【作家簡介】 在瑟瑟的冬天,凍得雙腳跳的時候,心里總是想,要是有件大衣,——特別是一件軍大衣——那將是人生的光彩、生活的富有、冬天的溫暖。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人們崇尚草綠色,想參軍入伍。“一人參軍,全家光榮?!蹦菚r候,軍屬家的門楣上,都要掛《光榮之家》或《光榮軍屬》的匾牌。我們家的門楣上,曾經掛了兩塊《光榮之家》?!亟愀嬖V我,那年,姑媽和二哥哥同時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掛匾的那天,可熱鬧啦,又是敲鑼,又是打鼓,還有腰鼓隊、秧歌隊,在門前表演慶賀,匾牌掛上去那一刻,鞭炮噼里啪啦嘭嘭嘣嘣爆個不停。在以后的日子里,逢年過節(jié),還有人敲鑼打鼓送糖什、包子、掛面,進家門,來慰問…… 那時候,老百姓以擁有一個軍用挎包為榮,羨慕和企盼著穿軍服、戴軍帽,有一雙軍用膠鞋。 姑媽和二哥哥轉業(yè)的時候,姑媽的棉軍褲留給了姐姐,二哥哥把他在部隊遮陽光防風沙抗雪盲的軍用眼罩給了我。那眼罩戴在頭上,我的兩只眼睛,在有顏色的兩扇小窗口后面,被保護起來了。眼罩可以折疊起來,裝在盒盒里。盒盒是牛皮的,棕色,又厚實,又硬扎;穿在皮帶上,走起路來,摸著扣眼,虎虎生威! 二哥哥的那件軍大衣,他去省城讀書的時候帶走了。省城的冬天比家鄉(xiāng)更冷,天天得穿,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得蓋在被子上御寒。要不,無論如何,二哥哥是會給我一件軍大衣的! 我想擁有一件軍大衣。 表姐夫是轉業(yè)軍官,在一個大工廠當書記,倒有一件軍大衣,新嶄嶄的。開大會、做報告的時候,表姐夫總是把軍大衣披在身上,一刻不離。軍大衣在他身上泛泛發(fā)亮——他很需要一件軍大衣!再有,表姐夫個頭高,手又長,我若穿他的軍大衣,他給我,也太老大老長的不合身——心里的話,只好悶在心里,不出口了。 但,心中呀,確實想有一件軍大衣! 一晃許多年過去了。離開家鄉(xiāng),參加了工作,我所在的文工團的幾十號演職人員在巡回演出的那個寒冷的冬天里,團里竟一人發(fā)了一件軍大衣!軍大衣呀軍大衣,在和煦的陽光下,熠熠生輝。對于演員(特別是舞蹈演員),那是多么及時、多么需要,——多么無微不至的關懷和崇高的鼓勵??! 文工團的演職員,年輕,參加工作的時間短,每月工資二十四元伍角,雖是挺需要一件軍大衣,但自己卻實實地買不起。現在,我有了一件軍大衣,多寶貴、多自豪呀!一件草綠色的軍大衣! 在寒冷的冬天里,特別是演出候場下場的時候,有一件軍大衣在手,那真是人生的光彩,生活的富有,冬天的溫暖啊! 軍大衣穿在身上,又軟又暖和。我當即用一張白白的細得透明的打字紙,裁成方塊,用圓珠筆寫上自己的名字,涂上膠水,方方正正地貼在軍大衣里層靠近心臟的位置;還專門買了一個藤條木箱,放在里面。 四十多年過去了,軍大衣發(fā)到手的那年冬天在成都穿過,以后就存在箱子里,沒再穿,更沒洗過。沒穿的原因是米易和攀枝花冬天不那么冷(其實,心底深處還是舍不得穿);沒洗的原因一是沒臟,二是怕洗了就褪色了、不那么保暖和鮮亮了。但年年“六月六曬衣服”的日子,我都曬了太陽的。如今,那貼在里層的打字紙還在,只是不是原來的那樣白,而是發(fā)黃了、掉粉粉、卷角角了;我寫的名字,仔細辨認,迷迷糊糊,還感覺得出來。 今年冬天好像分外冷。夜深人靜的時候,看書作文,感到雙腳冷浸浸的寒。兒子給買的羽絨褲,暖和是暖和,也輕便,但穿起來太不方便,不由得想起了那件軍大衣。于是,搬出藤條木箱,把軍大衣拿出來,抖幾抖,拍了拍,抻抻展展,光亮無比,沒有皺褶。莊嚴的綠色,還是那么耀眼,在燈光下瑩瑩閃亮。軍大衣穿在身上,又軟又暖和,真是人生的光彩,幸福的生活…… 驟然間,我回到了過去的年代!往昔的時光,撲面而來……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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