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的時候我家住在北平,時常跟隨一位長輩的親戚到前門外去逛。北平的前門外是北平最熱鬧的地方,戲院、館子、妓院、雜耍,凡是都市的玩意兒,應有盡有,比之從前上海的城隍廟,南京的夫子廟,今日香港的灣仔,更熱鬧得多,當然那里也是算命、看相、卜卦、測字的淵藪,供應首都游客不時的問津決疑。 帶我逛的是我的姨丈,他是一個被朋友叫綽號為「賽金鰲」的「無牌」看相師傅。因為當時北平有一個足跡走遍大江南北,聞名全國的相術泰斗叫做「釣金鰲」的,正在北平卜居問世;而我的姨丈,則是一個內務部科員的業(yè)余看相師傅,由于相術高明,所以被人綽號為賽金鰲了。他去前門外的目的不是逛熱鬧,而是專門在看相攤頭巡逡,是要向他們中間發(fā)現(xiàn)「奇術」,便學習一點工夫的。 有一次天下小雨,我們正在一個攤位下面躲雨的時候,看見有一男一女忽忙快步地走過攤邊,看見他們是走到那邊有七八個攤位的「天乙館」里去卜卦的。我們躲雨的這個攤位叫做「李鐵嘴」,我的姨丈和這位看相師傅原是相熟的;因為雨天游客少,閑著無事,就說起剛剛走過攤邊的那兩個男女的事了。 李鐵嘴就對我姨丈說:「周先生,那兩位到天乙館里去的,你有留意到了沒有?」「看見到了,」姨丈說:「你無妨拉一下生意,這也是一個好機會,看看天乙館的課靈不靈。」「是的!」李鐵嘴先生很有把握似的。 一會,那兩位男女從天乙館走了出來,回頭就要從我們的攤頭走來了。他倆走近攤頭時,姨丈先向他倆揮一下手,客氣地對他倆說:「我介紹把你們的事問問李鐵嘴先生更好,因為我剛才從這里走過,李先生已經看出了你們的事?!?/span> 那兩位男女呆了一下,看看姨丈和我,似乎他倆也看出我們確是躲雨的過路人,而不是替李鐵嘴拉生意的。于是那男的就回話說:「他看出了我們什么事?」 「他先看出你們是兩兄妹,而不是夫妻;他再看出你們將有父母之喪?!挂陶烧f到這里就停嘴了,笑笑地看他們的神情。于是李鐵嘴先生就接嘴說:「我名叫李鐵嘴,說一句算一句,你倆看我說對了沒有?說對了就請進來!」好奇怪,這兩兄妹竟然走進來了。 我當時心中先是像打鼓的在跳,后來卻又莫名其妙地十分驚異。當姨丈向他們說話時,我以為姨丈在胡說八道;因為根本那幾句話是姨丈自己說的,剛才李鐵嘴并沒有說過。后來又看見他們竟然走進來了,那可見姨丈的話果然說對了的。為什么姨丈會看出他們不是夫婦而是兄妹呢?又何以會看出他們將有父母之喪呢?這真使我這剛十二歲的小孩子大惑不解了。 李鐵嘴先生招呼他們坐定之后,就對那位男子說:「你有兄弟三人,你是長兄?!菇又蛦枺骸附衲昴愦蠹s已三十五六歲了嗎?」「是,我姓馬,剛卅六歲了。」男子又說:「你看我的父母情形如何?」「母已故,父尚在;喪母的年齡當在二十五歲的下半年到二十六歲上半年之間;而喪父的日子,恐怕就在這十四天之內了!」 「真的逃不得過去嗎?」男的說:「我想去奔喪,來得及嗎?」此時女的也插嘴說:「我們兩人打算一道回去的。」李鐵嘴就說:「你們此次的父母喪逃不過去的;照你的面相部位來講,前年你的父親也曾犯過一次大?。欢@一次卻無法渡過去的!」接著又說,「剛才這位周先生說過,我們所以看出你們二人是兄妹,就是因為你們兩人面上都呈現(xiàn)父母喪的氣色,既然你兄妹二人都有此氣色,這故事便難免的了。至于奔喪一事,當無問題,在不超過十天之內若能趕到家,都來得及見面的。不過·······」此時李鐵嘴轉過臉對女的說:「依你的氣色看,驛馬未動,恐怕走不成。」他又安慰她說:「人生如夢,生離死別,一切都有定數(shù),不可勉強;而且,凡有喪服的人,都有晦氣,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應當節(jié)哀順變的!」 此時我的姨丈就乘這機會,再問他一句說:「你們此次奔喪的方向是否西南方?」「是,我父親是在長沙,」那男子答。我姨丈再問:「我聽你的口音是江北人,何以你的父親會在長沙?」「是,我們是江蘇高郵人,父親是在湖南鹽務稽核所里做事,此次突然生病,昨天的電報是稽核所里的同事打來的,也沒有說明是什么病?!?/span> 「剛才你到天乙館的卜卦,說得對嗎?」李鐵嘴也乘機打聽關于天乙館文王靈課的事,這也是姨丈所欲知的。 「天乙館剛剛所起的文王課,和你所說的也差不多;他說我的父親由今天起,十天之外,十五天之內的雙日去世,所以也說我的奔喪來得及,我決定明天就動身;由京漢路再轉粵漢路,幾天工夫就可以到長沙的?!?/span> 那男子說著又問:「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我不會再有什么事嗎?」「你準備幾時返來?」李鐵嘴問?!肝以邴}務署做事,只預備請假一個月?!鼓凶哟?。此時李鐵嘴搖搖頭說:「依你的驛馬氣色看來,一個月不會回來的。」他轉過臉對我姨丈說:「周先生,你有何高見?我看他的驛馬氣色,靑里有紫,而兩頰又陰暗,似當待立秋之后才可變色,此去非五十天之后不得回程;你以為如何?」 姨丈笑笑地說:「我剛才問他奔喪的方向,就是為著這個問題有疑點,依我看來,他這一次就是沒有奔喪之事,三十天之后也要向西方行的,而且是吉不是兇?,F(xiàn)在呢,他的氣色是兇中帶吉,動中有靜,顯而在喪父之后有升遷之喜;依我的判斷,三十天之后他會接到升遷的消息;五十天之后他雖然會回返北京,但不久又要到湖南去的?!?/span> 「是的,你的判斷正合吾意,我也是這樣看法的?!?/span> 李鐵嘴就對那男子說:「我和周先生的看法完全一樣,你此次去長沙,除料理你父親喪事之外,將于三十天內接到升遷的命令,五十天后,你才能回程到北京;但你不久又要去長沙,情形如何,請你五十天后回來時到我這里一下,讓我明白你的情形,也讓我們向你賀喜,好嗎?」 過了五十天,聽姨丈對家人說,那個男子,果然在長沙治喪時接到鹽務署的命令,會同稽樸所委派他調查某案,并暫代他父親在湖南稽核所科長的職務,由于有此命令,就多留長沙二十多天才回返北京,辦理鹽務署中的奉委移交等手續(xù);之后,就奉調到長沙去了。 這樣看來,姨丈的被人綽號為「賽金鰲」真是名不虛傅了。這是我幼年在北平所目睹的事實。 后來我又從姨丈處得知關于喪服氣色的看法,原來,鼻梁上發(fā)白,就是喪服的表現(xiàn),至于到底是家中何人之喪,就要再看面上的父母宮、夫妻宮或兄弟宮的顏色;那一宮發(fā)現(xiàn)靑色或灰暗色的,就是將要死亡那一宮的六親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