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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yún)R入赤水河

 古藺同鄉(xiāng)會 2024-12-04 發(fā)布于四川

我只想?yún)R入赤水河

作者|周寧

我是一片雪花,呆在烏蒙山上,過了好久好久。

我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只知道我本不屬于這里。有一天一陣大風將我攜至此處,此前記憶已支離破碎,約莫能記起零星半點。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一滴水,輕盈地飄上高空。

何去何從呢?早已聽聞赤水河“西南要塞,倚黔襟蜀”之美名,我決定了,我要去看看!我問其他水,你們呢?

我也想!
算我一個!
還有我!
于是我們沿著烏蒙山脈,于北緯28°向東出發(fā)。不用費力往上攀升,只需順著氣流向下滑行,真好。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到了一處山麓。這兒沒有小平房,只有黑瓦小木屋參差不齊地點綴著這些小山頭。我似乎已經看見奔騰的赤水河,聽見翻滾的波濤聲,但此時我卻很想停下來逛逛這片山麓。
“燈從唐朝起,燈從唐朝興,唐朝興起而今,皇母娘娘害眼病……”,傳來一句唱詞,瞬間吸引了我的興趣。之前聽聞落鴻之地確有什么燈,莫非就是此處?來不及細細思考,下一句歌詞已然唱出:“許下三十六盞燈,十二盞上天變成紫微星,十二盞下地化做五谷燈,十二盞留在民間為花燈……”花燈?難不成是古藺花燈么?有所耳聞,甚至有一種莫名的熟悉之感。見他們穿著紅黃相間,偶會夾雜藍綠,很是喜慶,手里拿著的那些用皮紙包裹住的燈,應該就是“花燈”了。
“武宣王鬧花燈,搶去妻子羅慧英,搶去妻子羅小姐,包爺抬頭把冤申,包爺抬頭冤申了,萬古流傳到如今?!被?,竟從唐宋一直流傳至今?我很好奇,想要深入了解。于是我順著一陣輕風,來到一間簡陋的木屋里,一本書攤在桌上,我看見一句話:“正月初八日始,各街豎燈桿下搭燈棚,蕭鼓喧闐,游人如蟻,十二至十五夜,加以龍燈、獅燈、花燈,謂之鬧元宵?!碧簦[元宵,良多趣味。
隨著風,我來到了院子里,這兒有很多記者,他們圍著一個相貌清癯的老人:聽他講述他與花燈的故事?!盃敔斈且惠吀黝愇镔Y緊缺,花燈就是簡單的燈具樣式——銅碗+燈芯,想要再好看點,大不了就掛兩塊紅布。另外,燈班隊員也沒有專門的服裝,腰上隨便扎塊布料,就能上陣表演?!惫旁绲幕?,竟如此“簡單粗暴”?我頗為錯愕?!白鳛榈胤矫袼孜幕舫~廣泛來源于民間,有一些人則認為花燈的某些唱詞太過粗俗,甚至夾雜著一些'黃段子’,唱著、聽著,讓人感覺'不三不四’?!崩先私又f道??磥碓谶@段時間,花燈遭受著質疑,傳承者們也為人詬病哪。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到如今,古藺花燈道具的制作物資,已經日趨豐富而精美;花燈的樣式色彩,也更加多樣而華麗?!庇浾哒f道。
“是的。從定型到敷面,從作畫到書法,從穿著到打扮,古藺花燈都有嚴格的講究。”老人還告訴記者,花燈從形狀上分,一般為六方燈和八方燈;從內容上分,主要有植物形狀的蓮花燈、荷花燈和動物形狀的青蛙燈、魚兒燈等,它們都需要用質料良好的皮紙精制。另外,在花燈道具上,一般還要有“古藺花燈”、“囍”、“春、夏、秋、冬”等字樣的書法標志。
我津津有味地聽著這段采訪,對這位年過半百的老人的敬意油然而生。7歲第一次接觸古藺花燈,12歲登臺表演,到如今已與古藺花燈攜手半生。他不僅傳承了爺爺和父親的“幺妹”技藝,對“唐二”、“打岔老者”的表演藝術也是信手拈來。
“2014年7月,古藺花燈成功申報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老人表示,得知這個消息時他無比興奮,表示將同自己的燈班隊伍繼續(xù)努力,做好“花燈之鄉(xiāng)”的“守燈人”。
他叫姚占楷,古藺花燈的優(yōu)秀代表傳承人。
古藺花燈,鬧熱西南夷城。

我記起了停在這片山麓之前的心愿:去往赤水河。
順著潺潺溪流,我來到了一座小城前。石頭堆砌的墻體,給這座小城增添了幾分古韻。此時正是黃昏,夕陽的余暉映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山腰落日晚天長,半縷輕煙秋水蒼。我在很遠處就看到,河邊有一戶人家不時冒出幾縷炊煙,點綴著晚霞的鉛華。待快到那人家時,竟飄來幾絲鹵香?!皽稘庥簦€要配上紅油蘸料,這是古藺麻辣雞最顯性的味覺標志……”《舌尖上的中國》娓娓道來,解說詞加鹵香飄,很難不勾人味蕾。
我繼續(xù)向前,河岸旁是清一色的小平房,統(tǒng)一的院壩,一路望去是滿滿的掛面,它們輕盈地舞動,風中飄來濃濃的面香。我想停下來,成為那水壺里的水,被澆在院壩里養(yǎng)的鮮花上,我想細細觀察這掛面上獨屬于藺州的紋理,可我停不下來,這段路陡峭崎嶇,河水蜿蜒曲折,我只能向前。
我經過一個又一個拐彎,穿過一座又一座小橋。
我穿進了木蒼蒼林深深的黃荊老林,這是地球上同緯度唯一保存完好的亞熱帶原始常綠闊葉林區(qū),國家4A級風景區(qū)。不愧為天然氧吧,行過數(shù)里,不聞人聲,只聽得鳥鳴山更幽。不知過了多久,待快到原始森林盡頭時,清新的空氣中飄來了幾縷趕黃茶茶香,給這片幽篁平添了幾分古韻。
到了,就快到了。當空氣中彌漫著有如余音繞梁般醇厚的酒香時,我知道,這是二郎,是通往我心心念念的赤水河的最后一站。“蜀中盡道多佳釀,更數(shù)郎酒回味長”,惠川集義兩糟房,“回沙郎酒”改新帳。這空杯留香的郎酒的魅力實在難以抵擋,我忍不住停下來。
我混進空氣中眾多的酒分子里。我想觀摩觀摩這漢時貢酒究竟是如何制成的。
但是這糟房讓我身熱難耐。我連續(xù)穿過幾個糟房,技工們在將高粱制曲、堆積糖化、發(fā)酵、餾酒,我承認醪糟的醬香足以令每個路過的人贊不絕口,但這樣高的溫度實在容不下我!我真的快化掉了,再過一會兒,就該飛向高空成為一名真正的“飛行員”了……
幸運的是,我逃出來了!釀酒房的溫度實在太高,關鍵是制作郎酒時這些步驟還得重復好幾次,這對不喜歡高溫的我而言簡直是地獄。也難怪郎酒幽雅細膩,回味悠長,也許這就是它的精華所在。
我跟隨一縷醇香來到一處洞穴:天寶洞。此前聽說這是世界上最大的自然儲酒溶洞,有何奇觀?且看我一探究竟。
入得洞來,酒香彌漫,醇香撲鼻,一壇壇封存的大酒壇子整齊劃一地向洞內延伸,昏暗的燈光下,5年、10年、20年……陳釀老酒壇和洞壁上積滿了厚厚的酒苔,酒壇靜靜地佇立在那里,像極了出土的兵馬俑。酒香醇厚,不僅因為人杰,還有地靈。這是大自然恩賜的天然洞穴。洞壁上的酒泥,帶來了郎酒醬香成分中新的神奇。
我和其他水緩緩向前,快到赤水河了,我們就快匯入那洶涌的波濤中了。我忽然想起鬧熱的花燈、舞動的掛面、清幽的茶香、醇厚的酒香……還有好多揮之不去的記憶。我在想,當我真的流進赤水河,和其他許多水一起成為一朵浪花,甚至奔騰涌進長江,前往東海時,還會記得這些嗎?當初我為什么會想來赤水河?我為什么對這些東西有種莫名的親切感?一切都那么熟悉……
糟了,前面有礁石!來不及躲閃,我們就被撞散了,散成了白花花的每一滴水的我們。我停在了河中的那塊礁石上,沒有繼續(xù)向前。

我看著這座剛開始工業(yè)化沒多久的小城,聽著其他水歡呼雀躍的聲音,破碎的記憶開始重新構建……
我好像……想起來了?!我原本活躍于大婁山西部末端與四川盆地交界的峰坡上,有一天氣溫突然下降,于是我變成了一片雪花。隨即刮來一陣大風,我被吹往西邊,我飄了好遠,終于找到了容身之所——那是烏蒙山。
在烏蒙山,我是一片雪花,是一片每天只用欣賞風景、享受安寧的雪花。
在那處山麓,我是一滴水,偶爾也是一片雪花。我?guī)缀趺繒r每刻都在活動,和其他水一起,一會兒爬升,一會兒傾瀉,我們似乎永遠都在重復著這個活動。我們跑不到平坦的盆地里去,也很難飛到高山頂上,我們只能在山麓來來回回重復著。所以我們才更渴望去烏蒙山、大婁山看看,渴望匯入赤水河,匯入長江,流進東海。
已經有這么多水流進了赤水河,他們好像在呼喚我。他們走了,還會回來嗎?我走了,會回來嗎?如果不會,那這座小城誰來守護?如果會,是什么時候?是真的嗎?
“燈從唐朝起,燈從唐朝興……”小城里似乎回旋著花燈的唱詞,同時飄來幾縷醇香,點綴著小城,古韻悠長。酒香漸消聲漸悄,花燈難舞人亦惱。我好像看見一位老人正仔細地、一點一點地擦拭著花燈燈具,是不想讓它們染上一丁點灰塵,還是只有在擦拭的過程中才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既然已經有這么多的水流入了赤水河,也許還需要一部分水留下來繼續(xù)滋養(yǎng)這座小城。我想,我是后者。我想,還會有很多留下來的水。
如濤峰嶺,竹海浪浪,山鄉(xiāng)阡陌,春華秋實。我最終沒匯入赤水河,還是一滴普普通通的水,在這片土地上。
——2024.5.23

文字|周寧

圖片|網(wǎng)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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