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亡蜀地兩年后，至德二載（757），唐玄宗李隆基終于等來了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唐軍收復(fù)長安！

此時，大唐天下已由太子李亨接管。李亨在靈武登基，史稱唐肅宗。如何面對尚以“皇帝”自居的父親，李亨頗感頭疼，他不得不擺出一副誠懇的姿態(tài)給唐玄宗上表，請父親回長安做皇帝，自己愿再為太子，奉養(yǎng)左右。

看到唐肅宗的這份“奏表”，唐玄宗內(nèi)心五味雜陳。兒子李亨當(dāng)初登基稱帝，全憑手底下人的擁護及其本人的擅作主張。眼下，長安被收復(fù)了，李亨卻聲稱要退位。這怎么看，都像是個陷阱。

唐玄宗最終答應(yīng)了兒子的請求，帶人北上回長安。與此同時，唐肅宗也派了三千精兵南下“迎接”玄宗。兩隊人馬一遭遇，肅宗的精兵就幫玄宗的人馬繳了械，美其名曰：肅宗要盡孝心，玄宗的安危就交給我們負責(zé)。

在這種看似“綁架”的護送下，新、老皇帝見面了。

《望賢迎駕圖》局部，描繪的是安史之亂后，李亨前往咸陽望賢驛迎接唐玄宗的場景。圖源：網(wǎng)絡(luò)

咸陽望賢宮南樓前，唐肅宗為父親安排了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他特意穿上代表臣子身份的紫袍，跑到玄宗面前跳起拜舞，用胡人的傳統(tǒng)表明自己甘愿稱臣的態(tài)度。

但，玄宗似乎對兒子的舞技并不認同。肅宗舞畢，玄宗就下樓替兒子披上了黃袍，并稱“天數(shù)、人心皆歸于汝”。

剎那間，左右山呼萬歲，響徹云霄。

唐肅宗總算安心了。

01

其實，唐肅宗登基之初的“不安全感”都是唐玄宗逼出來的。

唐玄宗一生共有30個兒子，肅宗在兄弟中行三。因玄宗長子李琮面有損傷，所以，在李亨為太子之前，儲君之位一直由玄宗次子李瑛持有。

李瑛之母趙麗妃“有才貌，善歌舞”，在唐玄宗身為太子的時代就倍受寵愛。趙麗妃去世后，唐玄宗特賜謚號“和”，使其成為唐朝極少數(shù)擁有獨立謚號的后妃。相形之下，李亨的生母楊貴嬪，雖與武則天的母族頗有淵源，但在整個開元盛世幾乎默默無聞。要不是兒子做了皇帝，估計她很難在去世多年后留名史冊。

可即便身份如此卑微，李亨也差點死于父親之手。

楊貴嬪懷上李亨時，身為太子的李隆基正與姑姑太平公主斗得昏天黑地。為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太平公主常常以“耽于女色難當(dāng)大任”為由，跑到哥哥唐睿宗面前去告侄子的黑狀。李隆基為免惹上麻煩，便讓屬下秘密弄來墮胎藥。之后，李隆基親自煎藥時，夢見神人打翻藥鼎，這才認為是天意而沒有下手。

由于李隆基的正妻王皇后無子，李亨一出生就被抱入皇后宮中撫養(yǎng)。王皇后對他百倍呵護，極為疼愛，“慈甚所生”，因此，李亨的童年過得很是幸福。

在王皇后的教導(dǎo)下，李亨自小“性仁孝，好學(xué)”，讀書過目不忘。雖然不得父親寵愛，但因其乃王皇后養(yǎng)子，唐玄宗還是為其尋來了賀知章、潘肅、呂向等名士做皇子傅。

唐朝著名詩人賀知章。圖源：影視劇照

不過，要做好唐玄宗的兒子也屬實不易。

為嚴(yán)防皇子與外臣私相授受，唐玄宗下令，在大明宮南邊以及他常去的華清池附近，建造了供成年皇子們集中居住、集中管理的“十王宅”。根據(jù)史料記載，凡入住十王宅的皇子，一日三餐皆由家令侍奉，宮里也會調(diào)撥一定比例的宦官到十王宅中照顧、監(jiān)視諸皇子的日常生活。每日，這些成年的皇子都需要進宮拜見皇帝。而且每次進宮，他們只能從坊間的夾道中行走，不得與市井有所接觸。

只要唐玄宗稍有猜疑，做兒子的就有可能性命不保，哪怕貴為太子，亦不例外。

開元二十五年（737），“三庶人”案爆發(fā)，起因便是唐玄宗疑心太子造反。

進入開元盛世后，唐玄宗移情別戀武惠妃，致使王皇后、趙麗妃等舊愛相繼失寵，太子李瑛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武惠妃是武則天的侄孫女，自小被養(yǎng)育宮中，性情乖巧，善于逢迎。自從得到唐玄宗真心，她就夢想著讓自己的兒子壽王李琩取代太子之位，遂想盡辦法促成王皇后被廢、趙麗妃暴死的后宮局面。待時機成熟后，她又派人傳召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等三位年長的皇子入宮，謊稱“宮中有賊”，要他們穿戴盔甲進宮護駕。太子李瑛及二王不知有詐，聽聞唐玄宗遇險，想都沒想就遵令行事。結(jié)果反被武惠妃抓住了把柄，授意駙馬楊洄在唐玄宗面前誣告他們謀反。唐玄宗怒不可遏，在“確鑿”的證據(jù)面前，他很快就作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決定：將三位皇子廢為庶人，隨后賜死。

一時間，世人震驚。作為旁觀者的三皇子李亨也第一次意識到，身為皇子，要想活命，必須時刻謹慎行事，唯父皇馬首是瞻。畢竟，在天地君親師的儒家傳統(tǒng)價值觀里，沒有父子，只有君臣。

太子李瑛死后，武惠妃常常夢見他來索命，不久后在夢魘中一命嗚呼。武惠妃所做的一切，無非是想讓自己的兒子壽王李琩獲得太子之位，進而登基稱帝。可武惠妃一死，唐玄宗也打消了立李琩為太子的念頭。

唐玄宗與武惠妃之子，楊貴妃前夫壽王李琩。圖源：影視劇照

在唐玄宗看來，與其遵照立李瑛為太子的模式，立一個有后宮和前朝支持的皇子為太子，倒不如選一個在后宮和前朝都缺乏奧援的皇子，這樣至少可以避免新太子干預(yù)皇權(quán)，再度制造凌駕于君臣之上的父子矛盾。

武惠妃雖然死了，但曾協(xié)助其陷害前太子李瑛的宰相李林甫并未放棄支持壽王李琩，只要把壽王扶上太子之位，將來仍可保自己富貴。于是，李林甫向玄宗進言，催促玄宗盡快立太子：“壽王年已成長，儲位攸宜。”他的積極卻讓玄宗產(chǎn)生了隱隱的不安，仿佛窺見了備選太子與前朝大臣特別是宰相之間不可言說的微妙聯(lián)系。

縱觀諸皇子，此刻最年長的李亨顯然對皇權(quán)的威脅最小。王皇后已廢死，朝臣因王皇后故，早已不愿在這個前景平庸的皇子身上多浪費時間。更重要的是，與其他成年皇子相比，李亨還有一個“遙遙領(lǐng)先”的優(yōu)勢，那就是他在開元十四年（726）時已為唐玄宗誕下長孫李俶（即未來的唐代宗）。

于是，在前朝后宮都缺乏支持者的李亨，終以宦官高力士一句“推長而立，誰敢復(fù)爭”的諫言，坐上了太子之位。

02

但，李亨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與其說是太子，倒不如說是唐玄宗手中的一枚棋子。

首先，作為武惠妃的“舊黨”，宰相李林甫對太子李亨就十分不滿。史載，“林甫自以始謀不佐皇太子，慮為后患”，“巧求陰事以傾太子”。也就是說，自從李亨上位后，李林甫不時就利用宰相集團給李亨“穿小鞋”，故意為難他。

對此，無論是為了維護皇權(quán)還是“護犢子”，唐玄宗都應(yīng)該出來干預(yù)一番。可這個時候的唐玄宗就像個“甩手掌柜”，幾乎不插手太子與宰相集團的紛爭，只是每次在李林甫壓得李亨快喘不過氣時，才象征性地出來保全太子，讓李亨感受一下“父愛”。

唐玄宗李隆基。圖源：影視劇照

太子與宰相不和，的確有助于減輕太子亦或是宰相集團對皇權(quán)的威脅。但同時，唐玄宗坐壁上觀的理政態(tài)度，讓本就善于揣測上意的李林甫，更吃準(zhǔn)了皇帝不在乎太子，并深感“天助我也”。為了徹底扳倒太子李亨，李林甫開始大量收集太子的“罪證”，想盡一切辦法從其身邊人中尋求突破口，意欲置太子于死地。

天寶五載（746）春，隴右節(jié)度使皇甫惟明入朝獻俘?；矢ξ┟髟翘永詈嗟牧庞?，入朝前就聽聞李林甫“善刺上意”，處處為難太子。他遂乘面見玄宗之機，向皇帝提議罷免李林甫，以刑部尚書韋堅代任宰相，主持大局。

韋堅是太子李亨的內(nèi)兄，主管刑部前，曾長期主持唐朝漕運，頗得唐玄宗賞識。但，韋堅是李林甫的重點關(guān)注對象，后者一直派人秘密收集韋堅的犯罪證據(jù)，伺機陰他。

皇甫惟明的控訴，很快傳到了李林甫的耳中。李林甫于是安排手下全天候監(jiān)視太子與皇甫惟明、韋堅等人的行蹤。果不其然，在元宵節(jié)當(dāng)晚，有人看到韋堅在見完太子李亨后，與皇甫惟明夜會迎祥觀。李林甫認為機會來了，遂令黨羽、御史中丞楊慎矜到唐玄宗面前誣告二人準(zhǔn)備擁立太子李亨登基。

說實話，一個外戚夤夜去見手握重兵的邊將，任誰看來，似乎都很難擺脫太子篡位謀反的嫌疑。更何況，天寶年間的太子李亨已年近不惑，是完全有能力謀反的。

唐肅宗李亨畫像。圖源：網(wǎng)絡(luò)

唐玄宗多多少少聽信了李林甫的讒言?，F(xiàn)實中即便沒有太子集團，但韋堅乃太子姻親，皇甫惟明乃太子舊屬又手握重兵，這都是不爭的事實。對于一位身在至尊且嗜權(quán)如命的皇帝而言，這種組合，無疑是致命的威脅。不過，想起十年前的“三庶人”案，唐玄宗這次下手也得斟酌下輕重了。

最終，唐玄宗并沒有遷怒太子，只是將韋堅和皇甫惟明分別以“干進不已”“離間君臣”的罪名，貶到地方任太守。

盡管唐玄宗相對克制地處理了此事，但李亨還是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圣旨既下，他就立即具表上奏，聲稱自己與太子妃韋氏“情義不睦”，希望玄宗準(zhǔn)允二人和離，并說自己絕不會“以親廢法”。

韋氏與李亨這些年來育有四名子女，二人關(guān)系即便沒有如膠似漆，卻也不至于到感情不和的地步。這明顯是李亨試探唐玄宗態(tài)度的一步棋而已。

值得玩味的是，唐玄宗支持李亨與韋氏一族斷絕聯(lián)系，并放任李林甫對韋堅一案大加株連，從而徹底翦除太子的羽翼。

唐玄宗的態(tài)度，讓李林甫更加肆無忌憚。繼韋氏謀反案后，他又如法炮制了針對太子良娣杜氏一家的“杜有鄰、柳勣之獄”，并構(gòu)陷皇甫惟明的繼任者、名將王忠嗣“欲奉太子”，借誣陷太子鏟除政敵。

短短兩年間，三起大案，兩次婚變，太子李亨的抗壓能力也達到了極限?？伞翱磻颉钡奶菩谌杂X不過癮，繼李林甫之后，他又扶持新寵楊貴妃的哥哥楊國忠與太子互斗。

可唐玄宗終究不知道，繼殺子、廢媳、換將之后，自己已經(jīng)以一副無情、酷烈的形象，成為太子李亨心里最大的陰影。

被唐玄宗訓(xùn)斥的太子李亨。圖源：影視劇照

03

如果說，盛唐的走向一如唐玄宗所幻想的這般平穩(wěn)，那么，他打壓太子、制衡宰相的策略倒也不失為天子權(quán)謀的經(jīng)典案例。可歷史偏偏跟他開了個玩笑。

由于唐玄宗多年來以“擺爛”的姿態(tài)應(yīng)付朝堂，天寶十四載（755），范陽、平盧、河?xùn)|三鎮(zhèn)節(jié)度使安祿山以討伐宰相楊國忠為名起兵反叛，“安史之亂”爆發(fā)。

安祿山。圖源：影視劇照

安祿山起兵后，唐廷反應(yīng)遲鈍，缺乏應(yīng)變能力，對于事變的嚴(yán)重后果估計不足，也沒有進行全面的統(tǒng)一部署。因此，從安祿山率軍南下到東都洛陽陷落，前后只用時34天?？吹绞聭B(tài)急速失控，向來自信的唐玄宗不得不頒詔御駕親征，并授權(quán)太子監(jiān)國。

然而，到了這種危局，太子李亨依舊摸不到權(quán)柄。因為，宰相楊國忠從中作梗。

據(jù)《舊唐書》記載，“玄宗聞河朔變起，欲以皇太子監(jiān)國，自欲親征，謀于國忠。國忠大懼，歸謂姊妹曰：'我等死在旦夕。今東宮監(jiān)國，當(dāng)與娘子等并命矣?！⒚每拊V于貴妃，貴妃銜土請命，其事乃止。”楊國忠擔(dān)心，如果太子李亨實現(xiàn)監(jiān)國，至少在玄宗御駕親征期間，其將在政治上擁有近似皇權(quán)的決策權(quán)。這不僅會大大增強太子在朝政事務(wù)上的影響力， 更難保其不會借機對宰相及其勢力集團進行打擊報復(fù)。

太子監(jiān)國不成，玄宗也就無法御駕親征，唐朝前線的局勢則繼續(xù)惡化。

繼東都陷落后，河西、隴右節(jié)度使哥舒翰鎮(zhèn)守的潼關(guān)又失守。潼關(guān)乃長安東出的第一大門戶，據(jù)說天氣好時，馳馬潼關(guān)道上，還能隱隱約約看見大門敞開的大唐國都。

潼關(guān)一陷落，唐玄宗趕緊調(diào)整“御駕親征”的方向。他命令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秘密準(zhǔn)備900余匹駿馬，并重賞禁軍六軍，然后趁著夜色，帶領(lǐng)楊國忠、楊貴妃兄妹及太子李亨、宦官高力士等人，離開長安，趕往四川。

《明皇幸蜀圖》，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主要描繪唐天寶年間安祿山造反，唐玄宗幸蜀避難。圖源：網(wǎng)絡(luò)

唐朝前期的禁軍，大部分都是長安人士。跟隨玄宗倉促出逃，被迫拋棄了妻兒老小，他們心里或多或少都有怨言。加上大隊人馬一路南奔，沿線的補給嚴(yán)重短缺，大部隊才走到馬嵬坡（今陜西興平），將士們對皇帝的怨氣就達到了峰值。陳玄禮深知，如果無法及時安撫禁軍將士，一場兵變將不可避免。陳玄禮一向認為楊國忠誤國，便以誅殺楊國忠為目標(biāo)，提前制定了行動計劃?？烧D殺宰相這么大件事，若無位高權(quán)重之人支持與保護，一旦嘩變驟起，無論成功與否，參與者必將罹獲滅頂之災(zāi)。

此時，護衛(wèi)唐玄宗的禁軍分為兩大部分，除了陳玄禮率領(lǐng)的左右龍武軍外，太子李亨手里還有一支禁軍精銳——飛龍禁軍。太子的兩個兒子——廣平王李俶和建寧王李倓也在隊伍中“典親兵扈從”。因此，陳玄禮的計劃出爐后，立即通過與飛龍軍有特殊關(guān)系的宦官李輔國，找到太子李亨，讓其決斷是否殺楊國忠。

廣平王李俶。圖源：影視劇照

李亨壓根沒想到，老天居然賞賜給他一個唾手可得的報仇機會。但被唐玄宗及宰相壓制了近20年的李亨，早已養(yǎng)成了謹小慎微的行事風(fēng)格。史書記載，聽完陳玄禮的匯報，“太子未決”。

陳玄禮久在禁中，他理解太子不說話，就是要看他怎么做。于是，他立即召集將士，給楊國忠安上“謀反”的罪名，直接帶兵將其處死。緊接著，他又派人處死楊國忠的兒子，以及姐妹韓國夫人、虢國夫人。最后，他帶兵求見唐玄宗，逼其處死楊貴妃。

做完這一切，陳玄禮以為，事父至孝的李亨理應(yīng)對此感到滿意?？墒治毡鴻?quán)的李亨，此時想要的卻更多。一場“馬嵬兵變”雖然替他清除了未來道路上的諸多障礙，但兵變?nèi)舨划a(chǎn)生一些實質(zhì)性的變化，比如逼宮篡位，對于他而言，由君父編織的太子牢籠，還是死死地將他鎖在其中，不見天日。

于是，兵變發(fā)生后不久，在唐玄宗入蜀路上，太子李亨就以“平叛中原不能無主帥”為借口，與唐玄宗分道揚鑣，奔赴靈武與朔方軍會合，共同商議平叛大計。

天寶十五載（756）七月十二日，才到靈武城三天，李亨就做出了一個令唐玄宗大吃一驚的舉動——登基稱帝，遙尊唐玄宗為太上皇。

唐肅宗登基。圖源：影視劇照

這是唐肅宗李亨擅自踐祚，他擔(dān)心天下人罵他不忠不孝，所以刻意從《孝經(jīng)》中選取“至德”二字作為年號，并在登基當(dāng)天就派人奔赴四川給太上皇報告這一喜訊。

防了太子一輩子的唐玄宗突然被架空，不免震怒。可自從安祿山起兵范陽以來，唐軍死的死，跑的跑，待唐玄宗駐蹕成都，身邊僅剩不到2000名護衛(wèi)。如今，太子在千里之外的靈武稱帝，唐玄宗滿腔憤怒，卻毫無辦法。

不過，一向嗜權(quán)如命的唐玄宗并不打算就此“認命”。打著替兒子分擔(dān)壓力的旗號，他分批次把跟隨自己入川的宰相韋見素、房琯、崔渙、崔圓等人派到靈武任職，以便隨時掌握唐肅宗的動向。

唐肅宗好不容易逃出父親的掌控，身邊卻又多出了幾個監(jiān)視者，心中不免對前途感到沮喪。當(dāng)然，作為亂世天子，他也有建立個人權(quán)威的契機。

經(jīng)過艱苦卓絕的戰(zhàn)斗，至德二載（757），唐肅宗在郭子儀、李光弼等名將的協(xié)助下收復(fù)了長安，成為天下呼聲最高的“中興皇帝”。

此刻，在這場父與子的較量中，唐肅宗第一次戰(zhàn)勝了唐玄宗。

然而，唐玄宗賦予他的原生恐懼，卻不會因為一次偶然的勝利而完全消解。掌權(quán)后的唐肅宗依舊十分擔(dān)心，唐玄宗過高的威望會使自己失去對局勢的掌控。這才有了本文開頭的一幕，唐肅宗懷著試探與忐忑的心情，秉持忠孝之名，規(guī)勸父皇回長安養(yǎng)老。

04

盡管長安城外依舊戰(zhàn)火連天，但解除父皇威脅的唐肅宗總算松了一口氣。

恰逢國難而稱帝，他很想作出一番功蓋千秋的偉業(yè)。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做皇帝比做太子難多了。太子時期經(jīng)歷的政斗，讓他對身邊的大臣產(chǎn)生了極度的不信任感，故而，他只能信任新皇后張氏及親信大太監(jiān)李輔國。

李輔國本是高力士手下的小太監(jiān)，后因養(yǎng)馬有功，被“打發(fā)”到李亨宮中服役。在馬嵬兵變及靈武登基等重大事件上，他均立下不小的功勞。所以，唐肅宗入住長安后，李輔國的權(quán)勢已可比肩唐玄宗時代的高力士，就連出身士族的當(dāng)朝宰相李揆，見了李輔國也得“執(zhí)子弟之禮”，親切地叫一聲“五父”，以示尊重。

大太監(jiān)李輔國。圖源：影視劇照

而唐肅宗的張皇后，與前期被廢的太子妃韋氏相比，則更顯狡詐野心。據(jù)說，唐肅宗靈武登基時，張皇后正逢臨產(chǎn)期。唐肅宗雖不是第一次為人父，但還是千叮萬囑要她注意身體，避免操勞。結(jié)果，張皇后產(chǎn)后三日，即下地為戰(zhàn)士們縫補戰(zhàn)甲，親自照顧唐肅宗的飲食起居，說：“此非妾調(diào)養(yǎng)之時，當(dāng)先辦殿下事。”張皇后由此“寵遇專房”，自入主長安以來，就開始模仿武則天、韋皇后，經(jīng)常接受內(nèi)外命婦朝見，向肅宗要權(quán)。為了掃清把權(quán)的障礙，她還與李輔國一起進讒言害死了唐肅宗的次子、建寧王李倓，并幾次三番要挾肅宗廢黜太子李豫（李俶）。

唐肅宗前半生在宰相與父皇的威壓之間夾縫求生，后半生則被宦官與皇后死死壓制，真的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偏巧，唐玄宗對女子干政頗有微詞，眼見張皇后及李輔國一伙胡作非為，便多次勸說肅宗不要親信二人。二人為此懷恨在心，利用肅宗對玄宗的猜忌，多次在肅宗面前離間其本就脆弱的父子關(guān)系。

唐玄宗返回長安后，為防肅宗暗算自己，長期居于自己登基前的藩邸——興慶宮。閑暇時，他喜歡登上長慶樓，與宮外的百姓打招呼。每逢有百姓經(jīng)過興慶宮，看到唐玄宗，就會跪在門前高呼萬歲。唐玄宗一聽，十分開心，便讓人在長慶樓下賜食，與百姓同樂。客觀來講，這種舉動，無論有心無心，都已明顯挑戰(zhàn)了肅宗的權(quán)威。而更令唐肅宗警覺的是，李輔國稱，唐玄宗入住興慶宮期間，還曾“召將軍郭英乂等上樓賜宴”，席間有“劍南奏事官過樓下拜舞”，玉真公主、歌姬如仙媛等則在樓上伴奏。

退位后的唐玄宗依舊精神矍鑠，難免讓唐肅宗備感威脅。圖源：影視劇照

不論李輔國是否有意構(gòu)陷唐玄宗，就奏事官跳“拜舞”，唐玄宗與大將飲宴的場景，已足夠勾起唐肅宗痛苦的回憶。當(dāng)年，李林甫羅織韋堅、柳勣之獄陷害李亨時，不就是說他指使韋堅夜會皇甫惟明，圖謀篡位嗎？如今，唐玄宗在興慶宮宴請大將，唐肅宗又會怎么想呢？于是，上元元年（760）七月，唐肅宗再次以“不決”的態(tài)度，默許李輔國兵逼唐玄宗遷宮。

據(jù)《資治通鑒》記載，逼宮當(dāng)日，唐玄宗曾從興慶宮去大明宮看望唐肅宗，并希望跟兒子達成某種共識。但，唐肅宗借口“兩日來疹病”，避而不見。緊接著，宦官李輔國就帶著數(shù)百騎攔住唐玄宗的去路，并揮刀砍死了高力士身邊的一名小太監(jiān)，嚇得唐玄宗差點從馬上掉下來。

對此，正史多言此為李輔國“矯詔”所為，但從唐肅宗避而不見的姿態(tài)來看，很難說他毫不知情。在唐肅宗眼里，退位后的太上皇雖已年逾七旬，卻還每日保持較好的精力會見大臣，飲宴聚樂，這無疑是一種惘惘的威脅。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借李輔國之手逼壓太上皇，實屬正常。

寶應(yīng)元年（762）四月，78歲的太上皇在監(jiān)視居住中郁郁而亡。正值盛年的唐肅宗，卻也步入了人生的最后階段。

或許是預(yù)感到自己將不久于人世，唐肅宗終于硬氣了一回。面對李輔國的專權(quán)，他在宰相李峴的幫助下，制定了一套新辦法，規(guī)定日后詔書皆由中書省發(fā)出，宦官不可假稱皇帝制敕；但凡天下有重大案件，必須交由大理寺與中書、門下兩省會同裁決，宦官不得插手；至于禁軍、宦官內(nèi)部有違法亂紀(jì)行為，則一應(yīng)交由御史臺、京兆府處理，旁人無得過問。

然而，詔書剛下達，唐肅宗就因精力耗盡，一病不起。

大唐君位震蕩，李輔國和張皇后之間的聯(lián)盟關(guān)系也一夕瓦解。為了實現(xiàn)自己臨朝稱制的政治野心，張皇后不惜以改易太子的方式，想盡一切辦法扶持自己的幼子登基。而李輔國則深知，無論誰做皇帝，他都只是奴才，想保命就必須握緊“槍桿子”。就這樣，他搶先籠絡(luò)并宣誓效忠太子李豫，然后借由新帝的信任，指揮禁軍搜捕張皇后及其黨羽。

由于這場政斗是圍繞新皇帝展開的，唐肅宗的死活竟被所有人拋諸腦后。禁軍殺入寢殿，唐肅宗眼睜睜地看著張皇后被抓走，驚惶之下，只能對外呼救，希望有人能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

但他的哭喊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

病榻上的唐肅宗。圖源：影視劇照

就在那一夜，一生憋屈而悲憤的唐肅宗病死，從而結(jié)束了他短暫的皇帝生涯。此時，距離唐玄宗離世僅過去了13天。這對父子，生前互相猜疑，死后是否會坦誠相見？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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