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自從被我接到城里來,每到玉米成熟的季節(jié),總盼望著在鄉(xiāng)下種地的二叔背著一個化肥袋子,呼哧呼哧踏上樓梯,給他送些嫩玉米棒子來。然后,弟兄倆對飲暢談,聊著說不盡的陳年舊事。
又到了玉米飄香的季節(jié),輪椅上的父親,叫我把他推到陽臺上,面向著老家的方向觀望。等了許多天,父親嘟囔道:“他也該來了呀!”
我知道父親在等誰,在等什么,可不曉得二叔為什么遲遲不來。
平日里,父親最愛吃我做的紅燒魚,可今天飯桌上的紅燒魚,父親一筷子也沒動。
面對滿懷心事的父親,我只好躲進書房,給二叔家的兒子國國打電話。
國國說:“哥,我爸可能得了什么老年病。那天,我正在十八樓工地鑲地板磚,鄰居打來電話,說:'你爸有些詭異,他拎著一個化肥袋子,一會兒走出家門,一會兒又折返回來,在大門外來回踱步,他魔怔了吧?’”
“好在我們的工地離家近,我撂下手里的活,忙三火四趕回家。
父親手里,果然拎著一個化肥袋子,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我們相距三十多米,我倒要看看,父親到底要去做啥。
跟到我們家玉米地邊上,父親一屁股坐下來,手剛插進口袋,又觸電般抽出來。我曉得,他那是摸被我沒收的煙荷包。我遵醫(yī)囑,不叫他口袋里再有煙了。
父親抬起頭,凝望著那片玉米地,長嘆了一聲,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又開始往回走……”
我說:“國國,二叔拎著化肥袋子,是不是要去掰嫩玉米棒,給我爸送來呀?”
“我猜是?!眹鴩f。
“那他到了你家地邊,為啥又不掰了?”
電話那頭,國國沉默了一會兒,說:“哥,自從俺娘去世后,我把爸的三畝玉米地,包給村里的種地大戶小強了?!?/span>
我心頭一緊——原來是這樣??!
掛掉國國的電話,我走出臥室,去陽臺上開導父親。
“爸,二叔得病了,他的玉米地,被國國包給小強了。二叔今年不會給你送玉米棒來了?!?/span>
聽了我的話,父親輕輕“哦”了一聲。我發(fā)現(xiàn),他那張溝溝坎坎的臉上,寫滿了無盡的牽掛,寫滿了歲月的無奈和惆悵。
這時,樓梯上,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父親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明明,快去開門,快去開門,你二叔來啦!”
二叔累得滿頭大汗。和上次一樣,我忙接過他背上的半袋子嫩玉米棒。
我躲在衛(wèi)生間,給國國打電話?!岸宓牡兀皇前o小強了嗎?莫非,二叔偷掰了小強家的玉米棒?”
國國說:“哥,你想哪去了呀!咱老李家,祖祖輩輩也沒有那種人呀!那天,我爸拎著化肥袋子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跟,一口氣,跟到尤集農(nóng)貿(mào)市場,見三喜兒媳婦在集市上賣嫩玉米棒。我爸給大爺送去的那些嫩玉米棒,可能就是從三喜媳婦六輪車上買來的。這事兒,千萬不能告訴我大爺?!?/span>
坐在父親對面的二叔,和父親談起童年趣事來,兩手揮舞著,一點也不像個病人。
(已載10月17日《德州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