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董保存

那是一個創(chuàng)造傳奇的年代。

七十五年前的一月，解放戰(zhàn)爭創(chuàng)造了著名的“北平方式”，書寫了戰(zhàn)爭的奇觀。

一男一女兩位青年人，女士25歲，男士30出頭，在和平解放北平時演繹了一場不可復制的傳奇。

早在1948年春天，平津地區(qū)的地下黨就遵照中央的指示，開始做華北“剿總”傅作義的工作。北平地下黨先后通過傅作義的同學、老師、故交，部下對其進行了各種各樣的勸說，應該說這些工作也得到了一些進展。

1948年冬，劉仁指示北平地下黨組織把傅作義的女兒，當時是天津《大公報》的記者傅冬菊調(diào)到了北平，讓她回到父親身邊。黨組織當時對她的要求是：你要先做好女兒，幫助組織上掌握傅作義的思想動向，適時進行勸導。

傅冬菊

傅冬菊回到父親身邊后，有一天吃飯時，傅冬菊對她父親說，我有個朋友是個共產(chǎn)黨，他希望我給你帶個話，東北野戰(zhàn)軍很可能要入關(guān)了，蔣介石也就快不行了，老蔣是靠不住的，跟著他走沒有什么出路，希望您和共產(chǎn)黨合作，和平解決北平問題。

聽到女兒說這樣的話，傅作義就問她，你說的這個朋友是真共產(chǎn)黨還是“軍統(tǒng)”，現(xiàn)在掛羊頭賣狗肉的人有的是，你可千萬別上當，要是遇上了假共產(chǎn)黨，咱們麻煩就大了。

傅冬菊對他父親說，你看你說的多玄乎，我又不是個小孩子，我怎么那么容易上當，他就是我的同學，是真的共產(chǎn)黨，絕對不會是軍統(tǒng)。

傅作義又問，他們是毛澤東派來的，還是聶榮臻派來的？

傅冬菊如實的告訴她父親，這事他們從來沒說過，我也沒問過。我趕快問一問，清楚了我再告訴你。

第二天她就請示了她的上級，上級領導對她說，既然你父親這么問，那你就告訴他，這個同學是毛澤東派來的。

同時還要她就進一步轉(zhuǎn)達黨組織對他父親提出的希望—一用起義的方式來解決北平的戰(zhàn)事。傅作義聽后沒有馬上說什么。隨后，傅作義對女兒說，既然這樣，我有一件十分機密的事情你能不能請他幫我辦一下呢？

傅冬菊問父親，什么事？

傅作義說，請他用我的名義給毛澤東發(fā)一個電報。

傅冬菊趕快去拿紙和筆，傅作義擺擺手，攔著她說：不能用筆寫，只能記在你的腦子里，只能是口述，口口相傳，絕不能留下一點痕跡，記住了嗎，我來說，你用心記。

若干年以后，傅冬菊曾經(jīng)回憶說，那個電報的大意是這樣的一一

毛澤東先生：

我不愿意再打內(nèi)戰(zhàn)了，為了保衛(wèi)北平的古跡，為了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免遭損害，我愿意接受毛主席的領導，接受和談，請求你們派南漢宸先生來談判，我手下還有幾十萬的部隊，有200架飛機，過去我幻想以蔣介石為中心來挽救國家危亡，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認識到這種想法是徹底的錯了，今后我有決心要以毛主席和共產(chǎn)黨為中心來達到救國救民的目的。

……

傅冬菊復述了兩遍，準確無誤。，傅作義說：“你馬上出發(fā)，一定要把這事辦成?！?/p>

傅冬菊說|：“好，我一定辦成”。

但是，這個電報發(fā)出以后，卻遲遲沒有得到回復，這是為什么呢？

原來，就在傅作義決定致電毛主席的一周以前，中共通過隱蔽戰(zhàn)線已經(jīng)獲取了傅作義的作戰(zhàn)計劃，知道傅作義想利用“和談”，把軍事上的被動變成主動，談是策略，“拖”才是他的本意，這就促使毛主席和中央軍委暫時沒有答復傅作義的電報，并且急電命令東北野戰(zhàn)軍立即秘密入關(guān)。

向毛澤東和中央軍委提供這一重要情報的，是由周恩來、李克農(nóng)直接領導的秘密戰(zhàn)線的“閑棋冷子“閻又文。他已經(jīng)在傅作義部潛伏多年。

閻又文

此時的閻又文是傅作義的少將高參，隨從機要秘書，還兼任華北“剿總”辦公室副主任、新聞處副處長、傅作義對外發(fā)言人等職。深得傅作義的賞識和信任，在很多重大問題上，傅作義都會尋求閻又文的意見，對傅作義的影響很大。

當時，中央軍委，毛澤東主席要求閻又文要盡快摸清傅作義的政治動向，搞清楚這個華北剿總的軍事實力和計劃，搞清楚傅作義和蔣介石到底關(guān)系怎么樣。閻又文他冒著生命危險，用一個多星期的時間，把蔣介石在南京召開的最高軍事會議上制定的華北“剿總'的戰(zhàn)略計劃拿到了手，送到中央軍委。這份情報對華北乃至全國的戰(zhàn)局都產(chǎn)生了特別大的影響。

當時社會部情報室主任羅青長在回憶文章中曾經(jīng)評價這份情報的意義一一當時傅作義打算依托北平、天津、唐山等城市和我第四野戰(zhàn)軍、華北部隊在這里舉行會戰(zhàn)，如果這一仗打贏了，傅作義將占據(jù)整個華北，如果打敗了，傅作義給自己安排了兩條退路，一條是從塘沽出海南下，和蔣介石的部隊在長江以南會合，另一條是退到綏遠、后套這一帶，與馬家軍部隊會合，做最后的抵抗。

可以說閻又文同志的這次情報是取得平津戰(zhàn)役最后勝利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

東北野戰(zhàn)軍秘密入關(guān)后，傅作義才真正感到“是戰(zhàn)是和”已迫在眉睫了，他決定派他的老朋友《平明日報》的社長崔載之和中共地下黨員李炳泉到平津前線司令部去談判。12月17日，在河北省的薊縣八里莊，他們見到了平津前線的指揮員劉亞樓，并和東北野戰(zhàn)軍的參謀處長蘇靜開始談判。此時傅作義認為自己手中是有牌可打的，提出的條件也是很高的。雙方的距離還是很大的，因而談判沒有達成任何協(xié)議。

五天以后，（12月22日）華北二兵團和提前入關(guān)的東北野戰(zhàn)軍第四縱隊一部，拿下了平綏線上的新保安，消滅了傅作義賴以起家的部隊第35軍。這實際上就切斷了傅作義的西撤之路，增加了他向南撤退的可能性。

在這種情況下，閻又文不失時機地提醒傅作義說：“蔣介石的為人，將軍是很了解的，我們不是蔣家的嫡系，把整個華北都丟了，如果到他那里，他會饒過我們嗎？”

對于這一點，說到了傅作義的心坎里……

傅作義

很快，解放軍按照計劃完成了對平、津、塘之敵的分割，形成了對北平的合圍。這時傅作義才感到問題已經(jīng)非常嚴重，他絕沒有想到形勢會發(fā)展的這樣快。他一連數(shù)天把自己關(guān)在房子里，走來走去，坐臥不寧。她的女兒傅冬菊，一邊對父親進行勸說，一邊將父親的情緒波動情況向地下黨組織進行了報告。

12月25日，中共中央以陜北權(quán)威人士的名義，在報紙上公布了蔣介石等43個人為頭等戰(zhàn)爭罪犯，這其中包括傅作義。

這是毛澤東分析了傅作義的思想現(xiàn)狀和平津的形勢以后決定公布的，目的是要傅作義放下武器，認真和談。

1949年的元旦，平津前線指揮部林彪和聶榮臻召見上次參加判的李炳泉，傳達了中央軍委關(guān)于與傅作義談判的六點方針，并且要求李炳泉火速回到北平，直接向傅作義轉(zhuǎn)述這個文件的內(nèi)容。這個電報由林彪口述，李炳泉記在腦子里的。

隱蔽戰(zhàn)線的人都有“絕活”，博聞強識，李炳泉幾分鐘內(nèi)就把這份500字的密件背誦下來，給林彪和聶榮臻聽。然后把電報當面燒掉了。

1月3日，李炳泉進城見到了傅作義，把這個密電向傅作義交底。同時也告訴他，之所以把他列為戰(zhàn)犯，第一是因為必須和過去做一個了斷，放棄武裝為基本條件，同時也是為了麻痹南京的蔣介石，更好地掩護現(xiàn)在進行的和談。

這時傅作義可謂是心亂如麻，他舉棋不定，寢食不安。與共產(chǎn)黨決一死戰(zhàn)，勝負難料，放棄華北他又心有不甘……

他的這種矛盾心理、政治動向和思想動態(tài)，通過秘密渠道，每天都能上報給中央，上報到毛主席那里。

作為傅作義的知心“幕僚”，閻又文溫和地勸說：“打起仗來北平古城肯定要受到嚴重破壞，我們自己會粉身碎骨，還要受國人唾罵，可不能走這條路?！薄辈徽撌谴蜻€是走，這都不符合你的性格，你也不是這種不負責任的人，只有和共產(chǎn)黨和談才是一種正確的選擇?！?/p>

在多方的壓力和勸說下，傅作義于1949年1月8日，派出華北“剿總”少將處長周北峰為代表，在中國民主同盟華北地區(qū)負責人張東蓀陪同下與林彪、羅榮桓、聶榮臻等人進行了談判、達成了共識，所談內(nèi)容經(jīng)過整理，形成談判紀要，并寫明1月14日為傅作義方面最后的答復期限。周北峰回到北平，立即匯報了談判情況。傅作義看完談判紀要后，搖搖頭說：“談的問題還不夠具體?！?/p>

實際上，不夠具體只是托詞而已，他本人還在猶疑觀望，沒能最后下定決心。

毛主席和中央軍委看得非常清楚，只有在戰(zhàn)場上給傅作義施加壓力，才能在談判桌上有更好的談判結(jié)果。

1月14號，平津前線司令部下達了總攻天津的命令，只用了29個小時就拿下天津。立即對北平形成包圍之勢。

在這個關(guān)鍵時期，閻又文和傅冬菊，連續(xù)十幾天交替守護在傅作義的身邊，不斷地勸他不要放棄談判，而且爭取談出結(jié)果來。

閻又文在和傅作義徹夜長談時，知道傅作義覺得打了那么多年仗，和共產(chǎn)黨的軍隊交戰(zhàn)時他是勝多敗少，對于像林彪、聶榮臻這些人在他眼里都是后輩，敗給他們他心有不甘。

他對閻又文說，“我死也不能敗在這些青年娃娃手里”。閻又文卻說，“將軍，委員長都敗在了毛澤東的手下，咱們還何必做這種計較呢”?！?/p>

閻又文還安排了傅作義的老朋友劉厚同、杜任之，還有社會名流劉同偉等人，直接和傅作義見面，做他的工作。在各種力量的共同努力下，傅作義終于下定了決心，從大局出發(fā)，拋開個人榮辱，和共產(chǎn)黨達成了和平解放北平的共識。邁出了歷史性的一步。

1月21日，閻又文以傅作義的代表的名義，和解放軍代表一起商定了實施和平解放的具體方案，并且草擬了關(guān)于北平和平解放問題的協(xié)議。

……

正如1949年的2月22日毛澤東、周恩來請傅作義和鄧寶珊到平山縣西柏坡時，毛澤東握著傅作義的手說：抗日戰(zhàn)爭你立了大功，現(xiàn)在保護北平古都，你又為人民立了大功，人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

回顧和平解放北平的歷史，聶榮臻元帥曾經(jīng)感嘆：“我們這條（隱蔽）戰(zhàn)線上對傅作義的情況了解的如此準確及時，在戰(zhàn)場上是罕見的，對于我軍作出正確判斷，下定正確決心，進行正確的作戰(zhàn)部署，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p>

這里，還要補充一句，閻又文和傅冬菊、以及雙方正式的談判代表乃至傅作義將軍本人都不知道這兩位是共產(chǎn)黨員。他們兩人之間也互不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