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當(dāng)時內(nèi)閣首輔楊廷和的意見，世宗只有過繼給武宗之父明孝宗朱祐樘，才符合《皇明祖訓(xùn)》中“兄終弟及”的條文。然而世宗深知自己一旦妥協(xié)，必定會就此成為文官集團(tuán)手中的提線木偶。于是他拼著不做皇帝，也一定要給自己的生父興獻(xiàn)王朱祐杬討一個名分。

經(jīng)過多年激烈的斗爭，最終楊廷和派系大敗而歸，生前只是一位親王的朱祐杬，成為了“知天守道洪德淵仁寬穆純圣恭儉敬文獻(xiàn)皇帝”，還有了一個廟號“睿宗”。而且這位睿宗最后不但祔享太廟，他的神主牌位還在里面一直待到了明朝滅亡。

崇禎年間太廟前殿和祧殿神主位置圖

然而當(dāng)年遷祧太廟中第一個神主牌位的時候，若是孝宗能夠聽從吏部侍郎楊守陳的意見，恐怕睿宗升祔太廟的路程會更加艱難，甚至難以實現(xiàn)。今天我們就來聊一聊這個話題。

01

明朝的太廟制度

吳元年（公元1367年）九月初一日，就在朱元璋本人尚未稱帝之時，為了新朝所準(zhǔn)備的太廟便已竣工。根據(jù)李善長等人的建議，朱元璋決定為他的高祖父、曾祖父、祖父和父親各建一廟。

吳二年（公元1368年）正月初四日，吳王朱元璋在金陵登基稱帝，國號大明，年號洪武。在南郊即位之后，新皇帝立刻前往太廟追尊四代先祖為皇帝，其中高祖父朱百六廟號德祖、曾祖父朱四九廟號懿祖、祖父朱初一廟號熙祖、父親朱五四廟號仁祖。

當(dāng)時太廟之中的位置為德祖居中，懿祖居?xùn)|第一廟，熙祖居西第一廟，仁祖居?xùn)|第二廟。換句話說，此時的大明王朝實行的是'一帝一廟'的制度。

太祖朱元璋劇照

• 天子九廟

到了洪武八年（公元1375年），由于發(fā)現(xiàn)太廟“地勢稍偏”，朱元璋下旨重建太廟，同時按照唐宋舊制，將“一帝一廟”改成了“同堂異室”。

辛酉，以改作太廟，躬祀后土、太歲等神，祝曰：“祖宗神室舊建皇城東北，愚昧無知。始建之時，未嘗省察，是致地勢少偏。茲度地闕左，以今日集材興功，特告神知?！逼鋸R制按唐、宋為正殿同堂異室?！睹魈鎸嶄浘硪话佟?/span>

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十月，南京新太廟落成。其中德祖居正殿之中，懿祖、仁祖居正殿之東，熙祖居正殿之西。除此以外，還以天子九廟作為標(biāo)準(zhǔn)，明朝的太廟正殿之中只能放九塊神主牌位，滿了以后就要遷祧。

《大明會典》載明“南京太廟圖”

• 南京太廟

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閏五月，朱元璋駕崩，廟號“太祖”，神主居正殿之西，位于熙祖之次。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二月，新天子朱允炆給自己的父親懿文皇太子朱標(biāo)上廟號“興宗”，理論上應(yīng)該居正殿之東，位于仁祖之次。

按照正常歷史進(jìn)程，朱允炆駕崩之后的廟號應(yīng)該為太宗，其神主居正殿之西，位于太祖之次。

然而很可惜，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十三日奉天殿內(nèi)的一把大火，改變了大明王朝的走向。朱允炆死于大火之中，而他四叔燕王朱棣則登基成為了新皇帝。

朱棣即位后，雖然以“天子禮”安葬了朱允炆，卻并沒有給他一個廟號。同時新皇帝又褫奪了他大哥朱標(biāo)興宗的廟號，將其神主從太廟遷回懿文陵。

永樂十八年（公元1420年）十一月，朱棣正式下旨遷都北京。第二年的正月初一日，永樂皇帝親自奉五廟神主于北京太廟，一切禮制與南京太廟相同。至此，明朝開始實行一個國家兩個太廟的'雙廟制'。

北京太廟

• 親盡而祧

永樂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七月，朱棣駕崩，廟號太宗，皇太子朱高熾即位。

洪熙元年（公元1425年）五月，朱高熾駕崩，廟號仁宗，皇太子朱瞻基即位。

宣德十年（公元1435年）正月，朱瞻基駕崩，廟號宣宗，皇太子朱祁鎮(zhèn)即位。至此為止，太廟中已經(jīng)有了八塊神主牌位。

正統(tǒng)十四年（公元1449年）八月十五日，發(fā)生了震驚天下的“土木堡之變”。由于御駕親征的朱祁鎮(zhèn)被瓦剌人俘虜，經(jīng)過一番血腥的政治斗爭，其母孫太后決定將這位親兒子“尊”為太上皇帝，立庶子郕王朱祁鈺為新天子。

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正月十七日，趁著弟弟病重，被軟禁已久的太上皇帝朱祁鎮(zhèn)發(fā)動政變重新奪回了皇位，將朱祁鈺仍廢為郕王。

天順八年（公元1464年）正月，朱祁鎮(zhèn)駕崩，廟號英宗，皇太子朱見深即位。

景皇帝朱祁鈺劇照

成化十一年（公元1475年）十二月，朱見深恢復(fù)了已故叔父朱祁鈺的皇帝身份，為他上尊謚曰： “恭仁康定景皇帝”。然而考慮到此時太廟之中已經(jīng)有九塊神主牌位，一旦為叔父上廟號，就要從里面祧走一塊神主牌位，可是該祧誰呢？叔父雖然有功于社稷，但自己恢復(fù)了他的皇帝身份，已經(jīng)算得上是問心無愧，沒有必要再為了太廟中的位置給自己惹麻煩。

成化二十三年（公元1487年）八月，朱見深駕崩，廟號憲宗，皇太子朱祐樘即位。憲宗當(dāng)年可以?；^不為叔父上廟號，避免在自己手上出現(xiàn)親盡而祧的爭議，但是朱祐樘不可以不給親爹上廟號。一旦憲宗升祔太廟，里面就有了十塊神主牌位，必須要拿掉一塊。

九廟還是七廟？

對于這樣一個棘手的難題，新天子自然不會獨自去承擔(dān)責(zé)任。朱祐樘雖然年輕（十八歲），畢竟也已經(jīng)做了十二年的皇太子，早已不是一個政治小白。于是這位新天子在十一月十二日敕諭禮部，讓他們先做一個方案出來。

丁未，敕諭禮部曰：“朕惟古者天子九廟，而祖功宗德百世不祧，其他則以次祧遷有常制焉。恭惟太祖高皇帝混一區(qū)宇，肇正綱常。追祀德、懿、熙、仁四祖，同殿異位，情文具稱。列圣相承，昭穆有序。至于皇祖考英宗?；实?，九廟已備。茲者皇考繼天凝道誠明仁敬崇文肅武宏德圣孝純皇帝山陵將畢，升祔有期，當(dāng)定祧遷之制?！薄睹餍⒆趯嶄浘砹?/span>

孝宗朱祐樘劇照

經(jīng)過了十多天的討論，禮部尚書周洪謨于十一月二十六日向皇帝闡述了本部的意見。其中核心思想就是以德祖為始祖百世不遷，太祖和太宗則比照周文王和周武王在周朝太廟中的位置也百世不遷。其余的神主牌位，則從懿祖開始依次遞遷。

為此需要在太廟寢殿之后再修建一座祧殿，以單獨存放這些親盡而祧的神主牌位。

這里再做一個澄清，日后朱棣的廟號由太宗改為成祖，很多人以訛傳訛，認(rèn)為不改成祖，他的神主牌位也會因為“親近而祧”，被后世的皇帝從太廟中遷出去，這是完全錯誤的。在本次討論遷祧的時候，孝宗朝君臣就已經(jīng)考慮到了這一點，明確指出太宗可以按照“祖功宗德”的原則百世不祧。

國朝太祖高皇帝肇建丕圖，追祀四祖。迨至英宗?；实埤堮S上賓，遂備九廟。在當(dāng)時則德祖尊為高祖，以上蓋無可推之親。在今日則德祖尊為始祖，以下固有可祧之主。洪惟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功德隆盛，如周文、武萬世不祧。懿祖而下以次遞遷，寔惟古制。今伏遇憲宗純皇帝神主當(dāng)升祔太廟，懿祖皇帝神主義當(dāng)奉祧。—《明孝宗實錄卷七》

太祖朱元璋劇照

吏部侍郎楊守陳提出了反對意見，認(rèn)為根據(jù)祖功宗德的原則，德祖的功勞不足以百世不祧。而且本朝以太祖配天，卻又讓他的神主在太廟正殿中不得正位南向，從禮法上來說非常有問題。所以按照《周禮》天子七廟的說法，本次應(yīng)該將德祖、懿祖和熙祖的神主一起奉遷到祧殿。日后一旦陛下駕崩祔廟，祧仁祖神主后再以太祖居中，這樣才算符合禮法。

太祖既配天，又不得正位南向，非禮之正。今請并祧德、懿、熙三祖，自仁祖下為七廟，異時祧盡，則太祖擬契、稷，而祧主藏于后寢，祫禮行于前殿。時享尊太祖，祫祭尊德祖，則功德并崇，恩義亦備?！睹魇肪砦迨弧ぶ镜诙摺?/span>

最終朱祐樘經(jīng)過一番斟酌，采納了周洪謨的意見，而否定了楊守陳的看法。由于祧殿尚未竣工，當(dāng)年十二月初六日，懿祖皇帝神主奉遷至后殿，其神主衣冠藏于德祖皇帝室內(nèi)，御座及奉享床慢諸儀物則暫時遷貯于神庫。弘治元年（公元1488年）祧殿竣工，懿祖皇帝神主才正式奉遷其內(nèi)。

結(jié)語

在九廟和七廟之間的這一次猶豫，給日后明世宗操控其父稱宗祔廟帶來了機(jī)會。

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五月，朱祐樘駕崩，廟號孝宗，皇太子朱厚照即位，奉遷熙祖神主。

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三月，朱厚照駕崩，廟號武宗，堂弟朱厚熜即位，奉遷仁祖神主。

嘉靖十年（公元1531年）正月初九日，世宗以太祖功高蓋世，理應(yīng)在太廟之中居于中位的理由，奉遷德祖神主于祧廟。這樣一來，太廟之中只剩下八塊神主牌位。

嘉靖十七年（公元1538年）九月，世宗將朱棣的廟號改為成祖，又將生父睿宗的神主升祔太廟。

成祖朱棣劇照

為了確保睿宗的地位，嘉靖二十九年（公元1550年）十一月，世宗借著自己第三任皇后方氏祔廟的機(jī)會，讓她在太廟中為自己占位置，然后強行奉遷了仁宗神主。

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6年）十二月，朱厚熜駕崩，廟號世宗，裕王朱載坖即位。由于仁宗已經(jīng)遷祧，故而睿宗保住了自己的位置。

我們反過來想一想，若是孝宗采取了楊守陳的說法，又會發(fā)生什么？

孝宗駕崩后，遷祧仁祖。武宗駕崩后本該遷祧太宗，因其百世不祧，則遷祧仁宗。若是世宗想讓睿宗祔廟，他就要先遷祧宣宗朱瞻基。若是還想讓方皇后祔廟，則需要遷祧世宗的曾祖父英宗朱祁鎮(zhèn)。

為了沒做過一天皇帝的生父，接連遷祧高祖和曾祖的神主，完全違背“親盡而祧”的原則，世宗的皇位真的還能穩(wěn)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