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老家破敗而簡陋的院子里,陪伴患病多年的哥哥曬太陽。 院子外高大的樹木大多落光了葉子,枝椏突兀著伸向高天。有一株也不知是什么樹,半壁樹干硬生生折斷,倒頭垂掛下來,自殘一樣的,斷口凜然。 我家的院子里沒有大樹,春天時我剛剛手植了四株小樹,才扎下根。但有一棵自然生長的小梧桐已竄過院墻,我等著,明年或許后年,就會有桐花開放。 哥是我無處安放的親人。他于上周剛剛出院,被我送回老家來。哥患精神疾病,遷延不愈的那種。好在短期內(nèi)他生活還能自理,只是懶散和懈怠。要說這種病,隨著年齡的增長雖不好轉也會有減輕的跡象,但多年的印象使然,還是讓很多人對他唯恐避之不及,躲避瘟疫一樣的不待見。而周圍人的冷漠和疏離,又間接對他是一種傷害與刺激。這也沒有辦法,"云與清風可以常擁有,關注與共愛不可強求。"再說,現(xiàn)在這時代,大家都挺忙的,誰會有閑功夫去理一個對自己什么用處都沒有的人呢?哪怕血脈親人?!兑蝗杖铩防镎f:若親人之間有了怨恨,是比仇人還要狠的。 善良大于天。還好,對門的鄰居大奶奶很是熱情。 大奶奶與我已故的父母差不多年紀,只是輩份高。她有一只眼晴患了眼疾,已經(jīng)失明了??恐⑷醯淖笱垡暳?,她還能自己照顧自己。我小時生活在村子里時,與她并不熟悉,沒想到,現(xiàn)在卻成了近鄰,仿若親人。每次一聽見停車聲,她都會第一時間迎出來打招呼。走時,一般我會與她言語一聲,她又要送我老遠,叮囑小心。讓我感覺老家有人,這老家我是回過了的??吹贸觯鐚λ埠苁且蕾?。每次回家如果大奶奶家門上掛著鎖,心里就會沒著沒落的,沒有奔頭。 一定是特別的緣份,讓我們相識多年,又彼此走近。 此時,村子里安安靜靜的,我從村子北頭進入,開車到村子南頭的家,沒有遇見一個人。都打工去了,村莊漸顯空置。 到了家,哥一見到我,就大聲對我說:"咱家四奶奶去世了啊!""你知道嗎?咱四奶奶去世了啊!" 看得出,他很悲傷的樣子。 這我也是才聽說,四奶奶是我們本家里年齡最大輩份最長的老人了,活到了九十六歲上。 要說是高壽,喜殯了。 我發(fā)現(xiàn),村莊里每一個人的去世,不論親疏,對哥都會是一個打擊,或是刺激,他常會在我耳邊念叼很久。這不奇怪,越是遭人嫌棄或被人忽略的人,越是會看重與在意情義,雖然從未有人通知過他,這與他也有著關系。 今日陽光溫暖而明媚,似有千萬根金颯颯的銀線灑下來。它安祥地撫摸著破敗的小院和旁邊鄰居家的三層小樓,村莊沐浴在一片明亮里。唯有日光最均勻且平等,普照著大地之上的蕓蕓眾生,而不論是穿棉的,還是穿單的;身心健全的,還是不健全的,都一樣。 一只短腿的花色小狗跑過來,在門外探頭探腦。 哥說是五奶奶家養(yǎng)的,因五奶奶常不在家,小花狗就經(jīng)常挨餓,到處找食吃。 但總歸幸運,還算是條有“家”的狗。我拿了給哥買的包子和肉丸子要喂它,哪知一起身,它卻跑遠了。我只好回院里坐下,一轉頭,它又眼巴巴地跟過來。我再起,它又跑。 只好將包子放在家門口的石頭上,看它膽怯怯地湊過來,叨著跑。 一會又來,可能還是餓,卻就是不敢靠近我。 過往的生活中,它一定是經(jīng)歷了些什么,才會對人、對事,如此地心存戒備吧。 但我有信心讓它喜歡我,下次,或是再下次。 人,卻不一定了。 離開村莊時,我向南走了,還是沒有遇見一個人。 ——致我愛過,又終將要遠離的村莊。 |
|
來自: 新用戶64611937 > 《待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