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以降,道教從唐、宋貴盛而漸至衰寂。又以金元異族統(tǒng)治、佛教禪宗的發(fā)展以及道教內(nèi)丹術(shù)發(fā)展的影響,道教內(nèi)部發(fā)生重大變革,漸趨分化,于是有太一、真大、全真諸派產(chǎn)生發(fā)展,道教于是又現(xiàn)中興之象。其中對后世道教影響最大、最為成熟的當屬全真道。 全真道的創(chuàng)始人為王重陽 ,系京兆(今陜西)咸陽劉蔣村人,原名中孚,字允卿,又名世雄,字德威,入道后更名為,字知明,道號重陽子,故后人稱之曰王重陽。生于北宋政和二年(1112年),其家乃當?shù)睾篱T。少學儒,金初曾應武舉試,中甲科,后署職酒稅吏。后觀世事動蕩,頗有懷才不遇之感,遂辭官棄家,遁入玄門,專事修道。初其行為狂放,自號'王害風,自云:'昔日龐居士,今日王害風。' 金正隆四年(1159),其自稱在甘河鎮(zhèn)酒肆中得遇二仙人傳授金丹秘訣。于是在終南山南時村作墓穴居兩年多,號為'活死人墓'。后遷居劉蔣村北寓水中坻。金世宗大定七年(1167),自焚茅庵,狂舞火邊。是晨自攜鐵罐一枚,東出潼關(guān),沿途乞化,'化行山東' 。終創(chuàng)建五教會(三教七寶會、三教金蓮會、三教三光會、三教玉華會、三教平等會) ,并收馬鈺( 號丹陽子)、譚處端(號長真子)、劉處玄(號長生子)、邱處機(號長春子)、王處一(號玉陽子)、郝大通(號廣寧子)、孫不二(號清凈散人)為徒,即其后之' 全真七子'、'北七真'。四方求道受戒者接踵而至。全真道一時蔚為大觀,成為時下道教之中流標志。 如元好問之所謂:'南際淮,北至朔漠,西向秦,東向海,山林城市,廬舍相望,什百為偶,甲乙授受,牢不可破。金大定九年(1169年) ,王重陽率馬、譚、劉、邱西歸,行至汴梁,病倒于旅舍。次年正月卒。后元世祖封其為' 重陽全真開化真君',武宗又加封其為'重陽全真開化輔極帝君,可謂名歸實至。'希'是希望。'微'是玄微奧妙。'衍'是玄衍。人有所希望和志愿,可以得到玄微奧妙并且使后裔玄衍萬世,延長開展推廣,自然安寧。 王重陽首創(chuàng)全真一派,不唯化行修道功果圓滿,亦留下諸多著述,為全真定制,為后世學人行修指南,如《重陽立教十五論》、《金關(guān)玉鎖訣》、《授丹陽二十四訣》等。其中最為重要的當屬《重陽立教十五論》。此書僅有一卷,收于《道藏》2第32冊第153、154頁。書中主論住庵、云游、學書、合藥、蓋造、合道伴、打坐、降心、煉性、匹配五氣、混性命、圣道、超三界、養(yǎng)身之法、離凡世凡十五事,故題曰'十五論' (明白云霽《道藏目錄詳注》卷四說第十一論缺佚,此說有誤,恐是其所據(jù)本子有缺漏所致)。觀其所論,涉及全真道創(chuàng)教時的教義、教制與修行,而全書僅一千七百余字,可謂言簡而義豐。此論奠定了全真道立教成宗之基礎(chǔ),在道教史上地位孰重,因而很有研究之必要。 以下就從三個方面對其修道思想略作解析。 王重陽所創(chuàng)道派以'全真'名之,蓋取其'全其本真'之意,即保全作為人性命之根本的精、氣、神三要素,使不虧損玷污。 其所謂' 本真' 者,即《重陽立教十五論》所言之'身中寶殿'。《重陽立教十五論》認為性即是神、命即是氣,性命才是修行之根本,如其《混性命》論所云:'性者,神也,命者,氣也,性若見命,如同禽鳥得風,飄飄輕舉,省力易成。《陰符經(jīng)》云禽之制在氣是也。修真之士不可不參,不可泄漏于下士,恐有神明降責。性命是修行之根本,謹緊鍛煉矣。'(《混性命》) 即是說性命于修道俱十分重要,不可偏廢一方,性命方為修行之根本。 又說'欲界、色界、無色界,此乃三界也,心忘塵念即超欲界,心忘諸境即超色界,不著空見即超無色界。離此三界,神居仙圣之鄉(xiāng),性在玉清之境矣。'(《超三界》) ' 身居一室之中,性滿乾坤'、'形且寄于塵中,心已明于物外矣。'(《圣道》) '離凡世者,非身離也,言心地也。'(《離凡世》)言其永生者性也、心也,非為凡身肉體。 由此,《重陽立教十五論》揚棄傳統(tǒng)道教的外丹燒煉與符箓祛除之術(shù),師法唐末北宋以來鐘呂內(nèi)丹術(shù)與禪宗心性說,立全真道苦練心性、性命雙修之修道圭旨。 道教一貫有慈悲仁愛、濟世利人之優(yōu)良傳統(tǒng)。 《道德經(jīng)》云:'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冻嗨勺又姓]經(jīng)》說:'人為天地之本,當為善。'《太上感應篇》亦有言:' 百善當修,萬善當行。' 《抱樸子內(nèi)篇·對俗》稱:'人欲地仙,當立行三百善;欲天仙,立一千三百善。' 更將行立善功為奉道、入道、修道乃至得道成仙之必須?!吨仃柫⒔淌逭摗防^承了這一傳統(tǒng),將此納入其修道思想當中而立苦己利人之修道精神。此誠如徐琰《廣寧通玄太古真人郝宗師道行碑》所說,王重陽' 創(chuàng)立一家之教曰全真,其修持大略以識心見性、除情去欲、忍恥含垢、苦己利人為宗。' 如論中有云:茅庵草舍須要遮形,露宿野眠觸犯日月。茍或雕梁峻字(疑為宇)亦非上士之作為,大殿高堂豈是道士之活計??撤淠緮嗟孛}之津液,化道貨財,取人家之血脈,只修外功,不修內(nèi)功行,如畫餅充饑、積雪為糧、虛勞眾力,到了成空。'(《蓋造》) '入圣之道,須是苦志多年,積功累行。高明之士、賢達之流,方可入圣之道也。身居一室之中,性滿乾坤,普天圣眾默默護持,無極仙君冥冥圍繞,名集紫府,位列仙階,形且寄于塵中,心已明于物外矣。'(《圣道》) 意謂欲入圣道,須'苦志多年' 以'積功累行' 。其所言'功' 、'行',當指各種為善之舉,如論中所說之精學合藥之道以' 活人之性命'、不為' 砍伐樹木斷地脈之津液,化道貨財,取人家之血脈'之惡。 全真道雖主張利人,但并非以人間善美而欲使人久住,而是作為了一種修行的方法與途徑。它認為人世名利爵祿如過眼煙云,人身如裹血之皮囊,唯'一團膿'而已。故一切均不值得貪戀。入道之士不可不察,不可不生如此之心。此又成全真道之尚儉苦己之精神。這在《重陽立教十五論》中多有反映。論中首條即為住庵,而庵非奢華之宮,僅為'遮形' 之物。最后又云離凡世者,非身也,實為性也,即心地。'離凡世者,非身離也,言心地也。身如藕根,心似蓮花,根在泥而花在虛空矣。得道之人,身在凡而心在圣境矣。今之人欲永不死而離凡世者,大愚不達道理也。'(《離凡世》) 意謂悟得本來自心者,身雖在凡世而心已入圣境。如此,俗世之毀詆貶損、清苦塵勞于吾又何加焉? 上述苦己利人作為一種修道精神在《重陽立教十五論》中是一貫通蘊的,而這也正是全真道的修道精神。此若與王重陽之修道經(jīng)歷、化行手段結(jié)合而論則更為明了,不啻為此苦己利人之精神最好的詮釋。 道亦有道可致。王重陽在《重陽立教十五論》立性命雙修之圭旨、苦己利人之精神,這落實到實踐層面,即為論中所述具體的修道之道。此又是一個次第法門,如他宗所言之資糧、前行與正行次第。然此所分并非絕然之分裂,或可視為論述方便而為。 前行資糧:大凡道教之修道合丹,無不要求資糧具足,所謂時、地、財、侶、法俱得而后方有修有成,否則或為空論玄談,或有修而空費時力,去成仙得道遠矣。所以《重陽立教十五論》首重資糧,以為修道首須住庵,以之為修道之所,所謂:'凡出家者先須投庵' 。認為'庵者舍也,一身依倚,有依倚心漸得安,氣神和暢,入真道矣。' 但其所謂住庵又不是不動,而僅視這為修習之地,'住而安也' ,所謂:'凡有動作不可過勞,過勞則損氣;不可不動,不動則氣血凝滯。須要動靜得其中,然后可以守常安分,此是住庵之法。' (《住庵》) 欲得'一身依倚' 之庵,須得蓋造而有,故論中又論庵之造作,云:' 茅庵草舍須要遮形,露宿野眠觸犯日月。茍或雕梁峻字(疑為宇)亦非上士之作為,大殿高堂豈是道士之活計??撤淠緮嗟孛}之津液,化道貨財,取人家之血脈,只修外功,不修內(nèi)功,如畫餅充饑、積雪為糧,虛勞眾力,到了成空。有志之人早當覓身中寶殿,體外朱樓,不解修完看看倒塌,聰明君子細細察詳。'(《蓋造》) 意謂修道之庵不可著力侈費太過,堪可' 遮形' 而' 不犯日月' 即可,道在內(nèi)修'身中寶殿',最終又將其修行歸于心性。 道教重視自然生態(tài)之環(huán)保內(nèi)蘊于中亦得彰顯。合藥,既為入道必備,亦為修道之門徑。所謂'藥者,乃山川之秀氣,草木之精華,一溫一寒,可補可泄;一厚一薄,可表可托??暇珜W者活人之性命;若盲醫(yī)者損人之形體。學道之人不可不通,若不通者無以助道;不可執(zhí)著,則有損于陰功。外貪財貨,內(nèi)廢修真,不足今生招愆,切忌來生之報。'(《合藥》) 侶亦為修道所須,亦即所謂之道伴。道伴相合,于修道之助益不可限量,擇侶不佳則損道招愆,《重陽立教十五論》對此頗為重視,專論合道伴之法曰:'道人合伴本欲疾病相扶,你死我埋,我死你埋,然先擇人而后合伴,不可先合伴而后擇人。不可相戀,相戀則繁其心;不可不戀,不戀則情相離。戀欲不戀而得其中道可矣。 有三合三不合:明心、有慧、有志,此三合也;不明著外境、無智慧性愚濁、無志氣干打瞲,此三不合也。立身之本在叢林,全憑心志,不可順人情,不可以相貌,唯擇高明者是上法也。'(《合道伴》)因緣具足,無法可修,得道亦是鏡花水月。而道之所得唯在求學,此又不出二門,即遠涉山水,就教于明師;覽經(jīng)閱典,學之于先賢。故論中專有《云游》、《學書》二節(jié),詳論游歷之道、學書之法。' 凡游之道有二:一者看山水明秀花木之紅翠,或玩州府之繁華,或賞寺觀之樓閣,或?qū)づ笥岩钥v意,或為衣食而留心,如此之人,雖行萬里之途,勞形費力,遍覽天下之景,心亂氣衰,此乃虛云游之人;二者參尋性命,求問妙玄,登險之高山,訪明師之不倦,渡喧轟之遠,問道無厭,一句相投便有圓光內(nèi)發(fā),了生死之大事,作全真之丈夫,如此之人乃真云游也。'(《論云游》) 而學書之道貴在'不可尋文而亂目,當宜采意以合心。舍書探意,采理舍理,采趣采得趣,則可以收之入心,久久精誠自然、心光洋溢、智神踴躍,無所不通、無所不解。若到此則可以收養(yǎng),不可馳騁耳,恐失于性命。若不窮書之本意,只欲記多念廣,人前談?wù)f,夸訝才俊,無益于修行,有傷于神氣。雖多看書,與道何益?既得書意,可深藏之。' (《學書》) 此外,入道前行還有前述行善修德等。 正行:資糧具足而后有修,具體修行之法《重陽立教十五論》又有打坐、降心、煉性、匹配五氣、養(yǎng)身之法等。論中對此論述,可謂簡約精當。 其論打坐云:'凡打坐者,非言形體端然,瞑目合眼,此是假坐也。真坐者須要十二時辰,行住坐臥一切動靜中間,心如泰山,不動不搖,把斷四門眼耳口鼻,不令外景入內(nèi),但有絲毫動靜思念便不名靜坐。如此者雖身處于塵世,名已列于仙位,不須遠參他人,便是身內(nèi)賢圣。百年功滿,脫殼登真,一粒丹成,神游八表。'(《打坐》) 論降心說:'凡論心之道,若常湛然,其心不動,昏昏默默,不見萬物,冥冥杳杳,不內(nèi)不外,無絲毫念想,此是定心,不可降也。若隨境生心,顛顛倒倒,尋頭覓尾,此名亂心也,速當剪除,不可縱放,敗壞道德,損失性命。行住坐臥,常勤降。聞見知覺,為病患矣。'(《降心》) 論煉性云:'理性如調(diào)琴弦,緊則有斷,慢則不應,緊慢得中,琴可調(diào)矣。則又如鑄劍,剛多則折,錫多則卷,剛錫得中,則劍可矣。調(diào)煉性者,體此二法,則自妙也。'(《煉性》) 論匹配五氣云:'五氣聚于中宮,三元攢于頂上,青龍噴赤霧,白虎吐烏煙,萬神羅列,百脈流沖,丹砂晃朗,鉛汞凝澄,身且寄向人間,神已游于天下。'(《匹配五氣》) 論養(yǎng)法身云:'法身者,無形之相也,不空不有,無后無前,不下不高,非短非長,用則無所通,藏之則昏默無跡。若得此道,正可養(yǎng)之。養(yǎng)之多則功多,養(yǎng)之少則功少,不可愿歸,不可戀世,去住自然矣。'(《養(yǎng)法身》) 審其所論修道之法,俱以性命為根本,以中道通貫其中,堪為《重陽立教十五論》修道思想一大特質(zhì)。 縱觀以上所述,可見《重陽立教十五論》之修道思想主要宗承道教傳統(tǒng)的鐘呂內(nèi)丹思想,又援引佛教禪宗思想理路,帶有明顯的禪宗印記,足見其修道思想之因革。而這也正是其思想特點所在。它體現(xiàn)了道教'虛融萬物' 之真精神和道教勇于創(chuàng)新的生命力。 以上對《重陽立教十五論》的修道思想作了簡要探析,以期彰顯古智、裨益同學、啟發(fā)后學。因而不避谫陋而強為是說。其中疏謬實難免避,還請方家不吝指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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