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狗肉漫開的青澀記憶 “哇!狗肉,越南人燜焐的狗肉!” “那不是狗肉,是越南扣肉。” “你指的是阿顛狗肉吧!” “他的狗肉店不掛招牌?!?/span> …… 在一溜精致的僑菜小展柜前,我禁不住一聲感嘆。既有同行的作家?guī)椭m正,又有東僑華僑農(nóng)場的僑胞作補(bǔ)充,越南人的狗肉漫開青澀的香,相關(guān)的話題就這樣牽扯著遠(yuǎn)去的記憶漫開。 那兩年,我在寧德后崗求學(xué)。周末,我常常沿著古溪村古老的鵝卵石巷盡頭的小石橋走向桔子園,再一路呼吸著淡淡的茉莉花香,穿過沙沙作響的甘蔗林,來到翠屏山下的越南人狗肉店解一解嘴饞。店的一旁有高高的圍墻,墻內(nèi)是寧德師范學(xué)校,校內(nèi)有我的好友。記得我第一次前來訪友,就吃到了越南人狗肉。想不到,這一吃就上癮,還吃熟了狗肉店的主人,這一方人家皆叫他“阿顛”。 人,一旦混熟了,話就多起來。 陳秀玉 攝 阿顛回家 前些日,我參與的寧德東湖塘采風(fēng)團(tuán),有作家,有記者,也有攝影家和僑胞,大家在華僑農(nóng)場領(lǐng)導(dǎo)的陪同下,邊走邊看邊無厘頭地嗑聊。 “阿顛的祖上是廣西人,于清朝年間定居越南?!?/span> “阿顛是越南人,他老婆是閩南人?!?/span> “20世紀(jì)六七十年代,越南排華,他被趕出越南的房屋,流離失所,祖國將他接回來了?!?/span> “越南人趕的是阿顛的老婆,他重情義、愛老婆就跟回來了?!?/span> …… 記憶中,阿顛能說會道,除了不談自己是哪里人外,幾乎天南地北無所不談,談得最多的是回家的歷程。事實上,他擁有古銅色的皮膚和鮮明的輪廓,根本不用介紹自己是哪里人。且不管他了,反正他們一家人是從越南回來的,是受祖國和人民歡迎的歸僑。 阿顛說,那些年他們在越南的房屋被侵占,一家人到處受驅(qū)逐、遭搶劫,流離失所。有一天,一艘插著一面五星紅旗的大船開來,華人們歡呼雀躍,他們一家人二話不說就登上船回家了。后來才知道,像他的家人一樣,先后從馬來西亞、泰國、緬甸、印尼、菲律賓等八個國家回家的僑胞有“百萬之眾”,分別在祖國懷抱的閩、粵、桂、瓊、滇、贛、吉等七個省,八十四個華僑農(nóng)場安家。 陳秀玉 攝 遠(yuǎn)去的筑堤往事 阿顛燜焐狗肉的絕活,是從他老婆太爺爺?shù)氖稚蟼鞒鰢T的,經(jīng)數(shù)個甲子異國他鄉(xiāng)光陰的沉淀,糅入異域風(fēng)味,而變得更有筋道、味道,吃起來有一種饞人的香。這就吸引了眾多的食客,但阿顛一天只宰一條狗,說這里的錢賺不完,要留點(diǎn)時間吃酒、嗑聊。約莫在十年前的一個冬日,我到寧德出差,又與他吃了一回酒,嗑的自然是東湖塘。 “早在唐朝年間,就有陳、林、李、姚、曾等姓氏的先民,在此筑堤造田?!眱杀暇坡涠牵脑捪蛔泳痛蜷_了。 “宋朝年間,知縣李澤民'鳩工筑之’,完成'凡百丈,周圍九百七十五步,由是田無旱潦之虞’的惠民大堤。時,'水田毗連數(shù)十里,湖堤環(huán)帶’,百姓感恩戴德,取堤名曰:'李公堤’?!币娢覞M臉都是詫異,阿顛重申道:“非酒話,有出處,是從一位專家的嘴上照搬的,出自明《續(xù)文獻(xiàn)通考》?!?/span> “元末,李公堤崩潰。此后,歷代皆有官紳倡筑,多以無功告終。筑堤,況且筑的是比李公堤長數(shù)倍的大堤,圍的是小東湖大數(shù)倍的大東湖,談何容易?” “是??!當(dāng)年李公僅圍千畝地,圍的是小東湖,而今天的大東湖擁有兩萬多畝地?!币姷桨㈩嵜媛镀萆?,我連忙推盞碰杯接話。 “難?。∧莻€年代國家窮,地方更窮,而且設(shè)備落后?!痹谝淮貞浀母袊@聲中,阿顛連吃了三杯。 筑堤搶地,建場,安家 筑堤,就是與海斗,從海里搶地,赤膊迎著呼嘯的潮汐而上;筑堤,既是為了建造華僑農(nóng)場開辟歸僑新家園,也是賡續(xù)一代代先輩的夢想。 人力不足,廈漳泉的竹壩、常山、北砊三個華僑農(nóng)場的歸僑來幫忙;土方車不足,板車上;運(yùn)泥船、拋石船不夠,福安、霞浦、羅源的漁船來湊;沒有專業(yè)的拋石船,自己土制出石搭船;推土機(jī)匱乏,鋤頭、鐵鏟、鐵鍬作師傅……工地上鼙鼓擂動,歸僑們、街道市民們、突擊隊員們?nèi)缦伌┧?,揮鋤劈浪,開鏟平濤,削山填海,大堤分段生長,逐節(jié)伸展。俯瞰八千多人的勞動現(xiàn)場,不知要比李公召集的五百官民壯觀多少倍。想當(dāng)年,李公面對筑堤的火熱情景,作出了“蟻運(yùn)筧泥千掌鬧”“旌旗耀日鼓鼙壯”的壯麗詩篇。倘若他能穿越至現(xiàn)場,不知又會吟唱出怎樣的千古絕唱? 合龍閉氣階段,一艘艘石搭船沖在最前面,土方船列陣跟上,一場水與土石的戰(zhàn)斗展開,水與土石的碰撞聲響徹天地。最后時刻,鼙鼓震山海,歸僑們、市民們冒死跳進(jìn)龍口,用血肉之軀頂住了浪潮的沖擊,勝利合龍閉氣,從海里搶得兩萬多畝土地。寧德東湖塘華僑農(nóng)場宣告誕生,歸僑們有了自己的家園。 …… “很遺憾,我晚了幾年回來,沒能參與這一驚天地、泣鬼神的筑堤運(yùn)動?!卑㈩嵭∴艘豢诶暇?,望著門外,神色黯然。 “但是,你感受到了,還參與了東湖塘華僑農(nóng)場的建設(shè),該知足了!”我舉杯勸酒。 “說來也是,從荒灘,到魚米之鄉(xiāng),再融入中心城市建設(shè);從簡陋的平房,到如今面湖而居的高樓大廈……回家的感覺真好!”阿顛開心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陳秀玉 攝 阿顛的后人及夜色下的東湖 九孔橋,一條由二十五孔橋升級的攔海大橋。 走過九孔橋,面對白鷺棲息的二十五孔橋遺址,自然又勾起采風(fēng)團(tuán)作家、攝影師和僑胞們的共同記憶,拍照留影之余,未免又是一番追憶,一番感慨。我從一位攝影師的口中,得知阿顛已經(jīng)離世,一陣悲涼從心底涌起。轉(zhuǎn)念一想,“生老病死,時至則行”,生命不過是一場不同意義的輪回,人如此,物亦如此。 讓人欣慰的是,阿顛的后人有從事自由職業(yè)的,也有在報社工作的,都過上了美好的日子。阿顛,正是東湖華僑農(nóng)場四千多個歸僑的真實寫照。 夜晚,我循著“東湖之星”游船游湖。那些藍(lán)的、赤的、粉的、金色的燈光,紛紛爬上大廈,越過“三山”之巔,然后像綢緞般在曼妙的歌聲中鋪開,東湖塘就成了金色主演的多彩世界了。東湖,真無愧于國家水利風(fēng)景區(qū)的桂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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