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穩(wěn)定天下,攝政的周公主導了以分封制為核心的一系列自上而下的制度設計,政治日趨成熟,禮樂日漸興盛。兩大支柱的合力支撐,將周朝最終熔鑄成一個文化、經(jīng)濟和政治的共同體)周文王去世后的第四年,公元前1046年正月,他的兒子周武王聯(lián)合了八個盟國,統(tǒng)帥兵車300乘、禁衛(wèi)軍3000名、甲士45000人,自鎬京出發(fā),浩浩蕩蕩東進伐商。二月甲子日早晨,大軍順利抵達今天河南淇縣西南的牧野。 周軍進攻的消息傳到商王廷,上下一片驚恐。商紂王倉促部署防御,但此時商軍主力遠在東南地區(qū)和淮夷作戰(zhàn),無法立即返回。情急之下,只好武裝大批奴隸與戰(zhàn)俘,連同守衛(wèi)國都的商軍共約17萬人,由紂王親自率領迎戰(zhàn)武王的大軍。 一場對于中國歷史意義深遠的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周武王舉行了一次誓師大會,他對眾人說,這場戰(zhàn)爭如同當年商湯討伐夏桀,是為了征討紂王的無德,為了拯救水深火熱中的百姓,出于天意,也出于民意。 這是周武王的戰(zhàn)前宣言,更是他作為諸侯盟主的盟誓。只是,殷商畢竟是天下首邦,周人實力和掌握的兵力似乎都很難與之抗衡。但周武王相信,自己上承天命,在父親周文王的英靈護佑下,此戰(zhàn)必勝。 公元前1046年二月甲子日,清晨,戰(zhàn)爭開始了。牧野之戰(zhàn)從清晨誓師沖殺開始,到夜晚就取得全勝,僅僅一天的時間,經(jīng)營了數(shù)百年的商王朝就此告終。 46天后,周武王帶著重臣還有弟弟和兒子,在商王朝的都城舉行祭祀儀式,感謝天命垂青周人,將天下給了周。儀式極為隆重,整整進行了五天。一個新王朝向天下宣告自己的正式登場,這是中國歷史一個嶄新的坐標。 拾壹·分封 創(chuàng)建了新王朝的周武王并不能安心,他整夜難眠。伐紂之戰(zhàn)還歷歷在目,周人之所以能以少勝多,并不是因為自身有多強大,根本性的原因是商朝貴族奢侈無度、政治腐敗,下層百姓苦不堪言,失去民心的王朝也就失去了上天的眷顧。另一方面,商王朝雖然諸侯國眾多,但“離心離德”,周武王結盟的諸侯卻是“同心同德”。不過,戰(zhàn)場上的勝利并不意味著最終的勝利,周王朝此刻還存在很多憂患。 商朝貴族人數(shù)眾多,除一部分遠遁東方,大部分勢力仍散布在中原。新王朝該如何對待他們? 其次,周朝還“未定天?!薄L毂J侵疙槒奶煲獾膰?,既然得天下是天命,那么營建的都城就是天都,天意所屬的都城應該選在哪里? 還有一事更難,商朝與諸侯間締結的是松散聯(lián)盟,作為盟主與核心的商王不在了,諸侯國的想法開始變得復雜,周王朝急需一套全新的政治制度來重建彼此的關系。既無先例可循,這制度又該如何去定? 在誓師大會上,周武王已經(jīng)宣布,商王之外的人均無罪,所以不能像商人那樣把俘虜斬盡殺絕。針對商人貴族,周武王決定采用重安撫、輕武力的策略。他叫來了紂王的兒子武庚,讓武庚管理商都舊地,同時把這塊土地一分為三,分別派了自己的三個弟弟前去監(jiān)管,號稱“三監(jiān)”。 周武王深知,王畿一帶是商人貴族勢力的聚集地,讓他們的王子武庚繼續(xù)執(zhí)掌,是一種安撫籠絡,那些殷商遺老應當是感恩和歡迎的。但畢竟有亡國之恨,所以還是要讓親弟弟們負責監(jiān)管,以保無虞,這樣做或許可以兩全。武王也明白,這是應對現(xiàn)實的無奈之舉,或者說是一個權宜之計,商人貴族依然是周王朝的巨大隱患。 為了安定其他諸侯,周武王以追思懷念歷代圣王的方式,重新明確了一次諸侯國的管理權。炎帝的后代管理今天安徽亳(bó)州一帶的焦國,黃帝的后代管理今天山東濟南一帶的祝國,帝堯的后代管理今天北京附近的薊(jì)國,帝舜的后代管理位于今天河南東南部的陳國,大禹的后代管理位于今天河南東部的杞國。 之后,武王又分封了功臣謀士。營丘封給了尚父,稱為齊國;曲阜封給他弟弟周公旦,稱為魯國;燕國分給召公,管國分給叔鮮,蔡國分給叔度,其他的人也都依次受封。之后,武王還把殷商宗廟的祭器分別賞賜給他們。 兩件棘手之事完成,武王掛心的大事還剩一件,那就是營建天都。但就在此時,他病了。 周武王病得很重,不得不謀劃身后之事了,他叫來了最喜歡的弟弟周公旦和自己的兒子。武王對于王位繼承的問題思考了很久,商人在鼎盛之時就曾因此動蕩,遭遇過長達百年的衰落期。而此刻周朝新立,根基不穩(wěn),鞏固新王朝的任務萬分艱巨,年幼的兒子難以承擔,武王決定把天下托付給弟弟。他對周公旦說,兄傳位給弟弟,弟弟再傳位給兄的兒子,這本也是殷商傳位之法。周公旦哭著拒絕了。 但武王再次請托,說道,我還有一件未盡之事一定要拜托給你,那就是在天下之中建一座天都,這座都城可建在洛邑,以加強周王朝在中原的統(tǒng)治,這件事還要依賴于你。 交代完后事,周武王駕崩。作為周朝開國大業(yè)中承前啟后的帝王,周武王雖然遺憾早逝,但他臨終前的政治布局深謀遠慮,為之后國家管理制度的最終建立完成了作為一個奠基者的關鍵之責。 武王時期,有個叫天亡的人鑄造了一尊青銅簋,簋的內(nèi)部有78字銘文。銘文所記的內(nèi)容是周武王率領四方諸侯在太室山上祭祀皇天上帝,儀式結束后武王下山,由天亡奉陪護衛(wèi),又去宗廟遍祭各位周人先王,特別對陪伴于天帝左右的父親周文王用酒食舉行了隆重祭禮。銘文說,正是因為文王品德高貴,天帝才垂顧于周。而今,文王在天上也可以欣慰地看到杰出的武王繼承父命,推翻了商朝,終止了商王祭天的權利,這是父子兩代人共同成就的大業(yè)?,F(xiàn)在,他們寄予厚望的這份基業(yè)要交給后來人了。 遵照父親的旨意,接替周武王的是他的兒子,史稱周成王。周成王奉周公旦為攝政王,稱周公。周公代表周成王管理國家政務,主持國事。就這樣,叔侄二人用特別的方式聯(lián)手接續(xù)了周王朝的未來。但是,這一權利結構令很多人產(chǎn)生了質疑,或者說有了質疑的理由。 率先發(fā)難的是周武王頗為信任并派去監(jiān)管武庚的另外兩位弟弟叔鮮和叔度,他們宣稱,這是周公借周成王年幼趁機篡取了王權。以此為借口,二人聯(lián)合武庚以及由商人貴族掌控的東夷諸侯國發(fā)起叛亂。 叛亂并不意外,周武王生前就曾遇見。此時的周王朝國家制度還不完善,沒有制度的保障就意味著還沒有建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國家,叛亂如同潛伏在各處的暗雷,隨時都會爆發(fā)。 而謠言不可避免地傳到了周成王耳中,甚至很多近臣都在說周公攝政對成王不利,這不能不讓他心生芥蒂。這一切周公也知道,為表明心意,他寫了一首詩《鴟鸮》。在詩中,周公自比一只小鳥,被吃鴟鸮吃了孩子,毀了鳥巢,雖然很艱辛,但還是要再筑鳥巢。新興的周王室就像是被鴟鸮毀掉的鳥巢,風雨飄搖,而周公就是決心重建家園的那只堅定的鳥。 以詩明志的周公得到周成王的再度信任,如同打天下一樣,君臣同心同德是王朝度過難關的先決條件,周成王授命周公帶兵東征。戰(zhàn)斗一打就是三年,過程極為艱苦,最終叛亂得以平息,勝利后的周公也效法哥哥并沒有將所有的反叛貴族都降罪為奴,只是殺了為首的管叔鮮與武庚,以儆效尤。 班師回朝的路上,周公的將士們唱著這樣的歌謠:用壞了我們的手斧,累壞了我們的士兵,周公率師東征,叛亂得以掃平,我們這些苦命的人啊,但愿從此得到安寧。想要得到永久的安寧,是天下人共同的愿望,要實現(xiàn)它,需要人的努力,更需要制度設計,歷史的重任就這樣落在了周公身上。 再度平定了天下的周公居功至偉,思慮卻越來越重。有一天,他跟自己的兒子伯禽聊天,他說,我是文王的兒子、武王的弟弟、現(xiàn)任周王的叔叔,地位不可謂不高吧。但是你看我,只要聽說有人求見,哪怕正在洗頭,也會立刻握著頭發(fā)跑出去。如果正在吃飯,飯還沒咽下去,就急忙去見客人。像這樣“一沐三捉發(fā),一飯三吐哺”,知道是為什么嗎?伯禽困惑地說,請父親訓示。周公長嘆一口氣道,我是時時警惕,不敢怠慢呀!的確,不敢怠慢。 周公不能忘記三年前叛亂者的囂張,他們四處散布謠言,說自己“將不利于成王,不可不防”。他更不能忘記周人內(nèi)部公然指責自己的那些反對派,幸虧成王的信任,才將危機一一化解。要知道,發(fā)起叛亂的東夷諸侯過去飽受殷商欺壓,救他們于水火的是周人,他們受周人恩惠,本該感激和擁戴新朝,卻為什么要反叛?管叔鮮和蔡叔度的反目更加不可思議,他們可是親兄弟。當然,這些人也只是率先跳了出來,伺機而動的部族恐怕還不在少數(shù)。應該怎樣做才能徹底改變這樣的局面? 問題很多,但要一個一個地解決,首先要面對的依然是周人得天下的正統(tǒng)性問題?!疤烀笔侵芪耐醴Q王并帶領周人崛起的信仰核心,但現(xiàn)在周王治下的地域和人群已非從前,各諸侯國都會想,為什么天命眷顧的就是周人?為什么是周文王、周武王?如今為什么就是周成王?甚至為什么是你周公攝政來代管天下?這也是天命嗎? 這些問題其實也是滅商后的周武王念念不忘的心事,這也是他千叮萬囑周公要修建新都城的原因。強烈的儀式感會強化天下人對天命的信仰和歸屬。 周文王曾經(jīng)說,在往昔,舜曾經(jīng)耕于歷丘,為自己的不足感到恐懼,因而便求“中”而到了堯都,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終于成就大業(yè)。商人的祖先上甲微為了報仇而向河伯借“中”,并藉此消滅了有易部落,為商王朝的創(chuàng)建打下基礎。 據(jù)“中”是建立與保持政權的重要方式,所以周武王想建一座屬于周王朝的都城,選址就在被稱為“天下之中”的洛邑。 周公從未忘記過兄長的臨終囑托,治國難題千頭百緒,他越發(fā)意識到,建都不僅是一項工程任務,更重要的是如武王所說,這關乎國家根基。 中,從夏朝甚至更古早開始,就是極具政治意義的方位概念。天下之中的國家就稱之為“中國”,天下之中的“中國”對應著天上之中的“中天”。在中國人天圓地方的宇宙觀中,這意味著正宗、正統(tǒng)、正規(guī),是與自然秩序相呼應的、符合天理的政治秩序。只有占據(jù)了“中”的人才有資格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天子”。 在此之前,周人先后有過幾座都城。周先祖古公亶(dǎn)父建都岐邑,奠定了周國的崛起興盛,此后周人之國便稱作“岐周”。周文王繼位后將都城從岐邑遷至灃水西岸的新都豐京。周武王時,又在灃水東岸建都鎬京。豐京是周朝宗廟和園囿(yòu)的所在地,鎬京為周王居住和理政的中心,合稱“豐鎬”,也稱“宗周”。但周人的居住地一直相對偏西,這不利于治理王朝的整個疆域。 洛邑,也就是今天的洛陽,位置在岐周、宗周之東。這里是伊、洛、瀍(chán)、澗水流經(jīng)之地,土地寬平,千里沃野,是天然的糧倉。在它的南面又有伊闕之險隘,是進可攻、退可守的戰(zhàn)略要地。不遠處就是夏朝都邑所在地,它們同在伊洛河故道的北岸。向東約100公里的地方是商代早中期的都城鄭州商城,位于黃河西北岸的商代晚期都城安陽殷墟,距離此地也不過二百多公里。這里正是中國人最早選定的“天下之中”,而周公又在這天下之中的區(qū)域選擇更準確的位置。 周成王五年三月初五,周公的特派官員來到洛邑勘察,在選定的奠基地址前進行占卜,求問天意,以確定是否可在此處建都。得到的結果是吉,隨即開始經(jīng)營,選用了很多殷商貴族在洛水北岸規(guī)制城郭、宮殿、宗廟、朝市的地基。六天后,3月11,成周地基落成,成周就是新都的名字。 3月12日,周公來到洛邑,全面觀察成周的經(jīng)營規(guī)模。宮殿居中,是天子議事的地方;宮殿的左面是宗廟,用于祭祀列祖列宗;宮殿的右面是社稷,是用來祭祀土地和谷神。農(nóng)耕是周朝立國之本,有土地才有糧食,有糧食才有民眾的幸福,所以“社稷”一詞在未來成為國家的代指,而成周定下的格局也成為后世歷朝國都的建筑范式。 之后連續(xù)兩天,在周公的主持下進行了祭天、祭地的儀式,并占卜為成王選定王宮的具體位置。 3月21日甲子日,周公舉行盛大慶典,新都成周從這天起開始大規(guī)模動工興建。參加慶典的除了周朝的文武百官,還有殷商的貴族首領。對于周人來說,甲子日是個特殊的吉日,當年改變歷史的牧野之戰(zhàn)就是在甲子日大獲全勝,這是他們的天命之時。 一切進行的都很順利,史書記載,成周在當年修建完成。天意很明確,這是一個符合天命的偉大開端,是迎接希望和未來的新起點。 在當天的典禮上,有一位名叫“何”的王室宗親,他的父親曾經(jīng)輔佐周文王和周武王,并立下過汗馬功勞。今天他本人有幸見證了周王朝的又一個光輝時刻,為此他專門鑄造了一件青銅“尊”,以茲紀念。在尊的底部,他讓工匠刻下一段銘文,記錄了慶典的過程。這個尊被三千多年后的我們稱為“何尊”,銘文中有四個字“宅茲中國”,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中國”二字最早的出處。上古以來的擇中思想在周王朝已深入人心,我們從此有了一個共同的名字,中國人。 也就在那天的慶典上,周公宣布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忽然當眾召見了自己最小的弟弟康叔,并代表周成王宣讀了一份詔書。詔書的內(nèi)容是決定建立一個新的國,名“衛(wèi)”,命康叔擔任國君,定都朝歌。為此,將把位于洛邑東北商舊都殷墟的土地,包括邶(bèi)、鄘(yōng)、衛(wèi)等殷商舊地約400平方里封給衛(wèi)國。分封,這一對后世影響至深的制度就這樣正式啟動了。 商王朝時代,商王氏與諸侯國本質上是一種聯(lián)邦關系。雖然商王也會用某種形式對結盟國家進行某種封賞,但那更多是象征性的,商王對諸侯國的管理權并不牢固。而周公這一次的分封,比周武王時期更進一步,史無前例,這是對王朝與諸侯國關系的重新界定,是一系列國家治理制度的基礎,也是中國大一統(tǒng)政治理念的開啟。 世人的悠悠眾口周公全然不放在心上,他只聚精會神于對國家最重要的事,那足以耗費他全部的心神。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全面的自上而下的政治制度設計,作為頂層設計者,周公制定了周全的計劃。 分封不是簡單的分地、封侯,而是要完成系統(tǒng)性的制度建設。一并分封給康叔和衛(wèi)國的,還包括那片土地上原有的七個族群的人,陶氏、施氏、繁(pó)氏、锜(qí)氏、樊氏、饑氏、終葵氏。 分封制度是對全國人口結構的一次重新調整。每一個國君受封的不僅僅是土地,更重要的是分領了不同的人群。每一個分封國都會擁有三類屬民,一是擔任官職的人,二是殷人的舊部,三是封地的原住民。分封土地和人口后,還會“命之氏”,也就是以“氏”為新的宗族命名。 在遠古氏族制階段,姓屬母系,指女子所生的子女,許多古老的姓都以“女”為偏旁。后來,姓成為出生于同一遠祖的血緣集團的標識,與婚姻制度關系密切,同姓不婚。氏從父系出現(xiàn)較晚,是族群不斷壯大后分化出來的分支。上古對有地位的男性稱氏,氏取自屬地,可用以區(qū)別貴賤和地位。 周王朝繼承了這些傳統(tǒng),并轉為貴族的姓氏名字制度,分封后須為此新立一“宗”,新立的宗需要一個名稱,于是“命之氏”。氏代表宗族,能夠“保姓受氏”,就能保住宗廟而世代不絕。就這樣,在分封的同時,周王朝打破了固有的族群關系,完成了對人群新的劃分與聚合。 對于封國,周王氏有管理之權責。率先受封的衛(wèi)國國君康叔經(jīng)驗尚淺,因為擔心這個弟弟不能擔負起國政,周公專門為他寫了《康誥》一文,傳授治國之法。周公這樣告誡弟弟:“你要效法父親周文王,學習哥哥周武王。你要有仁德之心,但也要有懲罰的制度。你要建立一套完善的法律,讓大家信服。你要把讓人民安居樂業(yè)作為治理這個國家的追求。對于商人要因其風俗用商代制度管理他們,但土地的管理則要用周人的制度”。這些話一定是周公的肺腑之言,既是說給康叔的,也是說給他自己的。 周公主導的分封不只是形式上的,對所有分封國進行規(guī)范統(tǒng)一的管理才是立制的根本。周人以農(nóng)耕立國,土地關乎民生國運,所以周公特地告訴弟弟,必須要按周人的制度去管理。將土地等分為九塊,中間的一塊是公田,周邊八塊是私田。每次耕種必須要先耕種公田,然后再耕種私田。私田收入歸耕種的人,公田收入歸諸侯,諸侯的收入則要向天子繳納賦稅以及納貢。 除了分地、分人,一并分封給諸侯的還有數(shù)量不一的軍隊。大國有的三師,有的兩師,很多小國僅有一師。雖然天子擁有最多的十四師的兵力,但仍然明確了天子有權向諸侯國征調兵員,諸侯國有從征助討的義務。這一制度安排既保證了周王室的軍權和軍力,又分散了養(yǎng)兵的壓力。 此后兩年間,周公先后分封了71國,其中有53人都是周人的姬姓后代。周人原本生活在姬水一帶,姬姓因此而來。隨著分封的不斷進行,這些原本同為姬姓的人都又有了各自不同的氏,周文王的后代有管、蔡、郕(chéng)、霍等等,周武王的后代有邘(yú)、晉、應等,周公的后代有凡、蔣、邢等,新的宗族再各自開枝散葉。周王朝就這樣以同心圓的方式將中原的核心影響力不斷擴散,將不同的文化和族群融入了“中國”。 縱觀周公創(chuàng)建的分封制,我們會清晰看到,這個應“天命”而生的國家由此建立起了新的秩序。最高一級是“天子”,天子就是周王,世人也稱他為周天子,他是天下所有人共同的君主,也就是“天下共主”,天子可以封“國”。 天子之下,次一級的是“國”,也就是封國,封國的君主叫“國君”,他們被天子分別賜予公、侯、伯、子、男五等不同的爵位,被統(tǒng)稱為“公侯”。公侯可以封“采(cài)邑”。 采邑也就是再次一級的,又被稱為“家”。采邑之主叫“家君”,也就是“大夫”。大夫也是世襲的,但他們沒有再向下分賜的權利。 天子將封地與屬民封賜于諸侯,明確了天子與諸侯之間的君臣關系。諸侯再封賜土地和人員給大夫,明確了諸侯與大夫之間的君臣關系。這樣上下分明的等級中又有適配的禮儀系統(tǒng),規(guī)定了政治生活和社會生活中的行為處事。 五禮之首“吉禮”是周天子祭祀天地、先祖、社稷、宗廟時的禮儀。有關哀憫、吊唁、憂患的典禮,被稱為“兇禮”。天子與諸侯以及諸侯之間的相敬之禮稱為“賓禮”,與軍事活動相關的禮儀稱為“軍禮”。此外還有“嘉禮”,是一系列親睦人際關系、溝通感情的禮儀。 配合各類“禮”的施行,“樂”的使用也有制可循。樂隊的編制分為四等,天子享用四面排列的樂隊,諸侯、大夫和士分別享用三面、兩面和一面排列的樂隊。 相應的,舞隊也分四級。八位舞者,一行為一佾(yì),天子八佾,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兩佾。 樂器的使用也有講究,鐘、鼓、磬的合奏被稱為“金奏”,只有天子和諸侯可以用,大夫和士只能單用鼓。 禮樂一體,并經(jīng)由日復一日的強化,為社會帶來此前從未有過的穩(wěn)固連接。 周公親手締造的一整套國家制度初具輪廓。首先是宗法血緣制,制度的核心是嫡長子繼承制,這也是周公對于周成王即位合法性的鞏固。其次就是在宗法血緣制基礎之上建立的分封制。周朝的分封之所以能行得通,關鍵就在宗法制。天子的嫡子繼承天子,庶子為諸侯。諸侯的嫡子繼承君位,庶子為大夫。分封的本質與此同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周天子天下獨尊的權威得以確立。按照“親親”、“尊尊”的原則,天子分封諸侯,諸侯再分封大夫。 再次,周公明確將“德”的理念引入君權天授的體系,將上古以來各種“禮”的觀念轉變?yōu)椴煌酝娜露鴱碗s的禮樂制度。 禮樂日漸興盛,制度趨于成熟,這兩大支柱的合力支撐,讓周成為比夏商兩代更為統(tǒng)一和強大的國家。這是周公天才般的政治發(fā)明,此后數(shù)千年中,它成為歷朝執(zhí)政者不斷回望和反復思量的制度參照。 周公已經(jīng)攝政七年了,這一年,周成王在成周舉辦了諸侯朝覲天子的儀式,這是他即位以來的第一次,規(guī)模盛大,各國都帶來大量方物進獻王室。 《逸周書》中詳細記錄了那場盛會的站位,天子周成王立于處正中位置的“堂”中,與他共在堂上的都是至親,周公就站在離他最近的左側,這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位。堂前、中臺、外臺分別是高等、中等、下等諸侯的位置,所有人與王權的關系直接呈現(xiàn)在與天子的距離上,這種距離也代表著權利。 堂上的天子、封君面南而立,俯視堂下的諸侯、幣帛、四方貢物。內(nèi)臺上兩班執(zhí)事官員則皆面向東、西,不能北面仰視天子,也不能南面俯視臺下,等級尊卑立現(xiàn)。這是周天子的天下和秩序,也是中國大一統(tǒng)皇權的源起。 這次朝覲儀式后,周公踐行了自己七年前對天下的承諾,正式還政成王。他完成了掃平叛亂、營建成周、天下一統(tǒng)的全部職責,每一樁都艱難而重大,都是父親周文王和兄長周武王未嘗的夙愿。四年后,周公去世。 歷史的細節(jié)往往晦暗不明,對于周公攝政期間的事跡,歷代都存有爭議,但歷代也有無數(shù)志士能人自比周公,希望能如同周公一般,以天下為己任,為萬世開太平。 有學者用“元圣”來稱呼他,不僅因為他個人的德行,更因為周公開啟的國家制度和禮樂文明,讓中國成為一個包容而富有凝聚力的禮儀之邦,并最終熔鑄成一個文化、經(jīng)濟和政治的共同體。也因為有了周公,周王朝迎來了天下歸心的禮樂盛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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