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匆忙趕往機場。天色漆黑，老城還在昏睡。夜風(fēng)陰涼，吹醒了游人迷離的眼。兩排路燈宛若游絲，在車子的后視鏡中蜿蜒起伏，對我們緊追不舍。其實，不必追，亦不必不舍。這世間，縱有萬般留戀，都纏不住游人的腳步。從行李箱的輪子噠噠作響那一刻，酒店門前搖曳的燈籠就畫下了旅途的終點。

此時此刻，想到一句詩：

“你終于閃耀著了么？我旅途的終點?！?/span>

旅途的終點，是疲乏的，是勞累的，也預(yù)示著一朵心心念念的花走向了枯萎。然而，當(dāng)我回想起旅途中那些絕美的景、淳樸的人、有趣的事，我便找到了旅途終點所閃耀的光芒。那光芒令人振奮，令人感慨，令人為之動容；那光芒是生活的意義，是不屈的精神，是伸向未來的啟迪。

老城是土色的，地面、墻體、門窗，皆如此。老城頗具歷史，歷經(jīng)千年的土城墻、土城門，仍有殘存的斷壁頹垣屹立至今。想想，土的質(zhì)地是柔弱的，但它以柔弱之軀支撐承載了多少人間滄桑??！色調(diào)土，并不意味著生活的味道土。恰恰相反，這里的服飾、地毯、壁畫，包括各種日常使用的器具，都被賦予鮮艷華麗的色彩。此地陽光熱烈，人們的面龐被曬得黝黑。初打交道，他們略帶靦腆，加上普通話說得生硬，交流起來總會有幾分尷尬。然而，載歌載舞的場景隨處可見，不論舞臺大小，不分男女老少，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無比欣喜的歡快和熱情。語言不通，但歌舞含情，不同民族的血脈在手舞足蹈中愈加融合親近。孩子的衣著大多簡樸，渾身沾滿泥土，唯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像一塊藍寶石在灰色的霧霾中閃閃發(fā)光，散發(fā)著非凡氣質(zhì)。當(dāng)?shù)弥@里還是《追風(fēng)箏的人》的取景地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每個孩子都像小主人公哈桑，其具體形象如書中所述：

“我依然能記得哈桑坐在樹上的樣子，陽光穿過葉子，照著他那渾圓的臉龐。他的臉很像木頭刻成的中國娃娃，鼻子大而扁平，雙眼瞇斜如同竹葉，在不同光線下會顯現(xiàn)出金色、綠色，甚至是寶石藍。我依然能看到他長得較低的小耳朵，還有突出的下巴，肉乎乎的，看起來像是一團后來才加上去的附屬物。”

離土色的老城百余公里，有一片綠色的湖，臥在高山的懷抱中。湖水平靜得像睡熟的嬰孩，好似初嬰如洗。當(dāng)白沙、冰峰在湖水周圍交相輝映時，人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自然竟是如此的鬼斧神工。在湖邊仰望冰峰許久，我不得不感嘆，在自然面前，人是多么的微茫和細瑣，有幸來這世上走一遭，我們所需膜拜的，不應(yīng)是人間的萬象沉淪，而應(yīng)是自然的奇絕偉力，前者只會讓人渾渾噩噩，后者則會提醒我們要保持人間清醒。

車行在刀劈斧砍的大山中。路的兩側(cè)是山，路的盡頭亦是山。山是光禿禿的石山，高聳入云的頂部覆蓋著皚皚白雪，通身上下少有草木存活。行于山中，處處都在制造極度緊張的壓抑感與壓迫感?？赡芫売诘乩憝h(huán)境太過艱險，公路僅有雙向兩車道，每一次超車都驚心動魄，冷汗頻出。山中天氣多變，前一秒還是火傘高張，后一秒可能會陰云密布、風(fēng)雨交加。抬頭望去，亂石高懸，每一塊石頭都既像道法自然的老僧入定，又像泥石俱下的始作俑者，行人只能暗暗祈禱平安無事。然而，天無“絕人之路”。在石山中行走一段時間后，又會出現(xiàn)一片片水草豐茂的濕地，冰山上融化的雪水形成河流，穿梭其間。牛羊在悠然自得的吃草，農(nóng)人在不緊不慢的耕種，仿佛一片世外桃源。我還在山腳下?lián)炝藘蓧K石頭，用清澈冰冷的河水反復(fù)沖洗，露出它們修煉了億萬年的真身。一青一灰，紋理分明，仔細端詳頗有幾分神圣之感，遂托運帶回。不管它們?yōu)楹钨|(zhì)地，終寄托了一份山水之情，說不好待到何年何月又會幻化成紅樓夢中的“蠢物”，來人間體驗生活呢。

行至高原地帶，空氣變得稀薄。一行人頓感呼吸困難，頭疼難耐，稍動點力氣便會有舉步維艱之感。于是，大家都拿起了氧氣瓶，像抽大煙一樣，時不時吸上幾口，以度“高反”之劫。此情此景，眾人都覺好笑。原本規(guī)劃了好幾個景點，大家紛紛作罷，決定打道回府退守至安全地帶。自那日起，凡是再去某個景點，總有人先問“海拔多高”，唯恐“高反”再來作亂。俗話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此話真是不假。讀書時遇到“高反”一詞，總感覺那是別人的麻煩，自己年輕力壯應(yīng)該無所謂，實際上卻沒那么簡單，這也應(yīng)了那句話“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當(dāng)經(jīng)歷“高反”之后，我思考更多的是那些在高原上生活和工作的人們，他們又以多么驚人的毅力在默默堅守著。不要說他們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習(xí)慣了，所謂的適應(yīng)或習(xí)慣，都是付出了常人無法想象的艱辛。要向他們致敬。

從高原撤回那天，我們在半路上到一個鎮(zhèn)上的小店歇腳。商店是一位小伙子在打理。他是塔吉克族人，瘦高身材顯得很干練，他的眼睛里鑲的不是藍寶石，而是綠寶石。小伙子很熱情很真誠，收款抹零毫不手軟，像是在主動讓利，弄的顧客心生愧疚。跟他聊幾句，發(fā)現(xiàn)他的普通話說的很流利，深入交談后才得知，他是退伍軍人，曾在高原上服役兩年。當(dāng)?shù)弥乙灿熊娐媒?jīng)歷后，他一下子更熱情了，專門跑到后面的庫房拿出了三本榮譽證書。那三本證書都是他退伍后所獲。他說每年都要去更高的高原上組織民兵訓(xùn)練，每年都能取得好成績，因此獲獎。我對此嘖嘖稱贊。他給我講了很多當(dāng)?shù)氐娘L(fēng)土人情，這無形中讓我的旅途生活變得更加豐富。我們交流起來就像故人相見，還彼此留了聯(lián)系方式，但愿后會有期、江湖再見。

旅程中，我見識到了太多的新奇事物，而且相當(dāng)一部分富有年代感，比如遍地坑洼、塵土滿天的泥板路，六旬老嫗趕著毛驢車，等等，囿于筆墨功夫有限，實在是無法一一贅述。

但我想，無論是高山、冰峰、沙漠、綠洲，還是異族同胞的風(fēng)土、風(fēng)物、風(fēng)俗、風(fēng)情，這些都歷經(jīng)了無數(shù)時光的沉淀和洗禮。放眼而望，這塵世間的一切，都是時光的子民啊！生活在其中，我們的所見所感所得所獲，都是時光的恩賜，我們所要做的，就是要在這人世間留下堅實的腳步，去從容欣賞那冰峰的冷峻、湖水的安靜、歌舞的熱情、時代的滄桑……

“歲月像水一樣流逝，時間像燧石擊打的火星。”旅途的終點，也是未來時光的起點。閃耀吧，萬古長青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