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學篆刻，如果你剛?cè)腴T，還沒有找到門徑時，一定會有圈內(nèi)人士跟你說：“印宗秦漢”！這當然是正途，因為古往今來的大篆刻家們，不管是不是一開始就從秦漢印章里汲取營養(yǎng)，但最終得出來的學印結(jié)論，都是這一句話，說白了，就是：想學篆刻，應(yīng)當從臨刻秦漢印章入手！

（漢印 校尉之?。?/span>

我相繼寫過《漢印為啥這么牛》、《能從漢印里學點什么》的文章，講得相對宏觀，具體的相關(guān)技法并沒有往細處說，今天，就結(jié)合秦漢印章的特點，說說如何從秦漢印里學刀法。

秦代歷史較短，前面有文章說過，只存在了15年，這是奠定中國印章規(guī)矩的15年，之后的長久的歷史中，中國的實用印章——特別是官印——制度基本沿著同一路線發(fā)展，因此，我們說學篆刻，都提“印宗秦漢”，漢印制度較秦代更為完備，因此，我們今天大致說臨刻秦漢印章，這應(yīng)當是從源頭入手了，更早的商璽，暫不算成熟的印章刀法，先放放。

1、從戰(zhàn)國印及秦印里學刀意

所謂刀意，大概就是運刀的意思，我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詞，就先這樣。

秦印之前的戰(zhàn)國印以及部分早期秦印（后期鑄印出現(xiàn)），特別是私印，有這樣一類印章，以單刀平刃入印材，沖鑿而成，一刀成一筆，這種刀法估計是一手執(zhí)硬刀，一手執(zhí)木錘或重物，硬刀平刀入印材，單刀沖鑿，出來的效果是這樣的：

一刀下去，就是一筆一畫，這種刀法如今已基本不用，但仍可以學到?jīng)_刀的刀意，就是“不疾不徐，穩(wěn)步?jīng)_進”，每一筆刻下去，并不著急，慢慢刻出筆畫來，我以此點為初期學習篆刻最必要掌握的用刀心得，急不得，緩緩用刀，但刀意連綿不斷，緩是為了穩(wěn)定，連綿是為了體現(xiàn)爽利，這種不徐不疾的刀意，初學者應(yīng)當體會這種感覺。

2、從鑄印里學習沖刀

漢時，鑄印工藝已經(jīng)成熟，因此，漢印里有大量的鑄印，鑄印之法大體有兩種，分別是翻砂和拔蠟，這與本文關(guān)系不大，但又不必要單獨成文，算個小知識，放在這里吧：

（1）翻砂：用鉛、石、木等各種材料刻出印章母范（含印鈕），分上、下印模，鑄造時先將下半印模放在平板上，放砂箱填型砂緊實刮平，下型造完，將造好的砂型翻轉(zhuǎn)180度，放上半模，撒分型劑，放上砂箱，填型砂并緊實、刮平，將上砂箱翻轉(zhuǎn)180度，然后分別取出上、下半印模，再將上型翻轉(zhuǎn)180度和下型合好，砂型造完，澆注入熔好的銅液，最后，冷卻成形，這套工藝因為砂箱有翻轉(zhuǎn)的動作，俗稱：翻砂。

（2）拔蠟：用蠟做好印章母范（含印鈕），然后用焦泥涂在蠟范之外，泥上留下一個小孔，然后對其加熱，蠟自小孔充分流出，然后從小孔處將銅熔化倒入，待冷卻完畢后，剝?nèi)ソ鼓?。這套工藝因為類似把蠟從焦泥里拔出，俗稱：拔蠟。

以上兩條，沒大價值，只為了解漢印鑄造過程，但完全可以明白，不管是翻砂還是拔蠟，最終成型的銅印都是一次成型的，因此，鑄出來的印在制作母范大部分時間是雕刻精細，因此，表現(xiàn)出來的特征是邊界平滑的，如這方“王義之印”：

既是鑄印，大部分情況下是不慌不忙的，因此，表現(xiàn)出來平滑的筆畫邊界是正常的，再加上母范制作當然是精心細心的作品，因此，銅印的成品自然邊界爽利，這給我們學習刀法有借鑒意的，大部分在沖刀，比如明代印人汪關(guān)，他的“程孝直印”、“汪關(guān)之印”：

這顯然是沖中帶削的刀法，出來的線條，像漢鑄印一樣的線條光潔，出來的結(jié)果就是風格工整而秀麗，這跟汪關(guān)從漢鑄印里找到?jīng)_刀之法是有關(guān)系的，汪關(guān)愛好漢印是“自少時酷好古文奇字，收藏金、玉、瑪瑙、銅印不下二百余方”，顯然是愛到極致的。

仔細體會漢鑄印，想一想光潔的線條，對我們的沖刀練習，當受益不少。

3、從鑿印里學切刀

鑿，前文說戰(zhàn)國印秦印時提過這個字，但漢印里的鑿印與那個鑿印的方法不一樣，具體表現(xiàn)為，漢印的鑿，不是一刀一畫地鑿，而是針對筆畫中邊界進行一鑿一鑿地鑿切，如這個圖：

再看：

就是說，每一個筆畫，是用很多鑿的動作鑿成的，這像什么，對，像我們現(xiàn)在刻印用的切刀法，特別碎的切刀。漢印里的這樣的作品很多，比如這方“楪榆長印”：

線條不光滑，有鑿切痕跡，但別有一股子樸拙的味道，明代也有大家跟它學習，比如朱簡，他的“程嘉燧印”、“汪道昆印"：

朱大神的刀鋒是細碎的，出來的線條也是又毛又澀，不光滑，風格蒼古險峭，渾厚古拙，別有韻味，當然，朱簡也是在漢印上下了大功夫的，他“總發(fā)嗜印，獨取季漢以上金石真跡三百帙、銅章百十余，摩挲歲月”，想想，簡直是陪著印章過日子，而且，取學習材料也只取“季漢以上”，后世的印章干脆不學。

體細體會一下漢鑿印，想一想細碎的切刀，是不是也有點體會？

4、從急就章里學粗獷

這一點比較難，可能不太適合初學者，因為畢竟不是誰都能學成齊白石來，但因為要取法秦漢，像齊白石這樣獨成一家的大家總不能放過，于是，必須提“急就章”。

急就章，當然是比較著急而成的印章，這類印章或者是因為打仗，臨時拜封的情況出現(xiàn)時，就需要緊急鑿一方印章給受封的將領(lǐng)；或者是因為殉葬，并無實用價值，因此草草刻完了事。比如下面這方著名的“鷹揚將軍章”：

整方印都透著一股子著急的勁頭，但又整方印都透著粗獷不拘小節(jié)的猛利之風。學他風格的大家當然是齊白石可以舉來當例子，比如這方名印“中國長沙湘潭人也”：

這種風格不用多舉例，一方足以體會出來，是不是很粗獷，有力！

體會一下，或者能得到點猛利的勁頭，說不定那天也能刻出來爽利的勁頭來。

5、從玉印里學細膩

對，這一點其實就是細心，或者有人會說，就算其他印風也需要細心啊，但，絕沒有像玉印這樣需要特別的細心的。因為，漢代的玉印實在是太細膩了。比如這方典型的“魏霸”?。?/p>

因為材料是玉，當然比較高大上，用這種印的人當然也比較牛，因此，制印當然也細心的不得了，材料這么貴，一般的匠人估計也不接這樣的活計，這樣的玉印出來的特征就是制作精良，表現(xiàn)出來的風格就是筆畫勻齊，方圓相濟，典雅沉靜。

后世學這種印風的人也不少，我們估且算陳巨來就是這種風格的典型吧，只不過，陳大師細朱文更典雅，更細致，更平滑，更讓人看來細膩得不得了，當然，陳大師可能也從汪關(guān)那里繼承下來了點東西。比如“大風堂珍藏印”：

好了，以上五點，學秦漢印里的刀法，足以夠我們終身受用。

秦漢印，實在是我們?nèi)≈唤叩挠≌聦殠?，我們從中能夠汲取的營養(yǎng)遠不止這些，越刻印，越覺秦漢印需要終身沉浸其中，呼吸領(lǐng)會其精華。

（【老李刻常】之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