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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景芳先生的孔學經學研究及其意義|許家星

 竹山一枝秀pfxh 2024-05-31 發(fā)布于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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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景芳先生的孔學經學研究及其意義

許家星

北京師范大學哲學學院教授

來源:《寧波市委黨校學報》2024年3期


摘要:金景芳先生對孔學與經學的研究堪為上世紀后期該領域的代表性成果,體現出強烈的獨立思辨精神。金景芳先生既秉持信古之學術立場,又具有開放的學術眼光。他對孔子的推尊,特別突出了六經之意義,同時嚴格區(qū)分本色孔學與后世儒學,批評朱子所代表的理學是歪曲了的佛老之學。金景芳先生以時、中(庸)、仁、義為孔學核心概念,并論及天命、天人關系、正名、誠、格物等,體現了根本六經以研究孔子之方法和嚴辨孔學與儒學的立場,可謂獨樹一幟。直至今日,金景芳先生的孔學與經學研究在治學精神、方法、觀點上仍予吾人以深切的啟示。

金景芳先生(1902—2001)是著名的先秦思想史家、經學家、文獻學家,上世紀五十年代以來一直任教于吉林大學,壽等期頤而學開一派,被譽為具“通儒之精神”,傳“學術之正脈”[①]。在金景芳先生廣泛的研究領域中,孔學研究構成其整個學術大廈的底座而具有樞紐地位,貫穿于其易學、春秋學、先秦史學等研究中,被認為代表了該領域“20世紀后期中國學界的最新成就?!盵②]在上世紀對傳統文化不太友好的時代氛圍下,金景芳先生的孔學經學研究體現出巨大的理論勇氣和學術良知,展現了不依草附木的獨立思辨精神,具有鮮明的特點和獨到的見解。
金景芳先生雖秉持信古的立場,卻具有開放的學術眼光。他推尊孔子,把尊孔與六經相結合,嚴格區(qū)分本色孔學與后世儒學,批評以朱熹為代表的理學歪曲孔學。在對孔子核心概念的理解上,他著重闡發(fā)了時中、仁義這組核心概念,旁及天命、天人合一、正名、誠、格物等,體現了根本六經理解孔子的學術立場。
一 、信古尊孔、嚴辨孔學本色
信古的立場。在金老從事學術研究的整個20世紀,對待傳統思想文化的態(tài)度,是以疑古為主流的。即便是以釋古自稱的學者,其實也難免受到疑古的影響,如儒家經典《大學》《中庸》即被當作西漢著作。[③]與之不同,金老總體上持“信而好古”的態(tài)度。他尊崇孔子,堅信孔子刪述六經的傳統之說,這使得他的孔子研究,通過廣泛采用六經材料而展開。強調研治六經以發(fā)揮孔學,是金老孔學研究的一個基本特點。金老早年著作《易通》即持此看法,終生不變。
該書第八章《論孔子思想》第一節(jié)以孔子為中國唯一哲人,認為研究孔子,當以六經為準,尤當側重《易》與《春秋》,蓋二書是孔子最成熟的作品,價值相等。[④]金老有一形象之說,認為不讀六經,則孔夫子變成空夫子。即便批判孔子也須先了解孔子,了解六經。這點對當下的孔學經學研究仍具有重要的方法論指導意義。他說:
孔子是儒家之祖,而儒的本義在“以道得民”,即司馬談所說的“儒者以六藝為法”。所以,要了解孔子,不能不了解六藝,即不能不了解《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而今日批判孔子的,多株守《論語》一書,這顯然是很不夠的。司馬遷說孔子“論次詩書,修起禮樂”,贊《周易》,作《春秋》,這一點是不能否定的。否定這一點,就是否定孔子有功于六藝,就是否定孔子是儒家的創(chuàng)始人。[⑤]
在金老看來,否定孔子與六經之關系及孔子對六經刪述贊次之工作,是極為錯誤的研究方向,不可能獲得對孔子的真實認識,也不可能把握孔子的偉大貢獻。他反復強調,“研究孔子思想,我認為當以六經、《論語》為主要材料,尤其《易》《春秋》和《論語》三書特別重要……《易》《春秋》是孔門最高深的理論書,孔子思想實集中地、完整地反映在二書里?!墩撜Z》則是孔子弟子為孔子言行所作的最忠實的記錄?!盵⑥]
金老尤其強調《周易》與孔子的關系,認為“孔子的哲學正是導源于《周易》,是和《周易》的哲學思想一致的?!彼茉缂粗赋觥翱鬃诱軐W純出于《易》”。[⑦]非常反感局限于《論語》研究孔子的現象,認為僅憑《論語》而不顧六經來研究孔子是行不通的,“置'六經’于不顧,只憑一部《論語》研究孔子,是研究不透的?!苯鹄系倪@一尊孔研經的治學總方向,對其門下弟子影響很大,如業(yè)師李景林先生研究孔子的性命之學,即重視采用《易》等材料,取得了創(chuàng)新成就。[⑧]
開放的眼光。金老雖持信古的立場,但同時又秉持開放的眼光,善于吸收西方辯證唯物主義等思想,以之解釋傳統經學,使傳統經典獲得新的理解。早在1939年,金老因讀到有關辯證法的著作,即大契于心,寫作《易通》一書,由此確立了以辯證法解釋《周易》這一古老經典的詮釋思路。[⑨]金老利用辯證法這一當時頗為流行的外來思想來解釋自家固有經典之治學方法,實具有某種吸收外來,不忘本來的開放的拿來主義的特點。
他在有關孔學的研究中,積極吸收有關社會史理論,把思想史研究和中國社會史研究相結合,這點被張豈之先生視為金老學術研究中的一個焦點。金老也被認為是“一位有系統社會史理論的古史大家”。[⑩]金老以開放的眼光積極吸收外來理論這一治學精神,在其弟子那里也得到繼承發(fā)展。如李景林老師借重德國古典哲學和美國哲學來解釋孔孟,提出“教化的儒學”這一新的理論詮釋體系。[11]
尊孔的態(tài)度。金老的儒學研究,表現出很強的尊崇孔子的精神?,F在的學術研究強調所謂“客觀化”的一面,但傳統的學術研究恰恰相反,特別講究對研究對象的身心投入和切己體會。金老對孔子有極高評價,認為孔子思想在構成中華民族共同心理和維系民族統一方面發(fā)揮了巨大的精神力量,故“中國之有孔子,毋寧說,是中華民族的光榮”。[12]這句話在當時的文化背景下是頗為不易的。
金老肯定傳統的孔子圣人說,將孔子視為中華傳統歷史文化的代表。尤其是在“非孔”的時代氛圍下,金老更是為維護孔子應有的歷史地位而積極抗爭,著文發(fā)聲,以至于為此付出了代價,體現了金老不依草附木、隨波逐流的獨立精神。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金老即寫作長篇論文《論孔子的思想》,這批文章大體反映了金老對孔子地位、貢獻及思想核心的認識。
文章開篇,金老即從歷史影響的角度重新肯定了孔子是得到普遍認可的圣人說,“孔子是中國歷史_上一個有巨大影響的人物,至少從春秋末到'五四’,兩千多年里,中國社會所有各階般、階層幾乎毫無例外地都稱他為'圣人’,足以說明這一點?!蔽恼陆Y尾再次強調不能僅僅狹隘的從政治上來理解孔子與儒家文化長期以來的主導地位,應肯定孔子不可抹煞的崇高歷史地位,強調尊崇孔子乃是明智之舉。
應當指出,孔子政治上雖然是保守主義者,有他的落后一面,但他是偉大的哲學家、史學家、教育家和人道主義的首倡者,他在歷史文化遺產的繼承、整理和傳播上有卓越的貢獻,巨大的功績??鬃觿h定六經,實際是給中國古代文化做了一次總結——全面的、光輝的總結??鬃邮侵袊糯幕南笳?,儒家經典是中國古代文化遺產中最主要、最寶貴部分。否定孔子、蔑棄儒家經典,無異斬斷中國文明傳統,任何統治者,除非在極特殊的情況下,沒有愿做這樣蠢事。[13]
這段寫于上世紀50年代的文字,今日讀來,仍能感受到金老對孔子的推尊之心,對六經重視之意。金老既贊揚孔子為偉大的哲學家、史學家、教育學家,又特別提出孔子是“人道主義的首倡者”這一表述,顯示孔子思想所具有的超越性與普遍性,理直氣壯地表彰孔子作為中國古代文化傳統最主要代表者的貢獻和地位,肯定孔子與儒家經典內在不可分割的聯系。指出如何對待孔子與儒家經典,是事關中國文明傳統發(fā)展的重大問題,任何否定孔子和儒家經典的行為,都是愚不可及的??鬃拥乃枷刖哂谐绞浪渍嗟钠毡閮r值,它關乎累積數千年的整個華夏文明的傳承發(fā)展,孔子之道與中華文明具有不可分割的內在關系。金老的這篇文章在當時很快遭到攻擊。[14]
攻擊者批評他以超越階級的觀點論孔子,認為孔子“實際已沖破了階級的藩籬,從全人類出發(fā)來考慮問題”,是有嚴重錯誤的文章,指責文章對孔子及其思想推崇備至,把孔子說成是超階級的人道主義,犯了歷史唯心主義、主觀主義、教條主義的錯誤,體現出階級觀點模糊、政治立場有誤等問題。[15]
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時局開始轉化的初期,金老再次大聲疾呼孔子的重要意義。發(fā)表了《關于孔子研究的方法論問題》等系列文章[16],后來與呂紹綱、呂文郁一起出版了《孔子新傳》。金老主張積極繼承孔子思想,他分析五四以前推崇孔子和之后打倒孔子各有其理,是分別從政治上打倒和學術上繼承。他特別欣賞司馬遷的“儒者以六藝為法”,“中國言六藝者折中于夫子,可謂至圣矣?!辟澷p孔子易學的哲學思想達到了當時所能達到的最高峰,認為孔子六經尤以《易》《春秋》為要。“孔子的遺產,首在《詩》《書》《禮》《樂》《易》《春秋》六藝,其中尤以《易》和《春秋》二書為最珍貴?!盵17]
區(qū)分孔、儒,堅持本色孔學。金老的儒學研究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特色,即截斷孔學與儒學。從一個角度來講,體現了金老對儒學發(fā)展的分期思想,表達了金老對孔學純潔性的維護。他認為,“把孔學與儒學混為一談的做法是不妥當的”??讓W乃孔子之學,并非后世所謂漢代儒學、宋代儒學,后者主要是孔學之糟粕。真正的孔學主要是六經、《論語》及七十子后學的記述(《中庸》《大學》)及《孟》《荀》二書之一部分。
金老主張不能錯認儒學作孔學,如果把儒學從孔學中劃出,孔學的光輝會更加燦爛。我想這也從另一側面反映了金老對孔子的尊崇,即漢儒鄭玄、宋儒朱熹等皆無可能與孔子相提并論。金老特別批評了宋儒之學[18],如批評朱熹以《周易》為卜筮之書的看法,主張《周易》是講思想之書。指出周敦頤《太極圖說》、程顥《識仁篇》《定性書》也不是什么貨色,認為周敦頤“篡改孔子的觀點”?!蹲R仁篇》主張仁者與萬物同體,被金老批為違背了仁只適用于人類的看法,不合孔子之意。又指出《識仁篇》以“良知良能”解釋“萬物皆備于我”是佛學的人皆具佛性說,而不知孟子之意乃是論求仁強恕之方?!抖ㄐ詴贰疤斓刂R云湫钠杖f物而無心”及“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之說,則是老子萬物芻狗和莊子“用心若鏡”之意。
可見金老以是否符合孔子原意為尺度來衡量宋儒之說,特別注意辨析宋儒與佛老之關系,認為“宋儒之學不能說是承傳孔子的思想”,強調“不要錯認儒學作孔學”,即宋儒之學雖然是儒學,但并不是孔學,應該嚴格區(qū)分二者界限,否則會遮蔽孔學本有之光芒。金老對宋明儒學的批判,與重視實行的清儒觀點頗相似,[19]以宋明儒學為流于佛老的虛玄之學,背離了孔學真精神。他說:
他們講理講性講心,甚至講佛講道,把士人和百姓引向虛玄,不務實際。王陽明心學的壞影響,清初學者已經做過深刻的批判和清算……朱熹的思想,方面很廣,大多是糟粕,影響極不好……我們要把孔子、孔學與后世儒家、儒學分開看,孔學自孔學,儒學自儒學,不宜籠統地一概稱儒學?,F在有人提儒學復興、儒學現代化,這一提法不恰當……孔學除孔子以外,還包括七十子后學如子思、孟子、荀子等。自漢及漢以后的儒學,精華也是有的,但是主要是糟粕,如董仲舒、朱熹、王陽明。[20]
金老認為孔子之后的儒學,自漢代以來多為糟粕,可見漢學、宋學皆在金老否定之列,且他認為“儒學”這一表述即存在很大問題,儒學基本是后世之學,多為糟粕,正確的提法應該是復興孔學。這一點與常識之見大為不同,與其他學者觀點亦大有徑庭,如馬一浮先生雖主張“六藝賅攝一切”,但也極重宋明儒學。錢穆同樣推尊朱子,認為前有孔子,后有朱子,二者構成中國思想文化之兩座高峰。
獨立思辨的精神。金老治學,特富不懼成說,獨立思考的精神,善于把義理闡發(fā)與文獻考證相結合,頗多人所未道之論。如他指出《論語》“蓋十世希不失矣”的“十世”應是“七世”之誤。反對何晏以魯隱公至昭公的十世說,主張“十”乃“七”之形體之誤,據史實而論,魯國失政是自隱公至宣公,共七世。[21]他從三方面論證《周易》的產生不可能早于堯,不可能來自伏羲、神農,三方面根據分別是:三易、筮法、辯證法的產生。
指出《尚書·皋陶謨》“撫于五辰”的五辰應是三辰,批評孔安國、孔穎達曲解此五辰為四時??甲C古籍從無“五辰”說,而有三辰,其意正指四時。分析《尚書·洪范》篇首之“天”“帝”都應解釋為“君”?!拔┨礻庲s下民”“帝乃震怒”,不應把“天”理解為天地之天,而是指君。此符合《洪范》作為系統完備的政治哲學著作之身份??疾臁睹献印贰胺驄D有別”有誤,據《禮記》“男女有別”“夫妻一體”說,認為當是“男女有別”而非“夫婦有別”,它反映了個體婚制。《孟子》未能區(qū)別二者,而《中庸》則區(qū)別之,可證《中庸》早于《孟子》。[22]
二、以中庸為核心的孔學
金老對孔學的研究,特別注重抓住核心概念展開深入探究和辨析,在漫長的學術生涯中,其思想既保持一致而又有所深化。他視時中(中庸)、仁義為孔學核心概念,同時對天命、天人關系、正名、誠、格物等概念作出精細闡發(fā),體現了對孔學的獨特認識。
在《論孔子思想》中,金老著重闡發(fā)了天命、中庸、仁、正名四個概念。他認為四者分別指向孔子思想的四個方面:天命和“中庸”反映孔子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仁”和“正名”反映孔子的道德觀點和政治態(tài)度。金老一貫主張孔子是無神論者和唯物論者,早在《易通》中就把孔子的“天命”解釋為“宇宙變化之法則”。[23]天指宇宙,命指變化中之物態(tài)。后來堅持孔子的天命“是指不以人們的意識或意志為轉移的自然規(guī)律而言,井不包含有上帝,鬼神等等意義。它反映了孔子的唯物主義的世界觀?!盵24]由此肯定孔子在世界觀上的唯物而非唯心主義。
他認為《論語》中“祭神如神在”,“天厭之”等皆不能作為孔子有神論之證明。指出“今人批孔,把孔子所使用的'天命’這一概念作唯心的理解,亦即把孔子的自然觀作唯心的理解,我們認為這種理解是不妥當的,不符合事實的。”[25]體現了通過唯物主義詮釋孔子來捍衛(wèi)孔子的立場??傊?,他通過把孔子天命理解為“指自然發(fā)展規(guī)律。在這里沒有鬼神和上帝存在的問題”[26]來證明孔子并非宿命論者。
在天人關系這一重大問題上,金老亦提出新解。他認為《論語·泰伯》:“唯天為大,唯堯則之”的“則天”有具體內容,即則天治歷和則天施政,并非空無所指之天,指出“后世之有朔政制度,當是自堯開始”。[27]他又把《周易》和孔子相聯系,認為只有孔子既能論天人合一,又能行天人合一,可謂絕世之才?!皳铱?,后世談天人合一,又能作到天人合一的,只有孔子一人……二千余年在中國對天和人的關系問題的理解上,應以《周易》和孔子為第一?!盵28]強調應從孔子之《易》的角度來審視天人關系,此方是正途,再次體現了金老表彰孔子及《易》的一貫宗旨。
金老向來重視時、中思想在孔子思想中的核心地位。早在《易通》中他即認為時、中、正、順、應是孔子所發(fā)現的永久真理,它既是“易卦爻判斷吉兇悔吝之義例,亦即孔子所服行終身,而恃以'從心所欲不逾矩’者也?!盵29]指出“時”是孔子的基本哲學,常與權相偕并用。中是不偏不倚,無過不及,是唯一最高的道德標準,它包含中、和二義,是以簡駕繁的標準,并非鄉(xiāng)原。正則與時中意義一貫。
金老以中庸作為孔子哲學方法論的最寶貴部分,認為它反映著孔子的辯證法而非形上學觀點。金老主要通過《中庸》來論述孔子的中庸思想,他說,“關于孔子之學,我看,孔子之孫子思所作《中庸》說得最為完備、具體、簡約?!盵30]金老認為,孔子的中庸是“時中”,是有“權”的中,因時間、地點和條件的不同,中也不同。中是指做事既不過分,也非不足,而是恰到好處?!皶r”“中”“中庸”“無可無不可”“權”體現了中的這種隨時變易以合乎中的思維。
金老通過《周易》論述時、中思想,認為《周易》對時、中的思想有全面而完整的闡述,全書反復論及“時”“時行”“時用”“時義”等,并以“大矣哉”等詞表達孔子對時中的重視?!墩撜Z》《中庸》的中庸思想來自《周易》時中之運用,故必須肯定孔子與《易傳》的聯系,否則既違反事實且徒勞無益。金老批評調和、妥協不但不是中庸,反而恰是作為中庸之反面的鄉(xiāng)原。故從世界觀和方法論來看,孔子的思想總體上是唯物而辯證的。
金老始終高揚“中”在傳統思想文化中的地位,認為中國傳統文化不過是三件事:為堯則天,為禹敷土,為堯舜禹三世相傳的允執(zhí)其中,中包含和,體現了辯證法。[31]與傳統的認為孔子核心思想是仁不同,金老主張孔子的核心思想是中,盡管仁也是孔子的核心思想,但仁卻須以中為基礎?!暗强鬃拥娜收f以及其他一切觀點都貫穿著中的哲學,受'中’的制約?!盵32]金老專門撰文討論時中與仁義這兩個孔子核心概念的關系,指出時、中是基本的,偏重自然;仁義是從屬的,偏重社會。中又從時派生,禮從仁義派生。
孔子的時中體現為辯證唯物主義,顏回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即表明孔子的辯證法思想為持形而上學觀點的顏回所不能理解??鬃拥闹杏故菚r中,并非折中、調和之鄉(xiāng)原??鬃訒r中思想來自《易傳》,體現了對自然規(guī)律的認識??鬃铀匾暤闹?,即《中庸》喜怒哀樂未發(fā)之時中。金老以《說卦傳》“立人之道曰仁與義”等證明孔子思想在人生觀方面以仁義為核心,“孔子所講的仁義,不過是孔子用以處理當時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工具罷了”。[33]而忠恕以仁義為內容,同樣作用于處理人際關系。孟子的“孔子圣之時”說更能抓住孔子思想本質。
金老認為,仁與禮關系緊密而有別,應該通過了解具體的禮來認識孔子抽象的仁義,尤其是喪禮喪服??鬃酉鄬χ匾暼?,孟子重視義,荀子重視禮,這種偏重與各自時代歷史有關。關于孔子核心思想,金老說法有所差異。他曾認為應修正孔子的核心思想為仁義兩個的看法,主張孔子核心思想只有一個仁,根據《中庸》哀公問政開篇證明“仁是人生行為準則的最根本的、唯一的出發(fā)點”??鬃幼铌P心作為基本道德的仁義禮。[34]但他后來還是主張孔子思想有兩個核心:一是“時”及由之發(fā)展出的“中”“和”,另一個是仁,及由之發(fā)展來的義、禮。[35]
金老對《中庸》極為重視,認為該書“是儒家經典中至為重要的著作”,雖非孔子所作,卻反映了孔子的思想。且“就其所反映的孔子思想的系統性與完整性而言,意義和影響甚至不亞于《論語》”[36],此評價可謂極高。金老既贊賞宋儒對《中庸》的表彰,但同時指出朱熹對《中庸》的理解偏離了孔子本色之中庸,其理論應被拋棄。金老首先剖析了中庸的篇名含義,修正鄭玄“中和之為用”說為“中之用”,肯定鄭玄以用解庸,認為“中庸”結構近乎“登庸”,義為用中。用中使之中節(jié)就是中和,故《中庸》多講中和。
金老認同子思作《中庸》的傳統說法,不滿古今學人質疑《中庸》為秦漢作品之論。他既不滿程頤“不偏之謂中,不易之為庸”解,但又欣賞程頤的在中和時中說。金老同意朱子以“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解中,但不滿其以“?!苯庥?。認為不偏不倚和無過不及皆是在中之義,而非朱子所理解的未發(fā)在中和已發(fā)時中兩層說,也不滿朱子的中庸之中兼具中、和二義,批評此見出朱熹“在中的問題上邏輯混亂,認識不清,整個兒的未曾弄懂”。[37]此體現了金老睥睨宋儒的態(tài)度。
金老大贊子思中和說,認為揭開了中庸之謎,指出中、和分別相當于客觀辯證法和主觀辯證法,未發(fā)之中即程頤理解的不偏不倚、無過不及,批評朱子以中解性之誤,贊賞程頤以時中解和切中肯綮。指出朱子以無所乖戾之情解和不妥,此是認識問題而非限于情感,孟子所講之權及孔子時中皆是中節(jié)之和。中庸之中即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中,是未發(fā)之中,是“隱的,靜的,自在的,有待人去實行”。[38]
贊同程頤的在中與時中說是真知灼見。指出《中庸》的中和與《左傳》《國語》《易傳》皆有關系。中和應理解為中而和,而不是中與和、中之和。中和是極高的境界,屬于高智力的思想方法論,孔子心目中只有舜能做到,在自然界則是天道運行萬物生育的最佳狀態(tài),人的中和與自然中和的合一,體現了人天合一。他還認為可從經權關系理解中和,“中與和的關系無寧說是經與權的關系”。[39]
金老對中、和頗重視,指出中、和所論是兩種重要而寶貴的工作方法,“中與和是中國自古以來傳統中卓有成效的兩種工作方法,《中庸》一書舉以示人,十分寶貴?!盵40]他批評朱熹把中解釋為未發(fā)之性、和是已發(fā)之情皆大錯。和作為天下之達道,指向中的道路,而并非朱子所解過于深奧的“循性”。他還以《論語》“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來解釋《中庸》的“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說。具體言之,即“致中和”,就是“四時行焉”,就是講春夏秋冬,春秋是“中”,冬夏是“和”?!疤斓匚谎?,萬物育焉”就是“百物生焉”,體現了以《四書》互詮的方法。
金老認為他的解釋比朱子的更平實可取,批評朱子以心性論解釋中和毫無可信之處?!爸祆渥髯r硬把上下文聯系起來以'心性’之說解釋'中和’,毫無可信之處?!苯鹄险J為中與和的區(qū)別在于“中應視為在正常情況下之中,和應視為在特殊情況下之中”[41]。主張二者是經權常變關系。中作為大本,和作為達道,分別指方法論上的根本性與靈活性,帶有辯證觀點,而“天下”則表明普遍性。朱注以“性情之德”論中和不妥。致中和是體現宇宙根本規(guī)律的辯證法,朱注體用說是一派胡言亂語。
金老頗重視《中庸》首句性道教,認為它邏輯清楚的論述了天人關系,落實于人如何修道、盡性、知天,以實現天人相參,贊其思想比《易傳》更圓融,“主旨與邏輯層次同《易傳》一致而比《易傳》更系統、圓通”,體現了《易》《庸》相提并論的看法。在對天命之謂性的解釋上,金老主張?zhí)焖x予生成的就是性,此性意義豐富,包含人性與物性兩面,正如《文言傳》“各正性命”之義。此天即《易傳》的“天地自然,命是生成萬物及人類?!?/span>
性是“天賦的自然本性”,“萬物從天那里獲得一定的形體,一定的性質,便是性”??梢姶诵赃€包含了形。金老認為此合乎孔子的“性相近”說??鬃拥淖匀蝗诵哉f無所謂善惡,故孟子、荀子之人性善、惡論,“都與孔子相近相遠之說不符,也都不正確”。[42]他批評朱子“性即理”說,認為是老子的“道生一”,此理不同于孔子講的一般事理,而是獨立于事物之外的抽象之理。指出率性之謂道的性道皆指人之性與人之道。又認為人道主要是仁義,分別表血緣關系與政治關系。人道與天道相通,是天道的具體化。
金老認為“率性之謂道”的主語是天,“率”應理解為先導、率領,傳統上訓為“循”不對。率性之謂道就是天率人的自然屬性,“先導之,率領之,使達于中和的狀態(tài)而不至于無忌憚,這就是道?!狈粗?,“如果訓率為循,則循性者必是人;人循性而行,必無所節(jié)制,何可謂道”。[43]此解針對傳統上鄭玄、朱子解“率”為“循”而發(fā)。
至于修道,他認為就是學道,“就是通過一定的手段使人不離道且自覺地處在道的節(jié)制中?!毙薜腊ㄖ稳撕托奚韮擅?,批評朱注只涉及治人而未論修身?!吨杏埂返闹攸c是修身,如講“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如開篇講天道性教四個重要概念及其關系皆指向天人關系,“意在強調人道與天道的差異性與一致性,修道的必要性與可能性”。蘊含了孔子人與天地合其德的“天人合一”思想。[44]批評朱注以理釋性的天理說不合孔子的天道人性論。
金老向來重視孔子的誠。在《易通》中他認為孔子哲學除了作為目標的仁和作為方法的時以外,尤重要者即是“誠”。他引《中庸》二十五章“誠者物之終始”一段,贊嘆“《中庸》此段,揭發(fā)誠字義蘊,及誠與仁智時之關系,警醒精確,無與倫比。蓋誠者,真實無偽?!盵45]并特別討論了誠信說。金老后來從誠的角度闡述《中庸》的天人合一思想。指出《中庸》論誠,與《論語》及《周易》有關?!墩撜Z》天何言哉,逝者如斯及《周易》無妄卦,皆是論天道之誠。關于誠的意義,金老贊賞朱注“真實無妄”說,同時批評其“天理之本然”論乃強加之辭。
他特別反感天理論,認為天理根本不同于孔子之道,應把誠理解為天道之本然。蓋道不離事物,而朱子則主張理在物先?!吨杏埂沸奚淼哪繕司褪巧碚\,誠身的內涵是“善”,然性與善存在先后天之別,“性是天成,善是后繼,是人為修養(yǎng);誠當然不是人性所固有?!盵46]如此,善與誠皆非人性先天本有,而是后天修為之結果,認為《易》《庸》對此已有明確論證。金老贊賞“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說極有意義,它既表明通過誠以實現天人相通合一,又顯示人與天通過誠的路徑有別,即不思不勉還是思勉而成。故《中庸》全文貫穿著天人合一思想。
金老分析了生而知之的圣人說,認為虛設這一格具有重大理論意義,既指明了人達到天地之誠從而實現天人合一的途徑,又給出經明善、擇善而達到誠的境界之理由與依據。誠體現為生成、成就萬物。金老強調,《中庸》來自孔子及《易傳》,并不神秘,對人的道德修養(yǎng)具有積極意義。批評朱子以體用解釋性、誠、道扭曲原意,不能說誠體道用,《中庸》講道不講理;也不能說理體道用,性與誠并非一物,而朱子卻以二者為一。金老認為,《中庸》等《四書》包含著正確而深刻的思想,但“朱熹的'中庸’說則必須批判、拋棄,因為它是傳統思想文化中的糟粕,而不是精華?!盵47]表達了批評朱子《中庸》說的鮮明立場。
三、孔子仁義說的多重意義
金老在《易通》中從十九個方面論仁,可謂詳盡。他首先指出,仁是孔子行道立教的原動力,與《易》理相契合。根據《易傳》“天地之大德曰生”說,指出“仁字非它,直法天地之生生而已?!盵48]以生生作為仁之確詁。特別發(fā)揮了仁的生意,這與其后期思想有所不同。他說,“仁為社會的行為,以生為根柢,其為在裁有余而補不足,以達人己并生?!盵49]進而指出仁具體有三義:二人以上,相親,以人之好惡為取舍標準。仁作為社會行為,其本原在欲生。仁既是人心,亦是天心,“仁原于生,故可謂之人心;而生機基于自然,故亦可謂之天心?!盵50]
仁具有天人貫通意義。圣人并非順應自然,而是參贊自然。言仁則包含了義,義由仁生,具有辨別是非邪正親疏貴賤之作用。義與禮相協,禮義皆屬于仁,此是仁義禮通論之。仁以全人類為對象,而并不以物為目標,所謂愛物不過是用以“涵養(yǎng)仁心,以為愛人之用”。強調仁的人類性是金老仁說的一個特點,金老認為這也是必須注意的儒釋根本差異處。仁者有勇,仁者并不怕死,但也不反對刑罰。
行仁之方是恕,恕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兩句話通??醋鲋宜×x,金老指出忠恕常常并舉,皆是行仁之方。習仁必須經由禮入手。根據“克己復禮”等說,仁是精微難察之道理,禮是易辨而循之粗跡,故“禮者,為仁之簡易途徑也?!薄皩W者有志乎仁,固舍禮末由也?!盵51]而“禮本于昏”,為人倫之始,代表了社會文化的起點。
金老后來指出孔子的仁,其實是人道主義?!翱鬃铀f的仁,由今天來看,實際就是人道主義?!笨鬃拥娜适怯袟l件有范圍的,它僅僅限于人類。仁雖然也擴展至物的層面,但終究是為了人?!叭寮宜f'仁’,其義只在于'仁乎其類’,即以人類社會范圍為限,而不涉及物。仁者雖然也愛物,但愛物本身不是目的,愛物也是為人而愛?!盵52]他根據《呂氏春秋》“仁也者,仁乎其類者也”說來斷定仁的人類性。
恕是實現仁的具體方法,根據《說文》,“恕”被解為“仁”,可見仁恕具有內在關聯,如果能一貫實行恕,那就能成為仁者。故重視恕是孔子學說的重要內容。在金老看來,孔子的仁就是人道主義,它是孔子的人生觀基礎,體現出孔子對整個人類高度的同情心和正義感,突破了階級限制而具有全人類的視角,使孔子具有堅強意志、充沛精力,不懈熱情、樂觀態(tài)度。仁也使孔子思想具有普遍性和超越性。
因為《論語》并無仁義連用,故學界通常認為孔子核心思想是仁,但金老主張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仁義,他根據《莊子·天道》“要在仁義”及《易傳》“立人之道曰仁與義”而證明之。最主要的根據在《中庸》“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他認為這是孔子對仁義及禮最全面、精確的解釋。表明仁在人類自身產生中產生而僅限于人類,義是恰當、合宜,因地制宜之意。尊賢也是義,且是義中之大者。禮則是“以仁義為內容的一種表現形式”,故“有人說孔子的核心思想是禮,也不見得不對?!盵53]仁義各有所指,仁反映當時的血族關系,義則是反映階級關系。
孔子的仁義既有時代性也有超時代性,二者相互統一而缺一不可,不能把封建思想與傳統文化等同。金老認為,儒家的仁義思想與西方個人主義各有所長,應該取長補短??鬃拥娜省胺簮郾姟?,并非專門利人,而是以己之好惡為取舍標準,己欲立而立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跋嘤H相愛就是仁,遵紀守法就是義?!盵54]認為即便在共產主義社會,雖無階級,然等級總是存在,故仁義禮具有普遍而超越之價值。
他反對以虛無主義看待傳統文化,批評這是喪失民族自尊心與自信心的表現。認為以孔子的思想為仁或禮皆不全面,其思想核心是仁義。批評把封建主義與傳統文化等同起來,新社會與舊文化完全對立的觀點,認為中國傳統文化是時代性與超越性之統一,“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固然有封建的因素,但也有非封建的因素,它正是時代性與超時代性的統一?!笨隙▊鹘y文化具有超越時代的普遍意義。[55]
金老討論了仁與禮的關系。指出“仁者人也”說體現了仁的人類性,把握孔子的仁“首先要認識到它的人類性特點”。[56]仁的本質見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雍也》)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顏淵》),此是現代流行的講法,分別代表了仁的推己之積極與勿施之消極之兩面。
金老主張忠恕是實現仁的根本方法,“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衛(wèi)靈公》)和曾子“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里仁》)已經表明此點。忠恕實質是“要求最大限度地發(fā)揮人與人之間的同情心”。強調人與人之間心上的溝通。故他認為孟子“仁人心”說是對仁的最好說明,以人或人心解釋仁,表明仁所具有的普遍性,“包括當時的一切人,并不特指社會上某一部分人而言?!彼⒉粌H僅限于所謂統治階級內部而具有超越性。
金老認為孔子主張的禮是周禮,其本質是“親親”“尊尊”,強調父子之親和君臣之義。仁與禮的關系有一致處和矛盾處,孔子的仁是差等之愛,與禮的重視區(qū)別相一致,而《中庸》“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最根本的表達了仁禮的一致。仁和禮的差異性表現為地位不同,仁本禮末,仁是內容,禮是形式,仁是目的,禮是手段或方法,不應顛倒二者關系,反對關鋒等人的禮是目的、仁是手段說?!耙虼?,孔子的核心思想不能說是禮,只能說是仁”。[57]
金老多次肯定《中庸》哀公問政章的“仁者人也”對仁的解釋最正確,并指出《論語》忠恕、克己復禮、己欲立而立人及《中庸》忠恕違道不遠,皆據“仁者人也”及“仁親也從人二”來加以闡發(fā)??隙ā秴问洗呵铩返目鬃淤F仁及仁乎其類說。[58]
克己復禮為仁是孔子仁說的重要內容。金老批評了影響極大的朱子克己復禮為仁解,認為學界長期以來因受到朱子學術權威的影響,而不敢質疑其解之誤。事實上,朱子作為一名道學家,實際上扭曲了孔子的思想,故必須消除朱子的誤解,才能恢復孔子之本義?!爸祆湔驹诘缹W家的立場曲解孔子,借用孔子的言論為他的道學理論張目,不把朱熹的錯誤弄清楚,孔子'克己復禮為仁’的本義永遠不能明?!盵59]不清算朱子之誤,即不能明孔子之真。具體言之,朱子的錯誤表現為兩點:
第一,把“克己復禮”一語理解為“克己”與“復禮”的組合,又視“克”字在句中為動詞,從根本上就搞錯了。第二,把“克”字訓為戰(zhàn)勝的“勝”,把“己”釋作私欲,把“克己”說成戰(zhàn)勝自己的私欲,從而用“存天理滅人欲”的道學家觀點解釋“克己復禮”,完全歪曲了孔子的本義。[60]
第一是關于詞法上的,朱子錯誤的把克己與復禮當做動賓組合。第二是關于詞義理解的?!翱恕钡睦斫庥袃闪x:一是朱子理解的動詞“戰(zhàn)勝”,二是孔安國等理解的助動詞“能”。相應的朱子把“己”解為私欲,純粹從道學存理滅欲的立場解釋克己復禮為戰(zhàn)勝私欲而復歸天理,而金老則贊同清末俞樾說?!坝崾弦揽鬃⒘x訓'克’為能,謂“己復禮”三字連文,至確?!盵61]他主張“己復禮”連用,“克”作為助動詞使用,只有“復”才是動詞,表明己與他人相對,而非與“禮”相對,這個己作為主體能動之己,就與“為仁由己”的己意義保持一致,意為能夠自己復歸于禮,避免了朱注存在的前后不一問題。
金老認為,凡是“克己”連用解為約束自己者皆錯。金老還一反常解,認為克己復禮并非古已有之之成語,斷定《左傳》所引克己復禮并不可信,乃是經過劉歆之手而篡改者。他說,“'克己復禮’應當說就是孔子答顏淵問仁說的話,并非古已有之的成語?!盵62]金老認為,只有否定《左傳》之說,才能真正清理朱子的錯誤。朱子的錯誤表現為三方面:語法、文獻、思想。如孔子并無天理人欲之說而強行插入,故切不可以朱子《論語集注》來講《論語》,否則即是郢書燕說。
與仁相關的是正名,它體現了孔子的政治態(tài)度。金老認為孔子主張德治,而以禮讓和正名為手段。根據孔子克己復禮為仁之說,仁與禮密不可分,仁是目的,復禮是手段,但正名與復禮則基本等同?!叭适且?復禮’為手段,而'復禮’跟正名基本上是一個東西?!盵63]當然,仁與正名其實分屬于道德與政治兩個不同領域,前者依賴內心的信念和習慣,后者則有賴于外在的強制力量。
金老認為研究孔子正名思想,不能離開《春秋》這一政治哲學著作。在《春秋釋要》中,金老即以“道名分”為《春秋》宗旨。認為名分是人倫之紀,有名則有分,名以別物。名有職分、分際之義,指向個人所宜之行為和人際關系。有分則有宜,宜表現出來即是禮,而禮有作用于政治。“孔子作《春秋》,正名分,以撥亂反正。《春秋》之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皆統歸于正名分?!?/span>
金老始終堅持與各種反對孔子的思想展開“正名”工作。他指出紀念孔子研究儒學成為一個敏感話題,存在一種把孔子、國學與馬克思主義對立,把民族性與時代性相對立的傾向。他高度評價孔子是治世的圣人,其仁愛思想對于治理國家具有重要的意義?!翱鬃邮侵问赖氖ト?。他的學說歸根結底是講究仁愛,重視倫常,提倡和諧,強調秩序,追求安定?!盵64]指出孔子的思想對于講究武力時代雖不頂用,但對于承平之世卻有其不可磨滅的價值。就當下而言,紀念孔子兼具理論與實踐雙重意義?!皼r且,紀念孔子,講究儒學,與其說是個理論間題,毋寧說是億萬群眾的實踐問題?!?/span>
他根據孔子“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的損益說指出孔子具有歷史是發(fā)展而連續(xù)的觀點,突出了歷史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而具有現代意義?!耙?、損、益與今日常語批判繼承實無根本的不同?!闭J為孔子“吾從周”說體現了與時俱進的從今思想,故“指責孔子復古倒退,這是不妥當的”??傊?,金老強調文化的歷史性與現實性、時代性與民族性的統一,肯定孔子思想的超越普遍意義與現實民族意義。在《從儒家文化的淵源說到現代文明》中,金老討論了監(jiān)、中兩個概念及“明人倫”之命題,并以乾坤兩卦證明之。他根據《尚書》《左傳》《論語》“君子和而不同”之說,認為儒家是主和的哲學。[65]
四、孔子后學的格物、性善
金老對七十子后學及孟、荀說有所述及。如關于《大學》格物,他認為“格物與致知講的是知識來源間題”,屬于孔學知識論。格是接觸,物是外物,格物即是通過接觸外在事物以獲得知識。他反對朱子的知識先天論,內在論,認為是故作高深之說。
“格”是接觸,“物”是外物,你只有接觸外界事物,才能獲得知識。閉耳塞聽一輩子也得不到知識。而朱熹則認為知識在人的內心,要從內心去尋找……故作高深,貽誤后人。同時,他還在第五章中以心性理學之說再次解釋“格物”與“致知”,更是大錯特錯。[66]
金老對格物的理解,體現了后天經驗論的立場,反對朱子的先天理性論,批評理學那一套形上學話語是對經文的誤讀。認為《大學》提出了一套為治方案,格物就是“至物”,接觸外部事物?!爸轮诟裎铩本褪钦f知識是從感覺得來的?!爸炼笠庹\”,是說知識達到主觀與客觀相一致,然后自然不會出現虛偽的意念。[67]
金老指出朱子對明德的理解,非孔子的觀點,而是“人人皆具佛性”之陳詞濫調,而所謂義理之性即是佛性或老子之道的異名,氣質所拘,物欲所蔽,復性之說皆不過是佛教之去除無明以恢復佛性。主張“親民”的“親”不應讀“新”,而應據《尚書》“以親九族”讀“親”。批評“性即理”也是從老子的道而來。[68]
金老認為孟子在政治上逆歷史潮流,反對新生事物和思想,孔子夢周公,而孟子言必稱堯舜,故“孟子的政治主張毋寧說比孔子還落后”。這個說法頗不尋常。指出孟子的思想以性善論為出發(fā)點,政治上主張行王道仁政,經濟上是主張“制民之產”。認為孟子通過四端之心、理義之心來論證性善論并不成功,人性不過是自然人性而非社會屬性,良知良能并不具有普遍意義。孟子的仁政以性善論為出發(fā)點,但不過是“氏族制度的翻版罷了”。[69]評價孟子的政治主張雖然落后,但卻具有值得表彰而非常難得的人民性。孟子的恢復井田制雖然行不通,主張社會分工,反對平均主義卻具有進步意義。孟子歷史觀雖然唯心,歷史觀確是唯物的。關于荀子,他認為“他肯定是儒家不是法家”。批評荀子的性惡論也是抽象人性論,是形而上學的歷史觀,認為在政治上荀子主張人治而非法治。
總之,金老對孔學的研究,貫穿一生。他在那樣一個“非孔”時代,盡力為孔學發(fā)聲,表彰孔子歷史貢獻,強調孔子思想的人道主義及其普遍性、超越性,這種獨立無畏的學術精神是難能可貴的。金老的孔學研究,一個根本的立足點就是肯認孔子與六經的內在關聯,這使得他對孔子思想概念的認識時有諸多不同尋常的驚人之解。如與認為孔子多言仁而少言義的一般看法不同,金老主張孔子思想以仁義為核心,金老得出此點的文獻根據,就在于他跳出了僅據《論語》研究孔子的束縛,而是就《周易》《中庸》等儒學經典立論。
正是對孔子與《易》等經典關系的重視,金老提出孔子最核心的思想甚至不是仁義,而是時、中。這一點僅據《論語》顯然無法得出,金老同樣根據《易》《庸》之說,并結合《論》《孟》而得出此點。金老孔學研究,一方面擴大范圍,把六經與孔子緊密關聯而論,但另一方面又縮小范圍,嚴格切割孔學與后世儒學。斷然認為漢學、宋學是思想糟粕,是對孔學的扭曲,不應以漢宋儒者的思想來解釋孔學。這一點似繼承清人之說,在現代學者中頗為特出。可以看出,信而好古,獨對經典,直抒己見,不懼成說,是金老治學的一大特色。[70]金老孔學研究的具體觀點,或不無可商,然金老獨立求真之治學精神和深思獨造的治學方法,卻是值得后人長久學習的寶貴財富。
注釋:
[①]李景林:《通儒之精神 學術之正脈——金景芳誕辰120周年之際的一點感想》,中國社科網2022年12月28日
[②]康學偉:《金景芳與20世紀孔子研究——紀念金景芳先生誕辰120周年》,《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22年第10期。該文全面總結了金景芳先生孔子研究方法論上的三大特點,一個基石(確立孔子與六經的關系),五大突出成就。
[③]馮友蘭:《中國哲學史》,商務印書館,2011年。
[④]金景芳:《易通》,《金景芳全集》第1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66頁。
[⑤]金景芳:《關于孔子研究的方法論問題》,《哲學研究》,1979年第11期。
[⑥]金景芳:《論孔子思想》,《東北人民大學人文科學學報》,1957 年第4期。
[⑦]金景芳:《周易與老子》,東北大學《志林》學刊,1944年5月。
[⑧]李景林:《教養(yǎng)的本原——哲學突破期的儒家心性論》第一章“晚而喜易”與孔子“性與天道”觀念的發(fā)展,第三章性與天道的形上學,遼寧人民出版社,1998年。
[⑨]《易通》書稿獲得當時教育部頒發(fā)的三等獎。
[⑩]康學偉:《金景芳與20世紀孔子研究——紀念金景芳先生誕辰120周年》,《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22年第10期。
[11]李景林:《教化的哲學》,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
[12]金景芳:《孔子思想述略》,《中國哲學史研究》1981年第2期,又載《金景芳全集》第8冊,第4216頁。
[13]金景芳:《論孔子的思想》,《東北人民大學學報》,1957年第4期。
[14]吉林大學歷史系三年級科學研究小組:《從“論孔子思想”一文看金景芳教授超階級的觀奌》,《評金景芳教授“論孔子思想”一文中哲學部分的觀點和方法》,《吉林大學人文科學學報》,1958年第3期。
[15]金老被迫于同年寫作一文,以檢討前文錯誤(主要是對孔子評價過高)及錯誤之性質及根源。金景芳:《對論孔子思想錯誤觀點的自我批判》《吉林大學學報》1958年第3期。
[16]金景芳:《關于孔子研究的方法論問題》,《哲學研究》1979年第6期。
[17]金景芳:《研究中國古史必須承繼孔子這一份珍貴的遺產》,《人文雜志》1985年第2期。
[18]金景芳:《孔子新傳序》,《學術月刊》1991年第6期。
[19]如顏元即有“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之說。李塨:《顏元年譜》,中華書局,1992年,第80-81頁。
[20]呂紹綱:《金景芳先生談傳統文化》,《史學史研究》1986年第3期。
[21]金景芳:《古籍考證五則》,《天津社會科學》1984年第2期。
[22]金景芳:《古籍考辨四題》,《歷史研究》1994年第2期。
[23]金景芳:《易通》,《金景芳全集》第1冊,第69頁。
[24]金景芳:《論孔子思想》,《東北人民大學人文科學學報》,1957年第4期。
[25]金景芳:《關于孔子研究的方法論問題》,《哲學研究》1979年第6期。
[26]金景芳:《孔子思想述略》,《金景芳全集》第8冊,第4201頁。
[27]金景芳:《論天和人》,《傳統文化與現代化》,1994年第2期。
[28]金景芳:《論天和人》,《傳統文化與現代化》,1994年第2期。
[29] 金景芳:《易通》,《金景芳全集》第1冊,第71頁。
[30]金景芳《論孔子仁說及其相關問題》,《中國哲學史》1996年第1—2期。
[31]金景芳:《論中國傳統文化》,《中國文化》1995年第1期。
[32]呂紹綱:《金景芳先生談傳統文化》,《史學史研究》1996年第3期。
[33]金景芳:《論孔子思想的兩個核心》,《歷史研究》1990年第5期。
[34]金景芳:《孔子的核心思想》,《中國哲學史》1995年第2期。
[35]金景芳:《孔子思想有兩個核心》,《史學集刊》1999年第6期。
[36]金景芳、呂紹綱,《論中庸——兼析朱熹“中庸”說之謬》,《孔子研究》1994年第3期。
[37]金景芳、呂紹綱,《論中庸——兼析朱熹“中庸”說之謬》,《孔子研究》1994年第3期。
[38]金景芳、呂紹綱,《論中庸——兼析朱熹“中庸”說之謬》,《孔子研究》1994年第3期。
[39]金景芳、呂紹綱,《論中庸——兼析朱熹“中庸”說之謬》,《孔子研究》1994年第3期。
[40]金景芳:《論〈中庸〉的“中”與“和”及〈大學〉的“格物”與“致知”》,《學術月刊》,2000年第6期。
[41]金景芳:《論孔子仁說及其相關問題》,《中國哲學史》1996年第1—2期。
[42]李景林師則主張孔子的性相近是言人性善。李景林:《教養(yǎng)的本原》,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
[43]金景芳、呂紹綱,《論中庸——兼析朱熹“中庸”說之謬》,《孔子研究》1994年第3期。
[44]在《跳出國學》一文中(金景芳、呂紹綱,《哲學研究》1995年第1期),金老指出孔子的天人合一思想主要體現于《文言傳》“大人與天地合其德”,《論語》十五而志于學,及《中庸》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
[45]金景芳:《易通》,《金景芳全集》第1冊,第100頁。
[46]金景芳、呂紹綱,《論中庸——兼析朱熹“中庸”說之謬》,《孔子研究》1994年第3期。
[47]金景芳、呂紹綱,《論中庸——兼析朱熹“中庸”說之謬》,《孔子研究》1994年第3期。
[48]金景芳:《易通》,《金景芳全集》第1冊,第86頁。
[49]金景芳:《易通》,《金景芳全集》第1冊,第97頁。
[50]金景芳:《易通》,《金景芳全集》第1冊,第88頁。
[51]金景芳:《易通》,《金景芳全集》第1冊,第92頁。
[52]金景芳:《論孔子思想》,《東北人民大學人文科學學報》,1957年第4期。
[53]金景芳:《孔子所講的仁義有沒有超時代意義》,《孔子研究》1989年第5期。
[54]金景芳:《孔子所講的仁義有沒有超時代意義》,《孔子研究》1989年第5期。
[55]金景芳:《孔子所講的仁義有沒有超時代意義》《孔子研究》1989年第5期。
[56]金景芳:《論孔子學說的仁和禮》,《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62年第2期。
[57]呂紹綱:《金景芳先生談傳統文化》,《史學史研究》1996年第3期。
[58]金景芳:《論孔子仁說及其相關問題》,《中國哲學史》1996年第1-2期。
[59]金景芳:《釋克己復禮為仁》,《中國哲學史》1997年第1期。
[60]金景芳:《釋克己復禮為仁》,《中國哲學史》1997年第1期。
[61]金景芳:《釋克己復禮為仁》,《中國哲學史》1997年第1期。
[62]金景芳:《釋克己復禮為仁》,《中國哲學史》1997年第1期。
[63]金景芳:《論孔子思想》,《東北人民大學人文科學學報》,1957 年第4期。
[64]金景芳、呂紹綱,《關于孔子及其思想的評價問題—兼評〈跳出國學研究國學〉》,《哲學研究》1995年第1期。
[65]金景芳:《儒家主和哲學與未來國際政治》,《文史知識》1999年第9期。
[66]金景芳:《論〈中庸〉的“中”與“和”及〈大學〉的“格物”與“致知”》,《學術月刊》,2000年第6期。
[67]金景芳:《論孔子仁說及其相關問題》,《中國哲學史》1996年第1—2期。
[68]金景芳:《論孔老易學思想》,臺灣東海大學《中國文化月刊》1995年8月。
[69]金景芳:《戰(zhàn)國四家五子思想論略——儒家孟子、荀子,墨家墨子,道家莊子,法家韓非子》,《吉林大學學報》1980年第1期。
[70]金老曾指出,“'好古’二字是我們評價孔子所應當注意考慮的一個最重要的特點”。金景芳:《孔子思想述略》,《金景芳全集》第8冊,第42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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