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薩滿教是廣泛存在于北亞和東北亞的原始宗教。薩滿教創(chuàng)世神話中的第一位薩滿都是女薩滿,供奉神祇也以女性神為主,可知薩滿教起源于母系社會。猛犸神是薩滿教普遍供奉的重要神靈,它參與了創(chuàng)世活動,是它用獠牙開劈了山川溝谷,形成了人們看到的地貌,而猛犸象在全新世已基本滅絕,依此可推測薩滿教在舊石器時代已產(chǎn)生,并延續(xù)至今。薩滿教隨著時代發(fā)展不斷改變其外形與內(nèi)容,但其基本的宗教信仰觀和祭祀基本形式卻世代延續(xù)下來。
薩滿教認為宇宙是多層次結(jié)構(gòu),有三、九、十三等等諸層。每層都居住著善神和惡神。世上萬物各有司神,卻無一主神控制全局。薩滿俗稱為“大神”,是族眾的保護人,為了祛災(zāi)驅(qū)魔,或為指導(dǎo)生產(chǎn),或為求得軍事勝利而周旋于各層神靈魔怪和人之間。她的靈魂能游蕩飛升,克服重重艱險找到所需請的神,并使之附體。在二神配合下(二神負責接待請來的神,解釋神的動作和要求指示,送走神等),神能與人溝通。薩滿請神的祭祀形式需要在近于昏迷狀態(tài)中進行,通過特征的或模擬的動作和聲響表演來完成:如火神來則吃火炭、跑火池;蛇神來則仰面朝天,蠕動前行,故俗稱為跳大神。響器是薩滿請神祭祀必需的工具、其中最主要的是腰鈴和鼓。相傳腰鈴是天神阿布卡赫赫戰(zhàn)裙上的佩物,它的震動聲音使惡魔害怕、頭暈。薩滿佩腰鈴才能請神驅(qū)魔,鈴聲震響還表示薩滿飛升入天請神,或請來的神行走搏斗而發(fā)出的震動聲音。鼓聲鈴聲代表云濤、河流、激戰(zhàn)之宏闊音。
在日常生活中,只有馬和駱駝等畜力或愛犬才佩帶鈴鐺,以防止走失,確定方位,或顯示威風。常人是不能也不便佩帶鈴鐺。薩滿神器的腰鈴為薩滿專用,由專職侍神人員保存,一般族眾受嚴格禁忌限制不能接觸腰鈴,從而強化薩滿的特權(quán)和神圣。因此,古代墓葬中佩于人身上的銅鈴都應(yīng)是薩滿的神器法具。
二
外貝加爾西南部的德列斯堆匈奴墓地是1930年被發(fā)現(xiàn)的,因出土動物紋牌飾而聞名。1984年又發(fā)掘了第38號墓,為土坑豎穴,長方形木棺,單人仰身直肢葬,頭向北,人骨經(jīng)鑒定為60歲的老年女性。頭部有縫于帽上的裝飾品,右手處有黍粒,左手處有雪松籽,其余隨葬品皆分布于腰部或偏下部位(圖一)。2件鏤孔青銅環(huán)形牌位于腰之兩側(cè),3件雙馬紋青銅牌和2件回首猛獸紋牌相間分布于中間。2件青銅環(huán)被壓在雙馬紋牌之下,中部還有1件鐵環(huán)。飾牌之下有數(shù)量很多的玉髓珠和玻璃珠,呈串鏈狀分布,左側(cè)還有9件小型的鐘形青銅鈴。在兩股骨之間還斜置1根圓柱形的“短鞭桿”,下端有1枚白色石珠和2枚五銖錢,五銖錢壓在左側(cè)股骨上。 圖一 德列斯堆38號基腰部附近遺物分布 從分布位置分析,環(huán)形牌和動物紋牌應(yīng)是墓主人腰帶上綴著的牌飾,銅環(huán)和鐵環(huán)是腰帶的連接部件。銅鈴是掛在腰帶上的,或編成串鏈,或單獨懸掛。因此,此墓主應(yīng)該是一位女性老薩滿。
該墓出五銖錢,5件動物紋透雕牌飾與匈奴墓中常見的動物紋牌飾風格一致(圖二),環(huán)形牌上的水滴式的紋樣也見于遼寧西岔溝墓出土的牌飾上。西岔溝墓出土的銅鏡等遺物年代應(yīng)斷在漢武帝到西漢末。達維多娃和米亞耶夫把德列斯堆38號墓的年代斷在公元前1世紀是可信的。那么,薩滿之銅腰鈴早在公元前1世紀左右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 圖二 德列斯堆38號基出土的腰帶牌飾和銅鈴 薩滿教產(chǎn)生于舊石器時代,在使用金屬腰鈴之前,必有一個使用石塊、骨塊等非金屬質(zhì)的原始腰鈴階段。南西伯利亞的克拉斯諾雅爾斯克的恩加那善人薩滿教供奉的雙頭帳神之腰帶上就掛著串珠(圖三:1)。滿族神話《烏布西奔媽媽》、《東海沉冤錄》、《兩世罕王傳》中描述薩滿祭祀,其薩滿腰間佩飾是圍掛各種形狀的粗陋的有色石塊和用獸毛編織的系帶,甚至將石塊佩飾墜在薩滿神帽上。薩滿跳神時,隨著舞步使相撞的石頭發(fā)出各種和諧的聲響,夜間還能發(fā)出微光。德列斯堆38號墓主的頭部有“縫于帽上的裝飾品”,腰帶之下有大量玉髓珠和玻璃珠呈鏈串狀分布,這些珠子也能在夜間月光或火光照耀下發(fā)出微光,與神話描述的情形相符。因此,這些珠飾也是“腰鈴”,而不會是綴于衣袋上的飾件。石鈴與銅鈴共見于一帶,反映了匈奴時期處于石鈴向銅鈴過渡的情形。 圖三 1.恩加那善人的帳神(神偶) 2.滿族的抓鼓(鼓神背面) 3、4.突厥基中的懸鈴飾件 5、6、7.金代青銅人像 薩滿教鼓有兩種,第一種是神鼓,俗稱抓鼓。體小而扁,有圓形、橢圓形、長條形。皮革蒙面,面上繪神界圖案、神偶像,鼓背中間有抓手(把柄),綴以銅錢和彩布條,用法是左手抓鼓背的橋形抓手,右手持鼓鞭敲擊。神鼓聲代表著云濤、風雷,表示薩滿或請的神駕云在空中飛行,所以神鼓鞭被喻為薩滿坐騎。另一種是抬鼓,圓形體大而重,聲音宏闊粗獷,代表高山險峰、驚濤駭浪、山崩雪陷。德列斯堆38號墓在腰鈴之下有一條圓柱形的“短鞭桿”,可能就是薩滿敲擊神鼓之鼓鞭。根據(jù)神鼓上綴銅錢和布帛彩條還可以推測該墓的五銖錢和白石珠都是神鼓上的綴物。
三
1985年在南西伯利亞的克拉斯諾雅爾斯克邊區(qū)的郭伊巴拉(位于葉尼塞河上源的一條支流阿巴坎河附近)發(fā)掘了突厥時代的冢墓。在7號墓中發(fā)現(xiàn)了2件鳥展翅形的金飾件,鳥翅尖各懸1件銅鈴,上端兩側(cè)各懸1件銅鈴,中間是一人像,背面上端有一掛鉤(圖三:3),該墓還伴出菱形懸鈴飾件,上角有穿紐,左、右、底角皆懸掛1件小鈴(圖三:4)。該墓年代被斷為公元第1千紀末,即相當于晚唐、渤海時期。
俄國南西伯利亞、中亞和我國新疆的突厥墓前往往有石人像,即通常所言的突厥石人。斯科別列夫認為飾件上的人像是突厥墓前石人雕像的仿制品。突厥石人實質(zhì)上是薩滿教替身偶的一種表現(xiàn),突厥石人的身份是學術(shù)界長期爭論的問題,主要有兩種觀點:一種是突厥有殺人于墓前立石人之俗,石人是被殺掉的戰(zhàn)敗者像,持杯供奉英雄;另一種觀點認為石人是英雄本人的像,持杯飲酒,受人祭拜。飾牌上的人像不可能是這兩種身份的人,因此,不能僅僅著眼于胸前持物這一特征就把它看作是墓前石人的仿制品。實際上,突厥石人流行左手持酒杯或酒壺,右手按在腰帶之軍刀上,絕大多數(shù)石人有胡須,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男子武士,女像極罕見,僅在中亞等個別地區(qū)有所發(fā)現(xiàn)。而此件佩飾上的人像沒有軍刀之類的武器,胸部有明顯的雙乳特征,斯科別列夫認為是女神像。其雙手于胸前持拿一盒狀物,不是飲酒之具,差別甚為明顯。
我國內(nèi)蒙古、東北和俄國的遠東南部都曾發(fā)現(xiàn)過金代銅人像,頭上有一個吊紐,也是佩掛于人身上的物件。俄國遠東南部發(fā)現(xiàn)的這類銅人像最多,以女像為主,穿戴打扮不一,為女真薩滿教所崇拜的各種神偶像。銅人像的造型風格與突厥佩飾上的人像相同。如濱海邊區(qū)賽加城出土的1件銅人像,下部造型呈倒梯形,雙手于胸前捧盒(圖三:5),另1件的頭部與之相近(圖三:6)。手捧之盒可能是能恩惠于人的神盒,與飲酒無關(guān)。突厥曾一度統(tǒng)治蒙古高原,東際于遼海,鞋與突厥之間曾存在著文化上的直接交流。例如,在吉林市查里巴靺羈墓出土的躁躞帶锜少與俄國阿爾泰地區(qū)杜??颂?號突厥墓出土的帶锜在外形和花紋上都極為類似(圖四:1、2),顯然是突厥帶锜東傳之物。女真來源于靺鞨,又都崇信薩滿教,女真與突厥在文化上存在著聯(lián)系也就不足為怪了。
在俄國濱海邊區(qū)烏蘇里區(qū)諾沃尼利科發(fā)現(xiàn)的1件銅人像國背部扎系雙翅、昂首曲膝,向前飛行,顯然是薩滿升天請神形象(圖三:7)。滿族薩滿野祭請飛虎神、鷹神、布星神都要在背部扎系雙翅。郭伊巴拉7號突厥墓的帶人像飾件作為一個整體觀察,亦是戴神帽的女薩滿,背帶雙翅,懸掛銅鈴,頭后圓形的神光板表示有著特殊的神功法力。該飾件的雙翅特大,有如蒙古高原上的大鷹之翅。富育光、孟慧英在《滿族薩滿教研究》的鳥神祭祀中列舉了北亞許多民族都有鷹雕變成第一位女薩滿的傳說。如滿族有的族姓傳說,鷹神從火中叼出一個石蛋,生出第一個女薩滿。有的族姓傳說,天神阿布卡赫赫讓一只母鷹從太陽那里飛過,把光和火裝進羽毛里,帶到世上,神鷹被火燒毀翅膀,死于海里,鷹魂化成了女薩滿。布里亞特人傳說最初的薩滿是鷲與女人所生。雅庫特人傳說薩滿是神鷹之后裔。古突厥人傳頌神鷹與一女子在巖洞相交,生出世界上第一個女薩滿。所以,我認為這件佩飾可能是突厥薩滿佩帶的薩滿始祖像。
突厥的菱形和鳥展翅形飾件的掛鈴方式與鮮卑步搖完全相同,因此,這些飾件的創(chuàng)作是效仿鮮卑步搖。
四
70年代在黑龍江省綏濱三號墓地的第3號墓中出土了一條豬皮腰帶,折疊4層,帶面上綴有19塊青銅的方形鏤孔牌,牌下端系著小銅鈴15枚。銅鈴是圓形的,兩側(cè)有小耳,底有透音縫、頂有吊紐,吊紐直接貫于帶銙之下端穿孔內(nèi)(圖四:6)。這類牌飾在靺鞨和遼代五國部女真墓葬中有大量的發(fā)現(xiàn)。如吉林市的楊屯(圖四:3~5)和查里巴靺羈墓、俄國的猶太自治州乃依費爾德靺鞨墓D、科爾薩克沃(圖四:7、8)和納杰日金斯科耶的五國部女真墓B、綏濱三號的五國部女真墓等。此類牌飾的主要特點是呈方形或長方形,有的上緣作并列的正視鳥形,或由鳥變成的鋸齒形,有長條形和十字形鏤孔,有直線和之字形紋飾。此外還伴出少量的圓形和盔形鏤孔牌飾。王培新認為二者可以配合使用,把它們統(tǒng)稱為靺鞨一女真系銅帶飾、并對其形制的變化進行了較詳細研究,認為它出現(xiàn)于6世紀中期以后,到12世紀初消失。本文亦沿其稱呼。 圖四 1、2.銅帶鑄(1.吉林查里巴襪墓出土2.俄國阿爾泰地區(qū)杜??颂?號突厥墓出土) 3、4、5、6、7、8.鞋墓和遼代女真墓出土的牌飾(3~5.吉林楊屯鞋羈基出土; 6.綏濱三號基地女真基出土; 7、8.俄國科爾薩克沃基地出土) 與靺鞨——女真系銅帶飾伴出的銅鈴不但數(shù)量多,種類也多,有圓形、長圓形、圓形兩側(cè)加耳、圓形加面像、蛙形架連鑄雙鈴、鐸形等多種。銅鈴與牌飾的連接方式除直接貫于透孔外,還有以繩或環(huán)連接的。因為在查里巴基地出土的牌飾下緣完整,銅鈴的吊紐完整,二者應(yīng)以繩或環(huán)連接。銅鈴的性質(zhì)是薩滿法器之腰鈴已成為中外學者的共識。王培新又進一步提出靺鞨——女真系帶飾也是薩滿通神的專用法器。
靺鞨——女真系銅帶飾風格獨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和民族特色,但追其來源,我認為來自匈奴的透雕牌飾。鏤孔的圓形和盔形牌飾與外貝加爾德列斯堆38號墓的環(huán)形牌飾存在著淵源關(guān)系。方形牌飾與該墓的動物紋牌飾也有淵源關(guān)系。雙馬紋牌的上緣作展翅的鳥形,牌飾的設(shè)計變幻而神秘,有濃烈的通神色彩。靺鞨——女真系牌飾不但在外形上與之近似,也有鏤孔這一最主要因素,而且唯一所見動物形象也是位于上緣的十分簡約的正視鳥像。匈奴時代是透雕青銅腰帶牌飾的極盛時代,除了有大量的圖案豐富的透雕動物紋牌飾之外,還有長方形的幾何紋牌飾,以直線、之字形紋為主,而直線和之字形紋又是靺鞨——女真系牌飾上常見的紋樣。二者之間的傳承關(guān)系是明顯的。
匈奴之后的鮮卑仍沿用透雕動物紋牌飾,但出現(xiàn)了明顯的衰落。三燕時期的腰帶和馬具的透雕幾何紋卻十分發(fā)達,三燕處于4~5世紀上半葉,與靺鞨——女真系銅帶飾出現(xiàn)的時間接近。隨著突厥的興起,透雕牌飾和馬具在歐亞草原上趨于消失,而流行淺浮雕的寫實的動物紋和花草紋牌飾。位于草原之東的平原山區(qū)之靺鞨,一方面在日用腰帶上接受了突厥風格的腰帶牌飾,另一方面在薩滿教祭祀中的腰帶牌飾卻仍保留了透雕鏤孔的古制,并融進本民族的審美意識和表達宗教信仰的符號(如之字紋可能表示蛇類神,十字表示通四方、豎條孔象征通天)、多層次的設(shè)計似乎看起來繁瑣,卻暗示著薩滿教多層次的宇宙觀,從而形成了獨具一格的靺鞨——女真系銅帶飾。匈奴薩滿的動物牌飾特點是形象、變形、夸張,而靺鞨——女真薩滿的幾何紋牌飾藝術(shù)特點是簡化圖形、抽象符號和復(fù)雜組合。后者更適合在一小塊牌飾上表達更多的象征內(nèi)容,以體現(xiàn)薩滿教多神靈崇拜的性質(zhì)。
1980年在黑龍江省阿城市雙城村金代女真墓地發(fā)現(xiàn)了5件帶有3人圖像的銅質(zhì)腰帶牌飾,因牌小,圖面銹蝕,人像面目不清,發(fā)表了一幅線圖,極為簡略,僅勾勒出了人的基本輪廓(圖五:1)。濱海邊區(qū)賽加城也發(fā)現(xiàn)了3人圖像的腰帶牌飾(圖五:2),3人都是正面像、尖頂,雙手于胸前持物。根據(jù)近十幾年大量的東北滿族民間薩滿教調(diào)查資料而知,滿族神偶中表現(xiàn)女神有幾種方法,其中之一是用尖頂表示女性神,如琿春滿族胡姓供奉的船神二姐妹皆作尖頂(圖五:3)。女真為滿族先世,尖頂像也可能是女神像,受此啟發(fā),再細審雙城村和賽加城出土的3人像腰帶牌飾,雙乳都明顯突起,因而可以肯定都是女神像。這是金代女真腰帶牌飾中僅見的人物類牌飾。阿城雙城村與濱海邊區(qū)的賽加城相距較遠,牌飾上的人物圖案完全雷同、故推測與某一流傳甚廣的薩滿教傳說有關(guān)。創(chuàng)世三女神是滿族薩滿教神話中最主要的神話之一。最早的人形神是在云、水、雷感中誕生的宇宙三姐妹,她們形影不離,同時出現(xiàn),同時隱去,六只眼觀望六個不同方向,主宰宇宙大地的安寧。其中就有天神阿布卡赫赫,她是光明、正義創(chuàng)造的不可戰(zhàn)勝的大神。另一位布星神司天空星星,沒有她的幫助薩滿就不可能通天請神,是薩滿背燈祭(夜間熄燈祭祀)的主要祭祀神。在琿春滿族那木都魯氏仍珍藏著家傳二百余年的三女神神偶。神偶被放在樺樹皮制作的橢圓形盒內(nèi),盒正面雕刻云朵、水和女性生殖器,象征著宇宙源出的物質(zhì)和三女神的誕生。三女神用圓木制作,大小、形狀相同,并排插入一個套中,表示形影不離(圖五:4)。我認為金代銅帶飾上的3人圖像就是薩滿教創(chuàng)世三女神傳說的故事圖。
圖五 1~4.三女神牌飾與滿族神偶(1.雙城村金基出土; 2.賽加城出土; 3.滿族的船神; 4.滿族的三女神) 5.奧洛奇人薩滿的祭臺和神柱 6.賽加城出土的牌飾 賽加城60號房址中還出土1件特殊的銅牌飾,通高6.4厘米,底座是十字形花托,托的左右葉和下葉各有一個透孔,花托之上是樹枝形彎枝,頂枝站立兩只鳥,下枝蹲坐兩只鳥(圖五:5)。今俄國境內(nèi)的分布于哈巴羅夫斯克的奧洛奇人,薩滿祭祀在村外林中設(shè)祭祀場,安置一些雕刻花紋的木柱(稱為“圖”)、柱子頭是木制的類人形像和動物頭像,鳥位于最高柱子頂端,柱子最高達8~10米。鳥最大者達1米。祭臺分兩層,上面設(shè)祭豬狗等犧牲。柱和臺多層次,像征著宇宙是多層次的,鳥位于柱之最頂,表示通天(圖五:6)。賽加城出土的這件牌飾也是鳥位于枝頭,且分層次,也應(yīng)是薩滿用具。十字在薩滿教中是通四方,十字形托加上高枝立鳥,表示薩滿能通達四方天地之神靈。據(jù)《滿族薩滿教研究》中介紹滿族各姓神帽不盡相同,有飾鹿角者:但多飾鳥,鳥的數(shù)目不等,數(shù)目多少由各姓自定。每姓內(nèi)薩滿頭飾鳥的多少表示薩滿神力大小、等級高低。故賽加城出土的這件牌飾應(yīng)是薩滿神帽上的飾物。
賽加城出土的這件帽飾上的鳥是站在樹枝上,此樹枝似與薩滿教世界觀之“宇宙樹”信仰有關(guān)?!恫涣蓄嵃倏迫珪?980年版薩滿教條載:“宇宙典型的薩滿教世界觀見于東北亞諸民族中。在他們看來,宇宙充滿了居住靈體的眾天體。他們自己的世界是圓盤形的,像個淺碟子,中部有一孔通向下層世界。上層世界位于中層世界即地球之上、它有一個比中層世界大許多倍的拱頂。地球即中層世界位于水中,馱在一頭巨獸的背上,它可能是一只龜,一條大魚,一頭公牛,或者一頭猛犸。這些動物一活動即引起地震。地球被一寬闊的帶子圍繞著。地球上有一高柱子與上層世界相接。上層世界有許多層——三層、七層、九層、或十七層。地球的中心長著一棵'宇宙樹’,上接上層世界諸神靈的居所”。宇宙樹即天人相接的象征。滿族薩滿保持的神諭道:登天云,九九層,層層都住幾鋪神,那乃人薩滿教神話中宇宙神樹枝間生活著本氏族的先人和親屬的靈魂鳥:靈魂鳥飛降到大地上最近的樹枝上,再進入婦女腹中,就產(chǎn)生了后代生命。滿族許多姓氏至今仍供奉本族的神樹,野祭之神竿(即神柱)用山最高處的樹制作,選九杈者象征九層天。
在金代城址中還經(jīng)常遇到小型的帶吊紐的鏡子,如濱海邊區(qū)阿南耶夫城32號房址中出土鏡子為圓形,直徑6.8厘米(圖六:1);賽加城77號房址出土的鏡子為花邊形、直徑5.3厘米,頂部皆有小吊紐。俄國境內(nèi)的那乃人(我國所稱的赫哲人)之大薩滿,在神帽上有鐵質(zhì)的枝叉頭飾、佩掛小銅鏡,披上用熊、狐貍、狼等的毛皮制作的條帶,胸下佩掛較大的銅鏡(圖六:2)。在《滿族薩滿教研究》刊出的刁落哈拉大薩滿的彩色圖版上也能清楚看到神帽之盔前掛著1件小型氣鏡。道教和佛教都視銅鏡為照妖鎮(zhèn)魔之法器,但在薩滿教中,銅鏡除了有降妖鎮(zhèn)魔作用外,還是太陽、光明、溫暖的象征,薩滿征服某一惡魔區(qū),探索某一未知的天界,都要依靠光明照耀,所以薩滿神帽前佩帶1件小銅鏡。
圖六 1.阿南耶夫城出土的小鏡 2.那乃人大薩滿的服飾 五
1989年在遼寧省鐵嶺市銀州區(qū)發(fā)現(xiàn)一座明代女真人墓,出有明代青花瓷碗、鏤孔銅飾件、142顆藍色琉璃珠、玉璜、鐵鏃等物。最引人注目的是4件組合佩飾,大小各2件,結(jié)構(gòu)相同(圖七:1、2)。上端是一個近于三角形鏤孔牌飾,牌飾上側(cè)邊有簡化的鳥頭,下緣有吊紐兩個,紐中穿掛著兩條由花形和8字形節(jié)交替組合而成的花鏈,鏈下端掛著小銅鈴。其中大者通長28厘米,小者通長7.6厘米。還伴出圓形鏤孔牌飾、三角形鏤孔牌飾和蝶形鏤孔牌飾,圓形鏤孔牌飾仍基本保留著靺鞨——女真系牌飾中的圓形牌飾風格,只不過外圈鏤孔由4個變成8個,內(nèi)圈鏤孔由8個變成4個。其它形狀的牌飾是方形牌飾的變體形式,主要特點是外形富于變化:不再拘泥方形;鏤孔沒有主次之分,出現(xiàn)錯位排列方式;鳥像由正視變?yōu)閭?cè)視;銅鈴懸于鏈上,鏈懸于牌之吊紐上。12~13世紀的賽加城出土的1件菱形透孔牌可能是明代女真透孔牌飾的先聲(圖八:3)。 圖七 明代女真基出土的牌飾 圖八 賽加城址出土的牌飾和鈴 《滿族薩滿教研究》刊出的彩色圖版中,有滿族薩滿腰鈴,是在皮帶上吊大活環(huán),環(huán)上掛長錐形鐵鈴或銅鈴(圖九)。圓形鈴歷代變化不大,錐形鐵鈴雖然變得細長,但仍能看出是由矮的錐形平底銅鈴演化而成。布里亞特人在薩滿腰帶上仍綴鑲太陽形的銅質(zhì)圓環(huán)、金屬小鈴鐺。那乃人的薩滿腰帶上也保留綴金屬牌飾的傳統(tǒng)。
圖九 現(xiàn)代滿族腰鈴 薩滿所用的腰鈴和各種飾牌是薩滿教宗教觀念的集中體現(xiàn)和使神與人聯(lián)系的重要工具,在西伯利亞的匈奴墓和突厥墓,在我國東北和俄國遠東南部的靺鞨墓和遼代五國部女真墓,以及在濱海的金——東夏國的城址和遼寧的明代女真墓中陸續(xù)發(fā)現(xiàn)薩滿的腰鈴和飾牌,從考古上證實了薩滿教是北亞和東北亞區(qū)域性宗教,有著悠久的穩(wěn)固的宗教形式和信仰核心。6~11世紀的靺鞨和女真墓葬中發(fā)現(xiàn)的腰鈴和牌飾最多,其它則只是偶爾出現(xiàn),其原因應(yīng)是葬風所致?!哆|史·禮志》記契丹在正旦時驅(qū)除帳內(nèi)外之鬼魔的儀式是:“令巫十有二人鳴鈴、執(zhí)箭,繞帳歌呼,帳內(nèi)爆鹽壚中,燒地拍鼠,謂之驚鬼?!边@與女真立新房之驅(qū)鬼儀要執(zhí)箭、爆鹽、晃腰鈴、燒地拍儀式同,所以也是薩滿鳴腰鈴馬鬼魔。但遼代契丹墓中卻未發(fā)現(xiàn)能明確判定為薩滿的腰鈴和牌飾。金代女真人墓中還未發(fā)現(xiàn)腰鈴和懸鈴之牌飾,但在賽加城址中卻有出土(圖八),該城未發(fā)現(xiàn)早期遺物,屬于金到東夏國時期,反映金代女真人仍使用靺鞨——女真系牌飾。滿族負有盛名的大薩滿采用特殊葬法安葬,一般薩滿則與族眾葬俗無異,若依此思路推想,靺鞨和五國部女真人可能流行薩滿用腰鈴和牌飾入土之葬俗,而其它朝代則只有某些薩滿才能把腰鈴和牌飾作為隨葬品。
文章轉(zhuǎn)載于《北方文物》1998年第2期 以上圖文版權(quán)均歸作者所有,本文僅用作學習之用, 如有侵權(quán),即作刪除處理,特此聲明。 轉(zhuǎn)載請標明原作者、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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