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路上山,樓在山上,家在樓頂,我在露臺。 風搖雨絲,露臺精濕。麻石耀光,地面照影。陶缸溢水,深水清冽。雨打浮萍,游魚晃鱗?;ɑú莶菪氯~嫩葉昂頭向上,在雨中炫著鮮潤,耀著嫩綠,急不可耐地重布新綠??缂纠先~們?nèi)~尖葉緣泛黃現(xiàn)焦,在雨中濕漉漉奮著生機,顯出對逝去時光的流連,對既往繁茂難以言狀的不舍。 冬雨硬是淅瀝出秋雨洋洋灑灑的神韻。 風在山坳密林間回旋激蕩,帶著絲微午間艷陽烘烤的熱度。風催雨簾,戲耍著萬石山麓茂密的叢林和山坡稀疏而零星的青草野花。是風坐實這場冬雨的寒涼,不穿外套有點冷,穿上外套容易熱。 廈門初冬更像我故鄉(xiāng)的仲秋。 鄉(xiāng)親們說,“二四八月亂穿衣”。農(nóng)歷“二四八月”是四季分明的故鄉(xiāng)氣候最溫和的月份,這句話既有對暖春和仲秋溫潤、薄涼氣候的夸贊,也含有對極易遭遇春困和“秋老虎”侵襲而至悶燥的抱怨。在四季如春的廈門,為暖涼而選擇穿戴的自由度很大,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盡可通過得體的穿搭一展懷舊或時尚、深沉或灑脫的風采。健碩體魄、魔鬼身材在廈門大街小巷目不暇接。 正是季風中那點微量的熱,讓我清晰感受到季節(jié)的躁動,也感受到這季節(jié)中人與萬物的逆來順受。森林搖落密集的樹葉;四季桂、夾竹桃、鳳凰木、三角梅開始憔悴;銀杏炫出耀眼的金黃、五角楓于濃綠中泛起艷紅;墻頭、屋瓦的木樨枯焦林立,高高低低的禿尖直指天空…… 在露臺靠女墻掇張椅子,脫去上衣,赤膊端坐,發(fā)回歸自然之心,調(diào)息入定,靜心沐雨。因為是樓頂,四圍之東南西均山林圍護,鳥停樹冠,成幛成墻;北面俯瞰、遠眺城市,萬家窗欞幽暗洞黑,所以,我可以避樓頂一隅,天體獨坐,靜沐冬雨。 雨點粒微,滿天飄灑,打在頭頂悄無聲響,灑在身上冰冰涼涼。小風悠悠,大風習習,能深切感受到雨滴雨絲均勻沐洗肌膚的清爽。渾身濕冷,沒有衣衫帖附,只有清冷的刺激、包裹,肌膚就成了櫛風沐雨的衣裳。空氣中滿是揉和著山野松柏松針龜皮陳香和山坡厚積而潮濕得腐殖質(zhì)發(fā)酵出的熏蒸濕氣,雜糅著槐花清香,張揚著木棉的大大咧咧,洋紫荊的粉粉白白,三角梅的轟轟烈烈。我有被空氣飄然抬升的錯覺。 閉目、調(diào)息,虛神,入幻……。任額頭的雨水流過眉頭,滾過臉龐,在兩腮滴下。胸部在細雨冰涼的沐浴中能感受到過臉雨滴被臉龐溫過的熱度??陕犚娙斡曛楹图氂赉鍨⒓∧w的不同聲音,微小、細切,大滴的落下來還略顯清脆。 彼時身融風空雨境,意識飄然羽浮。長天、厚云、瀚海、群山,山旮旯窩著一堆堆城市,山野平原上高速路鐵路阡陌縱橫,歸格結(jié)網(wǎng)。大大小小村莊一座座綠色掩映,村莊上空飄緲升騰著裊裊人間煙火?;薨堤鞖饫?,這些煙火更像是為漫天濃云增量添色。大地上可以俯瞰的一切都沐浴在細密的雨絲中,這是天和地和諧合作的一個普通日子,萬物無比歡欣。 可以是山間佇立樹梢搖風的閑鳥,也可以是高空搏云瞰地的老鷹。而那個難以忘卻或擱置的“我”卻更希望自己是一團氣、一縷光,甚至是人神難測的一絲暗物質(zhì)……輕靈、活潑而純凈,空??、慨然而自由,可以永恒存在,也可倏忽消失…… 風更大,雨住了。山間山泉轟然,近前檐水嘀咚。洪大與細切交匯,悠然散淡,此起彼伏。忽地兩只細爪抓頭,有鳥飄然懸停,微有顫巍,爪尖釘入頭皮,不是很疼,卻有輕癢。那鳥跳跳蹦蹦,嘰嘰呻喚,好不愜意。靜默中,一片、兩片、三片樹葉飄落身上,落在肩頭,貼在背上、腹前。睜開眼,赫然驚悚:眼前不遠處,一條半尺多長的蜈蚣紅黃亮眼,慌慌張張,扭扭捏捏,百足繁動,急急匆匆爬向花圃。耳朵“轟”的一下,肌膚驟緊,鳥爪猛抓一把,踏下重力,“嘣”地飛走。 我"醒了"、"省了"。我得立即面對人世現(xiàn)實。好多鳥在墻頭嬉戲、嘰喳,它們在等我投喂食物,稍遠的墻頭,有只大松鼠從樹梢飛蹦落墻,翹著長尾,靈醒地東張西望,朝前覓行,它當然在等分享堅果。我不理會已然消失花圃深處的蜈蚣,露臺上,比這條還大的蜈蚣有好幾條,還有巨大的花大姐、臭蟲、蜘蛛、無數(shù)螞蟻,大黃蜂常見,蜜蜂更多,蝴蝶不計其數(shù),有沒有蛇,毒蛇,暫時沒發(fā)現(xiàn)…….這些生靈都是常引我入幻的媒介。我企圖努力與它們友好和睦相處,越來越有心關(guān)注、探尋它們的生存之道,并不計算這種日子是否可以永續(xù)。 天空云層泛紅,分塊開裂,成朵成片,露出淡藍天幕。晚霞在西空燃燒,火烈的光焰亮紅天地,我像條蟲子般晃動起赤裸的身體,縮回我的“洞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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