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讀來的雅號之“書淫”

                  ——讀《皇甫謐傳》

我們今天所談到的書，是紙張印刷的書，不是電子媒介意義上的書。我們想談?wù)劰湃俗x書的故事，古人讀書留下來的很多故事，閑來談?wù)労苡袆e趣。

 想到古人由讀書而得到的“書淫”“書庫”、“書簏”“書櫥”、“書癡”之類的綽號，無論用怎樣的觀點(diǎn)去解讀它們，得出的結(jié)論不盡相同，但有一點(diǎn)會是一樣的，那就是昔非今比，當(dāng)今這樣的綽號和稱謂總歸少而又少，不知什么時(shí)候會絕跡，再也沒有書淫之類的渾號或雅號出現(xiàn)，因?yàn)椴粏柟粏柷俺痰淖x書人少之又少了。

正因如此，我們更應(yīng)該談?wù)劰湃藢ψx書人的稱謂，談?wù)剬ψx書人所命名的那些不大雅的渾號。

 把酷愛讀書沉迷于書籍中的人譬之以淫，似乎不公與不恭，但是皇甫謐在他的《玄晏春秋》卻這樣寫道：“余學(xué)或兼夜不寐，或臨食忘餐，或不覺日夕，方之好色，號余曰書淫。”是皇甫謐把自己比方之好色，因此“號余曰書淫”，還是他人把他方之好色，稱他為“書淫”？從這些文字看來，應(yīng)該是自謂之。亦乃自諷自嘲耳。

 細(xì)細(xì)想來，說他是自謂之，是說皇甫謐把書喻之美色，說自己總是禁不住書之美色的引誘，所以自己稱自己是書淫，也未必盡然。是否那些奔競功名利祿者嘲諷之，先贈予書淫之綽號，然后自謂之？大概亦如此。

總之，皇甫謐接受了這一雅號，而且一點(diǎn)也沒有生氣的樣子，還很愜意。

 甫謐在那個(gè)要么紙醉金迷浮生若夢要么鬼躁鬼幽奔競祿位的年代，他沉靜若止水，淵默若松云，于是中國歷史上增多了一位卓異的高士。

當(dāng)然，還有很多被稱為書淫者，中華文化中的很多典故已有說明。但凡有如此稱謂者，一定是嗜書若命的飽學(xué)之士。

 皇甫謐是中國歷史上著名學(xué)者。他在哲學(xué)、史學(xué)、文學(xué)、醫(yī)學(xué)諸領(lǐng)域都有很大建樹。“考晉時(shí)著書之富，無若皇甫謐者”，人們這樣評價(jià)他。皇甫謐，字士安，號玄晏先生。提起皇甫謐，就會想到他撰寫的《高士傳》、《列女傳》、《玄晏春秋》等書，這些文學(xué)性趣味性極強(qiáng)的書頗具魅力，引人入勝，其影響更是深遠(yuǎn)。

 皇甫謐是赫赫有名的漢太尉皇甫嵩的曾孫，到了他那一代，家庭貧窮，他二十歲時(shí)還不好學(xué)，游蕩無度。后來他醒悟了。皇甫謐親自稼穡耕耘，總是一邊勞動一邊讀書。他讀書如饑似渴，于是“博覽典籍百家之言”，皇甫謐的名聲越來越大。

 他二十歲產(chǎn)生頓悟，方知讀書，他如此讀書，目的何在？他說不清楚，但有一點(diǎn)那就是與仕錄毫不相干，與富貴毫不相干。

 有人好心勸告皇甫謐要修名廣交，去取富貴?；矢χk沉靜寡欲，不為所動，以為“居田里之中亦可以樂堯舜之道”，于是不去為了那個(gè)浮名而廣交勢利?；矢χk違背了“學(xué)而優(yōu)則仕”的原則，他不營造氛圍，不設(shè)定情境，他不去做官，他耽玩典籍，廢寢忘食，以著述為務(wù)，因此《晉書》上說，“時(shí)人謂之'書淫’”。

 朝廷一再下令，催促皇甫謐出來做官，皇甫謐一再婉言謝絕?！稌x書》記下一個(gè)這樣的故事：

“帝（晉武帝）頻下詔敦逼不已.....歲余，又舉賢良方正，并不起。自表就帝（晉武帝）借書，帝送一車書與之?！?/span>

 皇甫謐不管皇帝怎樣催促，就是不聽皇帝的話，而且還向皇帝討要借閱書籍，這是多么膽大又滑稽的事兒！皇甫謐一再忤旨，晉武帝不但不怪罪，而且還滿足了他的心愿，送給他一車書，這位帝王很有寬容大度的范兒。

 按照《晉書》的記載，皇甫謐本來就被稱之為“書淫”，晉武帝偏偏又滿足這位“書淫”的請求，晉武帝顯然是在助淫，使這位本已是“書淫”的陶陶然怡怡然，樂在書籍中，于是淫之復(fù)淫之，淫得更進(jìn)層次。這是一則何等非同一般的讀書雅趣！

然而，皇甫謐已經(jīng)患上了羸疾。皇甫謐在日益羸弱疾病纏身的情況下，讀書仍然“批閱不怠”。

“書淫”之號伴隨著皇甫謐的一生。他的一生是讀書的一生，是寫作著述的一生，雖然二十歲才頓悟，才起步。

 古人讀書，不都是因?yàn)闀凶杂悬S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美如玉，很多人是因?yàn)闀杏兄挥凶x書人自己才能領(lǐng)略到的境界和情趣。書中有清風(fēng)朗月陪伴著你，書中有鳥語花香溫馨著你，書中有千山萬壑縈繞著你，書中還有滄海和涓涓溪流呼喚著你，書中種種美好意象構(gòu)成美好意境，足以讓你美不勝收，讓你流連忘返；當(dāng)然還有歷數(shù)不盡的悲愴，也足以讓你拊膺咨嗟，讓你扼腕長嘆?；矢χk讀書，一定是這樣。

 “書淫”皇甫謐把人的生生死死參悟得極其透徹。他留下遺囑，寫了一篇《篤終》：“故吾欲朝死夕葬，夕死朝葬，不設(shè)棺槨，不加纏斂，不修沐浴，不造新服…”。太康三年，六十八歲的皇甫謐病逝，他的后人遵循他的遺囑，很簡樸地來料理后事。

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以星辰為珠璣，以萬物為賷送。吾葬具豈不備邪？”皇甫謐與莊子的生死觀何其相似，本同一源！

 皇甫謐一生不為官，這位書淫并未僅此高談闊論，并未遺落世事，他的弟子門生張軌、摯虞、牛綜、習(xí)純等人，都是晉之名臣，即可為言。

 像皇甫謐這樣讀書讀得入迷被稱之為書淫的人，亦稱之為“書顛”。書顛，是說讀書入迷到手舞足蹈得意忘形到了“瘋瘋癲癲”的地步。這或許是夸張的說法。那些看不慣這樣飽讀之士的勢利者，什么綽號起不出來呢。陸游《劍南詩稿》之《寒夜讀書》即有“不是愛書即欲死，任從人笑作書顛”句，看來陸游讀書也是這個(gè)樣子，不過書顛的稱謂大概也是自己給自己命名的，他與皇甫謐心跡相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