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四年(1555)七月，朝廷調(diào)戚繼光到浙江，任浙江都司僉書。此時的戚繼光只有27歲。

這時的浙江是倭寇侵犯最嚴重的地區(qū)之一。由于權(quán)相嚴嵩派他的黨羽趙文華到浙直地區(qū)督察軍務(wù)，誣告總督張經(jīng)“養(yǎng)寇糜財，屢失進兵機宜”，致使剛剛獲得王江涇大捷的張經(jīng)于是年五月被捕，十月被殺。

抗倭有功的張經(jīng)被誣陷致死,“天下冤之”。軍心解體，士無斗志。特別是從廣西調(diào)來的狼土兵，不再受約束，不但再無戰(zhàn)斗力，而且劫掠地方，危害百姓。

1、臨危受命的戚繼光

在這種形勢下，倭寇更加猖狂。而害人有才、抗倭無能的趙文華竟于這年十二月上疏朝廷，詭稱水戰(zhàn)和陸戰(zhàn)均獲得成功，江南已經(jīng)太平無事，他“得勝”回朝。

但是，他一回到京師，浙直失敗的消息就一個接著一個報告到朝廷，使得昏聵的嘉靖皇帝朱厚熜也產(chǎn)生了懷疑。

朝廷再次派大臣到江南督理軍務(wù)。嚴嵩惟恐他的劣跡敗露，再次推薦趙文華前去。趙文華到浙江后，彈劾罷免了當時的總督楊宜。嘉靖三十五年(1556)二月，以浙江巡撫胡宗憲代楊宜為總督。

嘉靖三十五年四月，倭寇進圍桐鄉(xiāng)，戚繼光曾隨同胡宗憲抵御，提出不少辦法，胡宗憲深感這個年輕人很有才干。

恰在這時朝廷決定設(shè)立寧(波)紹(興)臺(州)參將，胡宗憲提議由戚繼光擔任。

七月，年僅二十九歲的戚繼光任寧紹臺參將，負起了寧波、紹興、臺州三府的抗倭任務(wù)。

寧紹臺是倭寇入侵嚴重的地區(qū)，對于從未指揮軍隊打過仗的戚繼光來說，這個擔子不能說不重。

但他憑著一腔報國熱血、豐富的軍事知識和高超的軍事技能，胸有成竹地挑起了這副擔子。

他剛上任不久，八月，倭寇進攻龍山所(今浙江慈溪東南龍山)，參將盧鏜、副使許東望、王詢、把總盧锜、游擊尹秉衡等共率兵萬余進行抵御。

龍山為戚繼光所轄地區(qū)，他也率兵迅速前往。諸兵與敵遇于高家樓，一交戰(zhàn)數(shù)千官軍潰逃。戚繼光站在高石上，對準敵頭目連發(fā)三箭，三個倭寇應(yīng)聲倒地，敵人猖狂之勢稍稍受挫。

明各支部隊這才聚合起來，共同抗敵，不過也只是趕走了敵人。九月，戚繼光與總兵俞大猷率兵追擊敵人，在雁門嶺中了埋伏，各部官兵又敗走。

戚繼光所部雖然沒有敗退，但也不敢追敵。敵人得以脫逃。在實戰(zhàn)當中，戚繼光深深感到，衛(wèi)所軍沒有經(jīng)過訓練，沒有節(jié)制，不能作戰(zhàn)。將領(lǐng)和士兵不和，士兵冗雜不堪，不服從命令，不聽從指揮，身上沒有盔甲，手中沒有武藝，行軍不帶干糧，駐軍沒有營壁，怎能抵擋得了強悍的倭寇呢？

2、三千戚家軍

于是就在這年的十一月，他起草了一篇《任臨觀請創(chuàng)立兵營公移》，正式向上司提出了練兵的建議。

第一，他認為“殺賊練兵，可以并行不悖”，要求給他三千士兵進行訓練。

第二，他要求創(chuàng)立兵營，使部隊“退則后有可恃以更番，進則對壘可恃以無虞”。

第三，他要求隊設(shè)火頭軍，士兵身帶干糧，隨時可以炊爨。

嘉靖三十六年(1557)二月，他進一步向上級提出了練浙兵的建議。

他說：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豈無材勇？誠得浙士三千，親行訓練，比及三年，足堪御敵，可省客兵歲費數(shù)倍矣?！?/p>

當他向身邊的人征求意見時，身邊人都皺起了眉頭，勸他不要提此建議；他問及同僚，同僚又都哄堂大笑。有人說，抵御倭寇，自有總督、巡撫們?nèi)ス?，不是我們的責任，而且從來沒有聽說過倭寇是可以消滅的，只有等他們劫掠夠了退走時，我們到海上追一下，或許能夠?qū)⒐H罪，而且還可以獲得不少外財。

聽到這些，戚繼光很有感慨。

他說：

“凡司三軍之上者，其責必日'練兵’。夫此'練’字，即練絲者將生絲練熟，以織錦彩之練也。巧匠能練生絲使之熟，而將官乃不能練有知覺之民使之戰(zhàn)，不亦愧于練絲者哉!”

而且“倭非大創(chuàng)盡殲，終不能杜其再致”，敵人劫掠夠了，才追一下，倭寇何時才能被消滅！

于是他力排眾議，于嘉靖三十六年（1557）二月，向浙直總督胡宗憲提出了練兵的建議。胡宗憲看了這個建議后，把它扔到地上，說“浙江人如果能夠訓練的話，我自己早就練了，還等你來”。

過了一會，他又想：這個建議或許一些人已經(jīng)知道了，如果我不允許，將來會把責任推到我身上，姑且依了他吧。但他又遲遲不撥兵給戚繼光。

直到這年冬天，胡宗憲才把兵備僉事曹天佑招募的紹興籍士兵三千人，撥給戚繼光訓練。

這支三千人的部隊經(jīng)過戚繼光的訓練，看起來軍容相當嚴整，而且也打了一些勝仗。

如嘉靖三十八年(1559)，倭寇進攻桃渚(今浙江臨海東桃渚)，戚繼光率領(lǐng)這支部隊一破敵于章安(今浙江臺州章安鎮(zhèn))，再破敵于菖埠(在今浙江臨海東桃渚北)，又打退了襲擊海門衛(wèi)(今浙江臺州市椒江)的倭寇，追到新河(今浙江溫嶺東北新河鎮(zhèn))，再敗之于南灣(在今浙江玉環(huán)東北），基本全殲了這股倭寇。

然而這支部隊中發(fā)生的一些事也使他深受震撼。一次擊敗了敵人，一個士兵提著一顆首級來報功，首級上的雙眼瞪得大大的。

忽然一個士兵跑上前撫著首級痛哭失聲：“這是我弟弟，作戰(zhàn)負了傷，還沒有死，你為什么要殺他？”報功士卒無話可說。

還有一個士兵提著一個十四五歲孩子的人頭來報功，顯然是妄殺平民。

在戚繼光看來，建立軍隊是為了“保障生民，捍御內(nèi)陸”，這兩個人不但不保衛(wèi)生民反而殺害生民，豈能容忍？遂將這兩個人斬首，并連坐犯罪者的隊長。

而后他安撫被殺者的家屬，脫下自己的軍服裹殮被殺者，率領(lǐng)所屬官兵進行祭奠，這才挽回了影響，使士卒感奮。

3、義烏招兵

令戚繼光感觸最深的是岑港（今浙江定海西北岑港鎮(zhèn)）之戰(zhàn)。嘉靖三十六年(1557)十月，漢奸頭目王直到胡宗憲處。胡宗憲本欲招撫王直，但朝廷內(nèi)外反對，不得已乃于三十七年(1558)正月逮捕王直。據(jù)舟山岑港的王直余黨得知其首領(lǐng)被捕，殺胡宗憲派去的使者夏正，再度反叛。

胡宗憲令總兵俞大猷、參將戚繼光等率軍進攻岑港。

當時倭寇只有七百多人，明諸路軍仰攻，但久攻不下。七月，俞大猷、戚繼光被撤職，明廷令他們一個月內(nèi)殲滅王直余黨。

這個處分對戚繼光來說是莫大的打擊，因為他一心要發(fā)揚光大祖業(yè)，而今不但沒有做到，反而丟了自己的官職。這促使他更加刻苦地習讀兵書，研究歷代兵家作戰(zhàn)勝敗的原因。

他仔細研究了所訓練的紹興兵的特點，發(fā)現(xiàn)這些兵雖然行動敏捷，軍容可觀，內(nèi)心卻十分畏懼敵人。

鑒于此，戚繼光決定招募新兵進行訓練。

針對紹興兵的怯懦，他要挑選勇敢、剽悍、誠實的人。這之前，他曾聽說過義烏地方發(fā)生了一場大規(guī)模的械斗，械斗的一方是義烏的農(nóng)民和礦徒，另一方是永康等縣的礦徒、農(nóng)民和小手工業(yè)者。

械斗的原因是永康等地的礦徒要到義烏的八寶山去開礦，而義烏的農(nóng)民、礦徒不允許他們開礦。

械斗發(fā)生在嘉靖三十七年(1558)夏天至冬天，雙方均有幾千人參加，斗爭激烈，死傷頗多，最后以義烏人把永康等地人逐走而結(jié)束。

戚繼光當然不欣賞這場械斗，但他欣賞義烏人在械斗中表現(xiàn)出的那種同仇敵愾、剽悍勇敢的精神。他想，如果把他們這種精神引導到同入侵的倭寇作戰(zhàn)上來，定是一支一可當十的勁旅。

因為戚繼光過去練兵有成效，這次沒有遇到什么阻力，胡宗憲很快就答應(yīng)了。

嘉靖三十八年(1559)九月，戚繼光到義烏募兵。

義烏屬于金華府，當時政令不統(tǒng)一，總督胡宗憲同意戚繼光募兵，金華府卻貼出告示阻止百姓應(yīng)募。但義烏的縣令趙大河是積極支持戚繼光的，他也曾提出招募本縣的人當兵，于是戚繼光和他一起進行募兵，二人遂成“莫逆之交”。

戚繼光到金華府后，感到要真能把百姓中勇敢剽悍者招募上來，首先必須把當?shù)氐念^面人物拉過來。

當?shù)仡^面人物之一是陳大成。人們都說必須陳大成應(yīng)募，其他人才能跟著應(yīng)募。為此戚繼光和知縣趙大河商議后帶著禮物去找陳大成。

戚繼光向陳大成講明大義后，陳大成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于是一些百姓踴躍應(yīng)募。在礦徒中素有威望的首領(lǐng)王如龍得知招募的消息，率礦徒走出深山應(yīng)募。一時之間，募兵場上人山人海。

但戚繼光招募士兵有一定的標準：

凡是那些臉面白白，行動伶俐，見官府毫無顧忌的城市油猾之徒不要；他要的是那些看來黑大粗壯、皮肉堅實，有從事農(nóng)作之色的鄉(xiāng)野老實之人。

4、戚家軍如何練成？

這種選擇是自上而下進行的。

首先是選哨官，由哨官選哨長，由哨長選隊長，由隊長選兵。選好之后要逐個進行登記編伍。被選人席地而坐，不許亂動。擺上六個桌子，分別登記各人編入哪官、哪哨、哪隊，以及住址、年齡、面貌特征、疤記、身高、力量大小等等。

先從第一哨第一隊開始，逐次進行。

一隊人選出之后，還要確定每個人使用的兵器。年齡力氣較大的人使長牌，年齡小手足便捷的人使藤牌，體格健壯有力氣為人老實的兩個人使狼筅，三十歲上下有精神有殺氣的四人為長槍手，再選兩人為短兵手，最后選擇老實有力量能肩擔背負的一人為火頭軍。

這樣隊伍就編成了，人員也就固定了，以后一切行動，都要受隊長的約束，不許隨意亂動。

為了穩(wěn)定住這支新招募的隊伍，戚繼光請求胡宗憲讓義烏的知縣趙大河監(jiān)軍。因為趙大河也提出招募本縣的人當兵，他在百姓當中有威望，又掌握著全縣的戶籍，士兵如有逃跑他可以緝拿。這樣這支隊伍就招募完成了，一共有四千余人。

戚繼光對招募的新兵開始了嚴格訓練。這次訓練，戚繼光是在兩年實際練兵的基礎(chǔ)上進行的。

過去兩年的練兵實踐使他積累了豐富的練兵經(jīng)驗，逐漸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練兵方法。他要對士兵進行耳、目、手、足、心以及營陣的全面訓練。

練耳目，使士兵絕對聽從指揮，令行禁止。

古代將領(lǐng)指揮作戰(zhàn)靠的是旌旗火鼓，所謂“夜戰(zhàn)多火鼓，晝戰(zhàn)多旌旗”。戚繼光規(guī)定了旌旗火鼓的各種信號。為訓練部隊識別這些信號，并按著這些信號行動，戚繼光首先把這些規(guī)定刊刻成小冊子發(fā)給各隊，讓每隊在晚上聚集一起，由識字的人誦讀和解釋給不識字的人聽，務(wù)必使每個人都記熟。

然后戚繼光親自考核，如果士兵有一條不記得，就要被責打一板，犯了小過錯，能背一條的就免打一板，以此督促大家學習。

更重要的是執(zhí)行，戚繼光要求士兵絕對要耳聽金鼓，眼看旌旗，此外一切口頭的命令都不準聽從，就是主將口頭說的也沒用。如果不執(zhí)行就要受到懲處。

經(jīng)過訓練，戚繼光的士兵都能服從命令，聽從指揮。

練手足，使士兵體格健壯，武藝精強。

練手足主要是練武藝。

武藝是人們在長期戰(zhàn)斗中形成的一種使用器械進行格斗的技藝。

在明代武藝有兩種：一種是實戰(zhàn)中用的技藝，一種是江湖上賣藝人耍的花架子。戚繼光特別強調(diào)要學真藝，反對學花架子。為使士兵練好武藝，第一，向士兵講明“武藝不是答應(yīng)官府的公事，是你來當兵，防身立功，殺賊救命，本身上貼骨的勾當”，啟發(fā)士兵練藝的自覺性。

第二，向士兵講明武藝的原理，并一招一式地教給士兵。

第三，實行定期考核，長進的受獎，屢無長進的受罰。

戚繼光這套從兵器使用的原理到實際應(yīng)用，從思想動員到賞罰督促的教學方法，從思想和制度兩個方面使每個戰(zhàn)士都掌握殺敵的真本領(lǐng)，使這支軍隊成為武藝精強的軍隊。

除武藝之外，他還對士兵進行體魄訓練。

要士兵練跑步，一氣跑一里路不氣喘，用來練足力；平時用的兵器要重于打仗時用的，用來練手力；平時穿重甲，背重東西，以練身力；平時“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以練心力。訓練的目的就是要使士兵具有健壯的體魄，堅強的意志，扎實的本領(lǐng)。

練心，使士兵親附將領(lǐng)，士氣高昂，勇敢作戰(zhàn)。

“練心”，這是戚繼光以前的軍事家，從孫武到岳飛都未曾提出的命題。

在戚繼光看來，他以前率領(lǐng)的部隊之所以不能與敵人短兵相接，關(guān)鍵是士兵的思想素質(zhì)不高，缺乏膽量和勇氣。

所以他要招募勇敢剽悍的義烏兵，但招募之后還要進行訓練。這種訓練和號令、武藝、營陣的訓練不同，不是在操場上就能實現(xiàn)的，而是要在日常生活中養(yǎng)成。

為了“練心”，他主要有以下幾種做法：

一是進行思想教育，向士兵講明為民當兵的道理；二是以身作則，給士兵作出表率；三是尊重士兵，愛護士兵，處處為士兵著想；四是實行賞罰，以引導士兵積極向上。

正是由于他以身作則，處處愛護士兵，尊重士兵，公而無私，士兵才信得過他，愛戴他，愿意效力，至死不辭。

練營陣，使士兵協(xié)同作戰(zhàn)，共同對敵。

武藝訓練是基礎(chǔ)，但只有個人的武藝，還不足以殺敵。殺敵需要集體的力量，共同對敵才能獲勝。戚繼光根據(jù)倭寇和南方水網(wǎng)地形的特點，創(chuàng)立了鴛鴦陣、大小三才陣和一頭兩翼一尾陣以及防伏、設(shè)伏之法等等。

對于這些陣法，訓練時一是循序漸進，即先單兵后合練，在個人武藝的基礎(chǔ)上練鴛鴦陣，在鴛鴦陣的基礎(chǔ)上練大小三才陣和一頭兩翼一尾陣。

二是實行賞罰，練好的予以獎勵，違紀則予懲處，以督促練兵。

經(jīng)過戚繼光的精心訓練，他所招募的四千余人，確實成了武藝精，戰(zhàn)術(shù)強，有紀律，聽指揮，萬眾一心，勇敢善戰(zhàn)的精銳之師,人們稱其為“戚家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