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文獻皇后獨孤伽羅,趁著隋文帝楊堅上朝,殺了他寵幸的宮女尉遲氏,把一代開國雄主,氣到離家出走的程度,然后慌不擇路,入山谷間二十余里,嘆息「吾貴為天子,而不得自由!」 高颎、楊素兩位宰相,苦苦勸解,「陛下豈以一婦人而輕天下!」,楊堅生了半天悶氣,到深夜才消了氣回宮,自知闖了大禍的獨孤皇后也流淚請罪,高颎、楊素也竭力勸和,才令帝后和好如初。 事實上,獨孤皇后少年時就父母雙亡,母家也沒有得力兄弟子侄,一生榮辱全部系于丈夫一身,更不存在什么足以讓楊堅忌憚的家族勢力。 楊堅這種匪夷所思的反應,說白了就是對結(jié)發(fā)妻子自認理虧,而并非雄才大略的開國英主,敢把故主宇文氏皇族斬盡殺絕一個不留的狠辣殘酷,竟會當真拿一個后宮婦人無可奈何。 因為在楊堅40歲登基為帝之前,與獨孤伽羅是少年夫妻老來伴,二十余年伉儷情深恩愛異常,別無任何妾室,而且發(fā)誓承諾「此生別無異生之(庶)子」。 而且,在他們的好女婿北周宣帝宇文赟,同時冊立四個皇后,必欲賜死原配楊麗華,進而除掉楊堅一家時,是獨孤伽羅孤注一擲,入宮苦苦哀求,叩頭流血的公開示弱之舉,令宇文赟放松警惕,才讓楊堅獲得寶貴時機,暗連其近臣劉昉鄭譯等,絕地反殺,獨攬朝權(quán)。 此后,更是獨孤伽羅一句「大事已然,騎獸之勢,必不得下,勉之!」,讓楊堅堅定決心,不去做爾朱榮/宇文護/高歡那樣的權(quán)臣,而是僅用9個月時間,就完成了改朝換代,登基開國,九五稱尊。 楊堅登基后,三宮六院形同虛設(shè),偶爾一次寵幸宮女,在其他帝王司空見慣的尋常事,在獨孤皇后甚至他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都是“出軌”,所以才會心虛與愧疚。 當然,楊堅獨寵皇后一人的底氣,也是獨孤皇后已經(jīng)為他生育了五個成年兒子,(廢太子/房陵王楊勇、隋明帝楊廣、秦孝王楊俊、蜀王楊秀、漢王楊諒),另外還有五個女兒,四人成年(樂平公主、襄國公主、廣平公主、蘭陵公主),并對群臣頗為自豪:「旁無姬侍,五子同母」。 而尉遲氏之事,讓獨孤皇后也頗有些心灰意冷,終究認清了執(zhí)掌天下的帝王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夫君,自己對丈夫的“獨占欲”在包括高颎、楊素在內(nèi)的所有大臣眼里,甚至在當時天下所有人眼里,都是古今罕見的“奇妒婦人”。 隋朝建立后,獨孤伽羅積極參與朝政,屢次提出諫言,想要輔佐夫君成就一代明君英主偉業(yè),自己也能以一代賢后之名留于史冊丹青。生活同樣儉樸克己,素衣素食,食不重肉,不用金玉飾品。 然而,大概就是在尉遲氏之事后,她也“意頗衰折”想開了。所謂大隋江山,不過就是丈夫從女婿那里奪來的一份家業(yè),何必還那么在意身后之名? 相對于此前各朝,楊堅算是殺戮功臣較多的開國皇帝。 畢竟他功業(yè)太淺,憑外戚身份篡位太容易,而且也太快了,從580年5月周宣帝去世,到581年2月就先自封隋王,而后當月篡位,不過九個月時間。 很多開國大臣此前只是他的同僚,根本沒建立明確的主從關(guān)系,居然就換了皇帝,自然頗有暗自不服、甚或欲取而代之者。 如郢國公王誼、郕國公梁士彥、英國公宇文忻、舒國公劉昉、樂安郡公元楷等人,都是曾經(jīng)被楊堅拉攏,助他奪位有功,但隋朝建立后,覺得自己被疏遠、不受重用,時常有“怨望之言”,甚至私下串聯(lián),被人告發(fā)謀反,然后被楊堅誅殺。 而真正可惜的,是猛將史萬歲,被楊堅從敦煌戍卒一路擢升,北卻突厥,南平夷獠,戰(zhàn)功威震南北,卻因為楊素嫉恨其功勞,設(shè)計陷害,加上性情剛烈,當廷索賞,被楊堅暴怒之下,殺于朝堂。 當然,楊堅雖然性情嚴苛,終究是賞罰分明的明君,絕大多數(shù)的隋朝功臣,還是同樣得以封妻蔭子,富貴始終。 包括他最信重的楊素,也曾對其妻狂言「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為皇后」,被告發(fā)后,楊堅只是將其被免官,不久后楊素便因南伐陳朝而東山再起。 可見楊堅也完全就是“選擇性執(zhí)法”,楊素文武全才,軍略傲世,是他征戰(zhàn)南北不可缺少的臂助,便容忍了其一時失言。而上述那些幫他篡位的“故友功臣”,才智有限而居功自傲,不得權(quán)柄便心懷不滿,楊堅就毫不留情地處理掉這些尸居余氣之徒,以為滿朝文武所戒。 開皇十三年(593年)二月,楊堅命重臣楊素營造仁壽宮。 楊素為討好楊堅,不惜工本,“夷山堙谷以立宮殿,崇臺累榭,宛轉(zhuǎn)相屬”,將宮殿建造得富麗堂皇,更對營建的民夫役使嚴急,毫不撫恤,竟導致死者數(shù)以萬計,楊素將他們尸骨一焚了之。
太平時節(jié),修宮殿修到死了上萬民夫,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以至于楊堅自己都感嘆:「楊素殫民力為離宮,為吾結(jié)怨天下」。 楊素懼罪,就去向皇后獨孤伽羅進言:「帝王法有離宮別館,今天下太平,造此一宮,何足損費!」 獨孤皇后點贊,并向丈夫轉(zhuǎn)發(fā)了這段話。楊堅轉(zhuǎn)怒為喜,賞賜楊素錢百萬,錦絹三千段。 ——隋朝版“真香”! 楊堅和獨孤伽羅夫妻,在日常生活中,確實是出名的儉樸,素衣素食,食不重肉,不用金玉飾品,宮中后妃不作美飾等等, 然而,他們這種儉樸,本質(zhì)就是一種帝王的沽名釣譽,邀買人心,君王少吃幾餐肉、少穿幾件華裳,并無助于國計民生。從大修宮殿累死上萬民夫,他們夫妻居然還將這當做是帝王應有的尊榮,就能看出此等儉樸竟是何等虛偽了。 就和梁武帝蕭衍一樣,楊堅夫妻都是一生篤信佛教之人,所以他們的布衣素食,很大程度上只是基于佛教教義,身體力行,而真正到了修建宮殿寺塔時,才露出天子富有四海、不恤民力的本性。 難怪他們夫婦的嫡長子楊勇,就難以和父母一樣壓制本性,不免貪于美色、生活奢靡。其實這對一個皇太子原本也只是小節(jié)。 楊勇本身能力和表現(xiàn)并不差,史書中稱他是 【頗好學,解屬詞賦,性寬仁和厚,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資于骨肉之親,篤以君臣之義,經(jīng)綸締構(gòu),契闊夷險,撫軍監(jiān)國,凡二十年,雖三善未稱,而視膳無闕?!?/p> 可惜偏偏覬覦儲君之位的二皇子楊廣,是個不折不扣的影帝級演技派,他本身政績出色,討好母后,結(jié)交重臣,陰私手段,在父皇面玩三人成虎,多管齊下, 同時還克制己欲,矯飾恭儉,十數(shù)年如一日的養(yǎng)望。與晉王妃蕭氏恩愛異常,同樣的別無異生之庶子。 以獨孤伽羅的性格,當然對楊廣越看越是歡喜,更難以容忍如此優(yōu)秀的兒子,在自己百年之后,竟要對長子的妾生子去俯首稱臣。 而她的易儲想法,經(jīng)楊堅試探提出,卻被首席宰相高颎堅決抵制。對高颎這個曾稱自己為“一婦人”的重臣,獨孤伽羅也從最開始的敬重與視若家人,到逐漸感情隔閡,更到必欲除之而后快。 高颎發(fā)妻去世,獨孤伽羅建議楊堅,為他尋一方名門淑女來續(xù)弦,也是體現(xiàn)對國家重臣的關(guān)愛。 高颎一邊說自己年老,退朝家居時只有齋戒誦佛經(jīng),一邊去傳來他愛妾產(chǎn)下男嬰的喜訊。 獨孤伽羅更是恨透了這種職場老男人的虛偽與表里不一,直接向楊堅挑明這是“欺君”!「陛下當復信高颎邪?始陛下欲為颎娶,颎心存愛妾,面欺陛下。今其詐已見,陛下安得信之!」讓楊堅疏遠更最終罷免了高颎。 獨孤伽羅去世后,楊堅為她大辦喪事,悲痛欲絕,此后再沒了管束的六旬老漢,一度放飛自我,廣蓄聲色,才一年多時間,就把身體搞垮了,臨終前追悔:「如果獨孤皇后還在,必不讓我至此」。
豈知楊廣一登基后,再也無人管束,就全然變了個人,將壓抑二十余年的天性盡數(shù)釋放,更急于求成透支民力,揮霍國力,大興土木,連年用兵: 營造東都洛陽,修建大運河,西巡張掖,開拓絲綢之路, 攻滅交趾、林邑、契丹、琉球、伊吾諸國,親征吐谷渾,征服青海高原, 在建立看似輝煌一時的文治武功的同時,亦將楊堅生前苦心經(jīng)營三十余年攢下的家底,全部揮霍殆盡。 終于,一場總兵力高達113萬人、連同隨軍民夫和后勤超過500萬人的遠征高句麗戰(zhàn)爭,讓楊廣和整個大隋帝國樂極生悲,墜入萬丈深淵,最后群雄并起, 分崩離析,和蕭衍的南梁王朝一般二世而亡! 只留下 【千里長河一旦開,亡隋波浪九天來。錦帆未落干戈過,惆悵龍舟更不回】 的唏噓之嘆。 而除了楊廣自身的行事作風和性格弱點外,不得不說,楊堅和獨孤伽羅夫婦生前的矯揉掩飾,強作儉樸,因此更易皇儲,也毀了自己的兩個兒子,甚至是整個帝國。 因為后來楊廣好大喜功,濫用民力,把帝國搞垮了,于是在傳統(tǒng)史家眼里,力主廢立儲君的獨孤伽羅,就是個憑一己好惡而害國事的誤國婦人了。 然而,論個人綜合才能,楊廣確實是文武雙全、軍政全能。 而且,楊廣的嫡長子,元德太子楊昭,從出生起就被楊堅和獨孤伽羅夫婦,親手撫育了整整二十年,其人文武全才,拉得硬弓,為人謙和知禮,仁愛大度,遠勝于楊勇與其諸子。正是在楊昭的眼中,年過五旬的楊堅與獨孤伽羅,依舊互相扶持,極是親密,旁若無人,令他知禮而避。 因此,立楊廣為太子,也就是楊昭為第二皇儲,在當時看來正是“可保三代圣君”。誰知他竟會23歲就英年早逝呢? 楊廣后來的放飛自我,急于求成,也和如此精心培養(yǎng)20年的出色繼承人沒了,干系甚大。 年近四旬發(fā)現(xiàn)后繼無人,次子楊暕是個貪昏蠢材,只能苦等襁褓中的三個幼孫(楊侑/楊侗/楊倓 )和一個幼子(楊杲)長大,是何心情?…… 公元602年9月,獨孤伽羅去世。公元604年8月,楊堅去世。公元606年7月,楊昭去世…… 不到4年時間,三位至親之人去世的楊廣,也走向了江都離恨的不歸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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