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暑期檔,因為沈騰馬麗的加入,又沸騰了。 這對黃金搭檔主演的《抓娃娃》上映沒幾天,票房就沖到了8億,豆瓣開分7.5,口碑算是還不錯。 但我看完之后,內心卻是五味雜陳。 明明是個喜劇,可所有笑點,幾乎都包裹在悲哀和恐怖之下。中式教育中那些不可言說的隱痛,以一種荒誕戲謔的方式,呈現在我們面前。 主角馬繼業(yè),原本是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富家公子,可他父親馬成鋼(沈騰飾)因為把大兒子“養(yǎng)廢”了,擔心小兒子重蹈覆轍。 于是趁馬繼業(yè)還小不記事,帶著妻子春蘭(馬麗飾),一家子搬到破破爛爛的大雜院,偽裝成最底層的窮人家庭。 幸好沒帶兒子一起去看,否則,他要是問我這些問題,我還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比如: 是的,這部電影對孩子來說,是有些殘忍的。馬繼業(yè)生活在謊言和欺騙中,被父母以“為你好”的名義,精確設計每一步的人生方向,而他的自由意志,無人在乎。 從大人的角度來看,馬繼業(yè)簡直就是個“夢中情娃”。 他每天早早起床,做家務、給奶奶煎藥,然后步行5公里上學。他衣著樸素,粗茶淡飯,勤儉節(jié)約,從不玩電子游戲,一門心思看書學習。 身體力行地詮釋了那句話——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可鏡頭一轉,才發(fā)現一切都沒那么簡單。 馬成鋼夫婦可不是什么貧困戶,而是滿身大金鏈子、抽高檔雪茄的土豪。 這個仿照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風格搭建的筒子樓區(qū),其實是個大型的教育基地,里面的住戶,都是NPC,是演員。 就連和馬繼業(yè)朝夕相處、臥病在床的“奶奶”,也是假的。 奶奶是知名的教育專家,也是“基地”的總指揮,每天,當馬繼業(yè)出門上學后,她就拿著對講機,像個特工般指揮其他在馬路上“盯梢”的員工們。 馬繼業(yè)需要練英語口語了,奶奶就適時地在街角安排兩個外國人,和馬繼業(yè)“偶遇”,用純正的英語聽力口音,念出教科書上的標準對話。 去買個菜吧,馬繼業(yè)還得和攤主斗智斗勇,必須解出一道復雜的數學應用題,才能知道某個菜的價格。 馬繼業(yè)的生活里沒有娛樂,沒有放松,因為貧窮,他自覺地扼殺了自己的天性。 整部電影的笑點,都圍繞著這樣的信息不對稱展開——馬成鋼夫婦知道一切是假的,周圍的演員們知道,觀眾知道,唯一蒙在鼓里的,是馬繼業(yè)。 像極了《楚門的世界》。 奶奶經常教導馬繼業(yè):人無信,則不立,人不誠,不可交??刹恍挪徽\的,到底是誰???太諷刺了! 這感覺就像是,一群成年人對一個孩子的霸凌,不能細想,一細想就笑不出來了。 最讓人五味雜陳的一場戲,是奶奶身份差點暴露后,馬成鋼安排“奶奶”假死。 靈堂里,大人們嚎啕著,抹著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淚。只有馬繼業(yè)是真的傷心欲絕,那是他奶奶,從他孩提時,就陪伴在他身邊的奶奶啊,卻死得這么突然。 躺著裝死的奶奶,此時也動了真感情,身子大幅抖動,后來還差點“詐尸”,坐起來要抱“孫子”。 現場亂成一團,馬繼業(y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馬成鋼夫婦忙著遮掩,奶奶還想掙扎,被三下五除二推進了“火化間”。 觀眾的情緒也開始莫名其妙,一會想哭一會想笑,但最后沉淀下來的,還是悲哀。 如果在一個孩子的世界中,不僅沒有真實,而且連血脈親情都可以被人為操控,當他得知真相后,該是多么沉重的打擊? 因此他得出結論:要窮養(yǎng),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可真的是這樣嗎? 實際上,馬成鋼的自大和強勢,一手造就了馬繼業(yè)的災難。 即使馬繼業(yè)長大后得知,自己其實是富豪之子,貧窮打在他身上的烙印,也根深蒂固,很難清除了。 為了省錢,他琢磨出一套讓水龍頭緩慢滴水、水表不轉的“生活小妙招”; 他帶全家人去吃“還得撈”火鍋,在等座位的間隙,拼命吃免費零食,等座位排到,早就吃飽了,省一頓火鍋錢; 他想到的賺錢方法,是去垃圾箱里撿瓶子,渾身臟兮兮的活像個小乞丐,被路過的同學們嘲笑戲弄; 他在操場上跑著步,看到路邊有一堆空礦泉水瓶,還是像條件反射一樣忍不住去撿…… 長年累月的“貧窮教育”,已經讓馬繼業(yè)真的成了一個窮孩子,那種心理上的匱乏感,將一生揮之不去。 我想起《奇葩說》中,席瑞曾說,他在一個單親家庭中長大,從小到大聽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家里沒錢,你媽一個人養(yǎng)你不容易。 有一次,他和姥姥一起逛超市,看到一瓶橘子罐頭,很想吃,沒忍住盯著看了半天。 姥姥注意到他的動作,猶豫了一會,還是買下了那瓶罐頭。 回去的路上,姥姥念叨:這瓶罐頭7塊9,夠我們吃一頓飯了。 席瑞原本雀躍的心情,頓時墜到了谷底。 那瓶罐頭,席瑞沒嘗出一點甜,全是苦澀,而那苦澀的滋味,從此就留在了他心里。 長大后,席瑞憑借自己的努力,改變了家庭的窘境,貧窮對他而言已是過去式,但強烈的不安全感依然如影隨形。 去一個消費場所,如果不帶上足夠的錢,他就會心慌,好像自己配不上那個地方;只要不是病得特別嚴重,他就不會花錢去醫(yī)院。 貧窮本身并不是財富,和成功之間也沒有必然聯系,甚至更多時候,它起到的是反作用。 父母過度地強調貧窮,用悲情去綁架孩子,可能會催逼著孩子懂事、早熟,可孩子內心的千瘡百孔,又有誰看見呢? 我看到一條特別扎心的豆瓣影評: 可是真正被愧疚式教育殺死的普通小孩兒是沒有這樣強大的底氣的,他們只會心理扭曲,成為一個有人格缺陷的人,或者一輩子都在追求無條件的愛,甚至真的走向死亡?!?/span> 他看見奶奶的照片被掛在墻上,名字是“李老師”;他看見他熟悉的鄰居們,全是各個學科的老師;他看見他的生活中遍布著攝像頭,他被全方位地監(jiān)視著,他的微表情被放大了逐幀分析…… 他崩潰了,幻滅了,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馬成鋼夫婦走過來,他茫然地問他們:你們是哪位老師?墻上沒看見你倆。 最后,馬繼業(yè)清醒過來,腳步堅定地往外走。 春蘭急忙問他:你要去哪? 馬繼業(yè)頭也不回,說:去個真實的地方。 而馬成鋼,還在嘴硬地辯駁:善意的謊言從來就不是欺騙,而是愛,最偉大的愛! 直到這時,馬成鋼心里都沒有一丁點反思、歉疚,他是那么理直氣壯。因為他壓根沒把馬繼業(yè)當成一個獨立的人看待。 他從沒問過馬繼業(yè),他的夢想是什么,只固執(zhí)地把自己未完成的夢想——考上清北大學——強加在馬繼業(yè)身上。 在長期的耳濡目染之下,馬繼業(yè)也在潛意識里,把考上清北當成了自己的目標。 小時候的一天,他發(fā)現自己對跑步特別感興趣,還被一位教練挖掘,要送他進體校,往專業(yè)運動員的方向發(fā)展。 馬繼業(yè)興奮不已,馬成鋼卻急得要命,兒子是要考清北的,上體校不是跑偏了嘛! 他嘴上假意答應,半夜偷偷往馬繼業(yè)腳上涂麻醉藥膏,又和假醫(yī)生里應外合,讓馬繼業(yè)誤以為自己不能走路了,自愿放棄上體校。 從診所出來,馬繼業(yè)坐在輪椅上,突然感覺腳好像能動了,他打算站起來自己走,馬成鋼一把按住他,慈愛地說: 爸爸推著你,能走得更遠。 細品一下,這句看似充滿溫情的話,實在是讓人不寒而栗。 孩子借由父母來到世上,卻不是父母的附屬品,他們應該用自己的手腳去探索世界,而不是一輩子都寄生在父母身上。 孩子在等待父母的道歉,父母在等待孩子的道謝。 面對父親的固執(zhí),馬繼業(yè)滿心失望,他繼續(xù)朝著門外真實的世界走去。馬成鋼又追在后面吼了一句:你以為就我們操控了你的人生嗎?你也操控了我們的人生! 這句話,讓我思考了很久。 不可否認,馬成鋼是愛馬繼業(yè)的,為了兒子的教育大業(yè),他不得不放棄生活享受,不敢露富,辛辛苦苦地裝窮,還要花費大量時間、金錢、精力去培養(yǎng)兒子。 他和春蘭的人生,也在為兒子犧牲。 馬繼業(yè)選擇沖破禁錮,尋求真實,馬成鋼認為他不領情,身在福中不知福,辜負了自己這么多年的付出,感到很委屈。 他不僅沒把兒子當成獨立的人看待,也沒把自己當成一個獨立的人。他和兒子之間,已經形成了一種“病態(tài)共生關系”,喪失了邊界感。 常常聽到一些父母說:我這輩子都在為了兒女活,沒有享過一天福。 兒女聽到這樣的話,卻多半不會感到幸福,而是會感到沉重、壓力山大。 今年母親節(jié)期間,博主“江問漁”發(fā)布了一條視頻,引發(fā)無數人共鳴。 博主將母親和女兒比作兩棵樹,母親通過獻祭自己,為女兒供給養(yǎng)料。但她的付出,卻讓女兒感到心疼又窒息。 母親養(yǎng)大女兒后,又希望女兒能像自己一樣,獻出所有,供養(yǎng)下一代的小樹苗。 女兒的一句話讓母親陷入了沉思:你不是說這樣很苦嗎?為什么要求我也這樣呢? 短片最后,母親離開了,女兒問她要去哪,母親回頭,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說:我想去過周海芬的一生,我的枝椏,還會開出繁茂的花。 過度獻祭,一味奉獻,不是父母的義務,也不是子女希望看到的。 健康的親子關系,應該是各自擁有各自的人生,互不相欠,互相扶持。 父母樂觀、積極、快樂、好好愛自己,才能養(yǎng)出獨立、松弛、幸福感滿滿的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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