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孚〔1〕：豚魚吉〔2〕，利涉大川，利貞〔3〕。 【注釋】 〔1〕中孚：卦名，下兌（?）上巽（?），象征“中心誠信”?！墩x》：“信發(fā)于中，謂之中孚。” 〔2〕豚魚吉：豚，音tún，小豬，“豚魚”猶言“小豬小魚”，喻微隱之物。此句以信及豚魚，譬喻“中孚”之德廣被微物，故獲吉祥?！墩x》：“魚者，蟲之幽隱；豚者，獸之微賤。人主內(nèi)有誠信，則雖微隱之物，信皆及矣?！薄冻虃鳌罚骸版谛拍芨杏陔圄~，則無不至矣，所以吉也?！?/p> 〔3〕利涉大川，利貞：此言有“中孚”之德則利于涉險，利于守正?！墩x》：“既有誠信，光被萬物，萬物得宜，以斯涉難，何往不通？故曰'利涉大川’；信而不正，兇邪之道，故利在貞也?！?/p> 【譯文】 《中孚》卦象征中心誠信：（誠信到）能感化小豬小魚，（故而）可獲吉祥，利于涉越大河巨川，利于守持正固。 【說明】朱熹曾經(jīng)辨析“孚”字與“信”字意義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說：“伊川云'存于中為“孚”，見于事為“信”’，說得極好。因舉《字說》'孚’字從爪從子，如鳥抱子之象；今之'乳’字，一邊從'孚’。蓋中所抱者，實(shí)有物也；中間實(shí)有物，所以人自信之?！保ā吨熳诱Z類》）此說頗可參考。 《彖》曰：“中孚”，柔在內(nèi)而剛得中〔1〕；說而巽，孚乃化邦也〔2〕。“豚魚吉”，信及豚魚也〔3〕；“利涉大川”，乘木舟虛也〔4〕；中孚以利貞，乃應(yīng)乎天也〔5〕。 【注釋】 〔1〕柔在內(nèi)而剛得中：柔，指六三、六四；剛，指九二、九五。此以中四爻的結(jié)構(gòu)釋卦名“中孚”。從全卦整體看，兩陰正居其內(nèi)，猶如“中虛”至誠；從上下卦看，兩陽分處其中，猶如“中實(shí)”有信，故謂“中孚”?！冻虃鳌罚骸岸嵩趦?nèi)，中虛為誠之象；二剛得上下體之中，中實(shí)為孚之象：卦所以為'中孚’也。” 〔2〕說而巽，孚乃化邦也：說，指下兌為“悅”；巽，指上巽含“和順”之義。這兩句又以上下卦象再釋卦名“中孚”之義，謂上下交孚，則其信可以“化邦”。《程傳》：“上巽下說，為上至誠以順巽于下，下有孚以說從其上。如是，其孚乃能化于邦國也?！?/p> 〔3〕信及豚魚也：此釋卦辭“豚魚吉”?！冻虃鳌罚骸靶拍芗坝陔圄~，信道至矣，所以吉也?！?/p> 〔4〕乘木舟虛：木，指“舟”，上巽為木、下兌為澤，故有乘舟之象；虛，此處亦指“舟”，“木舟虛”三字合稱“船”。本句釋卦辭“利涉大川”。《尚氏學(xué)》據(jù)王應(yīng)麟輯《鄭康成易注》，認(rèn)為古“舟”又名“虛”，指出“'木、舟、虛’三者平列為義，皆船也”。案，《王注》釋“舟虛”為“舟之虛”，《程傳》云“卦虛中，為虛舟之象”，于義亦通。 〔5〕乃應(yīng)乎天也：此釋卦辭“利貞”?！墩x》：“天德剛正，而氣序不差，是正而信也。今信不失正，乃得應(yīng)于天，是中孚之盛，故須濟(jì)以'利貞’也?！?/p> 【譯文】 《彖傳》說：“中心誠信”，譬如柔順處內(nèi)能夠謙虛至誠而剛健居外又能中實(shí)有信；于是下者欣悅、上者和順，誠信之德就能被化邦國?！埃ㄕ\信到）能感化小豬小魚（故而）可獲吉祥”，是說誠信已施及于豬、魚微物；“利于涉越大河巨流”，是因?yàn)榇藭r能像乘駕木船那樣暢行無阻；中心誠信而又利于守持正固，是因?yàn)閼?yīng)合“天”的剛正美德。 【說明】 本卦中二爻陰虛，前人多以為此象蘊(yùn)含著“誠信”須以“中虛”為本的哲理?！吨囟ㄙM(fèi)氏學(xué)》引曾國藩曰：“人必中虛不著一物，而后能真實(shí)無妄。蓋'實(shí)’者，不欺之謂也。人之所以欺人、所以自欺者，以心中別著私物也。不欺者，心無私著。是故天下之至誠，天下之至虛者也。靈明無著，物來順應(yīng)，是之謂虛，是之謂誠而已矣。” 《象》曰：澤上有風(fēng)，中孚〔1〕；君子以議獄緩死〔2〕。 【注釋】 〔1〕澤上有風(fēng)，中孚：釋《中孚》下兌為澤、上巽為風(fēng)之象?！墩x》：“風(fēng)行澤上，無所不周；其猶信之被物，無所不至，故曰'澤上有風(fēng)，中孚’。” 〔2〕議獄緩死：指“君子”效法“中孚”之象，廣施信德，乃至慎議刑獄，寬緩死刑?！冻虃鳌罚骸熬又谧h獄，盡其忠而已；于決死，極其惻而已，故誠意常求于緩。緩，寬也。于天下之事，無所不盡其忠；而議獄緩死，最其大者也?！薄渡惺蠈W(xué)》：“議獄緩死，欲孚及罪人而向善也。” 【譯文】 《象傳》說：大澤上吹拂著和風(fēng)（猶如廣施信德），象征“中心誠信”；君子因此以誠信之德審議訟獄、寬緩死刑。 【說明】 《折中》引徐幾曰：“《象》言'刑獄’五卦?！妒舌尽贰ⅰ敦S》，以其有離之明、震之威也；《賁》次《噬嗑》，《旅》次《豐》，離明不易，震皆反為艮矣。蓋明貴無時不然，威則有時當(dāng)止。至于《中孚》，則全體似離，互體有震、艮，而又兌以議之，巽以緩之。圣人即象垂教，其忠厚惻怛之意，見于謹(jǐn)刑如此?！贝苏f比較五卦《大象傳》關(guān)于“刑獄”的立說依據(jù)，可資參考。 初九，虞吉，有它不燕〔1〕。 【注釋】 〔1〕虞吉，有它不燕：虞，猶言“安”，《儀禮·士虞禮》鄭玄注：“虞，安也?！毖啵ā把纭?，亦“安”之意；有它，有應(yīng)于他方，此處指應(yīng)四。這兩句說明初九以陽居《中孚》之始，能安守誠信則吉；雖與六四有應(yīng)，但九二在前為阻，欲“有它”往應(yīng)則不得安寧?！都狻芬魉唬骸坝?，安也。初應(yīng)于四，宜自安虞，無意于四則吉，故曰'虞吉’也；四者承五，有它意于四，則不安，故曰'有它不燕’也?！薄渡惺蠈W(xué)》：“'有它’謂不安于初，不顧二阻，而它往應(yīng)四，則'不燕’也?！卑福锻踝ⅰ酚?xùn)“虞”為“?！?，謂：“為信之始，而應(yīng)在四，得乎專吉者也；志未能變，系心于一，故'有它不燕’也?！笨蓚湟徽f。 【譯文】 初九，安守（誠信）可獲吉祥，別有它求則不得安寧。 《象》曰：初九“虞吉”，志未變也〔1〕。 【注釋】 〔1〕志未變：《集解》引荀爽曰：“初位潛藏，未得變而應(yīng)四也?！?/p> 【譯文】 《象傳》說：初九“安守（誠信）可獲吉祥”，說明不欲它求的心志未曾改變。【說明】初九處“勿用”之位，能慎守誠信而無所求，必獲吉祥?！墩壑小芬?xiàng)安世曰：“初九安處于下，不假它求，何吉如之？” 九二，鳴鶴在陰，其子和之〔1〕；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2〕。 【注釋】 〔1〕鳴鶴在陰，其子和之：鶴，喻九二；陰，山陰，喻九二處兩陰之下；其子，喻九五。這兩句說明九二陽剛居中，篤實(shí)誠信，聲聞于外；九五處上，亦以誠德遙相應(yīng)和?！侗玖x》：“九二'中孚’之實(shí)，而九五亦以中孚之實(shí)應(yīng)之?！?/p> 〔2〕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我、吾，均指九二；爵，《說文》“飲器”，《說文通訓(xùn)定聲》“凡酒器亦總名曰'爵’”，此處借指“酒”，故《折中》云“好爵，謂旨酒也”；爾，指九五；靡，《釋文》“《韓詩》云'共也’，孟同”。這兩句進(jìn)一步說明二、五以誠信相互感通，猶如以美酒共飲同樂?！渡惺蠈W(xué)》：“爾謂五，言二、五共此爵也?！?/p> 【譯文】 白鶴鳴叫在山的背陰，它的同類聲聲應(yīng)和；我有甜美的酒漿，愿與你共飲同樂。 【說明】 陳骙《文則》以為“《易》文似《詩》”，并謂：“《中孚》九二曰：'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谷搿对姟ぱ拧?，孰別爻辭？”此說頗有見地。從這則爻辭看，不僅句式整齊，偶句諧韻，而且形象鮮明生動，上兩句“鶴鳴”、“子和”，與下兩句“我爵”、“爾靡”，又見“比興”情調(diào)。這類現(xiàn)象在六十四卦的卦爻辭中頗為多見，是研究先秦詩歌史的重要資料。 《象》曰：“其子和之”，中心愿也〔1〕。 【注釋】 〔1〕中心愿：中心，猶言“內(nèi)心”。指五、二以真誠的意愿相應(yīng)和?！冻虃鳌罚骸爸^誠意所愿也，故通而相應(yīng)?！?/p> 【譯文】 《象傳》說：“白鶴的同類聲聲應(yīng)和”，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意愿。 【說明】 《系辭上傳》引孔子語釋本爻之義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yīng)之，況其邇者乎？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其旨在于揭明心念真誠，雖遠(yuǎn)亦能相應(yīng)，即程頤所謂：“至誠感通之理?！保ā冻虃鳌罚?/p> 六三，得敵，或鼓或罷，或泣或歌〔1〕。 【注釋】 〔1〕得敵，或鼓或罷，或泣或歌：敵，《集解》引荀爽曰“三、四俱陰，故稱敵?！绷T，謂“?！保渡惺蠈W(xué)》：“罷、疲通，音婆，下與'歌’葉。”此言六三陰柔失正，與四為敵，有存心不誠而躁動之象，故擊鼓欲進(jìn)；但四位柔正，三不能取勝，只得疲憊而退；又懼四反擊，不免憂懼悲泣；而六四守正，不加侵害，遂無憂而“歌”。《王注》：“以陰居陽，欲進(jìn)者也。欲進(jìn)而閡敵，故'或鼓’也；四履正而承五，非己所克，故'或罷’也；不勝而退，懼見侵陵，故'或泣’也；四履乎順，不與物校，退而不見害，故'或歌’也。不量其力，進(jìn)退無恒，憊可知也?！?/p> 【譯文】 六三，（存心不誠）前臨勁敵，或擊鼓進(jìn)攻，或疲憊敗退，或（懼?jǐn)撤垂ザ┍?，或（因敵不侵而）歡歌。 《象》曰：“或鼓或罷”，位不當(dāng)也。 【譯文】 《象傳》說：“或擊鼓進(jìn)攻、或疲憊敗退”，說明六三居位不妥當(dāng)。 【說明】 六三不當(dāng)位，自樹其敵，遂有“鼓”、“罷”、“泣”、“歌”之象。正如人心不誠，私念雜起，往往多方鉆營，言行無常，但終究徒勞無益。《折中》引劉牧曰：“人惟信不足，故言行之間變動不常如此?！?/p> 六四，月幾望，馬匹亡，無咎〔1〕。 【注釋】 〔1〕月幾望，馬匹亡，無咎：幾望，月亮將滿未盈（見《歸妹》六五譯注）；匹，配也，指初與四陰陽互應(yīng)。此謂六四處“中孚”之時，柔順居正，上承九五，猶如“陰德”方盛而不盈，遂有“月幾望”之象；既已專誠事五，則不可分心應(yīng)初，故必如馬亡其匹、與初割絕，才能“無咎”?！侗玖x》：“六四居陰得正，位近于君，為'月幾望’之象；馬匹，謂初與己為匹，四乃絕之，而上以信于五，故為'馬匹亡’之象。占者如是，則'無咎’也?！?/p> 【譯文】 六四，月亮接近滿圓，良馬亡失匹配，不致咎害。 《象》曰：“馬匹亡”，絕類上也〔1〕。 【注釋】 〔1〕絕類上：類，指初九；上，用如動詞，猶言“上承”、“上從”?！冻虃鳌罚骸敖^其類而上從五也。”案，尚先生以“類”為動詞，謂“類上即承上”（《尚氏學(xué)》），于義亦通。 【譯文】 《象傳》說：“良馬亡失匹配”，說明六四斷絕其配偶而上承九五。 【說明】 本爻的義旨是：當(dāng)“中孚”之時，稟“陰順”之德，誠信必須專一。故六四須“絕”初，才能承五，《折中》謂：“孚不容于有二”是也。 九五，有孚攣如，無咎〔1〕。 【注釋】 〔1〕有孚攣如，無咎：攣，牽系（見《小畜》九五譯注）；如，語氣助詞。此謂九五陽剛中正，為《中孚》之主，能以誠信廣系“天下”之心，則“天下”亦以誠信相應(yīng)，故無所咎害?！墩壑小芬ピ唬骸熬幼鸲兄姓拢怯兄琳\至信之心，發(fā)之于內(nèi)而交之于下，以攣天下之心；上下內(nèi)外，皆以誠信相通，是得為君之道，何咎之有？” 【譯文】 九五，用誠信牽系天下之心，無所咎害。 《象》曰：“有孚攣如”，位正當(dāng)也。 【譯文】 《象傳》說：“用誠信牽系天下之心”，說明九五居位中正適當(dāng)。 【說明】 《彖傳》稱“孚乃化邦”，正指此爻。胡炳文曰：“六爻不言'孚’，惟九五言之，九五'孚’之主也?！保ā吨芤妆玖x通釋》） 上九，翰音登于天，貞兇〔1〕。 【注釋】 〔1〕翰音登于天，貞兇：翰，高飛，“翰音”猶言“飛鳥鳴音”。此謂上九居《中孚》之極，誠信衰而虛偽起，遂有“翰音”虛升于天之象；但畢竟具備陽剛本質(zhì)，故爻辭又設(shè)守“貞”防“兇”之誡?！锻踝ⅰ罚骸昂?，高飛也；飛音者，音飛而實(shí)不從之謂也。居卦之上，處信之終，信終則衰，忠篤內(nèi)喪，華美外揚(yáng)，故曰'翰音登于天’也。”《正義》：“信衰則詐起”，“若鳥之（“之”阮刻作“于”，據(jù)《?？庇洝犯模┖惨舻怯谔?，虛聲遠(yuǎn)聞也”。案，《集解》引虞翻注，謂“雞稱翰音”，可備一說。（《東坡易傳》） 【譯文】 上九，飛鳥的鳴叫聲響徹天宇（虛聲遠(yuǎn)聞而信實(shí)不繼），必須守持正固以防兇險。 《象》曰：“翰音登于天”，何可長也！ 【譯文】 《象傳》說：“飛鳥的鳴叫聲響徹天宇（虛聲遠(yuǎn)聞而信實(shí)不繼）”，這種虛聲怎能保持長久呢？ 【說明】 九二“鳴鶴在陰”，上九“翰音登天”：一篤實(shí)一虛偽，恰為反照。蘇軾曰：“九二在陰而'子和’，上九飛鳴而'登天’，其道蓋相反也?！?/p> 【總論】 孔子曾經(jīng)反復(fù)以“信”德施教，《論語》二十篇屢屢強(qiáng)調(diào)這一宗旨，如“敬事而信”（《學(xué)而》），“主忠信，徙義崇德也”（《顏淵》），“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為政》）等均是?！吨墟凇坟?，正是闡明“中心誠信”的意義。卦辭用“感化小豬小魚可獲吉祥”，喻誠信之德應(yīng)當(dāng)廣被微物，并稱此時利于涉險、利于守正。卦中諸爻從不同的角度揭示其理：初安于下位以守信，二篤誠中實(shí)以感物，四專心致誠而不貳，五廣施誠信而居尊，這四爻雖處位不同、陰陽有別，但皆為有“信”的正面形象；而六三居心不誠，言行無常，上九信衰詐起、虛聲遠(yuǎn)聞，則為無“信”的反面形象。六爻最受推崇的，是二、五兩爻。九二取“鳴鶴在陰，其子和之”為喻，賈誼由此推得“愛出者愛反，福往者福來”（《新書·春秋》）的論旨。至于九五所取以“誠信”牽系“天下”之象，更蘊(yùn)含著對“有國者”必須“取信于民”的期望，與卦辭申言：信及“豚魚”、感化萬物的觀點(diǎn)相合。劉向論曰：“人君茍能至誠動于內(nèi)，萬民必應(yīng)而感移。堯、舜之誠感于萬國，動于天地，故荒外從風(fēng)，鳳麟翔舞，下及微物，咸得其所。《易》曰：'中孚，豚魚吉’，此之謂也?！保ā缎滦颉るs事篇》）可見，《中孚》卦所發(fā)“誠信”之義，既泛及一般的社會道德，又兼及特殊的政治倫理。那么，在研究我國古代社會的倫理思想中，尤其在探索“信”這一道德范疇的歷史淵源時，本卦實(shí)可提供一定的資料依據(jù)。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