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脫、阿魯圖《宋史》

卷七十三（范仲淹、子純祐、純禮、純粹，范純?nèi)?、子正平?/h2>

范仲淹、子純祐、純禮、純粹，范純?nèi)?、子正?/p>

范仲淹，字希文，唐宰相履冰之後。其先邠州人也，後徙家江南，遂為蘇州吳縣人。仲淹二歲而孤，母更適長山朱氏，從其姓，名說。少有志操，既長，知其世家，乃感泣辭母，去之應(yīng)天府，依戚同文學(xué)。晝亱不息，冬月憊甚，以水沃面；食不給，至以糜粥繼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舉進(jìn)士第，為廣德軍司理參軍，迎其母歸養(yǎng)。改集慶軍節(jié)度推官，始還姓，更其名。

監(jiān)泰州西溪鹽稅，遷大理寺丞，徙監(jiān)楚州糧料院，母喪去官。晏殊知應(yīng)天府，聞仲淹名，召寘府學(xué)。上書請擇郡守，舉縣令，斥游惰，去冗僣，慎選舉，撫將帥，凡萬餘言。服除，以殊薦，為秘閣校理。仲淹泛通《六經(jīng)》，長於《易》，學(xué)者多從質(zhì)問，為執(zhí)經(jīng)講觧，亡所倦。嘗推其奉以食四方游士，諸子至易衣而出，仲淹晏如也。每感激論天下事，奮不顧身，一時士大夫矯厲尚風(fēng)節(jié)，自仲淹倡之。

天聖七年，章獻(xiàn)太后將以冬至受朝，天子率百官上壽。仲淹極言之，且曰："奉親於內(nèi)，自有家人禮，顧與百官同列，南面而朝之，不可為後世法。"且上疏請?zhí)筮€政，不報。尋通判河中府，徙陳州。時方建太一宮及洪福院，市材木陝西。仲淹言："昭應(yīng)、壽寧，天戒不遠(yuǎn)。今又侈土木，破民產(chǎn)，非所以順人心、合天意也。宜罷修寺觀，減常歲市木之?dāng)?shù)，以蠲除積負(fù)。"又言："恩幸多以內(nèi)降除官，非太平之政。"事雖不行，仁宗以為忠。

太后崩，召為右司諫。言事者多暴太后時事，仲淹曰："太后受遺先帝，調(diào)護(hù)陛下者十餘年，宜掩其小故，以全後德。"帝為詔中外，毋輒論太后時事。初，太后遺誥以太妃楊氏為皇太后，參決軍國事。仲淹曰：'太后，母號也，自古無因保育而代立者。今一太后崩，又立一太后，天下且疑陛下不可一日無母后之助矣。"

歲大蝗旱，江、淮、京東滋甚。仲淹請遣使循行，未報。乃請間曰："宮掖中半日不食，當(dāng)何如？"帝側(cè)然，乃命仲淹安撫江、淮，所至開倉振之，且禁民淫祀，奏蠲廬舒折役茶、江東丁口鹽錢，且條上救敝十事。

會郭皇后廢，率諫官、禦史伏閣爭之，不能得。明日，將畱百官揖宰相廷爭，方至待漏院，有詔出知睦州。歲余，徙蘇州。州大水，民田不得耕，仲淹疏五河，導(dǎo)太湖注之海，募人興作，未就，尋徙明州，轉(zhuǎn)運(yùn)使奏畱仲淹以畢其役，許之。拜尚書禮部員外郎、天章閣待製，召還，判國子監(jiān)，遷吏部員外郎、權(quán)知開封府。

時呂夷簡執(zhí)政，進(jìn)用者多出其門。仲淹上《百官圖》，指其次第曰："如此為序遷，如此為不次，如此則公，如此則私。況進(jìn)退近臣，凡超格者，不宜全委之宰相。"夷簡不悅。他日，論建都之事，仲淹曰："洛陽險固，而汴為四戰(zhàn)之地，太平宜居汴，即有事必居洛陽。當(dāng)漸廣儲蓄，繕宮室。"帝問夷簡，夷簡曰："此仲淹迂闊之論也。"仲淹乃為四論以獻(xiàn)，大抵譏切時政。且曰："漢成帝信張禹，不疑舅家，故有新莽之禍。臣恐今日亦有張禹，壞陛下家法。"夷簡怒訴曰："仲淹離間陛下君臣，所引用，皆朋黨也。"仲淹對益切，由是罷知饒州。

殿中侍御史韓瀆希宰相旨，請書仲淹朋黨，揭之朝堂。於是秘書丞余靖上言曰："仲淹以一言忤宰相，遽加貶竄，況前所言者在陛下母子夫婦之間乎？陛下既優(yōu)容之矣，臣請追改前命。"太子中允尹洙自訟與仲淹師友，且嘗薦己，願從降黜。館閣?？睔W陽修以高若訥在諫官，坐視而不言，移書責(zé)之。由是，三人者偕坐貶。明年，夷簡亦罷，自是朋黨之論興矣。仲淹既去，士大夫?yàn)檎撍]者不已。仁宗謂宰相張士遜曰："向貶仲淹，為其宻請建立皇太弟故也。今朋黨稱薦如此，奈何？"再下詔戒敕。

仲淹在饒州歲餘，徙潤州，又徙越州。元昊反，召為天章閣待製、知永興軍，改陝西都轉(zhuǎn)運(yùn)使。會夏竦為陝西經(jīng)畧安撫、招討使，進(jìn)仲淹龍圖閣直學(xué)士以副之。夷簡再入相，帝諭仲淹使釋前憾。仲淹頓首謝曰："臣鄉(xiāng)論蓋國家事，于夷簡無憾也。"

延州諸砦多失守，仲淹自請行，遷戶部郎中兼知延州。先是，詔分邊兵：總管領(lǐng)萬人，鈐轄領(lǐng)五千人，都監(jiān)領(lǐng)三千人。寇至禦之，則官卑者先出。仲淹曰："將不擇人，以官為先後，取敗之道也。"於是大閱州兵，得萬八千人，分為六，各將三千人，分部教之，量賊眾寡，使更出禦賊。時塞門、承平諸砦既廢，用種世衡策，城青澗以據(jù)賊沖，大興營田，且聽民得互市，以通有無。又以民遠(yuǎn)輸勞苦，請建鄜城為軍，以河中、同、華中下戶稅租就輸之。春夏徙兵就食，可省糴十之三，他所減不與。詔以為康定軍。

明年正月，詔諸路入討，仲淹曰："正月塞外大寒，我?guī)煴┞?，不如俟春深入，賊馬瘦人饑，勢易製也。況邊備漸修，師出有紀(jì)，賊雖猖獗，固已懾其氣矣。鄜、延宻邇靈、夏，西羌必由之地也。第按兵不動，以觀其釁，許臣稍以恩信招來之。不然，情意阻絕，臣恐偃兵無期矣。若臣策不效，當(dāng)舉兵先取綏、宥，據(jù)要害，屯兵營田，為持久計，則茶山、橫山之民，必挈族來歸矣。拓疆禦寇，策之上也。"帝皆用其議。仲淹又請修承平、永平等砦，稍招還流亡，定堡障，通斥候，城十二砦，於是羌漢之民，相踵歸業(yè)。

久之，元昊歸陷將高延德，因與仲淹約和，仲淹為書戒喻之。會任福敗于好水川，元昊荅書語不遜，仲淹對來使焚之。大臣以為不當(dāng)輒通書，又不當(dāng)輒焚之，宋庠請斬仲淹，帝不聽。降本曹員外郎、知耀州，徙慶州，遷左司郎中，為環(huán)慶路經(jīng)畧安撫、緣邊招討使。初，元昊反，陰誘屬羌為助，而環(huán)慶酋長六百余人，約為鄉(xiāng)道'事尋露。仲淹以其反復(fù)不常也，至部即奏行邊，以詔書犒賞諸羌，閱其人馬，為立條約："若仇已和斷，輒私報之及傷人者，罰羊百、馬二，已殺者斬。負(fù)債爭訟，聽告官為理，輒質(zhì)縛平人者，罰羊五十、馬一。賊馬入界，追集不赴隨本族，每戶罰羊二，質(zhì)其首領(lǐng)。賊大入，老幼入保本砦，官為給食；即不入砦，本家罰羊二；全族不至，質(zhì)其首領(lǐng)。"諸羌皆受命，自是始為漢用矣。

改邠州觀察使，仲淹表言："觀察使班待製下，臣守邊數(shù)年，羌人頗親愛臣，呼臣為'龍圖老子'。今退而與王興、朱觀為伍，第恐為賊輕矣。"辭不拜。慶之西北馬鋪砦，當(dāng)後橋川口，在賊腹中。仲淹欲城之，度賊必爭，宻遣子純祐與蕃將趙明先據(jù)其地，引兵隨之。諸將不知所向，行至柔遠(yuǎn)，始號令之，版築皆具，旬日而城成，即大順城是也。賊覺，以騎三萬來戰(zhàn)，佯北，仲淹戒勿追，已而果有伏。大順既城，而白豹、金湯皆不敢犯，環(huán)慶自此寇益少。

明珠、滅臧勁兵數(shù)萬，仲淹聞涇原欲襲討之，上言曰："二族道險，不可攻，前日高繼嵩已喪師。平時且懷反側(cè)，今討之，必與賊表裡，南入原州，西擾鎮(zhèn)戎，東侵環(huán)州，邊患未艾也。若北取細(xì)腰、胡蘆眾泉為堡障，以斷賊路，則二族安，而環(huán)州、鎮(zhèn)戎徑道通徹，可無憂矣。"其後，遂築細(xì)腰、胡蘆諸砦。

葛懷敏敗於定川，賊大掠至潘原，關(guān)中震恐，民多竄山谷間。仲淹率眾六千，由邠、涇援之，聞賊已出塞，乃還。始，定川事聞，帝按圖謂左右曰："若仲淹出援，吾無憂矣。"奏至，帝大喜曰："吾固知仲淹可用也。"進(jìn)樞宻直學(xué)士、右諫議大夫。仲淹以軍出無功，辭不敢受命，詔不聽。

時已命文彥博經(jīng)畧涇原，帝以涇原傷夷，欲對徙仲淹，遣王懷德喻之。仲淹謝曰："涇原地重，第恐臣不足當(dāng)此路。與韓琦同經(jīng)畧涇原，並駐涇州，琦兼秦鳳、臣兼環(huán)慶。涇原有警，臣與韓琦合秦鳳，環(huán)慶之兵，掎角而進(jìn)；若秦鳳、環(huán)慶有警，亦可率涇原之師為援。臣當(dāng)與琦練兵選將，漸複橫山，以斷賊臂，不數(shù)年間，可期平定矣。願詔龐籍兼領(lǐng)環(huán)慶，以成首尾之勢。秦州委文彥博，慶州用滕宗諒總之。孫沔亦可辦集。渭州，一武臣足矣。"帝採用其言，複置陝西路安撫、經(jīng)畧、招討使，以仲淹、韓琦、龐籍分領(lǐng)之。仲淹與琦開府涇州，而徙彥博帥秦，宗諒帥慶，張亢帥渭。

仲淹為將，號令明白，愛撫士卒，諸羌來者，推心接之不疑，故賊亦不敢輒犯其境。元昊請和，召拜樞宻副使。王舉正懦默不任事，諫官歐陽修等言仲淹有相材，請罷舉正用仲淹，遂改參知政事。仲淹曰："執(zhí)政可由諫官而得乎？"固辭不拜，願與韓琦出行邊。命為陝西宣撫使，未行，複除參知政事。會王倫寇淮南，州縣官有不能守者，朝廷欲按誅之。仲淹曰："平時諱言武備，寇至而專責(zé)守臣死事，可乎？"守令皆得不誅。

帝方銳意太平，數(shù)問當(dāng)世事，仲淹語人曰："上用我至矣，事有先後，久安之弊，非朝夕可革也。"帝再賜手詔，又為之開天章閣，召二府條對，仲淹皇恐，退而上十事：

一曰明黜陟。二府非有大功大善者不遷，內(nèi)外須在職滿三年，在京百司非選舉而授，須通滿五年，乃得磨勘，庶幾考績之法矣。二曰抑僥倖。罷少卿、監(jiān)以上乾元節(jié)恩澤；正郎以下若監(jiān)司、邊任，須在職滿二年，始得蔭子；大臣不得薦子弟任館閣職，任子之法無冗濫矣。三曰精貢舉。進(jìn)士、諸科請罷糊名法，參考履行無闕者，以名聞。進(jìn)士先策論，後詩賦，諸科取兼通經(jīng)義者。賜第以上，皆取詔裁。餘優(yōu)等免選注官，次第人守本科選。進(jìn)士之法，可以循名而責(zé)實(shí)矣。四曰擇長官。委中書、樞宻院先選轉(zhuǎn)運(yùn)使、提點(diǎn)刑獄、大藩知州；次委兩製、三司、禦史臺、開封府官、諸路監(jiān)司舉知州、通判；知州通判舉知縣、令。限其人數(shù)，以舉主多者從中書選除。刺史、縣令，可以得人矣。五曰均公田。外官廩給不均，何以求其為善耶？請均其入，第給之，使有以自養(yǎng)，然後可以責(zé)廉節(jié)，而不法者可誅廢矣。六曰厚農(nóng)桑。每歲預(yù)下諸路，風(fēng)吏民言農(nóng)田利害，堤堰渠塘，州縣選官治之。定勸課之法以興農(nóng)利，減漕運(yùn)。江南之圩田，浙西之河塘，隳廢者可興矣。七曰修武備。約府兵法，募畿輔強(qiáng)壯為衛(wèi)士，以助正兵。三時務(wù)農(nóng)，一時教戰(zhàn)，省給贍之費(fèi)。畿輔有成法，則諸道皆可舉行矣。八曰推恩信。赦令有所施行，主司稽違者，重置於法；別遣使按視其所當(dāng)行者，所在無廢格上恩者矣。九曰重命令。法度所以示信也，行之未幾，旋即厘改。請政事之臣參議可以久行者，刪去煩冗，裁為製敕行下，命令不至於數(shù)變更矣。十曰減徭役。戶口耗少而供億滋多，省縣邑戶少者為鎮(zhèn)，並使、州兩院為一，職官白直，給以州兵，其不應(yīng)受役者悉歸之農(nóng)，民無重困之憂矣。

天子方信向仲淹，悉採用之，宜著令者，皆以詔書畫一頒下；獨(dú)府兵法，眾以為不可而止。

又建言："周製，三公分兼六官之職，漢以三公分部六卿，唐以宰相分判六曹。今中書，古天官塚宰也，樞宻院，古夏官司馬也。四官散於羣有司，無三公兼領(lǐng)之重。而二府惟進(jìn)擢差除，循資級，議賞罰，檢用條例而已。上非三公論道之任，下無六卿佐王之職，非治法也。臣請仿前代，以三司、司農(nóng)、審官、流內(nèi)銓、三班院、國子監(jiān)、太常、刑部、審刑、大理、羣牧、殿前馬步軍司，各委輔臣兼判其事。凡官吏黜陟、刑法重輕、事有利害者，並從輔臣予奪：其體大者，二府僉議奏裁。臣請自領(lǐng)兵賦之職，如其無補(bǔ)，請先黜降。"章得象等皆曰不可。久之，乃命參知政事賈昌朝領(lǐng)農(nóng)田，仲淹領(lǐng)刑法，然卒不果行。

初，仲淹以忤呂夷簡，放逐者數(shù)年，士大夫持二人曲直，交指為朋黨。及陝西用兵，天子以仲淹士望所屬，拔用之。及夷簡罷，召還，倚以為治，中外想望其功業(yè)。而仲淹以天下為己任，裁削幸濫，考覈官吏，日亱謀慮興致太平。然更張無漸，規(guī)摹闊大，論者以為不可行。及按察使出，多所舉劾，人心不悅。自任子之恩薄，磨勘之法宻，僥倖者不便，於是謗毀稍行，而朋黨之論浸聞上矣。

會邊陲有警，因與樞宻副使富弻請行邊。於是，以仲淹為河?xùn)|、陝西宣撫使，賜黃金百兩，悉分遺邊將。麟州新罹大寇，言者多請棄之，仲淹為修故砦，招還流亡三千餘戶，蠲其稅，罷榷酤予民。又奏免府州商稅，河外遂安。比去。攻者益急，仲淹亦自請罷政事，乃以為資政殿學(xué)士、陝西四路宣撫使、知邠州。其在中書所施為，亦稍稍沮罷。

以疾請鄧州，進(jìn)給事中。徙荊南，鄧人遮使者請畱，仲淹亦願畱鄧，許之。尋徙杭州，再遷戶部侍郎，徙青州。會病甚，請潁州，未至而卒，年六十四。贈兵部尚書，諡文正。初，仲淹病，帝常遣使賜藥存問，既卒，嗟悼久之。又遣使就問其家，既葬，帝親書其碑曰"褒賢之碑。"

仲淹內(nèi)剛外和，性至孝，以母在時方貧，其後雖貴，非賓客不重肉。妻子衣食，僅能自充。而好施予，置義莊裡中，以贍族人。泛愛樂善，士多出其門下，雖裡巷之人，皆能道其名字。死之日，四方聞?wù)撸詾闅U息。為政尚忠厚，所至有恩，邠、慶二州之民與屬羌，皆畫像立生祠事之。及其卒也，羌酋數(shù)百人，哭之如父，齋三日而去。四子：純祐、純?nèi)省⒓兌Y、純粹。

純祐字天成，性英悟自得，尚節(jié)行。方十歲，能讀諸書；為文章，籍籍有稱。父仲淹守蘇州，首建郡學(xué)，聘胡瑗為師。瑗立學(xué)規(guī)良宻，生徒數(shù)百，多不率教，仲淹患之。純祐尚未冠，輒白入學(xué)，齒諸生之末，盡行其規(guī)，諸生隨之，遂不敢犯。自是蘇學(xué)為諸郡倡。寶元中，西夏叛，仲淹連官關(guān)陝，皆將兵。純祐與將卒錯處，鉤深擿隱，得其才否。由是仲淹任人無失，而屢有功。仲淹帥環(huán)慶，議城馬鋪砦，砦逼夏境，夏懼扼其沖，侵撓其役。純祐率兵馳據(jù)其地，夏眾大至，且戰(zhàn)且役，數(shù)日而成，一路恃之以安。純祐事父母孝，未嘗違左右，不應(yīng)科第。及仲淹以讒罷，純祐不得已，蔭守將作監(jiān)主簿，又為司竹監(jiān)，以非所好，即觧去。從仲淹之鄧，得疾昏廢，臥許昌。富弻守淮西，過省之，猶能感慨道忠義，問弻之來公耶私耶，弻曰"公"。純祐曰"公則可"。凡病十九年卒，年四十九。子正臣，守太常寺太祝。

純禮字彝叟，以父仲淹蔭，為秘書省正字，簽書河南府判官，知陵臺令兼永安縣。永昭陵建，京西轉(zhuǎn)運(yùn)使配木石磚甓及工徒於一路，獨(dú)永安不受令。使者以白陵使韓琦，琦曰："范純禮豈不知此？將必有說。"他日，眾質(zhì)之，純禮曰："陵寢皆在邑境，歲時繕治無虛日，今乃與百縣均賦，曷若置此，使之奉常時用乎。"琦是其對。還朝，用為三司鹽鐵判官，以比部員外郎出知遂州。

滬南有邊事，調(diào)度苛棘，純禮一以靜待之，辨其可具者，不取於民。民圖像於廬，而奉之如神，名曰"范公菴"。草場火，民情疑怖，守吏惕息俟誅。純禮曰："艸濕則生火，何足怪！"但使宻償之。庫吏盜絲多罪至死，純禮曰："以棼然之絲而殺之，吾不忍也。"聽其家趣買以贖，命釋其株連者。除戶部郎中、京西轉(zhuǎn)運(yùn)副使。

元祐初，入為吏部郎中，遷左司。又遷太常少卿、江淮荊浙發(fā)運(yùn)使。以光祿卿召，遷刑部侍郎，進(jìn)給事中。純禮凡所封駁，正名分紀(jì)綱，皆國體之大者。張耒除起居舍人，病未能朝，而令先供職。純禮批敕曰："臣僚未有以疾謁告，不赴朝參先視事者。耒能供職，豈不能見君？壞禮亂法，所不當(dāng)為。"聞?wù)呓糟?。禦史中丞擊執(zhí)政，將遂代其儅，先以諷純禮。純禮曰："論人而奪之儅，寧不避嫌邪？命果下，吾必還之。"宰相即徙純禮刑部侍郎，而後出命。轉(zhuǎn)吏部，改天章閣待製、樞宻都承旨，去知亳州、提舉明道宮。

徽宗立，以龍圖閣直學(xué)士知開封府。前尹以刻深為治，純禮曰："寬猛相濟(jì)，聖人之訓(xùn)。今處深文之後，若益以猛，是以火濟(jì)火也。方務(wù)去前之苛，猶慮未盡，豈有寬為患也。"由是一切以寬處之。中旨鞫享澤邨民謀逆，純禮審其故，此民入戲場觀優(yōu)，歸途見匠者作桶，取而戴於首曰："與劉先生如何？"遂為匠擒。明日入對，徽宗問何以處之，對曰："愚人邨野無所知，若以叛逆蔽罪，恐辜好生之德，以不應(yīng)為杖之，足矣。"曰："何以戒後人？"曰："正欲外間知陛下刑憲不濫，足以為訓(xùn)爾。"徽宗從之。

拜禮部尚書，擢尚書右丞。侍御史陳次昇乞除罷言官並自內(nèi)批，不由三省進(jìn)擬，右相曾布力爭不能得，乞降黜次昇。純禮徐進(jìn)曰："次昇何罪？不過防柄臣各引所親，且去不附己者爾。"徽宗曰："然。"乃寢布議。

呂惠卿告老，徽宗問執(zhí)政，執(zhí)政欲許之。純禮曰："惠卿嘗輔政，其人固不足重，然當(dāng)存國體。"曾布奏："議者多憂財用不足，此非所急也，願陛下勿以為慮。"純禮曰："古者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今大農(nóng)告匱，帑庾枵空，而曰不足慮，非面謾邪？"因從容諫曰："邇者朝廷命令，莫不是元豐而非元祐。以臣觀之，神宗立法之意固善，吏推行之，或有失當(dāng)，以致病民。宣仁聽斷，一時小有潤色，蓋大臣識見異同，非必盡懷邪為私也。今議論之臣，有不得志，故挾此藉口。以元豐為是，則欲賢元豐之人；以元祐為非，則欲斥元祐之士，其心豈恤國事？直欲快私忿以售其姦，不可不深察也。"

又曰："自古天下汨亂，繫於用人。祖宗於此，最得其要。太祖用呂余慶，太宗用王禹偁，眞宗用張知白，皆從下列置諸要途。人君欲得英傑之心，固當(dāng)不次飭拔。必待薦而後用，則守正特立之士，將終身晦跡矣。"左司諫江公望論繼述事當(dāng)執(zhí)中道，不可拘一偏?；兆诔鍪酒涫瑁兌Y贊之曰："願陛下以曉中外，使知聖意所向，亦足以革小人徇利之情。乞褒遷公望，以勸來者。"

純禮沉毅剛正，曾布憚之，激駙馬都尉王詵曰："上欲除君承旨，範(fàn)右丞不可。"詵怒。會詵館遼使，純禮主宴，詵誣其輒斥禦名，罷為端明殿學(xué)士、知潁昌府，提舉崇福宮。崇寧中，啟黨禁，貶試少府監(jiān)，分司南京。又貶靜江軍節(jié)度副使，徐州安置，徙單州。五年，複左朝議大夫，提舉鴻慶宮。卒，年七十六。

純粹字德孺，以蔭遷至贊善大夫、檢正中書刑房，與同列有爭，出知滕縣，遷提舉成都諸路茶場。元豐中，為陝西轉(zhuǎn)運(yùn)判官。時五路出師伐西夏：高遵裕出環(huán)慶，劉昌祚出涇原，李憲出熙河，種諤出鄜延，王中正出河?xùn)|。遵裕怒昌祚後期，欲按誅之，昌祚憂恚病臥，其麾下皆憤焉。純粹恐兩軍不協(xié)，致生他變，勸遵裕往問昌祚疾，其難遂觧。神宗責(zé)諸將無功，謀欲再舉。純粹奏："關(guān)陝事力單竭，公私大困，若複加騷動，根本可憂。異時言者必職臣是咎，臣寧受盡言之罪於今日，不忍默默以貽後悔。"神宗納之，進(jìn)為副使。

吳居厚為京東轉(zhuǎn)運(yùn)使，數(shù)獻(xiàn)羨賦。神宗將以徐州大錢二十萬緡助陝西，純粹語其僚曰："吾部雖急，忍複取此膏血之餘？"即奏："本路得錢誠為利，自徐至邊，勞費(fèi)甚矣。"懇辭弗受。入為右司郎中。哲宗立，居厚敗，命純粹以直龍圖閣往代之，盡革其苛政。時蘇軾自登州召還，純粹與軾同建募役之議，軾謂純粹講此事尤為精詳。

複代兄純?nèi)手獞c州。時與夏議分疆界，純粹請棄所取夏地，曰："爭地未棄，則邊隙無時可除。如河?xùn)|之葭蘆、吳堡，鄜延之米脂、羲合、浮圖，環(huán)慶之安疆，深在夏境，於漢界地利形勢，畧無所益。而蘭、會之地，耗蠹尤深，不可不棄。"所言皆畧施行。純粹又言："諸路策應(yīng)，舊製也。自徐禧罷策應(yīng)，若夏兵大舉，一路攻圍，力有不勝，而鄰路拱手坐觀，其不拔者幸爾。今宜修明戰(zhàn)守救援之法。"朝廷是之。及夏侵涇原，純粹遣將曲珍救之，曰："本道首建應(yīng)援牽製之策，臣子之義，忘軀徇國，無謂鄰路被寇，非我職也。"珍即日疾馳三百里，破之于曲律，搗橫山，夏眾遁去。元祐中，除寶文閣待製，再任，召為戶部侍郎，又出知延州。

紹聖初。哲宗親政，用事者欲開邊釁，禦史郭知章遂論純粹元祐棄地事，降直龍圖閣。明年，複以寶文閣待製知熙州。章惇、蔡卞經(jīng)畧西夏，疑純粹不與共事，改知鄧州。曆河南府、滑州，旋以元祐黨人奪職，知均州?；兆诹?，起知信州，複故職，知太原，加龍圖閣直學(xué)士，再臨延州。改知永興軍。尋以言者落職，知金州，提舉鴻慶宮。又責(zé)常州別駕，鄂州安置，錮子弟不得擅入都。會赦，複領(lǐng)祠。久之，以右文殿修撰提舉太清宮。黨禁觧，複徽猷閣待製，致仕。卒，年七十餘。

純粹沉毅有幹畧，才應(yīng)時須，嘗論賣官之濫，以為："國法固許進(jìn)納取官，然未嘗聽其理選。今西北三路，許納三千二百緡買齋郎，四千六百緡買供奉職，並免試注官。夫天下士大夫服勤至於垂死，不沾世恩，其富民猾商，捐錢千萬，則可任三子，切為朝廷惜之。"疏上，不聽。凡論事剴切類此。

純?nèi)首謭蚍?，其始生之夕，母李氏夢兒墮月中，承以衣裾，得之，遂生純?nèi)省ＹY警悟，八歲，能講所授書。以父任為太常寺太祝。中皇祐元年進(jìn)士第，調(diào)知武進(jìn)縣，以遠(yuǎn)親不赴；易長葛，又不往。仲淹曰："汝昔日以遠(yuǎn)為言，今近矣，複何辭？"純?nèi)试唬?quot;豈可重於祿食，而輕去父母邪？雖近，亦不能遂養(yǎng)焉。"仲淹門下多賢士，如胡瑗、孫複、石介、李覯之徙，純?nèi)式耘c從遊。晝亱肄業(yè)，至亱分不寢，置燈帳中，帳頂如墨色。

仲俺沒，始出仕，以著作佐郎知襄城縣。兄純祐有心疾，奉之如父，藥膳居服，皆躬親時節(jié)之。賈昌朝守北都，請參幕府，以兄辭。宋庠薦試館職，謝曰："輦轂之下，非兄養(yǎng)疾地也。"富弻責(zé)之曰："臺閣之任豈易得？何庸如是。"卒不就。襄城民不蠶織，勸使植桑，有罪而情輕者，視所植多寡除其罰，民益賴慕，後呼為"著作林"。兄死，葬洛陽。韓琦、富弻貽書洛尹，使助其葬，既葬，尹訝不先聞。純?nèi)试唬?quot;私室力足辦，豈宜慁公為哉？"

簽書許州觀察判官、知襄邑縣。縣有牧地，衛(wèi)士牧馬，以踐民稼，純?nèi)什兑蝗苏戎?。牧地初不隸縣，主者怒曰："天子宿衛(wèi)，令敢爾邪？"白其事於上，劾治甚急。純?nèi)恃裕?quot;養(yǎng)兵出於稅畝，若使暴民田而不得問，稅安所出？"詔釋之，且聽牧地隸縣。凡牧地隸縣，自純?nèi)适?。時旱久不雨，純?nèi)始硟?nèi)賈舟，諭之曰："民將無食，爾所販五穀，貯之佛寺，候食闕時吾為糴之。"眾賈從命，所蓄十?dāng)?shù)萬斛。至春，諸縣皆饑，獨(dú)境內(nèi)民不知也。

治平中，擢江東轉(zhuǎn)運(yùn)判官，召為殿中侍御史，遷侍御史。時方議濮王典禮，宰相韓琦、參知政事歐陽修等議尊崇之。翰林學(xué)士王珪等議，宜如先朝追贈期親尊屬故事。純?nèi)恃裕?quot;陛下受命仁宗而為之子，與前代定策入繼之主異，宜如王珪等議。"繼與禦史呂誨等更論奏，不聽。純?nèi)蔬€所授告敕，家居待罪。既而皇太后手書尊王為皇，夫人為後。純?nèi)恃}言："陛下以長君臨禦，奈何使命出房闈，異日或?yàn)闄?quán)臣矯托之地，非人主自安計。"尋詔罷追尊，起純?nèi)示吐?。純?nèi)收埑霾灰?，遂通判安州，改知蘄州。曆京西提點(diǎn)刑獄、京西陝西轉(zhuǎn)運(yùn)副使。

召還，神宗問陝西城郭、甲兵、糧儲如何，對曰："城郭粗全，甲兵粗修，糧儲粗備。"神宗愕然曰："卿之才朕所倚信，何為皆言粗？"對曰："粗者未精之辭，如是足矣。願陛下且無畱意邊功，若邊臣觀望，將為他日意外之患。"拜兵部員外郎，兼起居舍人、同知諫院。奏言："王安石變祖宗法度，掊克財利，民心不寧。《書》曰：'怨豈在明，不見是圖。'願陛下圖不見之怨。"神宗曰："何謂不見之怨？"對曰："杜牧所謂'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是也。"神宗嘉納之，曰："卿善論事，宜為朕條古今治亂可為監(jiān)戒者。"乃作《尚書觧》以進(jìn)，曰："其言，皆堯、舜、禹、湯、文、武之事也。治天下無以易此，願深究而力行之。"加直集賢院、同修起居注。

神宗切於求治，多延見疏逖小臣，諮訪闕失。純?nèi)恃裕?quot;小人之言，聽之若可采，行之必有累。蓋知小忘大，貪近昧遠(yuǎn)，願加深察。"富弻在相儅，稱疾家居。純?nèi)恃裕?quot;弻受三朝眷倚，當(dāng)自任天下之重，而恤己深於恤物，憂疾過於憂邦，致主處身，二者胥失。弻與先臣素厚，臣在諫省，不錄私謁以致忠告，願示以此章，使之自省。"又論呂誨不當(dāng)罷禦史中丞，李師中不可守邊。

及薛向任發(fā)運(yùn)使，行均輸法於六路。純?nèi)恃裕?quot;臣嘗親奉德音，欲修先王補(bǔ)助之政。今乃效桑羊均輸之法，而使小人為之，掊克生靈，斂怨基禍。安石以富國強(qiáng)兵之術(shù)，啟迪上心，欲求近功，忘其舊學(xué)。尚法令則稱商鞅，言財利則背孟軻，鄙老成為因循，棄公論為流俗，異己者為不肖，合意者為賢人。劉琦、錢顗等一言，便蒙降黜。在廷之臣，方大半趨附。陛下又從而驅(qū)之，其將何所不至。道遠(yuǎn)者理當(dāng)馴致，事大者不可速成，人材不可急求，積敝不可頓革。儻欲事功亟就，必為憸（xiān）佞所乘，宜速還言者而退安石，荅中外之望。"不聽。遂求罷諫職，改判國子監(jiān)，去意愈確。執(zhí)政使諭之曰："毋輕去，已議除知製誥矣。"純?nèi)试唬?quot;此言何為至於我哉，言不用，萬鐘非所顧也。"

其所上章疏，語多激切。神宗悉不付外，純?nèi)时M錄申中書，安石大怒，乞加重貶。神宗曰："彼無罪，姑與一善地。"命知河中府，徙成都路轉(zhuǎn)運(yùn)使。以新法不便，戒州縣未得遽行。安石怒純?nèi)示诟?，因讒者遣使欲捃摭私事，不能得。使者以他事鞭傷傳言者，屬官喜謂純?nèi)试唬?quot;此一事足以塞其謗，請聞於朝。"純?nèi)始炔蛔嗍拐咧^，亦不折言者之非。後竟坐失察僚佐燕游，左遷知和州，徙邢州。未至，加直龍圖閣、知慶州。

過闕入對，神宗曰："卿父在慶著威名，今可謂世職。卿隨父既久，兵法必精，邊事必熟。"純?nèi)蚀褡谟泄γ?，即對曰?quot;臣儒家，未嘗學(xué)兵，先臣守邊時，臣尚幼，不復(fù)記憶，且今日事勢宜有不同。陛下使臣繕治城壘，愛養(yǎng)百姓，不敢辭；若開拓侵攘，願別謀帥臣。"神宗曰："卿之才何所不能，顧不肯為朕悉心爾。"遂行。

秦中方饑，擅發(fā)常平粟振貸。僚屬請奏而須報，純?nèi)试唬?quot;報至無及矣，吾當(dāng)獨(dú)任其責(zé)。"或謗其所全活不實(shí)，詔遣使按視。會秋大稔，民歡曰："公實(shí)活我，忍累公邪？"晝亱爭輸還之。使者至，已無所負(fù)。邠、甯間有叢塚，使者曰："全活不實(shí)之罪，於此得矣。"發(fā)塚籍骸上之。詔本路監(jiān)司窮治，乃前帥楚建中所封也。朝廷治建中罪，純?nèi)噬鲜柩裕?quot;建中守法，申請間不免有殍死者，已坐罪罷去。今緣按臣而及建中，是一罪再刑也。"建中猶贖銅三十斤。環(huán)州種古執(zhí)熟羌為盜，流南方，過慶呼冤，純?nèi)室詫倮?，非盜也。古避罪讕訟，詔禦史治于寧州。純?nèi)示痛?，民萬數(shù)遮馬涕泗，不得行，至有自投於河者。獄成，古以誣告謫。亦加純?nèi)室运^，黜知信陽軍。

移齊州。齊俗兇悍，人輕為盜劫。或謂："此嚴(yán)治之猶不能戢，公一以寬，恐不勝其治矣。"純?nèi)试唬?quot;寬出於性，若強(qiáng)以猛，則不能持久；猛而不久，以治兇民，取玩之道也。"有西司理院，繫囚常滿，皆屠販盜竊而督償者。純?nèi)试唬?quot;此何不保外使輸納邪？"通判曰："此釋之，複紊，官司往往待其以疾斃於獄中，是與民除害爾。"純?nèi)试唬?quot;法不至死，以情殺之，豈理也邪？"盡呼至庭下，訓(xùn)使自新，即釋去。期歲，盜減比年大半。

丐罷，提舉西京畱司禦史臺。時耆賢多在洛，純?nèi)始八抉R光，皆好客而家貧，相約為眞率會，脫粟一飯，酒數(shù)行，洛中以為勝事。複知河中，諸路閱保甲妨農(nóng)，論救甚力。錄事參軍宋儋年暴死，純?nèi)适棺拥芤晢?，小殮，口鼻血出。純?nèi)室善浞敲?，按得其妾與小吏姦，因會，寘毒鱉肉中。純?nèi)蕟柺橙庠诘趲籽玻唬?quot;豈有既中毒而尚能終席者乎？"再訊之，則儋年素不食鱉，其曰毒鱉肉者，蓋妾與吏欲為變獄張本，以逃死爾。實(shí)儋年醉歸，毒於酒而殺之。遂正其罪。

哲宗立，複直龍圖閣、知慶州。召為右諫議大夫，以親嫌辭，改天章閣待製兼侍講，除給事中。時宣仁後垂簾，司馬光為政，將盡改熙甯、元豐法度。純?nèi)手^光："去其太甚者可也。差役一事，尤當(dāng)熟講而緩行，不然，滋為民病。願公虛心以延眾論，不必謀自己出；謀自己出，則諂諛得乘間迎合矣。役議或難回，則可先行之一路，以觀其究竟。"光不從，持之益豎。純?nèi)试唬?quot;是使人不得言爾。若欲媚公以為容悅，何如少年合安石以速富貴哉。"又云："熙寧按問自首之法，既已行之，有司立文太深，四方死者視舊數(shù)倍，殆非先王寧失不經(jīng)之意。"純?nèi)仕嘏c光同志，及臨事規(guī)正，類如此。初，種古因誣純?nèi)释Ｈ?。至是，純?nèi)仕]為永興軍路鈐轄，又薦知隰州。每自咎曰："先人與種氏上世有契義，純?nèi)什恍ぃ瑸槠渥訉O所訟，甯論曲直哉。"

元祐初，進(jìn)吏部尚書，數(shù)日，同知樞宻院事。初，純?nèi)逝c議西夏，請罷兵棄地，使歸所掠漢人，執(zhí)政持之未決。至是，乃申前議，又請歸一漢人予十縑。事皆施行。邊俘鬼章以獻(xiàn)，純?nèi)收堈D之塞上，以謝邊人，不聽。議者欲致其子，收河南故地，故赦不殺。後又欲官之，純?nèi)恃}固爭，然鬼章子卒不至。

三年，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純?nèi)试趦}，務(wù)以博大開上意，忠篤革士風(fēng)。章惇得罪去，朝廷以其父老，欲畀便郡，既而中止。純?nèi)收堉猛潭钇渌角椤｀嚲U帥淮東，言者斥之不已。純?nèi)恃裕?quot;臣嘗為綰誣奏坐黜，今日所陳為綰也，左降不宜錄人之過太深。"宣仁後嘉納。因下詔："前日希合附會之人，一無所問。"

學(xué)士蘇軾以發(fā)策問為言者所攻，韓維無名罷門下侍郎補(bǔ)外。純?nèi)首噍Y無罪，維盡心國家，不可因譖黜官。及王覿言事忤旨，純?nèi)蕬]朋黨將熾，與文彥博、呂公著辨於簾前，未觧。純?nèi)试唬?quot;朝臣本無黨，但善惡邪正，各以類分。彥博、公著皆累朝舊人，豈容雷同罔上。昔先臣與韓琦、富弻同慶曆柄任，各舉所知。常時飛語指為朋黨，三人相繼補(bǔ)外。造謗者公相慶曰：'一綱打盡。'此事未遠(yuǎn)，願陛下戒之。"因極言前世朋黨之禍，並錄歐陽修《朋黨論》以進(jìn)。

知漢陽軍吳處厚傅致蔡確安州《車蓋亭詩》，以為謗宣仁後，上之。諫官欲寘於典憲，執(zhí)政右其說，唯純?nèi)逝c左丞王存以為不可。爭之未定，聞太師文彥博欲貶於嶺嶠，純?nèi)手^左相呂大防曰："此路自乾興以來，荊棘近七十年，吾輩開之，恐自不免。"大防遂不敢言。及確新州命下，純?nèi)视谛梳岷熐把裕?quot;聖朝宜務(wù)寬厚，不可以語言文字之間曖昧不明之過，誅竄大臣。今舉動宜與將來為法，此事甚不可開端也。且以重刑除惡，如以猛藥治病，其過也，不能無損焉。"又與王存諫于哲宗，退而上疏，其畧云："蓋如父母之有逆子，雖天地鬼神不能容貸，父子至親，主於恕而已。若處之必死之地，則恐傷恩。"確卒貶新州。

大防奏確黨人甚盛，不可不問。純?nèi)拭嬷G朋黨難辨，恐誤及善人。遂上疏曰："朋黨之起，蓋因趣向異同，同我者謂之正人，異我者疑為邪黨。既惡其異我，則逆耳之言難至；既喜其同我，則迎合之佞日親。以至眞偽莫知，賢愚倒置，國家之患，率由此也。至如王安石，正因喜同惡異，遂至黑白不分，至今風(fēng)俗，猶以觀望為能，後來柄臣，固合永為商鑒。今蔡確不必推治黨人，旁及枝葉。臣聞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則是舉用正直，而可以化枉邪為善人，不仁者自當(dāng)屏跡矣。何煩分辨黨人，或恐有傷仁化。"司諫吳安詩、正言劉安世交章?lián)艏內(nèi)庶h確，純?nèi)室嗔η罅T。

明年，以觀文殿學(xué)士知潁昌府。逾年，加大學(xué)士、知太原府。其境土狹民眾，惜地不葬。純?nèi)是擦艑偈諢o主燼骨，別男女異穴，葬者三千餘。又推之一路，葬以萬數(shù)計。夏人犯境，朝廷欲罪將吏。純?nèi)首砸糖筚H。秋，有詔貶官一等，徙河南府，再徙潁昌。

召還，複拜右僕射。因入謝，宣仁後簾中諭曰："或謂卿必先引用王覿、彭汝礪，卿宜與呂大防一心。"對曰："此二人實(shí)有士望，臣終不敢保儅蔽賢，望陛下加察。"純?nèi)蕦⒃偃胍?，楊畏不悅，嘗有言，純?nèi)什恢?。至是，大防約畏為助，欲引為諫議大夫。純?nèi)试唬?quot;諫官當(dāng)用正人，畏不可用。"大防曰："豈以畏嘗言公邪？"純?nèi)适贾?。後畏叛大防，凡有以害大防者，無所不至。宣仁後寢疾，召純?nèi)试唬?quot;卿父仲淹，可謂忠臣。在明肅皇后垂簾時，唯勸明肅盡母道；明肅上賓，唯勸仁宗盡子道。卿當(dāng)似之。"純?nèi)势唬?quot;敢不盡忠。

宣仁後崩，哲宗親政，純?nèi)势虮軆}。哲宗語呂大防曰："純?nèi)视袝r望，不宜去，可為朕畱之。"且趣入見，問："先朝行青苗法如何？"對曰："先帝愛民之意本深，但王安石立法過甚，激以賞罰，故官吏急切，以致害民。"退而上疏，其要以為"青苗非所當(dāng)行，行之終不免擾民也"。

是時，用二三大臣，皆從中出，侍從、臺諫官，亦多不由進(jìn)擬。純?nèi)恃裕?quot;陛下初親政，四方拭目以觀，天下治亂，實(shí)本於此。舜舉皋陶，湯舉伊尹，不仁者遠(yuǎn)。縱未能如古人，亦須極天下之選。"又羣小力排宣仁後垂簾時事，純?nèi)首嘣唬?quot;太皇保佑聖躬，功烈誠心，幽明共監(jiān)，議者不恤國事，一何薄哉。"遂以仁宗禁言明肅垂簾事詔書上之。曰："望陛下稽仿而行，以戒薄俗。"

蘇轍論殿試策問，引漢昭變武帝法度事。哲宗震怒曰："安得以漢武比先帝？"轍下殿待罪，眾不敢仰視。純?nèi)蕪娜菅裕?quot;武帝雄才大畧，史無貶辭。轍以比先帝，非謗也。陛下親事之始，進(jìn)退大臣，不當(dāng)如訶叱奴僕。"右丞鄧潤甫越次曰："先帝法度，為司馬光、蘇轍壞盡。"純?nèi)试唬?quot;不然，法本無弊，弊則當(dāng)改。"哲宗曰："人謂秦皇、漢武。"純?nèi)试唬?quot;轍所論，事與時也，非人也。"哲宗為之少霽。轍平日與純?nèi)识喈悾潦悄朔x純?nèi)试唬?quot;公佛地儅中人也。"轍竟落職知汝州。

全臺言蘇軾行呂惠卿告詞，訕謗先帝，黜知英州。純?nèi)噬鲜柙唬?quot;熙甯法度，皆惠卿附會王安石建議，不副先帝愛民求治之意。至垂簾之際，始用言者，特行貶竄，今已八年矣。言者多當(dāng)時禦史，何故畏避不即納忠，今乃有是奏，豈非觀望邪？"禦史來之邵言高士敦任成都鈐轄日不法事，及蘇轍所謫太近。純?nèi)恃裕?quot;之邵為成都監(jiān)司，士敦有犯，自當(dāng)按發(fā)。轍與政累年，之邵已作禦史，亦無糾正，今乃繼有二奏，其情可知。"

純?nèi)史菜]引人材，必以天下公議，其人不知自純?nèi)仕觥；蛟唬?quot;為宰相，豈可不牢籠天下士，使知出於門下？"純?nèi)试唬?#39;但朝廷進(jìn)用不失正人，何必知出於我邪？"哲宗既召章惇為相，純?nèi)蕡哉埲?，遂以觀文殿大學(xué)士加右正議大夫知潁昌府。入辭，哲宗曰："卿不肯為朕畱，雖在外，於時政有見，宜悉以聞，毋事形跡。"徙河南府，又徙陳州。初，哲宗嘗言："貶謫之人，殆似永廢。"純?nèi)是百R曰："陛下念及此，堯、舜用心也。"

既而呂大防等竄嶺表，會明堂肆赦，章惇先期言："此數(shù)十人，當(dāng)終身勿徙。"純?nèi)事劧鴳n憤，欲齋戒上疏申理之。所親勸以勿為觸怒，萬一遠(yuǎn)斥，非高年所宜。純?nèi)试唬?quot;事至於此，無一人敢言，若上心遂回，所繫大矣。不然，死亦何憾。"乃疏曰："大防等年老疾病，不習(xí)水土，炎荒非久處之地，又憂虞不測，何以自存。臣曾與大防等共事，多被排斥，陛下之所親見。臣之激切，止是仰報聖德。向來章惇、呂惠卿雖為貶謫，不出裡居。臣向曾有言，深蒙陛下開納，陛下以一蔡確之故，常軫聖念。今赴彥若已死貶所，將不止一蔡確矣。願陛下斷自淵衷，將大防等引赦原放。"疏奏，忤惇意，詆為同罪，落職知隨州。

明年，又貶武安軍節(jié)度副使、永州安置。時疾失明，聞命怡然就道。或謂近名，純?nèi)试唬?quot;七十之年，兩目俱喪，萬里之行，豈其欲哉？但區(qū)區(qū)之愛君，有懷不盡，若避好名之嫌，則無為善之路矣。"每戒子弟毋得小有不平，聞諸子怨章惇，純?nèi)时嘏怪?。江行赴貶所，舟覆，扶純?nèi)食?，衣盡濕。顧諸子曰："此豈章惇為之哉？"既至永，韓維責(zé)均州，其子訴維執(zhí)政日與司馬光不合，得免行。純?nèi)手佑约內(nèi)逝c光議役法不同為請，純?nèi)试唬?quot;吾用君實(shí)薦，以至宰相。昔同朝論事不合則可，汝輩以為今日之言，則不可也。有愧心而生者，不若無愧心而死。"其子乃止。

居三年，徽宗即儅，欽聖顯肅後同聽政，即日授純?nèi)使獾撉?，分司南京，鄧州居住。遣中使至永賜茶藥，諭曰："皇帝在藩邸，太皇太后在宮中，知公先朝言事忠直，今虛相儅以待，不知目疾如何，用何人醫(yī)之。"純?nèi)暑D首謝。道除右正議大夫、提舉崇福宮。不數(shù)月，以觀文殿大學(xué)士、中太一宮使詔之。有曰："豈唯尊德尚齒，昭示寵優(yōu)；庶幾鯁論嘉謀，日聞忠告。"純?nèi)室约?，捧詔而泣曰："上果用我矣，死有餘責(zé)。"徽宗又遣中使賜茶藥，促入覲，仍宣渴見之意。

純?nèi)势驓w許養(yǎng)疾，徽宗不得已許之。每見輔臣問安否，乃曰："范純?nèi)?，得一識面足矣。"遂遣上醫(yī)視疾。疾小愈，丐以所得冠帔改服色酬醫(yī)。詔賜醫(yī)章服，令以冠帔與族侄。疾革，以宣仁後誣謗未明為恨。呼諸子口占遺表，命門生李之儀次第之。其畧云："蓋嘗先天下而憂，期不負(fù)聖人之學(xué)，此先臣所以教子，而微臣資以事君。"又云："惟宣仁之誣謗未明，致保佑之憂勤不顯。"又云："未觧疆埸之嚴(yán)，幾空帑藏之積。有城必守，得地難耕。"凡八事。建中靖國改元之旦，受家人賀。明日，熟寐而卒。年七十五。詔賻白金三十兩，敕許、洛官給其葬，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忠宣，禦書碑額曰："世濟(jì)忠直之碑"。

純?nèi)市砸囊讓捄?，不以聲色加人，誼之所在，則挺然不少屈。自為布衣至宰相，廉儉如一，所得奉賜，皆以廣義莊；前後任子恩，多先疏族。沒之日，幼子、五孫猶未官。嘗曰："吾平生所學(xué)，得之忠恕二字，一生用不盡。以至立朝事君，接待僚友，親睦宗族，未嘗須臾離此也。"每戒子弟曰："人雖至愚，責(zé)人則明；雖有聰明，恕己則昏。茍能以責(zé)人之心責(zé)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至聖賢地儅也。"又戒曰："《六經(jīng)》，聖人之事也。知一字則行一字。要須'造次顛沛必於是'，則所謂'有為者亦若是'爾。豈不在人邪？"弟純粹在關(guān)陝，純?nèi)蕬]其于西夏有立功意。與之書曰："大輅與柴車爭逐，明珠與瓦礫相觸，君子與小人鬥力，中國與外邦校勝負(fù)，非唯不可勝，兼亦不足勝，不唯不足勝，雖勝亦非也。"親族有請教者，純?nèi)试唬?quot;惟儉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其人書於坐隅。有文集五十卷，行於世。子正平、正思。

正平字子夷，學(xué)行甚高，雖庸言必援《孝經(jīng)》、《論語》。父純?nèi)首?，詔特增遺澤，官其子孫，正平推與幼弟。紹聖中，為開封尉，有向氏於其墳造慈雲(yún)寺。戶部尚書蔡京以向氏後戚，規(guī)欲自結(jié)，奏拓四鄰田廬。民有訴者，正平按視，以為所拓皆民業(yè)，不可奪；民又撾鼓上訴，京坐罰金二十斤，用是蓄恨正平。

及當(dāng)國，乃言正平矯撰父遺表。又謂李之儀所述《純?nèi)市袪睢?，妄載中使蔡克明傳二聖虛佇之意，遂以正平逮之儀、克明同詣禦史府。正平將行，其弟正思曰："議《行狀》時，兄方營窀穸之事，參預(yù)筆削者，正思也，兄何為哉？"正平曰："時相意屬我，且我居長，我不往，兄弟俱將不免，不若身任之。"遂就獄，捶楚甚苦，皆欲誣服。獨(dú)克明曰："舊製，凡傳聖語，受本於御前，請寶印出，注籍於內(nèi)東門。"使從其家得永州傳宣聖語本有禦寶，又驗(yàn)內(nèi)東門籍皆同。其遺表八事，諸子以朝廷大事，防後患，不敢上之，繳申潁昌府印寄軍資庫。自潁昌取至，亦實(shí)。獄遂觧。正平羈管象州，之儀羈管太平州。正平家屬死者十余人。

會赦，得歸潁昌。唐君益為守，表其所居為忠直坊，取所賜"世濟(jì)忠直"碑額也。正平告之曰："此朝廷所賜，施于金石，揭於墓隧，假寵于範(fàn)氏子孫則可；若於通途廣陌中為往來之觀，以聳動庸俗，不可也。"君益曰："此有司之事，君家何預(yù)焉？"正平曰："先祖先君功名，人所知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異時不獨(dú)吾家詒笑，君亦受其責(zé)矣。"竟撤去之。正平退閑久，益工詩，尤長五言，著《荀裡退居編》，以壽終。

論曰：自古一代帝王之興，必有一代名世之臣。宋有仲淹諸賢，無愧乎此。仲淹初在製中，遺宰相書，極論天下事，他日為政，盡行其言。諸葛孔明草廬始見昭烈數(shù)語，生平事業(yè)備見於是。豪傑自知之審，類如是乎！考其當(dāng)朝，雖不能久，然先憂後樂之志，海內(nèi)固已信其有弘毅之器，足任斯責(zé)，使究其所欲為，豈讓古人哉！"純?nèi)蕛}過其父，而幾有父風(fēng)。元祐建議攻熙、豐太急，純?nèi)示炔檀_一事，所謂謀國甚遠(yuǎn)，當(dāng)世若從其言，元祐黨錮之禍，不至若是烈也。仲淹謂諸子，純?nèi)实闷渲?，純禮得其靜，純粹得其畧。知子孰與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