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宋齊興亡

第一節(jié)　元兇弒逆

文帝北伐，雖云喪敗，然其時境域如故，使有大有為之君，吊死扶傷，厲兵秣馬，固未嘗不可徐圖恢復也。乃北伐未幾，身死逆子之手，兵端既啟，骨肉相屠，卒授異姓以篡奪之隙。喪亂弘多，自不暇于外攘，不惟河南不可復，即淮北亦不能守矣。哀哉！

宋世宗戚之禍，實始于義康之謀奪宗，而發(fā)于元兇之弒逆。文帝后袁氏，生子劭及東陽獻公主英娥。劭姊。上待后恩禮甚篤。后潘淑妃有寵，后憤恚成疾。元嘉十七年（440），崩。劭以元嘉六年三月，立為大子。潘淑妃生濬。一說：濬為淑妃所養(yǎng)，見下。封始興主。劭深疾潘氏及濬。濬慮將來受禍，曲意事劭。劭與之遂善。文帝務在本業(yè)，敦勸農(nóng)桑，使宮內(nèi)皆蠶，欲以風厲天下。有女巫嚴道育，本吳興人。吳興，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自言通靈，能役使鬼物。夫為劫，坐沒入奚官。東陽公主應婢王鸚鵡白公主。主乃白上，托云善蠶，求召入。見許。主及劭并信惑之。濬與劭并多過失，慮上知，使道育祈請，欲令過不上聞。后遂為巫蠱。初主有奴陳天興，鸚鵡養(yǎng)以為子，而與之淫通。鸚鵡、天興及寧州所獻黃門陳慶國，并預巫蠱事。寧州，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劭以天興補隊主。東陽主薨，鸚鵡應出嫁。劭慮言語難密，與濬謀之。時吳興沈懷遠，為濬府佐，見待異常。乃嫁鸚鵡與懷遠為妾。不以啟上。慮后事泄，因臨賀公主微言之。上后知天興領隊，遣閹人奚承祖詰讓劭曰：“臨賀公主南第，先有一下人欲嫁，又聞此下人養(yǎng)他人奴為兒，而汝用為隊主，抽拔何乃速？汝間用主、副，并是奴邪？欲嫁置何處？”劭懼，馳書告濬。并使告臨賀主：“上若問嫁處，當言未有定所?！丙W鵡既適懷遠，慮與天興私通事泄，請劭殺之。劭密使人害天興。慶國謂宣傳往來，惟有二人，慮將見及，乃具以其事白上。上驚惋，即遣收鸚鵡，封籍其家。得劭、濬書數(shù)百紙，皆呪詛巫蠱之言。得所埋上形像于宮內(nèi)。道育變服為尼，逃匿東宮。濬往京口，濬時為南徐州刺史。又載以自隨?；虺鲋姑駨垥J家。助東宮置兵，本與羽林等。元嘉二十八年（451），彗星起畢昴，入大微，掃帝坐端門，滅翼軫。二十九年（452），熒惑逆行守氐。自十一月霖雨、連雪，大陽罕曜。三十年（453），正月，大風飛霰，且雷。上憂有竊發(fā)，輒加劭兵眾。東宮實甲萬人。車駕出行，劭入守，使將白直隊自隨。其年，二月，濬自京口入朝，當鎮(zhèn)江陵，時改刺荊州。復載道育還東宮，欲將西上。有告上云：“京口民張旿家有一尼，服食、出入征北府內(nèi)，似是嚴道育?！鄙铣醪恍?。試使掩錄，得其二婢。云道育隨征北還都。上惆悵惋駭。乃欲廢劭，賜濬死。而第三子武陵王駿不見寵，故累出外藩；第四子南平王鑠，第七子建平王宏，并為上所愛，鑠妃江湛妹，湛勸上立之，自壽陽征入朝，時為豫州刺史。既至，又失旨；欲立宏，嫌其非次；是以議久不決。此據(jù)《徐湛之傳》?！锻跎b傳》云：隨王誕妃，湛之妹，湛之欲立之。案文帝諸子，孝武帝次三，南平王次四，帝既不欲立之，廬陵王紹次五，出后義真，次六即誕，湛之之欲立之，或亦未必盡出私意也。而以語潘淑妃。淑妃具以告濬。濬馳報劭。劭因有異謀。每夜輒饗將士，或親自行酒。王僧綽者，曇首子，即尚東陽獻公主者也。元嘉二十八年（451），遷侍中，時年二十九。帝頗以后事為念，以其年少，欲大相付托，朝政小大，皆與參焉。劭于東宮夜饗將士，僧綽具以啟聞，勸上速斷。不聽。劭乃使齋帥張超之等集素所蓄養(yǎng)兵士二千余人。詐云受敕有所收討。超之等數(shù)十人馳入，拔刀徑上合殿。時上與徐湛之屏人共言論，或連日累夕。每夜，常使湛之自秉燭繞壁檢行，慮有竊聽者。劭入弒之旦，其夕，上與湛之屏人語，至曉，猶未滅燭。超之手行弒逆，二月甲子。并殺湛之。遣人殺江湛及其五子。又殺帝親信左右數(shù)十人。轉王僧綽為吏部尚書，委以事任。頃之，劭料檢帝巾箱及江湛等書疏，得僧綽所啟饗士并廢諸王事，乃收害焉。案文帝猜忌大甚，而又多疑少決，此皆非君德，宜其及禍也。既知劭、濬逆謀，不能去劭之兵，仍謂荊州上流之重，宜有至親，而以濬居之。徐湛之再與逆謀，仍極親任，不過以甥舅故耳?！锻跎b傳》云：父曇首，與王華并為大祖所任。華子嗣，人才既劣，信遇亦輕。僧綽嘗謂中書侍郎蔡興宗曰：“弟名位應與新建等，超至今日，蓋以姻戚所致也?！贝苏\言，非謙辭也。此皆足征文帝之偏私。新建，嗣之封。

劭之將弒逆也，召前中庶子右軍長史蕭斌斌父摹之，源之之從父弟，源之，思話父也。及左衛(wèi)率袁淑等告之。淑不從，被殺。斌初亦諫，后為所脅，與之同載。劭遣人謂魯秀曰：“徐湛之常欲相危，我已為卿除之矣?！闭恐笧轸斳壦鶜?。爽、秀歸順。湛之以為廟算遠圖，特所獎納，不敢茍申私怨，乞屏居田里，不許。使秀與屯騎校尉龐秀之對掌軍隊。秀之，斌故吏也，甚加信委。時武陵王駿刺江州，文帝使步兵校尉沈慶之等伐緣江蠻，使駿總統(tǒng)諸軍，方次西陽之五洲，西陽，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五洲，在今湖北蘄水縣西。即率眾入討。荊州刺史南譙王義宣，雍州刺史臧質(zhì)，并舉義兵。劭分浙江東為會州，以會稽大守隨王誕為刺史。會稽，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誕將受命，其參軍沈正說司馬顧琛，俱入說誕。誕猶豫未決。會武陵王駿使至，乃起兵。豫州刺史劉遵考亦起義。遵考，武帝族弟。劭以蕭思話為徐、兗二州刺史，思話還彭城，亦起義。武陵王駿以柳元景為前鋒。濬及蕭斌勸劭勒水軍自上決戰(zhàn)；不爾，則保據(jù)梁山。在今安徽當涂、和縣間。江夏王義恭慮義兵倉卒，船舫陋小，不宜水戰(zhàn)，乃進策曰：“賊駿年小，未習軍旅，遠來疲弊，宜以逸待之。今遠出梁山，則京都空弱，東軍乘虛，或能為患。若分力兩赴，則兵散勢離。不如養(yǎng)銳待期，坐而觀釁?！臂可破渥h。蕭斌厲色爭之，不納。劭疑朝廷舊臣，悉不為己用，厚接王羅漢、魯秀，悉以兵事委之。羅漢先為南平王鑠右軍參軍，劭以為有將用，故以心膂委焉?；騽褊勘Ｊ^城。劭曰：“昔人所以固石頭，俟諸侯勤王耳。我若守此，誰當見救？惟應力戰(zhàn)決之，不然不克?！睍r義軍船率小陋，慮水戰(zhàn)不敵。至蕪湖，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柳元景大喜，倍道兼行。聞石頭出戰(zhàn)艦，乃于江寧步上。晉分秣陵置臨江縣，更名江寧，在今首都西南。潛至新亭，見第七章第一節(jié)。依山建壘。時四月也。劭使蕭斌、魯秀、王羅漢等精兵萬人攻壘。將士懷劭重賞，皆為力戰(zhàn)。元景蓄力以待其衰，擊破之。劭又率腹心，自來攻壘。元景又破之。蕭斌、王羅漢皆降。斌于軍門伏誅。羅漢后亦死。斌弟簡，為南海大守，世祖使討之，經(jīng)時乃克。斌、簡諸子并誅滅。龐秀之、魯秀等亦各南奔。義軍遂克京城。劭、濬皆伏誅。時五月也。武陵王駿至新亭，即位。是為世祖孝武皇帝。

元兇之變，《宋書》謂“自赫胥以降，未聞斯禍。惟荊、營二國，棄夏即戎；武靈胡服，亦背華典；然后有之。生民得無左衽，亦為幸矣”。其實世祿之家，爭奪相殺，乃其恒事，宋史之論，殊不免于拘墟也。劭之殺潘淑妃也，謂濬曰：“潘淑妃遂為亂兵所害?！睘F曰：“此是下情，由來所愿?！卑础端螘の木磐鮽鳌?，以濬為淑妃所生，《南史·文帝諸子傳》總敘處亦同，而《劭傳》又云：濬母卒，使潘淑妃養(yǎng)之，《宋書·二兇傳》無此語。蓋李延壽兼采異說。濬果淑妃所生，二兇雖悖，其言或未必如是。延壽所采異說蓋是。然淑妃即濬阿保，出此語亦悖矣。劭又與文帝第四女海鹽公主私通。見《宋書·趙倫之傳》。其無倫理如此。劭之攻新亭壘而敗也，以輦迎蔣侯神像于宮內(nèi)，稽顙乞恩。拜為大司馬；封鐘山郡王，食邑萬戶；加節(jié)鉞。蘇侯為驃騎將軍。其無知識又如此：紈袴子弟，又曷可教哉？劭之行弒逆也，出坐東堂，呼中書舍人顧瑕問曰：“共欲見廢，何不早啟？”未及答，斬之。徐湛之子聿之，及江夏王義恭子十二人皆見殺。龐秀之南奔，子弟為劭所殺者，亦將十人。見《南史·蕭思話傳》。又以宿恨殺長沙悼王瑾，景王之孫。臨川王曄，武帝少弟臨川烈武王道規(guī)無子，以長沙景王弟二子義慶嗣。是為康王。曄康王子。桂陽侯覬，景王子義融之子。新渝侯玠。義慶弟子。又欲殺三鎮(zhèn)士庶家口，義恭及何尚之說之，乃止。其好殺加此。而義軍之慘酷，亦未嘗末減。劭、濬及劭四子，濬三子，并梟首大航，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暴尸于市。又投劭、濬尸首于江。劭妻殷氏，賜死廷尉。濬妻褚氏，丹陽尹湛之女，湛之南奔，即見離絕，故免于誅。其余子女、妾媵，并于獄賜死。張超之為亂兵所殺，割腸刳心，臠剖其肉，諸將生啖之，焚其頭骨。嚴道育、王鸚鵡并都街鞭殺，于石頭四望山下焚其尸，揚灰于江。四望山，在今首都西南。殺機一啟，而后來者益變本加厲不可止矣，哀哉！

第二節(jié)　孝武世諸王之禍

文帝兄弟，自義康廢后，尚有義恭、義宣、義季三人。義康之廢，義恭入為總錄，已見前。元兇弒逆，使義恭入住尚書下省，挾以出戰(zhàn)，恒錄在左右，故不能自拔。戰(zhàn)敗后，使義恭于東堂簡將，乃得單馬南奔。至新林，浦名。在今首都西南。即上書勸孝武即位。孝武以義恭為大尉，錄尚書六條。事寧，進位大傳，領大司馬。仍以空名尊之而已。初武帝遺詔，諸子以次居荊州。見第八章第一節(jié)。謝晦平后，以授義康。義康入相，義恭居之。臨川王義慶，宗室令望，而烈武王有大功于社稷，又居之。其后應在義宣。文帝以義宣人才素短，不堪居上流，元嘉十六年（439），以義季代義慶，而以義宣為南徐州刺史。會稽公主每以為言。上遲回久之，二十一年（444），乃以義宣刺荊州，而以義季為南兗州刺史。二十二年（445），遷徐州。義季自義康廢后，為長夜之飲，遂以成疾。遷徐州之明年，索虜侵邊，北境騷動，義季無他經(jīng)略，惟飲酒而已。二十四年（447）薨。而義宣至鎮(zhèn)，勤自課厲，政事修理。在鎮(zhèn)十年，兵強財富?！端螘ちx宣傳》云：“義宣首唱大義，威名著天下?！卑浮抖餍覀鳌费裕憾门c戴法興、戴明寶，俱為世祖南中郎將典簽。元嘉三十年（458），奉使還都。直元兇弒立，遣元嗣南還，報上以徐湛之等反。上時在巴口，在今湖北黃岡縣東。元嗣具言弒狀。上遣元嗣下都，奉表于劭。既而上舉義兵。劭責元嗣。元嗣答曰：“始下未有反謀?！臂坎恍?，備加考掠。不服。遂死?！赌鲜贰ど驊c之傳》曰：孝武出次五洲，總統(tǒng)群帥。慶之從巴水出，至五洲諮受軍略。會孝武典簽董元嗣自建業(yè)還，陳元兇弒逆，時元兇密與慶之書，令殺孝武。慶之入求見，孝武稱疾不敢見。慶之突前，以元兇手書呈簡。孝武泣，求入內(nèi)與母辭。慶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嘗愿報德。今日之事，惟力是視。殿下何疑之深？”帝起，再拜曰：“家國安危，在于將軍?！睉c之即勒內(nèi)外處分。府主簿顏竣，延之子。聞慶之至，馳入見帝，曰：“今四方尚未知義師之舉，而劭據(jù)有天府。首尾不相應赴，此危道也。宜待諸鎮(zhèn)唇齒，然后舉事?！睉c之厲聲曰：“今方興大事，而黃頭小兒皆參預，此禍至矣。宜斬以徇眾?！钡墼唬骸翱⒑尾话葜x？”竣起再拜。慶之曰：“君但當知筆札之事?！庇谑翘幏?，旬日，內(nèi)外皆整辦。時謂神兵?！读x宣傳》云：元兇弒立以義宣為中書監(jiān)、大尉、領司徒。義宣聞之，即時起兵。征聚甲卒，傳檄遠近。會世祖入討，義宣遣參軍徐遺寶，率眾三千，助為前鋒。元嗣之還，與元兇下荊州之令，抵達先后，不能甚遠。孝武當日，尚遣元嗣奉表于劭；慶之處分，雖云神速，亦綿旬日；而義宣聞命即起，則似義宣義舉，實在孝武之前。但觀顏竣之語，則當孝武與慶之定謀之時，尚未知義宣義問耳。當天崩地坼之時，稱兵者孰甘為牛后？即擁戴之者亦然。觀沈慶之叱顏竣之語，其欲立功名之心，顯然可見。果不知江陵義舉，抑或知之而故不相承奉，亦殊難言之矣。父死子繼，邦之舊典。孝武于文帝諸子，次居第三，二兇既行弒逆，孝武以討賊居位，原不能謂為不正，然欲義宣甘心承奉，則其勢甚難，而諸臣就素所親昵者而各有所奉，亦勢也?！蛾百|(zhì)傳》云：質(zhì)始聞國禍，便有異圖。以義宣凡暗，易可制勒，欲外相推奉，以成其志，以義宣已推崇世祖，故其計不行?！读皞鳌吩疲嘿|(zhì)潛報元景，使率所領西還。元景即以質(zhì)書呈世祖。謂其使曰：“臧冠軍當是未知殿下義舉耳。方應伐逆，不容西還?！辟|(zhì)以此恨之。此皆誣辭。臧質(zhì)、魯爽，蓋皆與義宣素洽。觀義宣兵一起，二人即俱往江陵可知。質(zhì)女為義宣子釆婦，自尤易相結也。

孝武既即位，改封義宣為南郡王，以為丞相、揚州刺史。隨王誕為竟陵王，以為荊州刺史。而以臧質(zhì)刺江州。沈慶之刺南兗州。柳元景刺雍州，垣護之刺冀州。遷魯爽刺南豫州。魯秀刺司州。劉秀之刺益州。徐遺寶刺兗州。王玄謨刺徐州。義宣不肯就征，誕亦固求回改，謂位號正與濬同。乃以誕為揚州，義宣仍刺荊州。臧質(zhì)建議：爪牙不宜遠出。上重違其言，更以柳元景為領軍將軍，而以朱修之為雍州。孝建元年（454），義宣與臧質(zhì)、魯爽、徐遺寶同舉兵反?！读x宣傳》云：義宣報爽及遺寶，本刻秋冬舉兵，而爽狂酒失旨，正月便反，遺寶亦勒兵向彭城，義宣及質(zhì)，狼狽舉兵。此亦可惑。爽雖狂酒，刻反期何等事，而可失旨？況爽即失旨，豈遺寶亦失旨邪？《通鑒考異》曰：“《宋本紀》：二月，庚午，爽、臧質(zhì)、南郡王義宣、徐遺寶舉兵反?！读x宣傳》云：其年正月便反?！端温浴吩疲憾?，義宣等反。按爽之反，帝猶遣質(zhì)收魯弘，則非同日反明矣。又按《長歷》：是月戊辰朔，然則庚午三日也?！读x宣傳》起兵在二月二十六日，但不知爽反在正月與二月耳?！卑噶x宣之反，若在二月二十六日，則狼狽舉兵之說似可信，然爽起兵必以承奉義宣為言，義宣恐未必能遲至是時始舉兵也。質(zhì)使魯弘東下大雷，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義宣遣諮議參軍劉湛之就之。又使魯秀攻朱修之。而自率眾十萬，會質(zhì)俱下。魯爽使弟瑜據(jù)小峴，自次大峴。大峴，見第七章第四節(jié)。小峴在其西。帝以兵力配歷陽大守張幼緒，歷陽，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使薜安都率步，又別遣水軍援之。幼緒恇怯，引還。下之獄。而征沈慶之督統(tǒng)諸軍。爽以食少引退，慶之使安都輕騎追之。及于小峴。爽親斷后。及戰(zhàn)，爽飲酒過醉，為安都刺殺。瑜亦為部下所殺。遂平壽陽。時又以夏侯祖權為兗州刺史。徐遺寶襲彭城，祖權擊破之。遺寶，垣護之妻弟也。初與護之書，勸使同逆。護之馳使以聞，而自率步騎襲湖陸。見第五章第六節(jié)。時為兗州治。遺寶棄城奔魯爽。爽敗，逃東?？そ?，為土人所殺。東海，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義宣等至鵲頭，山名，在今安徽銅陵縣西北。而爽、遺寶敗問至。時上以王玄謨?yōu)樵ブ荽淌?，率舟師頓梁山。見上節(jié)。征垣護之據(jù)歷陽。使柳元景為大統(tǒng)。元景屯姑熟，見第四章第一節(jié)?！对o之傳》作南州，即姑熟也。使鄭琨、武念戍南浦。在今安徽當涂縣境。臧質(zhì)徑入梁山。義宣屯蕪湖。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質(zhì)欲以萬人取南浦，萬人綴玄謨，浮舟直指石頭。義宣將從之。劉諶之曰：“質(zhì)求前驅(qū)，此志難測。不如盡銳攻梁山，事克然后長驅(qū)，萬全之計也?！蹦酥?。五月十九日，質(zhì)攻梁山，克其西壘。欲仍攻東壘。義宣黨顏樂之曰：“質(zhì)若復拔東城，則大功盡歸之矣，宜遣麾下自行?！蹦饲矂⒅R之就質(zhì)。案此時義宣所猜，是否在質(zhì)，已有可疑；且質(zhì)以十九日克西城，而義宣之至梁山在二十一日，相距不過二日耳，尚何慮質(zhì)專其功？又質(zhì)欲攻東城，何必請命于義宣？故此說殊未必實也。質(zhì)遣龐法起等攻南浦，敗績。二十一日，義宣至梁山。質(zhì)出軍東岸。玄謨使垣護之、薛安都等出壘奮擊，大敗之。護之等因風縱火。船艦先見焚燒，延及西岸營壘。眾遂奔潰。質(zhì)欲見義宣計事，義宣密已出走矣。質(zhì)不知所為，亦走。魯秀之攻襄陽，朱修之斷馬鞍山道，《水經(jīng)注》：稷溪水出襄陽西柳子山下，東為鴨湖，湖在馬鞍山東北。秀不得前，乃退。劉秀之遣參軍韋山松襲江陵，為秀所殺。及是，義宣步向江陵。秀及其司馬竺超民等，仍欲收合余燼，更圖一決。而義宣惛墊，無復神守。左右腹心，相率奔散。欲隨秀北走，復與秀相失。未出郭，將士逃散盡，復還向城。超民乃送之就獄。時孝武已以朱修之為荊州刺史矣，至江陵，于獄盡之。子十八人，除竢、悉、達早卒外，皆死。秀眾叛且盡，為劉秀之所射，中箭赴水死。臧質(zhì)至尋陽，焚燒府舍，載伎妾西奔。使所寵何文敬領兵居前。至西陽，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西陽大守魯方平，質(zhì)之黨也，懷貳，誑文敬曰：“詔書敕旨，惟捕元惡一人，余并無所問?！蔽木礂壉姸?。質(zhì)先以妹夫羊沖為武昌郡，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往投之，已為郡丞胡庇之所殺。質(zhì)無所歸，入南湖在武昌東。逃竄，為追兵所殺。豫章大守任薈之，臨川內(nèi)史劉懷之，鄱陽大守林仲儒，為質(zhì)盡力，皆伏誅。豫章，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臨川，見第七章第一節(jié)。鄱陽，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孝武又欲殺竺超民及質(zhì)長史陸展兄弟，尚書令何尚之言之，乃得原。案臧質(zhì)數(shù)有戰(zhàn)功，拒虜尤著績；魯爽，史稱其少染殊俗，無復華風，亦不失為一戰(zhàn)將；秀之才略，尤優(yōu)于其兄；不能用以拒虜，而俱斃于內(nèi)戰(zhàn)，實可惜也。

義宣既敗，義恭乃上表省錄尚書。又與竟陵王誕奏裁諸王、侯車服、器用、樂舞、制度，凡九事。有司附益，為二十四條。時西陽王子尚孝武次子。有盛寵，義恭又解揚州以避之?！读x恭傳》言其性嗜不恒，日移時變。自始至終，屢遷第宅。與人游款，意好亦多不終。而奢侈無度，不愛財寶。左右親幸者，一日乞與，或至一二百萬。小有忤意，輒追奪之。大明時，資供豐厚，而用常不足。賒市百姓物，無錢可還，民有通辭求錢者，輒題后作原字。善騎馬。解音律。游行或三五百里。蓋亦故為是以避禍也。91初晉氏南遷，以揚州為京畿，谷帛所資皆出焉。以荊州為重鎮(zhèn)，甲兵所聚盡在焉。常使大將居之。二州戶口，居江南之半。上惡其強大，分揚州浙東五郡會稽、東陽、永嘉、臨海、新安。置東揚州，治會稽。荊、湘、江、豫州之八郡荊江夏、武陵、天門、竟陵、隨，湘巴陵，江武昌，豫西陽。置郢州。治江夏。罷南蠻校尉，遷其營于建康。荊、揚并因此虛耗。何尚之建言復合二州，上不許。

南平穆王鑠，初領兵戍石頭。元兇弒立，以為中軍護軍將軍。世祖入討，劭屯兵京邑，使鑠巡行撫勞。以為南兗州刺史。柳元景至新亭，見第七章第一節(jié)。劭親自攻之，挾鑠自隨。江夏王義恭南奔，使守東府。義軍入宮，鑠與濬俱歸世祖。鑠素不推事世祖，又為元兇所任使，世祖以藥內(nèi)食中毒殺之。

武昌王渾，文帝第十子。少而兇戾。嘗出石頭，怨左右人，援防身刀斫之。孝武即位，授南彭城東海二郡大守，出鎮(zhèn)京口。孝建元年（454），遷雍州刺史。渾至鎮(zhèn)，與左右人作文檄，自號楚王，號年為永光元年（465），備置百官，以為戲笑。孝武聞之，逼令自殺。時年十七。時為義宣叛之明年，越五年而竟陵王之禍作。

竟陵王誕，文帝第六子。其《傳》云：義宣之反，有判、江、兗、豫四州之力，勢震天下。孝武即位日淺，朝野大懼。上欲奉乘輿法物，以迎義宣。誕固執(zhí)不可，然后處分。上流平定，誕之力也。此亦誣罔之辭。以孝武之猜鷙，安肯懾于虛聲，遽棄大位？當時蓋有是語而非由衷之言，誕亦知旨而執(zhí)之，及后既叛，乃以是為功，好誕者因以為實事耳。當時史文，固多如是，不可不分別觀之也。誕叛后，為表投之城外云：“丞相構難，臧、魯協(xié)從，朝野恍忽，咸懷憂懼。陛下欲百官羽儀，星馳推奉。臣前后固執(zhí)，方賜允俞。社稷獲全，是誰之力？”誕造立第舍，窮極工巧，園池之美，冠絕一時。多聚才力之士，實之第內(nèi)。精甲利器，莫非上品。此等又皆孝武一面之辭，其信否亦不可知也。上意不平。孝建二年（455），出誕為南徐州刺史。大明元年（457），又徙之南兗州，而以劉延孫為南徐，與之合族。92高祖遺詔，非宗室近戚，不得居京口，見第八章第一節(jié)?！堆訉O傳》云：延孫與帝室，雖同是彭城人，別屬呂縣。劉氏居彭城縣者，又分為三里：帝室居綏輿里，左將軍劉懷肅居安上里，豫州刺史劉懷武居叢亭里。及呂縣為四劉。雖同出楚元王，由來不序昭穆。延孫于帝室，本非同宗。時竟陵王誕為徐州，上深相畏忌，不欲使居京口，遷之于廣陵，廣陵與京口對岸，使腹心為徐州，據(jù)京口以防誕，故以南徐授延孫，而與之合族，使諸王序親。呂，漢縣，在今江蘇銅山縣北。誕既見猜，亦潛為之備。因索虜寇邊，修治城隍，聚糧治杖。嫌隙既著，道路常云誕反。三年（459），建康民陳文紹，吳郡民劉成，豫章民陳談之上書告誕有反謀。四月，上使有司奏誕罪狀，貶爵為侯，遣令之國，而以垣閬為兗州刺史，配以羽林禁兵，遣給事中戴明寶隨閬襲之。事泄，為誕所敗。閬遇害，明寶奔還。上乃遣沈慶之率大眾討誕。慶之進廣陵。豫州刺史宗惹，徐州刺史劉道隆并率眾來會。誕見眾軍大集，欲棄城走，而其眾并不欲去，乃復還。時垣護之、崔道固、龐孟虬、殷孝祖等破索虜還，時使北援青州，見第五節(jié)。至廣陵，上使并受慶之節(jié)度。又遣屯騎校尉譚金，前虎賁中郎將鄭景玄率羽林兵隸慶之。慶之填塹治攻道，直夏雨不得攻城，上璽書催督，前后相繼。及晴，又使大史擇發(fā)日，將自濟江。大宰江夏王義恭表諫，乃止。七月，慶之攻廣陵，克之，殺誕。誕初使黃門呂曇濟，與左右素所信者，將世子景粹，藏于民間。出門，并各散走。惟曇濟不去。十余日，乃為沈慶之所捕得，斬之。貶誕姓為留氏。帝命城中無大小并斬。沈慶之執(zhí)諫，乃自五尺以下全之。殺城內(nèi)男為京觀，死者數(shù)千。女口為軍賞。初義宣之反也，義恭參軍宗越，亦隸行間。追奔至江陵。時朱修之未至，越多所誅戮；又逼略義宣子女；坐免官，系尚方。尋被宥，復官。誕之叛，越以長水校尉領馬軍隸慶之。及孝武命殺城內(nèi)男丁，越受旨行誅。躬臨其事。莫不先加捶撻，或有鞭其面者，而越欣欣然若有所得。誕之初叛也，孝武忿其左右腹心，同籍期親并誅之，死者以千數(shù)，或有家人已死，方自城內(nèi)叛出者?，樞巴醌_之，五子悉在建業(yè)。玙之常乘城，沈慶之縛其五子，示而招之。許以富貴。玙之曰：“吾受主王厚恩，不可以二心。三十之年，未獲死所耳，安可以私親誘之？”五子號叫，于外呼其父。及城平，慶之悉撲殺之。誕遣使要結遠近。山陽內(nèi)史梁曠，山陽，見第五章第六節(jié)。家在廣陵，誕執(zhí)其妻子，而曠斬使拒誕。誕怒，滅其家。劉遵考子琨之，為誕主簿。誕作亂，以為中兵參軍。不就。系獄數(shù)十日，終不受。誕殺之。彭城邵領宗在城內(nèi)，陰結死士欲襲誕，事泄，誕支解之。一時君臣之酷虐如此，93人理不幾于滅絕邪？

海陵王休茂，文帝第十四子。大明二年（458），為雍州刺史。司馬庾深之行府事。休茂性急疾，欲自專，深之及主帥每案之，常懷忿怒。左右張伯超多罪過，主帥常加呵責。伯超懼罪，勸休茂殺行事及主帥，且舉兵自衛(wèi)?！按巳ザ紨?shù)千里，縱大事不成，不失入虜中為王?！毙菝瘡闹?。夜挾伯超及左右，率夾轂隊殺深之及典簽。集征兵眾，建牙馳檄。參軍尹元慶起義禽斬之。《宋書·本紀》云：義成大守薛繼考討斬之。《休茂傳》云：繼考為休茂盡力攻城，及休茂死，詐稱立義，乘驛還都，事泄，伏誅。舊史蓋據(jù)其事未泄前之詭辭，而修《宋書》者誤襲之也?！赌鲜贰吩疲阂獞c起義斬之，當?shù)闷鋵?。義成，見第五章第四節(jié)。時五年四月也。休茂時年十七。母、妻皆自殺。同黨悉伏誅。

休茂既死，義恭上表言：94“諸王貴重，不應居邊。華州優(yōu)地，時可暫出。既已有州，不須置府。若位登三事，止于長史、掾?qū)佟Ｈ粢随?zhèn)御，別差押城大將。若情樂沖虛，不宜逼以武事。若舍文好武，尤宜禁塞。僚佐文學，足充話言，游梁之徒，一皆勿許。文武從鎮(zhèn)，以時休止，妻子室累，不煩自隨。百僚修詣，宜遵晉令，悉須宣令齊到，備列賓主之則。衡泌之士，亦無煩干候貴王。器甲于私，為用蓋寡，自金銀裝刀劍戰(zhàn)具之服，皆應輸送還本。曲突徙薪，防之有素，庶善者無懼，惡者止奸。”其所以間之者彌密，然人心好亂，梟桀乘機，徒恃具文終不足樹維城之固也。

第三節(jié)　前廢帝之敗

凡置君如弈棋之世，往往君臣上下，彼此相猜。因相猜而相圖，則君位之不固彌甚。而其相猜亦彌甚。迭相為因，而爭奪相殺之禍，不絕于時矣。95劉宋之所以敗，正坐此也。

宋文帝之為人，已不免失之猜忌，而孝武及明帝二世尤甚。《南史·本紀》言：孝武帝末年，為長夜之飲。每旦寢興，盥漱畢，仍復命飲。俄頃數(shù)斗。憑幾惛睡，若大醉者。或外有奏事，便肅然整容，無復酒色。外內(nèi)服其神明，無敢弛惰。是其人未嘗無監(jiān)察之小才。然性嚴暴，睚眥之間，動至罪戮。《佞幸·戴法興傳》。又好狎侮群臣，隨其狀貌，各有比類。如多須者謂之羊；顏師伯戢齒號之曰；劉秀之儉吝，呼為老慳。寵一昆侖奴，常在左右，令以杖擊群臣，自柳元景以下，皆罹其毒?！锻跣儌鳌贰＝菧Y初為竟陵王誕從事中郎。誕將為逆，智淵悟其機，請假先返。誕事發(fā)，即除中書侍郎。遷尚書吏部郎。智淵愛好文雅，辭釆清贍。上初深相知待，恩禮冠朝。后以方退，漸不會旨，見出，以憂卒。參看下文。沈懷文為侍中，隨事納諫，匡正尤多，帝多不聽。帝每宴集，在坐者咸令沉醉，懷文素不飲酒，又不好戲，帝謂故為異己，遂以事收付廷尉賜死。其好狎侮如此。即位之初，普責百官讜言，而廬陵內(nèi)史周朗，廬陵，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以上書忤旨，大明四年（460），使有司奏其居喪無禮，傳送寧州，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于道殺之。顏竣舊為僚佐；討劭之役，上發(fā)尋陽，便有疾，竣常出入臥內(nèi)，斷決軍機；即位，為侍中，轉吏部尚書；義宣、臧質(zhì)反，諸子藏匿建康、秣陵、湖熟、江寧縣界，秣陵，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湖熟，漢縣，在今江寧縣東南。江寧，見第一節(jié)。又以為丹陽尹，可謂股肱心膂之臣。而以諫諍懇切，藉竟陵王誕之叛陷之，先打折足，然后于獄賜死。沈懷文與竣及周朗素善，帝嘗謂之曰：“竣若知我殺之，亦當不敢如此?！奔皯盐谋幌担淙有兄x，情哀貌苦，見者傷之。柳元景欲救懷文，言于帝曰：“沈懷文三子，涂炭不可見，愿陛下速正其罪。”帝曰；“宜急殺之，使其意分。”竟殺之。其好諛惡直，刻薄寡恩又如此。其所任者：顏師伯，帝為徐州時主簿。以善于附會，大被知遇。及踐阼，以為黃門侍郎。累遷侍中、吏部尚書為尚書右仆射。戴法興、戴明寶、蔡閑，皆為南臺侍御史，兼中書通事舍人。巢尚之，亦為中書通事舍人。選授、遷轉、誅賞大處分，皆與法興、尚之參懷。內(nèi)外諸雜事，多委明寶。蔡閑早卒。師伯居權日久，天下輻湊。游其門者，爵位莫不逾分。多納貨賄家產(chǎn)豐積。伎妾聲樂，盡天下之選。園池第宅，冠絕當時。法興、明寶，亦大通人事，多納貨賄。明寶驕縱尤甚。所任如此，安有可托孤寄命之臣邪？身死未幾，而嗣子遽敗，固其所也。

大明八年（464），閏五月，孝武帝崩。大子子業(yè)立，是為前廢帝。時年十六。遺詔：江夏王義恭解尚書令，加中書監(jiān)。柳元景領尚書令，入住城內(nèi)。事無巨細，悉關二公。大事與沈慶之參懷。若有軍旅，可為總統(tǒng)。尚書中事委顏師伯。外監(jiān)所統(tǒng)委王玄謨。廢帝即位，復置錄尚書，以義恭為之。顏師伯遷尚書右仆射，領丹陽尹。元景、慶之、師伯、玄謨，固皆孝武帝所視為親信之原臣也，然未再期而變起。景和元年（465），八月，免戴法興官，旋賜死。巢尚之亦解舍人。轉顏師伯為尚書仆射，而以王景文為右仆射，分其臺任。景文名彧，與明帝名同，以字行。其妹為明帝后。觀廢帝用人，可知其不盡與諸叔立異也。又奪其丹陽尹。義恭、元景、師伯等憂懼，謀廢帝而立義恭。以告沈慶之。慶之發(fā)其事。帝親率宿衛(wèi)誅之?！敦覀鳌费裕旱奂次唬ㄅd遷越騎校尉。時義恭錄尚書事，任同總己，而法興執(zhí)權日久，威行內(nèi)外，義恭積相畏服，至是懾憚尤甚。廢帝未親萬幾，凡詔敕施為，悉決法興之手；尚書中事無大小專斷之；師伯、義恭，守空名而已?！秱鳌酚衷疲呵皬U帝即祚，權任悉歸法興，而明寶輕矣。一似義恭、師伯，與法興各不相干者。然又云：帝所愛幸閹人華愿兒，有盛寵，賜與金帛無算。96法興常加裁減，愿兒甚恨之。帝常使愿兒出市里，察聽風謠。而道路之言，謂法興為真天子，帝為應天子。應，《南史》作贗。愿兒因此告帝曰：“外間云：宮中有兩天子，官是一人，戴法興是一人。官在深宮中，人物不相接。法興與大宰顏、柳一體。吸習往來，門客恒有數(shù)百。內(nèi)外士庶，莫不畏服之。法興是孝武左右，復久在宮闈，今將他人作一家，深恐此坐席非復官許?！眲t法興與義恭等，實已互相交關，愿兒于法興，縱有私怨，然其告前廢帝之語，必不能憑空造作，史固云道路先有法興為真天子，帝為應天子之語，而后愿兒因之進說也。此語亦非史家所能造，即或傳述出于附會，亦必當時實有此情形，附會者乃能為是說也。故法興死而義恭等之變遂作。夫南北朝之主，所以好用寒人者？一以其時之士大夫，優(yōu)游不能任事；一亦由其時爭奪相殺，習為故常，寒人分望有限，不至覬覦非分耳。今戴法興等亦與義恭等相交關，又曷怪廢帝之欲加以翦除哉？史言帝年漸長，兇志轉成。欲有所為，法興每相禁制。每謂帝曰：“官所為如此，欲作營陽邪？”一似法興雖無禮于其君，意實在防閑其非者。然廢帝即位，年已十六，欲有所為，何待期年之后？則此說不足信也。期年之中，不蜚不鳴，而一旦發(fā)之倉卒；而征討之師，且繼之而出；則知廢帝非絕無能為，且非輕躁之流矣。

晉熙王昶者，文帝第九子，時為義陽王，晉熙乃其投北后明帝所改封。為徐州刺史。《昶傳》云：昶輕訬褊急，不能只事世祖，大明中，常被嫌責。民間喧然，常云昶當有異志。永光、景和中，廢帝初改元為永光，誅義恭后，又改元為景和，實一年也。此聲轉甚。廢帝既誅群公，彌縱狂悖。常語左右曰：“我即大位來，遂未嘗戒嚴，使人邑邑?！绷x恭誅后，昶表請入朝，遣典簽蘧法生銜使?！?a target="_blank">魏書》作虞法生。帝謂法生曰：“義陽與大宰謀反，我正欲討之，今知求還，甚善。”又屢詰問法生：“義陽謀反，何故不啟？”法生懼禍，叛走還彭城。帝因此北討。親率眾過江。法生既至，昶即聚眾起兵。統(tǒng)內(nèi)諸郡，并不受命；將佐文武，悉懷異心。昶知其不捷，乃夜與數(shù)十騎開門北奔索虜。時九月也。昶之必叛，讀其傳文可見，更不得歸咎于廢帝之激變矣。

《孝武十四王傳》云：始平孝敬王子鸞，孝武帝第八子。大明四年（460），年五歲，封襄陽王。仍為東中郎將、吳郡大守。吳郡，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其年，改封新安王。五年（461），遷北中郎將，為徐州刺史，領南瑯邪大守。南瑯邪，東晉以江乘僑置，齊徙治白下。母殷淑儀，寵傾后宮，子鸞愛冠諸子。凡為上所盼遇者，莫不入子鸞之府、國。及為南徐州刺史，又割吳郡以屬之。六年（462），丁母憂。追進淑儀為貴妃，班亞皇后。謚曰宣。上自臨南掖門臨過喪車，悲不自勝。擬《漢武帝李夫人賦》。又諷有司，創(chuàng)立新廟。葬畢，詔子鸞攝職，以本官兼司徒。又加都督南徐州諸軍事。八年（464），加中書令，領司徒。前廢帝即位，解中書令，領司徒，加持節(jié)之鎮(zhèn)。帝素疾子鸞有寵，既誅群公，乃遣使賜死。時年十歲。子鸞臨死，謂左右曰：“愿身不復生王家?！蓖堋⒚貌⑺?。與子鸞同生者：孝武帝第十四子齊敬王子羽，大明三年（459）卒。第十九子晉陵孝王子云，六年（462）卒。是時死者，為第二十二子南海哀王子師，及第十二皇女。案孝武宮闈，頗多遺行。孝武所生路淑媛，即位之后，尊為皇大后?！秱鳌吩疲荷嫌陂|門之內(nèi)，禮敬甚寡。有所御幸，或留止大后房內(nèi)。故民間喧然，咸有丑聲。《南史·后妃傳》云：淑儀南郡王義宣女。義宣敗后，帝密取之，假姓殷氏。左右宣泄者多死。故當時莫知所出?；蛟疲菏且箸胰耍肓x宣家，義宣敗入宮云?！端螘夸洝沸⑽湮哪禄屎笙掠行F妃，而《傳》無其文。《江智淵傳》云：上寵姬宣貴妃殷氏卒，使群臣議謚，智淵上議曰懷，上以不盡嘉號，甚銜之。后車駕幸南山，乘馬至殷氏墓，群臣皆騎從。上以馬鞭指墓石柱謂智淵曰：“此上不容有懷字。”智淵益惶懼。大明七年（463），以憂卒。即此人也?！对瑐鳌吩疲捍竺髂掳餐踝欲[以母嬖有盛寵，大子在東宮多過失，上微有廢大子立子鸞之意，從容頗言之。盛稱大子好學，有日新之美?！赌鲜贰反讼掠衷疲骸暗叟褚露?，亦厲色而出。左丞徐爰言于帝，請宥之，帝意解?！眲t子鸞在孝武時實有奪宗之勢，府國人才既多，容有居為奇貨者，廢帝之除之，或亦有所不得已邪？愿身不復生王家之言，非十歲小兒所能作，即其徒黨所造作也。97

《宋書·后妃傳》云：前廢帝何皇后，父瑀，尚高祖少女豫章康長公主。豪競于時。子邁，尚大祖第十女新蔡公主。邁少以貴戚居顯宦，好犬馬馳逐。多聚才力之士。有墅在江乘縣界，江乘，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去京師三十里，邁每游履，輒結駟連騎，武士成群。大明末，為豫章王子尚撫軍諮議參軍。廢帝納公主于后宮，偽言薨殞，殺一婢，送出邁第殯葬行喪禮。常疑邁有異圖。邁亦招聚同志，欲因行幸廢立。事覺，廢帝自出討邁，誅之。時十一月三日也。孝武帝第三子晉安王子勛，時為江州刺史。其《傳》云：邁謀因帝出行為變，迎立子勛。事泄，帝自率宿衛(wèi)兵誅邁，使八坐奏子勛與邁通謀。又手詔子勛曰：“何邁欲殺我立汝，汝自計孰若孝武邪？可自為其所?！鼻沧笥抑炀霸扑退庂n子勛死。景云至盆口，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停不進，遺信報長史鄧琬。琬等因奉子勛起兵，以廢立為名。案邁舊為子尚僚屬，子尚是時，近在京邑，而齒長于子勛，邁欲行廢立，何不擁戴之，乃遠迎子勛邪？即此一端觀之，而知此段史事，全不足信矣。

既殺何邁，遂誅沈慶之?！稇c之傳》云：帝兇暴日甚，慶之猶盡言諫爭，帝意稍不說。及誅何邁，慮慶之不同，量其必至，乃閉清溪諸橋以絕之。慶之果往，不得度而還。帝乃遣慶之從子攸之赍藥賜慶之死。此非實錄，自不待言。慶之此時，年已八十，當其七十時，已于婁湖在今首都東南。98廣開田園之業(yè)，儼然一田舍翁矣，尚安有遠志？且慶之于孝武，始終盡忠。既發(fā)義恭之謀，又從廢帝度江討義陽王昶，則于廢帝亦非懷貳。既無侵逼之虞；而且藉其聲望，足資鎮(zhèn)懾；其于廢帝，可謂有害無利，乃亦從而殺之，此實最不可解者也。案廢帝事之真相，全在袁、蔡興宗、徐爰三人傳中。《傳》言其沮孝武帝廢立之意，已見前。又云：世祖又以沈慶之才用不多，言論頗相蚩毀，又陳慶之忠勤有干略，堪當重任。由是前廢帝深感，慶之亦懷其德。景和元年（465），誅群公，欲引進，任以朝政。遷為吏部尚書。又下詔曰：“宗社多故，釁因冢司。景命未淪，神祚再又。自非忠謀密契，豈伊克殄？侍中祭酒領前軍將軍新除吏部尚書，游擊將軍領著作郎兼尚書左丞徐爰，誠心內(nèi)款，參聞嘉策，匡贊之效，實監(jiān)朕懷。宜甄茅社，以獎義概?？煞庑侣】h子，爰可封吳平縣男，食邑各五百戶?！笔钦D群公之際，與爰皆參與密謀也。徐爰《宋書》入《恩幸傳》，前人久議其失矣。爰乃學人，而史謂其便辟善事人，能得人主微旨。既長于附會，又飾以典文，故為大祖所任遇。大明世委寄尤重。朝廷大禮儀，非爰議不行。雖復當時碩學，所解過人者，既不敢立異，所言亦不見從。此皆文致周內(nèi)之辭也。又云：前廢帝兇暴無道，殿省舊人，多見罪黜，惟爰巧于將迎，始終無迕。誅群公后，以爰為黃門侍郎，領射聲校尉。寵待隆密，群臣莫二。帝每出行，常與沈慶之、山陰公主同輩，爰亦預焉?？梢砸娖渚贾嗥跻印！秱鳌酚衷疲憾矶馊す援悾瑢櫞H衰。始令與沈慶之、徐爰參知選事，尋復反以為罪，使有司糾奏，坐白衣領職。從幸湖熟，往返數(shù)日，不被喚召。慮及禍，詭辭求出。沈慶之為固陳，乃見許。除建安王休仁長史、襄陽大守。休仁不行，即以為雍州刺史。舅蔡興宗謂之曰：“襄陽星惡，豈可冒邪？”曰：“白刃當前，不救流矢，事有緩急故也。今者之行，本愿生出虎口。且天道遼遠，何必皆驗？如其有征，當修德以禳之耳?！庇谑抢仟N上路。恒慮見追，行至尋陽，喜曰：“今始免矣?！狈蛞恢葜鳎M足以當星象？之出，乃廢帝所以樹外援，觀下節(jié)自明。然則廢帝非真疏；之遄征，亦非所以避廢帝；灼然可見矣。其出也，又安待慶之為之請？然既曰慶之為之請，則慶之是時之參與密謀，又可見也。然慶之發(fā)義恭等反謀，史言以與義恭等素不厚故，夫使慶之與義恭等果素不厚，義恭等安敢以反謀告之？則慶之與義恭等，亦非無交關。慶之是時，年老矣，氣衰矣，專為免禍計而已矣，其發(fā)義恭之謀也，安知非逆料其事之不能成？然則勢有可畏甚于義恭者，安保其不依違兩可，甚且折而從之邪？《蔡興宗傳》云：興宗為吏部尚書。前廢帝即位，興宗時親奉璽綬。嗣主容色自若，了無哀貌。興宗出，謂親故曰：“魯昭在戚而有嘉容，終之以釁結大臣，昭子請死，國家之禍，其在此乎？”時義恭引身避事，政歸近習。戴法興、巢尚之專制朝權，威行遠近。興宗每至上朝，輒與令、錄以下，陳欲登進賢士之意。又箴規(guī)得失，博論朝政。義恭素性恇橈，阿順法興，常慮失旨。聞興宗言，輒戰(zhàn)懼無計。先是大明世奢侈無度，多所造立，賦調(diào)煩嚴，征役過苦。至是，發(fā)詔悉皆削除。由是紫極殿、南北馳道之屬，皆被毀壞。《本紀》：景和元年（465），八月，乙丑，復南北二馳道。自孝建已來，至大明末，凡諸制度，無或存者。興宗于都坐慨然謂顏師伯曰：“先帝雖非盛德主，要以道始終。三年無改，古典所貴。今殯宮始徹，山陵未遠，而凡諸制度、興造，不論是非，一皆刊削，雖復禪代，亦不至爾，天下有識，當以此窺人?！睅煵荒苡谩Ｅd宗每陳選事，法興、尚之等輒點定回換，僅有在者。興宗于朝堂謂義恭及師伯曰：“主上諒暗，不親萬幾，而選舉密事，多被刪改，復非公筆，亦不知是何天子意？”旋以選事忤義恭，出為吳郡大守。固辭郡。執(zhí)政愈怒，又轉為新安王子鸞輔軍司馬南東海大守，南東海，宋郡，今江蘇丹徒縣。行南徐州事。又不拜?？嗲笠嬷荨Ａx恭于是大怒，表陳其失。詔除興宗新昌大守。新昌，吳郡，在今越南境?？俳恢荩⒛秽雕?。先是興宗納何后寺尼智妃為妾，姿貌甚美，有名京師。迎車已去，而師伯密遣人誘之，潛往載取。興宗迎人不覺。及興宗被徙，論者并云由師伯。師伯甚病之。法興等既不欲以徙大臣為名，師伯又欲止息物議，由此停行。頃之，法興見殺，尚之被系，義恭、師伯誅，復起興宗為臨海王子頊前軍長史、南郡大守，行荊州事。不行。時前廢帝兇暴，興宗外甥袁為雍州刺史。勸興宗行，曰：“朝廷形勢，人所共見。在內(nèi)大臣，朝夕難保。舅今出居陜西，當時人稱荊州為陜西。為八州事；在襄、沔，地勝兵強，去江陵咫尺，水陸通便；若朝廷有事，可共立桓、文之功。豈與受制兇狂，禍患不測，同年而語乎？”興宗曰：“吾素門平進，與主上甚疏，未容有患。宮省內(nèi)外，人不自保，會應有變。若內(nèi)難得弭，外釁未必可量。汝欲在外求全，我欲居內(nèi)免禍，各行所見，不亦善乎？”綜觀傳文，興宗蓋夸者死權之徒，所深憾者在于戴法興、巢尚之，而于義恭及顏師伯，并無積怒深怨。朝廷以其嘗為義恭、師伯所躓，又于袁為甥舅，欲用為荊州，使與協(xié)力，而興宗則初無盡忠于廢帝之心。且其人之好惡，頗與人殊。景和革孝建、大明之奢，平心論之，必不能謂非善政，而興宗亦以為非，則其于廢帝，實早存一疾視之成見。職是一念，遂為大宗所中，其答袁，尚僅以自全為念者，未幾即與大宗為徒黨，而為之四出說誘焉?！杜d宗傳》又曰：重除吏部尚書。大尉沈慶之，深慮危禍，閉門不通賓客。嘗遣左右范羨詣興宗屬事。興宗謂羨曰：“公閉門絕客，以避悠悠請托耳，身非有求，何為見拒？”還造慶之。慶之遣羨報命，要興宗令往。興宗因說之曰：“公威名素著，天下所服。今舉朝皇皇，人人危怖，指麾之日，誰不景從？如其不斷，旦暮禍及?！睉c之曰：“仆比日前慮，不復自保，但盡忠奉國，始終以之，正當委天任命耳。加老罷私門，兵力頓闕，雖有其意，事亦無從?！迸d宗曰：“殿內(nèi)將帥，正聽外間消息。若一人唱首，則俯仰可定。況公威風先著，統(tǒng)戎累朝。諸舊部曲，布在宮省。宗越、譚金之徒，出公宇下，并受生成；攸之、恩仁，公家口子弟耳；誰敢不從？且公門徒義附，并三吳勇士；三吳，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宅內(nèi)奴童，人有數(shù)百。陸攸之今入東討賊，又大送鎧杖，在青溪未發(fā)。攸之公之鄉(xiāng)人，驍勇有膽力，取其器杖，以配衣宇下，使攸之率以前驅(qū)，天下之事定矣。仆在尚書中，自當率百僚案前世故事，更簡賢明，以奉社稷。今若遲疑不決，當有先公起事者，公亦不免附從之禍。車駕屢幸貴第，醉酣彌留，又聞屏左右獨入內(nèi)，此萬世一時，機不可失。”慶之曰：“此事大，非仆所能行。事至，故當抱忠以歿耳。”時領軍王玄謨，大將有威名，邑里訛言，云已見誅，市道喧擾。此訛言蓋欲為變者所為。玄謨典簽包法榮，家在東陽，見第五章第六節(jié)。興宗故郡民也。為玄謨所信。見使至。興宗因謂曰：“領軍殊當憂懼。”法榮曰：“領軍此日，殆不復食，夜亦不眠。常言收已在門，不保俄頃。”興宗曰：“領軍憂懼，當為方略那得坐待禍至？”初玄謨舊部曲，猶有三千人。廢帝頗疑之，徹配監(jiān)者。玄謨大息深恨。啟留五百人巖山營墓。巖山，在秣陵。事猶未畢，帝欲獵，又悉喚還城。巖兵在中堂。在臺城外、秦淮北，見元嘉元年（424）《通鑒注》。興宗勸以此眾舉事，曰：“當今以領軍威名，率此為朝廷唱始，事便立克。領軍雖復失腳，自可乘輿處分。禍殆不測，勿失事機。君還可白領軍如此?！毙兦卜s報曰：“此亦未易可行，期當不泄君言?！贝笞谯`阼，玄謨責所親故吏郭季產(chǎn)、女婿章希真等曰：“當艱難時，周旋輩無一言相扣發(fā)者?！奔井a(chǎn)曰：“蔡尚書令包法榮所道，非不會機，但大事難行耳，季產(chǎn)言之亦何益？”玄謨有慚色。右衛(wèi)將軍劉道隆，懷肅弟子。懷肅，武帝從母兄。為帝所寵信，專統(tǒng)禁兵。乘輿常夜幸著作佐郎江斅宅，興宗馬車從，道隆從車后過，興宗謂曰：“劉公，比日思一閑寫?！钡缆∩钸_此旨，搯興宗手曰：“蔡公勿多言。”烏乎！自有史籍以來，未見是處游說，勸人行逆如興宗者也。興宗自恃素門平進，與主甚疏，可以無患，其敢于四出游說者以此。大宗之用之，蓋亦以此。慶之固嘗發(fā)義恭之事矣，而是時緘口不言；玄謨亦相期不泄；可見大宗非如義恭之易與也?！渡蛭男銈鳌吩疲何男?，慶之弟子。前廢帝即位，為射聲校尉。景和元年（465），遷青州刺史。將之鎮(zhèn)部曲，出屯白下。城名，在今江寧縣北。說慶之曰：“主上狂暴如此，土崩將至，而一門受其寵任，萬物皆謂與之同心。且此人性情無常，猜忌特甚，將來之禍，事又難測。今因此眾力，圖之易于反掌。千載一時，萬不可失?！睉c之不從。文秀固請非一，言輒流涕。終不回。文秀后亦盡忠于子勛，且盡力以抗虜，其人似非無氣節(jié)者，《傳》所云不知信否，然危而不能持，顛而不能扶，有先之起事者，即不免受附從之禍，為一身一家計，則誠如興宗之言，有可深念者矣。文秀得毋門戶之計深，而進是說于慶之邪？八十田舍翁，安知不為所動？抑《攸之傳》言：攸之隨慶之征廣陵有功，事平當加厚賞，為慶之所抑，攸之甚恨之。從來門內(nèi)之釁，恒酷于門外。攸之是時，與宗越、譚金、童大壹，同為廢帝腹心，讒構慶之，固自易易，慶之得毋為所中歟？是則不可知已。宗戚外叛，嬖幸內(nèi)離，而獨恃數(shù)武人以御侮，此廢帝之所以終敗歟？

南平穆王鑠三子：敬猷，敬淵，敬先?！惰p傳》云：帝召鑠妃江氏入宮，使左右于前逼迫之。江氏不受命。謂曰：“若不從，當殺汝三子。”江氏猶不肯。于是遣使于第殺敬猷、敬淵、敬先，鞭江氏一百。其夕，廢帝亦殞。案宋氏宮闈，極為混亂，此等淫褻之事，固難保其必無。然《休仁傳》言：帝嘗于休仁前，使左右淫逼休仁所生楊大妃。左右并不得已順命。以至右衛(wèi)將軍劉道隆，道隆歡以奉旨，盡諸丑狀。及大宗立，道隆為護軍，休仁請解職，曰：“臣不得與此人同朝，”上乃賜道隆死。乍觀之，其言似未必誣，更一觀《蔡興宗傳》，則道隆乃興宗欲構使為逆而不果者，則又安知其以何罪死邪？穆王三子之見殺，豈以其父為孝武所殺，慮其報復故歟？江氏之見逼迫縱不虛，三子之見殺，亦未必以其母之不受命也。

文帝之子，是時存者，尚有六人：東海王袆，湘東王彧，明帝。始安王休仁，晉平剌王休祐，桂陽王休范，巴陵哀王休若也?！缎萑蕚鳌费裕簭U帝忌憚諸父，并囚之殿內(nèi)，毆捶凌曳，無復人理。休仁及大宗、休祐，形體并肥壯，帝乃以竹籠盛而稱之。以大宗尤肥，號為豬王。號休仁為殺王，休祐為賊王。以三王年長，尤所畏憚，常錄以自近不離左右。袆凡劣，號為驢王；休范、休若年少；故并得從容。嘗以木槽盛飯，內(nèi)諸雜食，攪令和合，掘地為坑阱，實之以泥水，裸大宗內(nèi)坑中，和槽食置前，令大宗以口就槽中食，用為歡笑。欲害大宗及休仁、休祐，前后以十數(shù)。休仁多計數(shù)，每以笑調(diào)佞諛說之，故得推遷。時廷尉劉矇，妾孕臨月，迎入后宮，冀其生男，欲立為大子?！侗炯o》：景和元年（465），十一月，丁未，皇子生，少府劉勝之子也，與《休仁傳》不合。《南史》作少府劉矇。《通鑒考異》云：《宋略》同。案廢帝是時，年僅十七，是月十三日，壬寅，始立皇后，豈有急欲立大子之理？疑廢帝后宮實有子，明帝絕之，而以非種誣之也。大宗嘗忤旨，帝怒，乃裸之，縛其手腳，以杖貫手腳內(nèi)，使人檐付大官，曰：“即日屠豬。”休仁笑謂帝曰：“豬今日未應死。”帝問其故。休仁曰：“待皇大子生，殺豬取其肝肺。”帝意乃解，曰：“且付廷尉。”一宿出之。帝將南游荊、湘二州，明旦欲殺諸父便發(fā)，其夕，大宗克定禍難。《本紀》云：先是訛言云：湘中出天子，帝將南巡荊、湘以厭之，先欲誅諸叔，然后發(fā)引。大宗與左右阮佃夫、王道隆、李道兒密結帝左右壽寂之、姜產(chǎn)之等十一人，謀共廢帝。戊午夜，戊午二十九日。帝于華林園竹林堂射鬼。華林園，見第八章第一節(jié)。時巫覡云此堂有鬼，故帝自射之。壽寂之懷刀直入，姜產(chǎn)之為副。帝欲走，寂之追而殞之。《恩幸傳》云：阮佃夫，大宗初出，選為主衣。永光中，又請為世子師。甚見信待。景和末，大宗被拘于殿內(nèi)，住在秘書省。佃夫與王道隆、李道兄及帝左右淳于文祖共謀廢立。時直將軍柳光世，亦與帝左右繆方盛、周登之有密謀，未知所奉。登之與大宗有舊，方盛等乃使登之結佃夫。佃夫大悅。先是帝立皇后，普暫徹諸王奄人。大宗左右錢藍生，亦在其列。事畢未被遣。密使藍生候帝，慮事泄，藍生不欲自出，帝動止輒以告文祖，令文祖報佃夫。十一月二十九日晡時，帝出幸華林園。休仁、休祐、山陰公主并侍側。大宗猶在秘書省，不被召，益憂懼。佃夫以告外監(jiān)典事朱幼；又告主衣壽寂之，細鎧主姜產(chǎn)之；產(chǎn)之又語所領細鎧將王敬則；幼又告中書舍人戴明寶；并響應。幼豫約勒內(nèi)外，使藍生密報休仁等。時帝欲南巡，腹心直將軍宗越等其夕并聽出外裝束，惟有隊主樊僧整防華林，是光世鄉(xiāng)人，光世要之，僧整即受命。產(chǎn)之又要隊副聶慶，及所領壯士富靈符、俞道龍、宋逵之、田嗣。并聚于慶省。時巫覡云后堂有鬼，其夕，帝于竹林寺與巫共射之。寂之抽刀先入，產(chǎn)之隨其后。文祖、方盛、登之、靈符、慶、嗣、敬則、道龍、逵之又繼進。休仁聞行聲甚疾，謂休祐曰：“事作矣。”相隨奔景陽山。在華林園中，見第九章第七節(jié)。帝見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乃走。寂之追而殞之。案廢帝是時，無欲幸荊、湘之理。觀其出袁為雍州，又欲使其舅蔡興宗為荊州，而后來湘州行事何惠文，亦盡忠于子勛，則是時建業(yè)形勢，殆甚危急，廢帝欲用上流，以戡禍難也。果如史之所言，大宗與休仁、休祐，其死久矣，尚安得從容要結，以成其謀乎？《后廢帝紀贊》云：“前廢帝卑游褻幸，皆龍駕帝飾，傳警清路，蒼梧王則藏璽懷紱，魚服忘返，危冠短服，匹馬孤征，”則知帝于戒備初未嘗疏，圖之實非易易。故蔡興宗歷說沈慶之、王玄謨、劉道隆，皆欲借重于兵力，逮三人皆不見聽，乃不得已而用壽寂之等，為鋌而走險之計也，其成亦幸矣。《本紀》言：帝少好講書，頗識古事，自造世祖誄及雜篇章，往往有辭采，與袁之言，頗相符會。《佞幸傳》言：大明中，有奚顯度者，官至員外散騎侍郎。常使主領人功?？僚盁o道，動加捶撲。暑雨寒雪，不聽暫休。人不堪命，有自經(jīng)死者。人役聞配顯度，如就刑戮。前廢帝戲言：“顯度刻虐，為百姓所疾，比當除之，”左右因唱喏，即日宣旨殺焉。時人比之孫晧之殺岑昏。此實廢帝有意除之，比諸孫晧乃誣謗之辭耳。更觀其能革孝建、大明之侈靡，自不失為干父之蠱，而蔡興宗亦以為罪，天下豈有真是非哉？戴法興之死也，帝殺其三子。又截法興棺焚之。義恭子十二人先為元兇劭所殺，至廢帝，又殺其四子。顏師伯六子，柳元景九子皆見殺。元景弟侄在京邑、襄陽從死者又數(shù)十人。又斷義恭支體；分裂腸胃；挑取眼睛，以蜜漬之，為鬼且精。此等語不知皆實否，即謂皆實，亦一時風氣如此，不能獨責一人也。

第四節(jié)　子勛敗亡

前廢帝既死，湘東王彧以大皇大后令即帝位，大皇大后，孝武母路淑媛。是為大宗明皇帝。其明日，殺豫章王子尚及山陰公主楚玉，并廢帝同母也。廢帝同母五人：子尚、楚玉及臨淮康哀公主楚佩、皇女楚琇、康樂公主修明也。子尚，《傳》稱其兇慝有廢帝風，而不能舉其實跡，蓋近于誣。楚玉，《傳》言其肆情淫縱。以褚淵貌美，請以自侍十日。廢帝許之。淵雖承旨而行，以死自固，楚玉不能制也。此事《廢帝紀》亦載之。又云：主謂帝曰：“妾與陛下，雖男女有殊，俱托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shù)，而妾惟駙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99帝乃為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此更不近情矣，世豈有肆情淫縱之人，而必持男女平權之論者邪？宗越、譚金、童大壹謀作難，以告沈攸之。攸之具白明帝。明帝即收越等下獄殺之。攸之之為人可知矣。然明帝雖肆意翦除，卒不能弭尋陽之難。

《袁傳》曰：至尋陽，與鄧琬款狎，相過常請閑，必盡日窮夜。與琬人地本殊，眾知其有異志矣。既至襄陽，便與劉胡諮議參軍?？樞薇担爰孔?。蓋朝旨使要結琬，為勤王之備也。《琬傳》云：大宗定亂，進子勛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令書至，諸佐吏并喜，造琬曰：“暴亂既除，殿下又開黃，實為公私大慶?！辩宰觿状尉拥谌?；又以尋陽起事；有符世祖，理必萬克。乃取令書投地曰：“殿下當開端門，黃是吾徒事耳。”眾并駭愕。此乃誣罔之辭。子勛非反廢帝，說已見前，其舉兵蓋實在此時也。于是郢州刺史安陸王子綏，孝武帝第四子。荊州刺史臨海王子頊，孝武帝第七子。會稽大守尋陽王子房，孝武帝第六子。會稽，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雍州刺史袁，梁州刺史柳元怙，元景從兄。益州刺史蕭惠開，思話子。廣州刺史袁曇遠，徐州刺史薛安都，青州刺史沈文秀，冀州刺史崔道固，湘州行事何惠文，吳郡大守顧琛，吳郡，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吳興大守王曇生，吳興，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晉陵大守袁標，晉陵，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義興大守劉延熙，義興，見第五章第六節(jié)。并與之同。四方貢計，并詣尋陽。此中固有廢帝豫行布置者，然臨時承奉者必多也，亦可見順逆之自在人心矣。

明帝遣王玄謨領水軍南討，吳興大守張永為其后繼。又使沈攸之、江方興、劉靈遺屯虎檻。洲名，在蕪湖西南。建安王休仁總統(tǒng)諸軍。而東兵之勢尤急。初明帝征子房為撫軍，領大常，其長史孔覬不受命。帝使故佐庾業(yè)代覬，都水使者孔璪入東慰勞。璪勸起兵，業(yè)亦與同。軍至晉陵，部陳甚盛。明帝乃使沈懷明、張永東討，巴陵王休若總眾軍。殿中侍御史吳喜，請得精兵三百，致死于東。明帝大悅。簡羽林士配之。又使任農(nóng)夫為之助。喜進平義興，劉延熙投水死。帝又使江方興等助破晉陵軍。喜進平吳興。至錢唐，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斬庾業(yè)。上虞令王晏上虞，見第七章第二節(jié)。起兵攻郡，殺孔覬，執(zhí)子房送京都?？篆b為其門生所殺。顧琛、王曇生、袁標詣喜謝罪。喜皆宥之。東事不久即平，乃得專力于西矣。

鄧琬初遣孫沖之以萬人據(jù)赭圻，沖之，巴東、建平二郡大守，方之郡，鄧琬逆用之，使與陶亮并統(tǒng)前軍。巴東、建平，皆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赭圻，見第五章第四節(jié)。又使陶亮統(tǒng)諸州兵合二萬人，一時俱下。亮，子勛錄事參軍。時統(tǒng)郢、荊、湘、梁、雍五州之兵。時朝廷惟保丹陽一郡，永世縣旋又反叛，吳永平縣，晉更名永世，在今江蘇溧陽縣南。時縣令為孔景宣，尋為本縣人徐崇之起兵所殺。義興兵垂至延陵，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內(nèi)外憂危，咸欲奔散。兗州刺史殷孝祖外甥司徒參軍葛僧韶建議征孝祖入朝，明帝遣之。孝祖率文武二千人，隨僧韶還都，并傖楚壯士，人情乃安。明帝使孝祖督前鋒諸軍向虎檻。陶亮屯軍鵲洲。在今安徽繁昌縣東北江中。三月三日，水陸攻赭圻。孝祖為流矢所中死，軍敗。時江方興復還虎檻，休仁遣領孝祖軍，沈攸之代孝祖為前鋒都督。孫沖之欲直取京都、陶亮不從。攸之進戰(zhàn)，破之。沖之等于湖、白口筑二城，胡三省曰：巢湖及白水口也。又為軍主張興世所拔。陶亮懼，呼沖之還鵲尾，渚名，在今安徽無為縣境。留薛常寶守赭圻。鄧琬又遣劉胡，率眾三萬，鐵騎二千，來屯鵲尾。胡宿將屢有戰(zhàn)功，攸之等憚之。常寶糧盡，告胡求援。胡運米餉之。為攸之所敗。四月四日，常寶突圍走。休仁進據(jù)赭圻。時胡等兵眾強盛，袁又悉雍州之眾來赴。六月十八日，率樓船千艘據(jù)鵲尾。張興世建議越鵲尾上據(jù)錢溪，亦名梅根河，在今安徽貴池縣東。沈攸之、吳喜贊之。劉胡累攻之，不能克。攸之、喜因進攻濃湖。在繁昌西。袁馳召胡還。胡軍亦乏食。鄧琬大送資糧，至南陵，戍名，在繁昌西北。梁置縣，唐移治今南陵。不敢下。胡遣兵迎之，又為錢溪所破，資實覆沒都盡，燒米三十萬斛。八月二十四日，胡遂委奔走。聞胡去，亦走。至鵲頭，與戍主薛伯珍步取青林，山名，在今安徽當涂縣東南。欲向?qū)り枺瑸椴渌鶜?。胡至竟陵，見第三章第九?jié)?？へ╆悜颜鏆⒅３鯊U帝使荊州錄送長史行事張悅。暢弟。至湓口，鄧琬稱子勛命釋之。以為司馬，與琬共掌內(nèi)外眾事。及是，殺琬詣休仁降。蔡那為明帝將，子道淵，被系作部，因亂脫鎖入城，執(zhí)子勛囚之。沈攸之諸軍至，殺之。及其母。子勛時年十一。諸軍分向荊、郢、雍、湘及豫章，皆平之。梁州亦降。袁曇遠為其將李萬周所殺。始興士人劉嗣祖，據(jù)郡為明帝。曇遠遣萬周討之。嗣祖誑萬周云：壽陽已平。萬周信之，還襲殺曇遠。始興，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初鄧琬征兵巴東，巴東大守羅寶稱持疑未決。會暴病死。巴東人任叔兒起兵據(jù)白帝。見第七章第三節(jié)。蕭惠開遣巴郡大守費欣壽攻之，巴郡，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敗歿。更遣州從事程法度領三千人步出梁州，又為氏賊楊僧嗣所斷。惠開為治，多任刑誅，蜀土咸懷猜怨。晉原遂反。漢江原縣，李雄置郡，并縣改曰漢原。蜀平后，郡改稱晉原，而縣復曰江原。在今四川崇慶縣東。諸郡悉應之。并來圍城。聞子勛平，蜀人并欲屠城，以望厚賞。惠開每遣兵出戰(zhàn)，未嘗不捷，而外眾逾合，勝兵者十余萬人。明帝以蜀土險遠，赦其誅責，遣惠開弟惠基步道使蜀，具宣朝旨。至涪，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蜀人遏留不聽進?；莼什壳破淝洠缓蟮们??；蓍_奉旨歸順，城圍得解。而時明帝又遣惠開宗人寶首水路慰勞益州，寶首欲以平蜀為功，更獎說蜀人。于是處處蜂起。凡諸離散，一時還合。惠開遣戰(zhàn)，大破之，生禽寶首，蜀亂乃平。案孝武以討元兇立，實不得謂為不正，孝武正則子業(yè)亦正；所云淫虐，事既多誣；則明帝實為篡弒，此所以四方同契，不謀而咸奉尋陽也。尋陽兵之起也，蕭惠開集將佐謂之曰：“湘東大祖之昭，晉安世祖之穆，其于當璧，并無不可。但景和雖昏，本是世祖之嗣，不任社稷，其次猶多。吾奉武、文之靈，并荷世祖之眷，今便當投袂萬里，推奉九江?！贝斯塘x正辭嚴。葛僧韶說殷孝祖曰：“國亂朝危，宜立長主。群小相扇，貪利幼弱。使天道助逆，群兇事申，則主幼時艱，權柄不一，兵難互起”云云。此當時推奉明帝者之議論也，然不得謂為正。史稱鄧琬性鄙暗。貪吝過甚。財貨酒食，皆身自量校。此正見其綜核名實，賞罰不茍。至是，父子并賣官粥爵，使婢仆出市道販賣。酣歌博弈，日夜不休。大自矜遇。賓客到門者，歷旬不得前。群小橫恣，競為威福。士庶忿怨，內(nèi)外離心。此皆故為訾之辭。又云：張悅呼琬計事，琬曰：“正當斬晉安王、封府庫以謝罪耳，”則尤為厚誣君子。袁之與薛伯珍俱走也，夜止山間，殺馬勞將士，顧謂伯珍曰，“我舉八州，以謀王室，未一戰(zhàn)而敗，豈非天邪？非不能死，望一至尋陽，謝罪主上，然后自刎耳?！币蚩犊匙笥宜鞴?jié)，無復應者。何惠文才兼將吏，干略有施。時衡陽內(nèi)史王應之，衡陽，見第五章第七節(jié)。起兵襲長沙，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與惠文交手戰(zhàn)，為惠文所殺。明帝特加原宥。惠文曰：“既陷逆節(jié)，手刃忠義，天網(wǎng)雖復恢恢，何面目以見天下之士？”卒不食而死?？子J為王晏所得，晏謂之曰：“此事孔璪之為，無豫卿事。可作首辭，當相為申上?！庇J曰：“江東處分，莫不由身，委罪求活，便是君輩行意耳?！标棠藬刂畺|外。袁初以糧仗未足，且欲奉表明帝，其子戩曰：“一奉表疏，便為彼臣，以臣伐君，于義不可?！睆闹憬ㄑ礼Y檄，奉表勸子勛即大位，與鄧琬書，使勿解甲。然則一時臣衛(wèi)，莫匪執(zhí)德不回，琬年已六十，白頭舉事，復何所圖？豈有反賣晉安以求活者邪？琬與袁、孔覬等，皆非能用兵之人。劉胡雖號宿將，功僅在于平蠻，亦不足當大敵，且不免于偃蹇?！多囩鳌吩疲涸緹o將略，性又怯撓。在軍中，未嘗戎服，語不及戰(zhàn)陳，惟賦詩談義而已。不能撫綏諸將。劉胡每論事，酬對甚簡。由此大失人情。胡常切齒恚恨。雖近誣詆，然謂本無將略，當非全虛；即劉胡與不協(xié)，亦系實情，觀其棄而走可知也。特不如史所言之甚耳。薛安都、崔道固、沈文秀皆將才，而去京邑遠，勢不相及。明帝所用諸將帥，年較少，氣較銳。沈攸之既陷逆節(jié)，兵敗便無所容，其致死也，蓋非徒盡忠，亦謀自衛(wèi)。吳喜、張興世輩，則欲乘時以立功名。上流及東方諸將，自謂奉順，且恃勢大，不免疏虞，自非其敵。然成敗之分，固非逆順所在也。

先是孝武帝時，山陽王休祐為豫州刺史，廢帝景和元年（465），入朝，以長史殷琰行府州事。明帝以休祐為荊州，即以琰為豫州刺史。以西汝陰大守龐道隆為琰長史，西汝陰，宋郡，今安徽阜陽縣。殿中將軍劉順為司馬。順勸琰同子勛。琰家累在京邑，欲奉明帝，而士人杜叔寶等咸勸琰同子勛。琰素無部曲，門義不過數(shù)人，受制于叔寶等。叔寶者，坦之子，既土豪鄉(xiāng)望，內(nèi)外諸軍事并專之。汝南、新蔡二郡大守周矜，起兵縣瓠見第五章第六節(jié)。為明帝，袁遣信誘矜司馬常珍奇，珍奇即日斬矜，送首詣。以珍奇為汝南、新蔡二郡大守。明帝以義陽內(nèi)史龐孟虬為司州刺史，義陽，見第八章第七節(jié)。孟虬不受命，起兵同子勛。子勛召孟虬出尋陽，以其子定光行義陽郡事。明帝知琰逼迫士人，事不獲已，猶欲羈縻之。泰始二年（466），正月，乃遣劉勔率呂安國西討，休祐出鎮(zhèn)歷陽，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為諸軍總統(tǒng)。是月，劉順等以八千人東據(jù)宛唐，亭名。此據(jù)《殷琰傳》?！饵S回》、《王敬則傳》并作死虎?！端?jīng)注》作死虖，在今安徽定遠縣西南。與勔相持。叔寶本謂臺軍停住歷陽不辦進，順等至無不瓦解，惟赍一月糧。既與勔相持，軍食盡。報叔寶送食。安國間道襲其米車，燒之。順眾潰，奔還壽陽。三月一日。仍走淮西就常珍奇。勔于是方軌而進。叔寶斂居民及散卒嬰城自守。琰本無反心，叔寶等亦有降意，而眾心持疑，莫能相一，嬰城愈固。六月，弋陽西山蠻田益之弋陽，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攻龐定光，子勛以孟虬為司州刺史，率精兵五千救義陽，并解壽陽之圍。益之奔散。孟虬向壽陽。七月，至弋陽，見破，走向義陽，義陽已為王玄謨子曇善起兵所據(jù)，乃逃于蠻中。先是劉胡遣薛道標渡江扇動群蠻，規(guī)自廬江襲歷陽。廬江，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攻合肥，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陷之。尋陽平定，道標突圍走常珍奇。壽陽人情危懼，將請救于索虜。主簿夏侯詳說殷琰曰：“今日之舉，本效忠節(jié)。社稷有奉，便當歸身朝廷。何可屈身，北面異域？”琰許之，即使詳詣劉勔，詳請勔解圍退舍，勔亦許之。遣到城下。詳呼城中人，語以勔辭。即日琰及眾俱出，時十二月也。

第五節(jié)　宋失淮北

凡群疑眾難之際，最忌欲藉殺戮以立威?！端螘げ膛d宗傳》言：明帝之初，諸方舉兵，朝廷所保，惟丹陽、淮南數(shù)郡，其間諸縣，或已應賊，東兵已至永世，宮省危懼。參看上節(jié)。上集群臣，以謀成敗。興宗曰：“今普天同逆，人有異志，當鎮(zhèn)以靜，以至信待人。比者逆徒親戚，布在宮省，若繩之以法，則土崩立至。宜明罪不相及之義。物情既定，人有戰(zhàn)心。六軍精勇，器甲犀利，以待不習之兵，其勢相萬耳。愿陛下勿憂?！贝搜詫嵣顓f(xié)事宜，而明帝能從之，此其所以獲勝也。《孔覬傳》言：帝之遣兵東討也，將士多是東人，父兄子弟，皆已附逆，上因送軍，普加宣示，曰：“朕方務德簡刑，使四罪不相及，助順同逆者，一以所從為斷，卿等當深達此懷，勿以親戚為慮也?！北娪谑谴髳偂！侗炯o》言：上即大位，以寬仁待物。諸軍有父兄子弟同逆者，并授以禁兵，委任不易，故眾為之用，莫不盡力。平定天下，逆黨多被全。其有才能者，并見授用，有如舊臣。此皆明帝能用興宗之言之征也。不特此也，《吳喜傳》言：喜孝武世見驅(qū)使，常充使命。性寬厚，所至人并懷之。及東討，百姓聞吳河東來，便望風解散，故喜所至克捷?！兑笮⒆?zhèn)鳌费裕盒⒆尕撈湔\節(jié)，凌轢諸將。臺軍有父子兄弟在南北，孝祖并欲推治。由是人情乖離，莫樂為用。劉勔之攻壽陽也，明帝使中書為詔譬殷琰。蔡興宗曰：“天下既定，是琰思過之日，陛下宜賜手詔數(shù)行，以相私慰。今直中書為詔，彼必疑詔非真，未是所以速清方難也?！辈粡?。琰得詔，謂劉勔詐造，果不敢降。及城下，勔并撫宥，無所誅戮。自將帥以下，財物資貨，皆以還之。約令三軍，不得妄動。城內(nèi)士民，秋豪無所失。百姓感悅，生為立碑。用能抗拒索虜，卒不陷沒。并可見寬仁與殘暴之得失也。然帝天姿本刻薄，故僅能用之危急之際，及力所不及窎遠之區(qū)，如蜀。所全者亦不過無足深忌之人，逮禍患一紓，而措置遂迥異矣。卒因此而失淮北及豫西。孟子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又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誠百世之龜鑒也。

薛安都從子索兒，前廢帝景和中為前將軍，直，從誅諸公。明帝即位，以為左將軍，直如故。右將軍柳光世，本豫廢立，及宗越、譚金誅，光世懼，亦與安都通謀。見《宋書·光世傳》附《柳元景傳》。泰始二年（466），正月，索兒、光世攜安都諸子及家累，席卷北奔。初沈慶之死，前廢帝遣直江方興領兵誅沈文秀。未至，明帝已篡立，馳驛駐之。方興既至，為文秀所執(zhí)。尋見釋，遣還京師。帝征兵于文秀，文秀遣劉彌之、張靈慶、崔僧琁三軍來赴。安都遣使報文秀，文秀又令彌之等回應安都。崔道固亦遣子景征及傅靈越往應。彌之等南出下邳，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靈越自泰山道向彭城。泰山，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時濟陰大守申闡守睢陵，濟陰，見第八章第四節(jié)。睢陵，漢縣，今江蘇睢寧縣。宋僑治，在今安徽盱眙縣西。應明帝，索兒率靈越等攻之。彌之等至下邳，歸順明帝。僧琁不同，率所領歸安都。索兒聞彌之有異志，馳赴下邳。彌之等潰，為所執(zhí)，見殺。明帝以申令孫為徐州代安都。令孫北投索兒。索兒使令孫說申闡，闡降。索兒執(zhí)闡及令孫并殺之，引軍波淮。明帝以蕭道成為前鋒，北討。桂陽王休范總統(tǒng)諸軍。道成擊索兒，破之。索兒走向樂平縣界，漢清縣，后漢改曰樂平，在今山東堂邑縣東南。為申令孫子孝叔所殺。時王廣之隸劉勔，攻殷琰于壽陽。傅靈越奔逃，為廣之軍人所禽，送詣勔。勔躬自慰勞，詰其叛逆。對曰：“九州唱義，豈獨在我？”勔又問：“四方阻逆，主上皆加以曠蕩，即其才用，卿何不早歸天闕？”答曰：“薛公舉兵淮北，威震天下，不能專任智勇，委付子侄，致敗之由，實在于此。然事之始末，備皆參豫，人生歸于一死，實無面求活?！眲覊哑湟?，送還京師。明帝欲加原宥。靈越辭對如一，終不回改，乃殺之。亦足見當時是非所在矣。山陽內(nèi)史程天祚，山陽，見第五章第六節(jié)。據(jù)郡同安都，攻圍彌時，然后歸順?！都o》在六月。索兒之死也，安都使柳光世守下邳，亦率所領歸降。子勛既敗，安都亦遣使歸款。明帝以四方已平，欲示威于淮外，遣張永、沈攸之以重軍迎之。蔡興宗言：“安都勢必疑懼，或能招引北虜，為患不測。彭城險固，兵強將勇，圍之既難，攻不可拔，臣為朝廷憂之?！睍r張永已行，不見從。安都懼，乃遣信要引索虜。時常珍奇亦乞降，明帝以為司州刺史，而珍奇慮不見納，亦求救于索虜。《魏書》云：子勛敗，珍奇遣使馳詣長社鎮(zhèn)請降。長社，見第七章第六節(jié)。而南北之兵端遂起。

南朝之孝武帝，略與北朝之文成帝同時?！端螘に魈攤鳌费裕菏雷嬷?，索虜求互市，江夏王義恭、竟陵王誕、建平王宏、何尚之、何偃以為宜許，柳玄景、王玄謨、顏竣、檀和之、褚湛之以為不宜許，時遂通之，蓋亦有意于綏撫矣。大明元年（457），虜寇兗州。明年，又寇青州。孝武遣龐孟虬、殷孝祖往援，受青州刺史顏師伯節(jié)度，擊破之。四年（460），三月，虜寇北陰平。東晉郡，今四川梓潼縣西北。其十二月，遣使請和。自是使命歲通?！段簳の某傻奂o》言：世祖經(jīng)略四方，內(nèi)頗虛耗，高宗與時消息，靜以鎮(zhèn)之，其時固無大兵革也。明帝泰始二年（466），文成帝死，子獻文帝立，主少國疑，內(nèi)憂頗切，見第十一章第一節(jié)。亦豈有意于遠略？乃因薛安都、常珍奇之叛，卒招魏人南牧之師，內(nèi)憂之引致外患也，誠可痛矣。

魏使尉元、孔伯恭出東道，救彭城，使元石、張窮奇出西道，救縣瓠。元石進至上蔡，漢縣，在今河南上蔡縣西。宋徙治縣瓠。常珍奇率文武來迎。既相見，議欲頓兵汝北。參軍事鄭羲曰：“珍奇雖來，意未可量，不如直入其城，奪其管籥，據(jù)有府庫?！笔瘡闹?。城中尚有珍奇親兵數(shù)百人，在珍奇宅內(nèi)。羲謂石曰：“觀珍奇，甚有不平之色，可嚴兵設備，以待非常?！逼湟?，珍奇果使人燒府廂屋，欲因救火作難。以石有備，乃止。虜騎救殷琰，至師水，出湖北隨縣，經(jīng)河南信陽縣至羅山縣入淮聞城陷，乃破義陽，見第八章第七節(jié)。殺掠數(shù)千人而去。珍奇引虜西河公、即元石。長社公攻汝陰大守張景遠，汝陰，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景遠與軍主楊文萇拒擊，大破之。景遠尋病卒，以文萇代為汝陰大守。劉勔為豫州刺史。泰始四年（468），淮西人賈元友上書，勸明帝北攻縣瓠，可收陳、南頓、汝南、新蔡四郡之地。陳、新蔡，皆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南頓，見第八章第六節(jié)。汝南，見第二章第三節(jié)。上以所陳示劉勔。勔言其不足信。且曰：“自元嘉以來，傖荒遠人，多干國議；負儋歸闕，皆勸討虜；從來信納，皆詒后悔。界上之人，惟視強弱。王師至境，必壺漿候涂，裁見退軍，便抄截蜂起。首領回師，何嘗不為河畔所弊？”明帝納之，元友議遂寢。勔與常珍奇書，勸令反虜。珍奇乃與子超越，羽林監(jiān)式寶，于譙殺虜子都公費拔等，凡三千余人。譙縣，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勔馳驛以聞。上大喜，以珍奇為司州刺史，超越為北豫州刺史，式寶為陳、南頓二郡大守。珍奇為虜所攻，引軍南出。虜追擊，破之。珍奇走依山，得至壽陽。超越、式寶，為人所殺。此據(jù)《宋書·劉勔傳》?！段簳ふ淦?zhèn)鳌吩疲何阂哉淦鏋樵ブ荽淌?。珍奇表請圖南服。雖有虛表，而誠款未純。歲余，征其子超。超母胡氏，不欲超赴京師，密懷南叛。時汝、徐未平，元石自出攻之，珍奇乘虛，于縣瓠反叛。燒城東門，斬三百余人。虜掠上蔡、安城、平輿三縣居民。屯于灌水。石馳往討擊，大破之。會日暗，放火燒其營。珍奇乃匹馬逃免。其子超，走到苦城，為人所殺。小子沙彌，囚送京師，刑為閹人。灌水，出河南商城縣，東北至固始縣入史河。安城、平輿，皆漢縣，在今河南汝南縣東南?？嘁酀h縣，在今河南鹿邑縣東。

初明帝遣畢眾敬詣兗州募人。眾敬，孝武帝時，為泰山大守。至彭城，薛安都使行兗州事。時殷孝祖留其妻子，使司馬劉文石守城。眾敬率眾取瑕丘，漢縣，晉省，在今山東滋陽縣西。殺文石。州內(nèi)悉附。惟東平大守申纂據(jù)無鹽，漢縣，在今山東東平縣東。不與之同。明帝授纂兗州刺史。安都降虜，眾敬不同其謀。子元賓，以母并百口，悉在彭城，日夜啼泣，遣請眾敬。眾敬猶未從之。眾敬先已表謝明帝，帝授以兗州刺史，而以元賓有他罪，猶不舍之。此據(jù)《魏書·眾敬傳》?！锻ㄨb》從《宋略》，云元賓先坐他罪誅。眾敬拔刀斫柱曰：“皓首之年，惟有此子，今不原貸，何用獨全？”及尉元至，遂以城降。元遣將入城。事定，眾敬悔恚，數(shù)日不食焉。

畢眾敬既下，申纂亦詐降，尉元遂長驅(qū)而進。《魏書·李靈傳》云：軍達九里山，在今江蘇銅山縣北。安都率文武出迎。元不加禮接。安都還城，使遂不至。元令李璨與高閭入城說之。安都乃與俱載赴軍。元等入城收管籥。《安都傳》云：元等既入彭城，安都中悔，謀圖元等，欲遂以城叛。會元知之，不果發(fā)。安都因重貨元等，委罪于女婿裴祖隆。元乃殺祖隆而隱安都謀?！端螘ぐ捕紓鳌穭t云：祖隆謀殺尉元，舉城歸順，事泄見誅。案安都果欲歸罪，不患無人，何必自殺其女婿？《宋史》之言是也。安都蓋本同祖隆之謀，虜亦懼激變，不敢窮治耳，不必由貪其賄也。張永、沈攸之屯下礚，未詳。其輜重在武原，漢縣，在下邳北。米船在呂梁，《水經(jīng)注》：泗水自彭城東南過呂縣南，泗水之上，有石梁焉，故曰呂梁。呂縣，見第二節(jié)。為元所破。永、攸之引退，為虜所乘，大敗于呂梁之東。時泰始三年正月也。攸之留長水校尉王玄載守下邳，積射將軍沈韶守宿豫，見第七章第四節(jié)。睢陵、淮陽，晉郡，在今江蘇淮陰縣西南。亦皆置戍，而身還淮陰。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東安、東莞二郡大守張讜守團城，在彭城東北。始同安都，末亦歸順，明帝以為徐州刺史；兗州刺史王整，蘭陵大守桓忻，蘭陵，見第五章第六節(jié)。保險自固；至是亦皆降于虜。尉元表言：“賊向彭城，必由清、泗過宿豫，歷下邳；趨青州，路亦由下邳入沂水，經(jīng)東安。漢縣，晉置郡，在今山東沂水縣西北。今若先定下邳，平宿豫，鎮(zhèn)淮陽，戍東安，則青、冀諸鎮(zhèn)，可不攻而克。若四處不服，青、冀雖拔，百姓狼顧，猶懷徼幸之心。宜釋青、冀之師，先定東南之地?！卑嗽?，明帝復令沈攸之進圍彭城。攸之以清、泗既乾，糧運不繼，固執(zhí)以為非宜。往返者七。上大怒。攸之懼，乃進軍。至下邳，尉元使孔伯恭步騎一萬拒之。軍主陳顯達，攸之使守下邳，引兵迎攸之。至睢清口，胡三省曰：清水合于泗水，故泗水亦得清水之名?！端?jīng)注》：泗水過下邳縣西，又東南，得睢水口。泗水又東南入于淮水，故謂之睢清口。為虜所破。攸之棄眾南奔。王玄載狼狽夜走。宿豫、淮陽，皆棄城而遁。魏乃以高閭與張讜對為東徐州刺史，李璨與畢眾敬對為東兗州刺史，而拜尉元為徐州刺史。東徐州，治下邳。東兗州，治瑕丘。徐州，治彭城。

劉彌之為青州強姓，門族甚多。彌之既降明帝，諸宗從相率奔北海，據(jù)城以拒沈文秀。北海，漢郡，宋治平壽，在今山東濰縣西南。平原、樂安大守王玄默據(jù)瑯邪，清河、廣川大守王玄邈據(jù)盤陽，漢縣，晉省，今山東淄川縣。高陽、渤海大守劉乘民據(jù)靈濟，漢狄縣，后漢改曰臨濟，在今山東高苑縣西北。并應明帝。文秀遣攻北海，陷之。乘民從弟伯宗，合率鄉(xiāng)兵，復克北海。因向東陽。文秀拒之，伯宗戰(zhàn)敗見殺。明帝遣青州刺史明僧暠，東安、東莞大守李靈謙伐文秀。玄邈、乘民、僧暠等并進軍攻城。每戰(zhàn)，輒為文秀所破，離而復合者十余。尋陽平定，上遣文秀弟文炳詔文秀。泰始三年（467），二月，文秀歸命請罪。即安本任。崔道固為土人起兵所攻，屢戰(zhàn)失利，閉門自守。上遣使宣慰。道固亦奉詔歸順。二人先俱遣使引虜。虜使長孫陵、侯窮奇赴之。又使慕容白曜督騎五萬，次于碻磝，見第六章第五節(jié)。為東道后援。白曜攻申纂，三月，克之。纂為亂兵所傷，走出，被禽，送于白曜。城中火起，纂創(chuàng)重不能避，燒死。清河房法壽，清河，見第五章第三節(jié)。少輕率勇果，結群小為劫盜。與王玄邈起兵，西屯合討道固。玄邈以為司馬。道固既歸明帝，乃罷兵。道固慮其扇亂百姓，切遣之。法壽不欲行。其從祖兄弟崇吉，為沈文秀中兵參軍。大原戍守傅靈越南赴，文秀以崇吉行郡事。大原，晉縣，亦日升城，宋置郡，在今山東長清縣東北。崇吉背文秀，同于明帝。其母、妻在歷城，為道固所拘。道固既歸明帝，乃出其母。明帝以崇吉為并州刺史，領大原大守，戍升城，慕容白曜遣人招之，崇吉不降，遂閉門固守。升城至小，勝仗者不過七百人。白曜侮之，遣眾陵城，不克。乃筑長圍三重，更造攻具，日夜攻擊。自二月至四月，糧矢俱盡。崇吉突圍走。母、妻見獲。崇吉東歸舊邨，陰募壯士，欲篡其母，還奔河南。白曜知其如此，守備嚴固。崇吉乃托法壽為計。時道固以兼治中房靈賓督清河、廣川郡事，廣川，漢縣，后漢為國，今河北棗強縣。宋僑治今山東長山縣。戍盤陽。法壽恨道固逼切，遂與崇吉潛謀，襲克之。仍歸款于白曜，以贖母、妻。魏以法壽與韓麒麟對為冀州刺史，督上租糧，而以其從兄弟為諸郡大守。白曜先已攻克垣苗、麋溝二戍。智在大原縣界。于是長孫陵、尉眷東討青州，白曜進攻歷城。時三年八月也。道固固守拒之。虜每進，輒為所摧。然孤城無援，至四年二月，卒陷。道固兄子僧佑，明帝使領眾數(shù)千，從淮海揚聲救援。將至不其，見第八章第四節(jié)。聞道固敗，母、弟入魏，徘徊不進。白曜使道固子景徽往喻，僧祐遂降。幽州刺史劉休賓，乘民之兄弟也。鎮(zhèn)梁鄒。漢縣，晉省，今山東鄒平縣。白曜軍至升城，遣人說之。休賓不從。龍驤將軍崔靈延，行渤?？し快`建等數(shù)十家，皆入梁鄒，同舉休賓為兗州刺史。明帝即以授之。休賓妻，崔邪利女也，邪利守鄒山敗沒，見第八章第七節(jié)。生一男，字文曄，與邪利俱入魏。白曜表請崔與文曄。既至，以報休賓。又于北海執(zhí)休賓兄弟延和妻子，送至梁鄒，巡視城下。休賓答白曜，許歷城降當即歸順。密遣兼主簿尹文達向歷城，觀魏軍形勢。白曜使至升城見休賓妻子。文曜攀援文達，哭泣號啕。以爪發(fā)為信。文達回還，復經(jīng)白曜，誓約而去。還謂休賓曰：“升城已敗，歷城匪朝則夕，公可早圖之?！毙葙e撫爪發(fā)泣涕曰：“吾荷南朝厚恩，受寄邊任，今顧妻子而降，于臣節(jié)足乎？”然密與兄子聞慰為降計。聞慰曰：“此故當文達誑詐耳。年常抄掠，豈有多軍也？”休賓又遣文達出，與白曜為期，刻日許送降款。白曜許城內(nèi)賢豪，隨人補授，文達即為梁鄒城主。初白曜之表取休賓妻子也，魏獻文帝以道固既叛，詔授休賓冀州刺史。至是，付文達詔策。文達還，謂休賓曰：“白曜信誓如此，公可早為決計?？止ケ浦?，降悔無由?！毙葙e于是告聞慰：早作降書。聞慰執(zhí)不作。遂差本契。白曜尋遣夜至南門下，告城上人曰：“汝語劉休賓，何由遣文達頻造仆射，許送降文，違期不來？”于是門人唱告，城內(nèi)悉知，遂相維持，欲降不得。尋被攻逼，經(jīng)冬至春。歷城降下，白曜遣道固子景業(yè)與文曄至城下。休賓知道固降，乃出。

歷城既下，白曜遂圍東陽。先是沈文秀既受朝命，乘虜無備，縱兵掩擊，殺傷甚多。及虜圍城，文秀善于撫御，將士咸為盡力。每與虜戰(zhàn)，輒摧破之。掩擊營寨，往無不捷。明帝所遣救兵，并不敢進。乃以文秀弟文靜統(tǒng)高密、北海、平昌、長廣、東萊五郡軍事，海道救青州。高密，宋郡，在今山東膠縣西南。平昌，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長廣、東萊，皆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至不其，為虜所斷遏，不得進，因保城自守。又為虜所攻。屢戰(zhàn)輒克。四年（468），城陷，文靜見殺。文秀被圍三載，外無援軍，士卒為之用命，無離叛者。日夜戰(zhàn)斗，甲胄生蟣虱。五年（469），正月二十四日，城為虜所陷。文秀解釋戎衣，緩服靜坐。命左右取所持節(jié)。虜既入，兵刃交至。問曰：“青州刺史沈文秀何在？”文秀厲聲曰：“身是?！币驁?zhí)之。牽出聽事前，剝?nèi)∫路?。時白曜在城西南角樓，裸縛文秀至曜前。執(zhí)之者令拜。文秀曰：“各二國大臣，無相拜之禮?！标酌€其衣服，設酒食，鎖送桑乾。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此據(jù)《宋書·文秀傳》。《魏書·白曜傳》云，克城之日，以沈文秀抗踞，不為之拜，忿而捶撻?！段男銈鳌吩疲喊钻追拗?，乃至撾撻。后還其衣，為之設饌。

是歲，五月，虜徙青、齊民于平城，置升城、歷城民望于下館，此據(jù)《白曜傳》?！兜拦虃鳌吩疲撼踉谄匠俏?，后徙治舊陰館之西。陰館見第三章第八節(jié)。置平齊郡、懷寧、歸安二縣以居之。自余悉為奴婢，分賜百官。薛安都大見禮重。子侄群從，并處上客，皆封侯。至于門生，無不收敘。又為起第宅，館宇崇麗。資給甚厚。房法壽為上客，祟吉為次客，崔、劉為下客。法壽供給，亞于安都等。沈文秀與長史房天樂、司馬沈嵩等鎖送平城。面縛，數(shù)罪，宥死。待為下客，給以粗衣疏食。安都、道固、文秀、眾敬皆沒于魏。崇吉，停平城半歲南奔。100夫婦異路。薙發(fā)為沙門，改名僧達。投其族叔法延。住歲余，清河張略之，亦豪俠士也，崇吉遺其金帛，得以自遣。妻從幽州南出，亦得相會。崔僧祐與法壽諸人皆不穆。法壽等訟其歸國無誠，拘之歲余，因赦乃釋。后坐與沙門謀反，見殺。

青、冀、兗、徐，至是皆陷，并失豫州之淮西。明帝乃僑立兗州于淮陰，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徐州于鐘離。見第八章第四節(jié)。青、冀二州，共一刺史，治郁州。見第七章第二節(jié)。初劉道隆刺徐州，辟垣崇祖為主簿，厚遇之。景和世，道隆求出為梁州，與之同行，使還下邳召募。明帝立，道隆被誅。薛安都使將裴祖隆、王世雄據(jù)下邳，祖隆引崇祖共拒戰(zhàn)。會劉彌之歸降，祖隆士眾沮散。崇祖與親近數(shù)十人夜救祖隆，與俱走還彭城。虜既陷徐州，崇祖仍為虜將游兵瑯邪間，瑯邪，見第二章第三節(jié)。不復歸，虜不能制。崇祖密遣人于彭城迎母，欲南奔。事覺，虜執(zhí)其母為質(zhì)。崇祖妹夫皇甫肅，兄婦薛安都之女，故虜信之。肅乃將家屬及崇祖母奔朐山。在今江蘇東?？h南。崇祖因?qū)⒉壳鷵?jù)之。遣使歸命。蕭道成鎮(zhèn)淮陰，版為朐山戍主，送其母還京師。明帝納之。崇祖啟明帝曰：“淮北士民，力屈胡虜，南向之心，日夜以冀。崇祖父、伯，崇祖，護之弟子。并為淮北州郡，門族布在北邊，百姓所信。一朝嘯咤，事功可立。乞假名號，以示遠近。”101明帝以為北瑯邪、蘭陵二郡大守。蘭陵，見第五章第六節(jié)。數(shù)陳計算，欲克復淮北。時虜聲當寇淮南。明帝以問崇祖。崇祖因啟：“宜以輕兵深入，出其不意，進可立不世之勛，退可絕窺窬之意。”帝許之。崇祖將數(shù)百人，入虜界七百里，據(jù)蒙山，在今山東蒙陰縣南。扇動郡縣。虜率大眾攻之。崇祖敗追者而歸。泰豫元年（472），以崇祖行徐州事，徙戍龍沮。在東海縣南六十里。崇祖啟斷水，清平地，以絕虜馬。帝以問劉懷珍，云可立。崇祖率將吏塞之。未成，虜主謂偽彭城鎮(zhèn)將平陽公曰：“龍沮若立，國之恥也，以死爭之?！睌?shù)萬騎奄至。崇祖馬矟陷陳，不能抗，乃筑城自守。會天雨十余日，虜乃還。龍沮竟不立。

淮北之陷，全誤于明帝及沈牧之等，志僅在于鬩墻，而不在于御侮。尋陽之起，建康僅保丹陽、淮南數(shù)郡，然卒能摧折強敵，足見其時之兵力，非不足用。綜觀戰(zhàn)事始末，知沈攸之等之將才，亦有足取。使能并力北向，何至以方數(shù)千里之地，拱手授人？乃爭于內(nèi)則征兵遣將，絡繹于途，而其將帥亦能彼此和衷，殷孝祖之死也，人情震駭，并謂沈攸之宜代孝祖為統(tǒng)。時建安王休仁遣江方興、劉靈遺各率三千人赴赭圻。攸之以為孝祖既死，賊有乘勝之心，若不更攻，則示之以弱，方興名位相亞，必不為己下，乃率諸軍主詣方興，推為統(tǒng)。方興甚悅。明旦進戰(zhàn)，遂致克捷。此事非攸之所能為，所以能為之者，實以既叛廢帝，敗則無地自容，迫而出此也。知計迭出；如張興世建議，越鵲尾上據(jù)錢溪。戰(zhàn)于外則將師皆逗橈不前，廟堂亦熟視無睹，攻圍雖久，應接終希；此何哉？尋陽得志，則君若臣皆無地自容，淮北陷沒，不過蹙國棄民，君若臣之安富尊榮如故也。不但此也，沈文秀等皆嚄唶宿將，智勇兼人，始同子勛，窮而歸順，安知非明帝所忌？亦安知非攸之等所疾？而故借虜手以除之乎？此非深文周內(nèi)之辭，綜觀明帝及攸之等之為人，固令人不得不作此想也。陷虜諸人，其才皆有可用，其心亦無一愿投虜者。有之，則惟一少為劫盜之房法壽耳。而民心尤為可恃。劉休賓欲降虜，而為其城民所持。常珍奇降虜，淮西七縣之民，并連營南奔。尉元請攻下邳云：“彭城、下邳，信命末斷。此城之人，元居賊界，心尚戀土。輒相誑惑，希幸非望。南來息耗，壅塞不通。雖至窮迫，仍不肯降?！泵鞯矍裁魃畷北闭鳎质箘颜渚壓＞仍?。至東海，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僧暠已退保東萊。懷珍進據(jù)朐城。眾心洶懼，或欲且保郁州。懷珍曰：“卿等傳沈文秀厚賂胡師，規(guī)為外援，察其徒黨，何能必就左衽？”遂進至黔陬。漢縣，在今山東膠縣西南。然則文秀之能固守，豈獨其撫馭之才，亦以人同此心，不愿陷虜故也。人心如此，而以君若臣之僅圖私計棄之，豈不痛哉？

第六節(jié)　明帝誅戮宗室大臣

明帝之猜忌好殺，尤甚于孝武帝?！赌鲜贰ば⑽涞勰嘎反蠛髠鳌吩疲好鞯凵偈瑸榇蠛笏鶖z養(yǎng)，撫愛甚篤。及即位，供奉禮儀，不異舊日。有司奏宜別居外宮，詔欲親奉晨昏，盡歡閨禁，不如所奏。及聞義嘉難作，義嘉，子勛年號。大后心幸之。延上飲酒，置毒以進。侍者引上衣，上寤，起以其巵上壽，是日，大后崩。案大后果欲毒殺帝，必不能與外間一無牽連，而當時絕未聞有此，其說恐不足信，而帝之毒后則真矣。孝武帝二十八男：前廢帝，豫章、晉安、始平、南海四王，事已見前。皇子子深、子鳳、子玄、子衡、子況、子文、子雍皆早夭。齊敬王子羽，晉陵孝王子云，淮陽思王子霄，皆卒于大明世。安陸王子綏，松滋侯子房，十一歲。臨海王子頊，十一歲。皆以同子勛見殺。邵陵王子元，為子勛所留，事平賜死。九歲。永嘉王子仁，十歲。始安王子真，十歲。淮南王子孟，八歲。南陵王子產(chǎn)，廬陵王子興，東平王子嗣，四歲?；首幼于?、子期、子悅，亦皆見殺?！赌鲜贰ず髲U帝紀》云：“孝武帝二十八男，明帝殺其十六，余皆帝殺之，”誤。錢大昕《廿二史考異》云：泰始六年（470）詔曰：世祖繼體，陷憲無遺，則孝武之嗣，絕于明帝之世，史固有明文矣。長沙景王之孫祇，為南兗州刺史，謀應子勛；瞻為晉安大守，弼為武昌大守，晉安，見第七章第五節(jié)。武昌，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并與子勛同，皆死。韞為宣城大守，宣城，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棄郡赴朝廷。韞人才凡鄙，以此特為帝所寵。襲為安城大守，安城，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據(jù)郡拒子勛，亦以庸鄙封侯焉。

明帝兄弟：東海王袆，本為司空，帝即位，進大尉，改封廬江王。泰始五年（469），河東柳欣慰謀反，欲立袆，袆與相酬和，降為南豫州刺史，出鎮(zhèn)宣城。上遣腹心楊運長領兵防衛(wèi)。明年，六月，逼令自殺。子充明，廢徙新安歙縣。今安徽歙縣。大祖諸子，袆尤凡劣，諸兄弟并蚩鄙之，其實未必能謀反也。山陽王休祐，帝初命其刺荊州。尋改江州、南豫州。又改豫州，督劉勔等討殷琰。琰未平，又徙荊州。改封晉平王。休祐素無才能，強梁自用。大明世，年尚少，未得自專。至是，貪淫好財色。裒刻所在，多營財貨。民不堪命。泰始六年（470），征為南徐州刺史，留之京邑，遣上佐行府州事。休祐很戾強梁，前后忤上非一。上積不能平；且慮其將來難制。七年（471），二月，因其從射雉，遣壽寂之等殺之，諱云墮馬。是年，五月，遂殺建安王休仁。休仁年與帝鄰亞，俱好文籍，素相友愛。及廢帝世，同經(jīng)危難，史云：大宗資其權譎之力。又云：大宗甫隕廢帝，休仁即日推崇，便執(zhí)臣禮，蓋謀之有素矣。及即位，以為司徒、尚書令、揚州刺史。大勛克建，任總百揆，朝野四方，莫不輻湊。上漸不悅。休仁悟其旨，五年（469），冬，表解揚州。及殺晉平王，休仁憂懼轉切。其年，上疾篤，與楊運長為身后之計，五月，遂殺之。下詔謂其“規(guī)逼禁兵，謀為亂逆，申詔誥厲，辨核事原，慚恩懼罪，遽自引決?！庇兴居肿嘈莸v與休仁共為奸謀，乃追免休祐為庶人，十三子并徙晉平郡。晉晉安郡，泰始四年（468），改為晉平，晉安，見第七章第五節(jié)。休仁降始安縣王。子伯融，聽襲封爵。伯猷，先紹江夏國，令還本，賜爵鄉(xiāng)侯。后廢帝時，建平王景素為逆，楊運長等稱詔賜之死。伯融時年十九，伯猷年十一。休仁之死也，上與諸方鎮(zhèn)及諸大臣詔曰：“休仁既經(jīng)南討，與宿衛(wèi)將帥習狎。共事相識者，布滿外內(nèi)。常日出入，于廂下經(jīng)過，與諸相識將帥，都不交言。及吾前積日失適，休仁出入殿省，諸衛(wèi)主帥，裁相悉者，無不和顏，厚相撫勞?！贝嘶蚴菍嵳Z。殺機既動，彼此相猜，不必冀幸非常，即為免禍計者，亦或不得不爾也。而詔又云：“為詔之辭，不得不云有兵謀，非事實也，”則又慮四方因休仁有異意而生覬覦，故曲諱之，轉非其實矣。史云：上與休仁素厚，至于相害，慮在后嗣不安。休仁既死，痛悼甚至。謂人曰：“我與建安，年時相鄰，少便狎從。景和、泰始之間，勛誠實重。事計交切，不得不相除。痛念之至，不能自已。歡適之方，于今盡矣?！币蛄魈椴蛔詣佟Ｒ嘣瓶嘈萑?，初刺雍州。四年（468），遷湘州。休祐入，改荊州。休祐被殺，休仁見疑，京邑訛言：休若有至貴之表，帝以言報之。休若聞，甚憂懼。會被征代休祐為南徐州，腹心將佐，咸謂還朝必有大禍。中兵參軍主敬先因陳不宜入。勸割據(jù)荊楚，以距朝廷。休若偽許之。敬先既出，執(zhí)錄，馳使白之。敬先坐誅死。休若至京口，休仁見害，益懷危慮。上以休若和善，能諧輯物情，慮將來傾幼主。欲遣使殺之，慮不奉詔，征入朝又恐猜駭；乃偽遷休若為江州刺史，征還召拜。手書殷勤，使赴七月七日。即于第賜死。于是文帝之子，存者惟一休范矣。

帝之猜忌好殺，不徒在同姓諸王也，袁忠于所事，當其對敵，不得不事翦除，事平，固無所謂恩怨，乃流其尸于江；徐爰亦何能為，乃徙之交、廣，亦可謂酷矣。其所任者，為阮佃夫、王道隆、楊運長之徒。史稱其并執(zhí)權柄，亞于人主，巢、戴大明之世，方之蔑如也。佃夫大通貨賄。宅舍園池，諸王邸第莫及。伎女數(shù)千，藝貌冠絕當時。金玉錦繡之飾，宮掖不逮。每制一衣，造一物，京邑莫不法效。仆從附隸，皆受不次之位。道隆亦家產(chǎn)豐積。惟楊運長不事園池，不受餉遺。李道兒亦執(zhí)權要。壽寂之則見殺。史稱寂之為南泰山大守，治南城，未詳今地。多納貨賄，請謁無窮。有一不從，切齒罵詈。常云：利刀在手，何憂不辦？鞭尉吏，斫邏將。七年（471），為有司所奏，徙送越州。宋置，治臨漳，今廣東合浦縣東北。行至豫章，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謀欲逃叛，乃殺之。案寂之罪固當誅，然明帝誅之，則亦未足以服其心也。而吳喜尤枉。喜實有大功于帝。史云：初喜東征，白大宗：得尋陽王子房及諸賊帥，即于東梟斬。東土既平，喜見南方賊熾，慮后翻覆受禍，乃生送子房還都，凡諸大主帥顧琛、王曇生之徒，皆被全活。上以喜新立大功，不問也，而內(nèi)密嫌之。及平荊州，恣意剽虜，臧私萬計。又嘗對賓客言：“漢高、魏武，本是何人？”益不悅。其后誅壽寂之，喜內(nèi)懼，因啟乞中散大夫，上尤疑駭。會上有疾，為身后之慮，以喜素得人情，疑其將來不能事幼主，乃賜死。此所言罪狀，并據(jù)帝與劉勔、張興世、蕭道成詔辭，多非其實。喜之貪殘罔極，罪固當誅，然帝之誅之，則亦初不以此也。102喜平東土之時，本不利多殺，此乃明帝之深謀，安有銜之之理？詔又謂張靈度與柳欣慰等謀立劉袆，使喜錄之，而喜密報令去，則尤誣矣。以明帝之猜忌，果有此事，安能容忍歷年？漢高、魏武，本屬何人之語，尤不足辨。喜乃小人，不過欲乘時以取富貴，安有此大志哉？喜之大罪，在其殘暴。詔云：“喜軍中諸將，非劫便賊。惟云：賊何須殺，但取之，必得其用。”又云：“喜聞天壤間有罪人死或應系者，必啟以入軍?！薄皠谌肆x士，共相嘆息?！比挥衷疲骸傲x人雖忿喜不平，又懷其寬弛。”“其統(tǒng)軍，寬慢無章，放恣諸將，無所裁檢，故部曲為之盡力?！鄙w喜專收集群不逞之徒，恣其殘民而用之也。詔又云：“喜自得軍號以來，多置吏佐，是人加板，無復限極。為兄弟子侄，及其同堂群從，乞東名縣，連城四五。皆灼然巧盜，侵官奪私。他縣奴婢，入界便略。百姓牛犢，輒牽啖殺。喜兄茹公等，悉下取錢，盈村滿里。諸吳姻親，就人間征求，無復紀極。喜具知此，初不禁呵?！薄拔骶热觋帲v肆兵將掠暴居民。奸人婦女。逼奪雞犬。虜略縱橫。百姓吁嗟，人人失望。近段佛榮求還，欲用喜代之西人聞其當來，皆欲叛走?！贝说瓤v或加甚，必非全誣，惟明帝之殺之，初不以此耳，喜之罪固不容于死矣，詔又謂其“妄竊善稱，聲滿天下，”蓋其宗族、交游、部曲，相與稱頌之，非人民之感戴之也。王景文為帝后兄，任揚州刺史。上慮一旦晏駕，皇后臨朝，則景文自然成宰相，門族強盛，藉元舅之重，歲暮不為純臣。泰豫元年（472），春，上疾篤，乃遣使送藥殺之。手詔曰：“與卿周旋，欲全卿門戶，故有此處分?！卑妇拔哪艘蛔勑碇?，而亦忌而殺之，天下尚有可信之人邪？帝每殺兄弟及大臣，必為手詔賜臣下自解說，其言多有理致，而景文求解揚州時答詔，言貴不必難處，賤不必易安，遭遇參差，莫不由命，其言尤為通達，帝蓋亦長于玄理者。103然史言帝好小數(shù)，異于常倫，《本紀》云：帝末年好鬼神，多忌諱。言語文書，有禍敗兇喪及疑似之言應回避者，數(shù)百千品。有犯必加罪戮。改字為馬邊瓜，亦以字似禍字故也。以南苑借張永，云且給二百年，期訖更啟，其事類皆如此。宣陽門，民間謂之白門。上以白門之名不祥，甚諱之。尚書右丞江謐嘗誤犯，上變色曰：“白汝家門?！敝k稽顙謝，久之方釋。大后停尸漆床，先出東宮。上嘗幸宮，見之，怒甚，免中庶子官，職局以之坐者數(shù)十人。內(nèi)外嘗慮犯觸，人不自保。宮內(nèi)禁忌尤甚。移床、治壁，必先祭土神，使文士為文辭祝策，如大祭饗。《后廢帝江皇后傳》云：泰始五年（469），大宗訪求大子妃，而雅信小數(shù)，名家女多不合。后弱小，門無強蔭，以卜筮最吉，故為大子納之。蓋顧慮禍福大甚，遂至于此耳。104名士之不免忌刻，此亦其一證也。參看第四章第四節(jié)。又案明帝之為人，似有心疾而失其常度者?！侗炯o》言：泰始、泰豫之際，更忍虐好殺，左右失旨、忤意，往往有斮刳斷截者。此時帝固去死不遠矣?！赌鲜贰け炯o》云：夜夢豫章大守劉愔反，遣就郡殺之，此非有心疾者，何至于是邪？《明恭王皇后傳》云：嘗宮內(nèi)大集，而裸婦人觀之，以為歡笑。宋世宮闈，雖習于無禮，然帝茍為醫(yī)家所謂平人，亦不至于是也。

第七節(jié)　宋治盛衰

宋氏開國，政事粗有可觀，實由武、文二世之恭儉，而孝武帝及明帝壞之?！端螘ち祭魝鳌吩疲骸案咦嫫鹱云ナ?，知民事艱難。及登庸作宰，留心吏職。而王略外舉，未遑內(nèi)務。奉師之費，日耗千金。播茲寬簡，雖所未暇。而絀華屏欲，以儉抑身。左右無幸謁之私，閨房無文綺之飾。故能戎車歲駕，邦甸不擾。大祖幼而寬仁，入纂大業(yè)。及難興陜方，六戎薄伐；命將動師，經(jīng)略司、兗；費由府實，役不及民。自此區(qū)晏安，方內(nèi)無事。三十年間，氓庶蕃息。奉上供徭，止于歲賦。晨出莫歸，自事而已。守宰之職，以六期為斷。雖沒世不徙，未及囊時，而民有所系，吏無茍得。家給人足，即事雖難，轉死溝渠，于時可免。凡百戶之鄉(xiāng)，有市之邑，歌謠舞蹈，觸處成群，蓋宋氏之極盛也。暨元嘉二十七年（450），北狄南侵，戎役大起，傾資掃稸，猶有未供，于是深賦厚斂，天下騷動。自茲至于孝建，兵連不息。以區(qū)區(qū)之江東，斗地方不至數(shù)千里，戶不盈百萬，薦之以師旅，因之以兇荒，宋氏之盛，自此衰矣。晉世諸帝，多處內(nèi)房。朝宴所臨，東西二房而已。孝武末年，清暑方構。高祖受命，無所改作。所居惟稱西殿，不制嘉名。大祖因之，亦有合殿之稱。及世祖承統(tǒng)，制度奢廣。犬馬余菽粟，土木衣錦繡。追陋前規(guī)，更造正光、玉燭、紫極諸殿。雕欒綺飾，珠窗網(wǎng)戶。嬖女幸臣，賜傾府藏。竭四海不供其欲，單民命未快其心。大宗繼祚，彌篤浮侈。恩不恤下，以至橫流。蒞民之官，遷變歲屬。蒲、密之化，事未易階。豈徒吏不及古，民偽于昔，蓋由為上所擾，致治莫從?！卑钢蔚乐∥?，系于君心之敬肆。高祖以衲衣付會稽長公主，使戒后嗣之奢，已見第八章第一節(jié)。史又言：“上清簡寡欲，嚴整有法度。未嘗視珠玉輿馬之飾后庭無紈綺絲竹之音。寧州嘗獻虎魄枕，光色甚麗。時將北征，以虎魄治金創(chuàng)，上大悅，命搗碎，分付諸將。財帛皆在外府，內(nèi)無私藏。宋臺既建，有司奏東西堂施局腳床、銀涂釘，上不許，使用直腳床，釘用鐵。諸主出適，遣送不過二十萬，無錦繡金玉。內(nèi)外奉禁，莫不節(jié)儉?！庇衷?；微時躬耕于丹徒，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及受命，耨耜之具，頗有存者，皆命藏之，以留于后。文帝幸舊宮，見而問焉。左右以實對。文帝色慚。及孝武大明中，壞高祖所居陰室，江左諸帝既崩，以其所居為陰室。于其處起玉燭殿。與群臣觀之。床頭有土障。壁上掛葛燈籠、麻蠅拂。侍中袁，盛稱上儉素之德。孝武不答，獨曰：“田舍公得此，以為過矣?！鄙w文帝已稍陵夷，至孝武而盡忘其本矣。史稱文帝性存儉約，不好奢侈。其鄰乎侈者，惟元嘉二十三年（446）筑北堤，立玄武湖于樂游苑，興景陽山于華林園，史云役重人怨。然是歲固大有年也。以視孝武，其奢儉不可以道里計矣。至于明帝，則尤有甚焉。史稱其時經(jīng)略淮、泗，軍旅不息?；谋追e久，府藏空竭。內(nèi)外百官，并日料祿奉，而上奢費過度，務為凋侈。每所造制，必為正御三十，副御、次御，又各三十，須一物輒造九十枚。天下騷然，民不堪命。廢帝元徽四年（476），尚書右丞虞玩之表陳時事曰：“天府虛散，垂三十年。江、荊諸州，稅調(diào)本少，自頃已來，軍募多乏，其谷帛所入，折供文武。豫、兗、司、徐，開口待哺；西北戎將，裸身求衣；委輸京都，益為寡薄。天府所資，惟有淮海，民荒財單，不及曩日。而國度引費，四倍元嘉。二衛(wèi)臺坊人力，五不余一。都水材官朽散，十不兩存。備豫都庫，材竹俱盡。東西二，磚瓦雙匱。敕令給賜，悉仰交市。尚書省舍，日就傾頹。第宅府署，類多穿毀。視不遑救，知不暇及。尋所入定調(diào)，用恒不周，既無儲稸，理至空盡。積弊累耗，鐘于今日?！鄙w實自孝武以來，積漸所致也?！渡驎覒c傳》言：元嘉十三年（435），東土潦浸，民命棘矣。大祖省費減用，開倉廩以振之。病而不兇，蓋此力也。大明之末，積旱成災。雖敝同往困，而救非昔主。所以病未半古，死已倍之。并命比室，口減過半。《宋書·本紀》：大明八年（464），去歲及是歲，東諸郡大旱，甚者米一斗數(shù)百，都下亦至百余，餓死者十有六七。一斗，《南史》作一升。案作一斗者是也?！端螘た子J傳》亦云：都邑一斗將百錢。政事之隆污，系于君心之敬肆，而民生之舒慘，即系于政事之隆污，可不戒哉。

高祖又非徒恭儉而已。105《宋書·本紀》云：先是朝廷承晉氏亂政，百司縱弛?；感m欲釐革，而眾莫從之。高祖以身范物，先以威禁。內(nèi)外百官，皆肅然奉職。二三日間，風俗頓改。元興三年（404）。又云：晉自中興以來，治綱大弛。權門并兼，強弱相陵，百姓流離，不得保其產(chǎn)業(yè)?；感H欲釐改，竟不能行。公既作輔，大示軌則。豪強肅然，遠近知禁。義熙七年（411）?！秳⒛轮畟鳌吩疲簭钠骄┮?。時晉綱寬弛，威禁不行。盛族豪右，負勢陵縱。小民窮蹙，自立無所。重以司馬元顯政令違舛，桓玄科條繁密。穆之斟酌時宜，隨方矯正。不盈旬日，風俗頓改?！顿潯吩唬骸皶x綱弛紊，其漸有由。孝武守文于上，化不下及；道子昏德居宗，憲章墜矣；重之以國寶啟亂；加之以元顯嗣虐；而祖宗之遺典，群公之舊章，莫不葉散冰離，掃地盡矣。主威不樹，臣道專行。國典人殊，朝綱家異。編戶之命，竭于豪門。王府之蓄，變?yōu)樗讲亍Ｓ墒堑溁鶘|妖，難結天下。蕩蕩然王道，不絕者若綎。高祖一朝創(chuàng)義，事屬橫流。改亂章，布平道。尊主卑臣之義，定于馬棰之間。威令一施，內(nèi)外從禁。以建武、永平之風，變大元、隆安之俗。此蓋文宣公之為也。為一代宗臣，配饗清廟，豈徒然哉？然則江左之不振，非徒兵力之衰頹，政散民流，實為其本。雖桓玄猶未嘗不知此義，而卒莫之能革。高祖一朝矯之，此其所以能掃蕩青、齊，廓清關、洛歟？孝武以后，佞幸專朝，毒流氓庶，而此風息矣，豈不惜哉？”

第八節(jié)　后廢帝之敗

凡好用權術駕馭者，無不思為萬全之謀，然終不能收萬全之效，以此知智計之有時而窮，木如道義之足任矣。宋明帝是也。明帝誅宗戚，翦伐大臣，于可疑者，可謂除之殆盡，然卒失之于蕭道成。

道成破薛索兒后，遷巴陵王休若。衛(wèi)軍司馬，隨鎮(zhèn)會稽。又除桂陽王休范。征北可馬，行南徐州事。張永沈攸之敗，出鎮(zhèn)淮陰。泰始六年（470），征為黃門侍郎，領越騎校尉?！赌鲜贰さ奂o》云：明帝嫌帝非人臣相，而人間流言，帝當為天子，明帝愈以為疑。遣吳喜留軍破釜，《齊書·本紀》云：以三千人北使。破釜，湖名，即今之洪澤湖也。在當時為一小湖。隋煬帝經(jīng)此，亢旱得雨，改名洪澤。宋熙寧中，開渠通淮，金時河奪淮流，此湖始大。自持銀壺酒賜帝。帝戎衣出門迎，懼鴆不敢飲，將出奔。喜告以誠，先飲之，帝即酌飲之。喜還，明帝意乃悅?！洱R書·本紀》云：大祖戎衣出門迎，即酌飲之，乃諱飾之辭。《王玄邈傳》云：仕宋，位青州刺史。齊高帝之鎮(zhèn)淮陰，為宋明帝所疑，乃北通魏。遺書結玄邈。玄邈長史房叔安進曰：“夫布衣韋帶之士，銜一餐而不忘，義使之然也。今將軍居方州之重，托君臣之義，無故舉忠孝而棄之三齊之士，寧蹈東海死耳，不敢隨將軍也?！毙阋饽硕āＨ允故灏彩菇I(yè)，發(fā)高帝謀。高帝于路執(zhí)之。并求玄邈表。叔安答曰：“寡君使表上天子，不上將軍。且仆之所言，利國家而不利將軍，無所應問?！避鞑駝駳⒅?。高帝曰：“物各為主；無所責也。”玄邈罷州還，高帝途中要之，玄邈嚴軍直過。還都，啟宋明帝，稱高帝有異謀，帝不恨也?！对缱?zhèn)鳌吩疲焊叩弁阎蚊鞯塾人杉?，征為黃門郎，規(guī)害高帝，崇祖建策以免。由是甚見親，參與密謀。元徽末，高帝懼禍，令崇祖入魏。崇祖即以家口托皇甫肅，勒數(shù)百人入魏界，更聽后旨。崇祖所建之策，蓋即通魏?！洱R書·王玄邈傳》，無高帝通魏語，亦無使房叔安于建業(yè)事；《垣崇祖?zhèn)鳌?，亦無崇祖建策以免語；蓋皆為高帝諱?！赌鲜贰ぼ鞑駛鳌吩疲簽楦叩酃谲娦酞z參軍。高帝為宋明帝所疑，被征為黃門郎，深懷憂慮。伯玉勸帝遣數(shù)十騎入魏界，安置標榜。魏果遣游騎數(shù)百，履行界上。高帝以聞。猶懼不得留，令伯玉占。伯玉言不成行，而帝卒復本任。由是見親待?！洱R書·伯玉傳》同。游騎履行，恐為年常恒有之事，高帝未必因此獲留，蓋亦不免諱飾也。道成是時，蓋有降魏之謀而未敢顯叛，非事勢迫急，亦不欲遽入魏。明帝或亦鑒于薛安都之覆轍，未敢遽迫之，故獲復安本任。然至明年，卒復征還京師。《齊書·本紀》曰部下勸勿就征。大祖曰：“諸卿暗于見事。主上自誅諸弟，為大子稚弱，作萬歲后計，何關他族？惟應速發(fā)，緩必見疑。今骨肉相害，自非靈長之運，禍難將興，方與卿等僇力耳?！贝艘嗍潞蟾綍?。明帝既復道成本任，越一歲而復征之，必復有所措置。當時謀叛亦非易；若單騎入虜，則非有大志者所肯出；故復冒險就征耳。既至京師，拜散騎常侍，左衛(wèi)率。泰豫元年（472），四月，明帝崩，長子昱即位，是為后廢帝。年十歲。尚書令袁粲，從弟。護軍將軍褚淵湛之子。同輔政。遺詔以道成為右衛(wèi)將軍，領衛(wèi)尉。尋解衛(wèi)尉，領石頭戍軍事。是時之道成，尚非權重所寄。劉勔守尚書右仆射，為中領軍。勔為明帝心腹宿將。道成之不就征，勔出鎮(zhèn)廣陵，似使之防道成者。勔不死，道成恐未必能以兵權雄于建業(yè)也。乃元徽二年（474），五月，江州刺史桂陽王休范反，而道成之機會至矣。

《宋書·休范傳》云：休范素凡訥，少知解，不為諸兄所齒遇。大宗晚年，休祐以狠戾致禍，休仁以權逼不見容，休若素得人情，又以此見害，惟休范謹澀無才能，不為物情所向，故得自保。又云：大宗晏駕，主幼時艱，素族當權，近習秉政，休范自謂宗戚莫二，應居宰輔，事既不至，怨憤彌結。招引勇士，繕治器械。行人經(jīng)過尋陽者，莫不降意折節(jié)，重加問遺；留則傾身接引，厚相資結。于是遠近同應，從者如歸。其言未免自相矛盾。蓋當習于覬覦非分之世，又當上下互相猜忌之時，雖素謹愿者，亦將休于禍而求自全；而其下又有輕躁之士，欲翼戴之以立功名，而其禍不可逭矣。休范雖凡訥，翼戴之者似頗有人才。其叛也，大雷戍主杜道欣大雷，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馳下告變，至一宿，休范已至新林，見第二節(jié)。朝廷震動?！洱R書·本紀》曰：大祖與護軍褚淵，征北張永，領軍劉勔，仆射劉秉，長沙景王孫。游擊將軍戴明寶，驍騎將軍阮佃夫，右軍將軍王道隆，中書舍人孫千齡，員外郎楊運長集中書省計議。莫有言者。大祖曰：“昔上流謀逆，皆因淹緩，至于覆敗，休范必遠懲前失，輕兵急下，乘我無備。今應變之術，不宜念遠。若偏師失律，則大沮眾心。宜頓新亭、白下，堅守宮掖、東府以待賊。千里孤軍，后無委積，求戰(zhàn)不得，自然瓦解。我請頓新亭以當其鋒。征北可以見甲守白下。中堂舊是置兵地，中堂，見第三節(jié)。領軍宜屯宣陽門，為諸軍節(jié)度。諸貴安坐殿中。右軍諸人，不須競出。我自前驅(qū)，破賊必矣?！币蛩鞴P下議，并注同。當時情勢，欲不守建業(yè)不可得，《齊書》之云，恐亦事后附會之談也。道成出次新亭，劉勔及前兗州刺史沈懷明據(jù)石頭，張永屯白下，袁粲、褚淵、劉秉等入衛(wèi)殿省。休范于新林步上。及新亭壘，自臨城南，僅以數(shù)十人自衛(wèi)。屯騎校尉黃回見其可乘，乃與越騎校尉張敬兒同往詐降。敬兒遽奪休范防身刀斬其首。休范左右數(shù)百人皆驚散。然休范所遣丁文豪、杜墨蠡等不相知聞。墨蠡急攻新亭壘，文豪直至朱雀桁。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王道隆率羽林兵在朱雀門外，急召劉勔。勔至，命開桁。道隆怒曰：“賊至但當急擊，寧可開桁自弱邪？”勔不敢復言，遂戰(zhàn)沒。墨蠡等乘勝至朱雀門道隆為亂兵所殺。于是張永棄眾于白下，沈懷明于石頭奔散，撫軍典簽茅恬開東府納賊?！锻ㄨb》云：撫軍長史褚澄開東府門納南軍?！犊籍悺吩唬骸啊端螘纷鲹彳姷浜灻┨瘢洱R書》作車騎典簽茅恬，蓋皆為褚澄諱耳。今從《宋略》?！卑赋危瑴Y之弟，尚文帝女廬江公主。墨蠡徑至杜姥宅。晉成帝杜皇后之母裴氏，立第于南掖門外，世謂之杜姥宅。宮省恇擾，無復固志。蕭道成遣軍主陳顯達、任農(nóng)夫、張敬兒、周盤龍等入衛(wèi)。袁粲慷慨謂諸將帥曰：“寇賊已逼，而眾情離沮。孤子受先帝顧托，本以死報，今日當與諸護軍同死社稷。”因命左右被馬，辭色哀壯。于是顯達等感激出戰(zhàn)，斬墨蠡、文豪等。朝廷先以晉熙主燮刺郢州，明帝第六子，繼晉熙王昶，時年四歲。以長史王奐行府州事，配以兵力，出鎮(zhèn)夏口，本所以防休范也。至是，燮遣兵平尋陽。黃回之詐降也，休范以二子德宣、德嗣付回為質(zhì)，至即斬之。德嗣弟青牛、智藏并伏誅。自來上流叛亂，建康形勢，未有危于是役者，雖獲戡定，只可云幸勝耳。然劉勔既死，張永又棄軍，殺休范及回援宮城，功皆成于蕭道成一人之手，遂爾乘時崛起矣。是役之后，道成遂與袁粲、褚淵、劉秉更日入直決事，號為四貴。

休范難平后二年，又有建平王景素之叛。景素，文帝第七子建平宣簡王宏之子。宏好文籍，有賢名，景素亦有父風。泰始二年（466），為南徐州刺史。《傳》云：時大祖諸子盡殂，眾孫惟景素為長。建安王休祐諸子并廢徙，無在朝者。景素好文章書籍，招集才義之士，傾身禮接。由是朝野翕然。后廢帝兇狂失道，內(nèi)外皆謂景素宜當神器。此言蓋景素之黨所造。惟廢帝所生陳氏親戚疾忌之。而楊運長阮佃夫，并大宗舊隸，貪幼少以久其權，慮景素立，不見容于長主，深相忌憚。元徽三年（475），景素防將軍王季符失景素旨，單騎奔京邑，告運長、佃夫云：景素欲反。運長等便欲遣軍討之。齊王蕭道成。及袁粲以下并保持之。景素亦馳遣世子延齡還朝，具自申理。運長等乃徙季符于梁州，景素稍為自防之計。與司馬何季穆，錄事參軍殷沵，記室參軍蔡履，中兵參軍垣慶延，左右賀文超等謀之。以參軍沈颙、毌丘文子、左暄，州西曹王潭等為爪牙。季穆薦從弟豫之為參軍。景素遣豫之、潭、文超等去來京邑。多與金帛，要結才力之士。由是冠軍將軍黃回，游擊將軍高道慶，輔國將軍曹欣之，前軍韓道清，長水校尉郭蘭之，羽林監(jiān)垣祇祖，并皆響附。其余武人失職不得志者，莫不歸之。時廢帝單馬獨出，游走郊野。曹欣之謀據(jù)石頭，韓道清、郭蘭之欲說齊王使同，若不回者圖之。候廢帝出行，因眾作難，事克奉景素。景素每禁駐之，未欲匆匆舉動。四年（476），七月，垣祇祖率數(shù)百人奔景素，云京邑已潰亂，勸令速入。景素信之，即便舉兵。運長等聲祇祖叛走，便纂嚴備辦。齊王出屯玄武湖。在首都北。任農(nóng)夫、黃回、李安民各領步軍，張保率水軍北討。南豫州刺史段佛榮為都統(tǒng)。其余眾軍相繼進。齊王知黃回有異圖，故使安民、佛榮俱行以防之。景素欲斷竹里，見第七章第一節(jié)。以拒臺軍。垣慶延、祇祖、沈颙等曰：“今天時旱熱，臺軍遠來疲困，引之使至，以逸待勞，可一戰(zhàn)而克也?！币鬀m等固爭，不能得。農(nóng)夫等既至，放火燒市邑。而垣慶延等各相顧望，并無斗志。景素本乏威略，恇擾不知所為。時張保水軍泊西渚。京口城西。景素左右勇士數(shù)十人，并荊楚快手。自相要結擊水軍，應時摧陷，斬張保。而諸將不相應赴，復為臺軍所破。臺軍既薄城池，沈颙先眾叛走。垣祇祖次之。其余諸軍，相系奔散。左暄驍果有膽力，欲為景素盡節(jié)，而所配兵力甚弱。猶力戰(zhàn)不退。于萬歲樓下橫射臺軍，不能禁，然后退散。右衛(wèi)殿中將軍張倪奴，前軍將軍周盤龍攻陷京城。倪奴禽景素斬之。時年二十五。子延齡及二少子并從誅。垣慶延、祇祖、左暄、賀文超并伏誅。殷沵、蔡履徙梁州。何季穆先遷官，故不及禍。其余皆逃亡，直赦得免。景素既敗，曹欣之反告韓道清、郭蘭之之謀。道清等并誅。黃回、高道慶等，齊王撫之如舊。至九月，道慶乃伏誅。見《本紀》。

前廢帝之敗也，以佞幸亦叛，則無復腹心，而專恃數(shù)武人，故卒以粗疏僨事，后廢帝亦然?！度畹璺騻鳌吩疲簳r廢帝好出游走。始出宮，猶整羽儀，引隊仗。俄而棄部伍，單騎與數(shù)人相隨?；虺鼋家埃蛉胧锈?。內(nèi)外莫不懼憂。佃夫密與直將軍申伯宗、步兵校尉朱幼、于天寶，謀共廢帝立安成王。即順帝，見下。五年（477），春，帝欲往江乘射雉。江乘，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帝每北出，常留隊仗在樂游苑前，棄之而去。樂游苑，在今首都東北。佃夫欲稱大后令，喚隊仗還，閉城門，分人守石頭、東府，遣人執(zhí)帝廢之，自為揚州刺史輔政。與幼等已成謀。會帝不成向江乘，故其事不行。于天寶因以其謀告帝。帝乃收佃夫、幼、伯宗于光祿外部賜死。佃夫、幼罪止身，其余無所問。蓋以其黨與眾多故也。時為元徽五年四月。至六月，乃誅其黨司徒左長史沈勃，散騎常侍杜幼文，游擊將軍孫超之，長水校尉杜叔文?！兜璺騻鳌吩疲旱璺蝰姘綗o所降意，入其室者，惟沈勃、張澹等數(shù)人而已。幼文者，驥子。《驥傳》云：幼文所蒞貪橫，家累千金。女伎數(shù)十人，絲竹晝夜不絕。與沈勃、孫超之居止接近，常相從。又并與阮佃夫厚善。佃夫死，廢帝深疾之。帝微行夜出，輒在幼文門墻之間，聽其弦管。積久，轉不能平。于是自率宿衛(wèi)兵誅幼文、勃、超之。幼文兄叔文及諸子侄在京邑、方鎮(zhèn)者并誅，惟幼文兄季文、弟希文等數(shù)人逃亡得免。案此可見廢帝之出行，非徒游戲，實意在覘司誅殺也。于天寶以發(fā)佃夫之謀為清河大守、右軍將軍。升明元年（477），出為山陽大守。山陽，見第五章第六節(jié)。蕭道成以其反覆，賜死。阮佃夫之力，似不足獨行廢立，觀此舉，則佃夫當日，似與道成有交關也。故佃夫之黨甫除，而道成之謀遂亟矣。

《南史·齊高帝紀》曰：休范平后，蒼梧王漸行兇暴，屢欲害帝。常率數(shù)十人直入鎮(zhèn)軍府。時暑熱，帝晝臥裸袒。蒼梧王立帝于室內(nèi)，畫腹為射的，自引滿將射之。帝神色不變，斂板曰：“老臣無罪?！鄙n梧左右王天恩諫曰：“領軍腹大，是佳射堋。一箭便死，后無復射。不如以雹箭射之。”乃取雹箭。一發(fā)即中帝臍。蒼梧投弓于地，大笑曰：“此手何如？”建平王舉兵，帝出屯玄武湖，事平乃還。帝威名既重，蒼梧深相猜忌?？棠緸榈坌危嫺篂樯滠?。自射之。又命左右射，中者加賞。皆莫能中。時帝在領軍府，蒼梧自來燒之，冀帝出因作難。帝堅臥不動。蒼梧益懷忿患。所見之物，呼之為帝，加以手自磨鋋，曰：“明日當以刃蕭道成。”陳大妃罵之曰：“蕭道成有大功于國，今害之，誰為汝盡力？”故止。此等類乎平話之談，固不足信。然《豫章王嶷傳》曰：大祖在領軍府，嶷居青溪宅。蒼梧王夜中微行，欲掩襲宅內(nèi)。嶷令左右舞刀戟于中庭。蒼梧從墻間窺見，以為有備，乃去。其后蒼梧見弒，王敬則將其首馳詣大祖，大祖尚疑為蒼梧所誑，不敢開門。見《敬則傳》。則蒼梧是時，有輕行掩襲之計，似不誣也。《嶷傳》又曰：大祖帶南兗州，鎮(zhèn)軍府長史蕭順之在鎮(zhèn)，憂危既切，期渡江北起兵。據(jù)此，順之當同大祖渡江之謀?！赌鲜贰ち罕炯o》謂齊高謀出外，順之以為一旦奔亡，則危幾不測，不如因人之欲，行伊、霍之事，齊高深然之，與此岐異。彼蓋梁人文飾之辭，不足信也。嶷諫曰：“主上兇狂，人不自保。單行道路，易以立功。外州起兵，鮮有克勝。物情疑惑，必先人受禍。今于此立計，萬不可失。”《垣崇祖?zhèn)鳌吩唬涸漳?，大祖欲渡廣陵。榮祖諫曰：“領府去臺百步，公走人豈不知？若單行輕騎，廣陵人一旦閉門不相受，公欲何之？公今動足下床，便恐有叩臺門者，公事去矣?！薄缎页肌ぜo僧真?zhèn)鳌吩唬捍笞嬗葟V陵起兵。僧真啟曰：“主上雖復狂釁，虐加萬民，而累世皇基，猶固磐石。今百口北度，何必得俱？縱得廣陵城，天子居深宮，施號令，目明公為逆，何以避此？如其不勝，則應北走胡中。竊謂此非萬全策也。”《劉善明傳》曰：元徽三年（475），出為西海大守，未詳所治。行青、冀二州刺史。從弟僧副，大祖引為安城王撫軍參軍。蒼梧肆暴，大祖憂恐，常令僧副微行，伺察聲論。使僧副密告善明及東海大守垣崇祖曰：“多人見勸，北固廣陵，恐一旦動足，非為長算。今秋風行起，卿若能與垣東海微共動虜，則我諸計可立。”善明曰：“宋氏將亡，愚智所辨，胡虜若動，反為公患。公神武世出，惟當靜以待之，因機奮發(fā)，功業(yè)自定。不可遠去根本，自詒猖獗?！鼻膊壳簲?shù)十人隨僧副還詣領府。大祖納之?！读缆鳌吩疲簽闀x熙王安西司馬。時世祖為長史，與世隆相遇甚歡。大祖之謀渡廣陵也，今世祖率眾下，同會京邑，世隆與長流蕭景先等戒嚴待期。事不行。綜觀諸傳，道成當時，渡江之計頗切。如能動虜而以朝命還鎮(zhèn)淮陰，實為上計。然廢帝不必墮其計中。如此，則惟有據(jù)廣陵起兵，而使蕭賾帥江州之師，順流而下矣。其計之不易遂，誠如諸人之說。又時李安民行會稽郡事，欲于東奉江夏王躋起兵，明帝子。則彌不得地利，亦彌不合人心矣。故諸計皆不行，而肘腋之變作。

時王敬則為直將軍，結廢帝左右楊玉夫、楊萬年、陳奉伯等二十五人。七月七日夕，玉夫與萬年同人，以帝防身刀弒帝。《南史·齊高帝紀》云：赍首，使奉伯藏衣袖中，依常行法，稱敕開承明門出，囊貯之，以與敬則。敬則馳至領軍府叩門，大聲言報帝。門猶不開。敬則自門窐中以首見帝。帝猶不信。乃于墻上投進其首。帝索水洗視。敬則乃逾垣入。帝跣出。敬則叫曰：事平矣。帝乃戎服夜入殿中。殿中驚怖。及知蒼梧死，咸稱萬歲。明旦，召袁粲、褚彥回、劉彥節(jié)入議。彥回淵字，彥節(jié)秉字?！赌鲜贰繁芴浦M，故書其字。帝以事讓彥節(jié)。彥節(jié)未答。帝須髯盡張，眼光如電。次讓袁粲，又不受。敬則乃拔刀在床側躍，麾眾曰：“天下之事，皆應關蕭公。敢有開一言者，血染敬則刀。”仍呼虎賁劍戟羽儀，手自取白紗帽加帝首，令帝即位，曰：“今日誰敢復動？事須及熱?！钡壅侵唬骸扒涠甲圆唤??！濒佑醒?，敬則又叱之，乃止。帝乃下議，迎立順帝?！洱R書·王敬則傳》略同?！恶覝Y傳》云：袁粲、劉秉既不受任，淵曰：“非蕭公無以了此，”手取書授大祖，大祖曰：“相與不肯，我安得辭？”事乃定。順帝者，明帝第三子安成王準也。明帝次子法良，早夭未封。時年九歲。追廢后廢帝為蒼梧王。后廢帝之為人，蓋頗材武，史言其好緣漆帳竿，去地丈余，如此者半食久乃下，亦可見其趫捷之一端。然其輕率寡謀，遠較前廢帝為甚，宜其敗也。至史所言諸失德，則大抵皆過甚其辭。史言帝年漸長，喜怒乖節(jié)。左右有失旨者，輒手加撲打。徒跣蹲踞，以此為常。常著小袴褶，未嘗服衣冠?；蛴锈枰?，輒加以虐刑。有白棓數(shù)十枚，各有名號。鉗、鑿、錐、鋸，不離左右。嘗以鐵椎椎人陰破。左右人見之，有斂眉者。昱大怒，令此人袒胛正立，以矛刺胛洞過。阮佃夫腹心人張羊，佃夫敗叛走，后捕得，自于承明門以車轢殺之。杜延載、沈勃、杜幼文、孫超，皆手運矛鋌，躬自臠割。執(zhí)幼文兄叔文于玄武湖北，昱馳馬執(zhí)矟，自往刺之。天性好殺，以此為歡，一日無事，輒慘慘不樂。內(nèi)外百司，人不自保。殿省憂惶，夕不及旦。又云：帝初嗣位，內(nèi)畏大后，外惲諸大臣，猶未得肆志。自加元服，變態(tài)轉興。內(nèi)外稍無以制。三年秋冬間，便好出游行。大妃每乘青篾車，遙相檢攝。昱漸自放恣，大妃不復能禁。單將左右，棄部伍，或十里，二十里，或入市里，或往營署，日暮乃歸。四年春夏，此行彌數(shù)。自京城克定，意志轉驕，于是無日不出。與左右人解僧智、張五兒恒相馳逐。夜出開承明門。夕去晨返，晨出暮歸。從行并執(zhí)鋌矛，行人男女，及犬、馬、牛、驢，值無免者。民間擾懼，晝?nèi)詹桓议_門。道上行人殆絕。又云：制露車一乘，其上施篷，乘以出入。從者不過數(shù)十人。羽儀追之恒不及。又各慮禍，不敢近尋，惟整部伍，別在一處瞻望而已。果如所言，除之正自易易，尚安待深謀秘計邪？又謂帝非明帝子，蓋亦有慚德者之加誣，不足信也?！稄U帝紀》云：先是民間訛言，謂大宗不男。陳大妃本李道兒妾，道路之言，或云道兒子也。昱每出入去來，常自稱劉統(tǒng)，或自號李將軍。《后妃傳》則云：陳貴妃經(jīng)世祖先迎入宮，在路大后房內(nèi)。經(jīng)二三年，再呼不見幸。大后因言于上，以賜大宗。始有寵。一年許衰歇。以乞李道兒。尋又迎還，生廢帝。故民中皆呼廢帝為李氏子。廢帝后每自稱李將軍，或自謂李統(tǒng)。又云：大宗晚年痿疾，不能內(nèi)御。諸弟姬人有懷孕者，輒取以入宮。及生男，皆殺其母，而以與六宮所愛者養(yǎng)之。順帝，桂陽王休范子也，以陳昭華為母焉?！洱R書·劉休傳》云：帝素肥，痿不能御內(nèi)。諸王妓妾懷孕，使密獻入宮，生子之后，閉其母于幽房，前后十數(shù)。順帝，桂陽王休范子也。蒼梧王亦非帝子。陳大妃先為李道兒妾，故蒼梧微行，常自稱為李郎焉。案宮禁之事，民間何知焉？明帝仇諸弟特甚，又安肯殺其父而畜其子邪？

第九節(jié)　齊高篡宋

蕭道成之得政，觀上節(jié)所述，蓋純出一時之劫持，其無以善其后明矣。《齊書·高帝紀》：蒼梧廢，劉秉出集議，于路逢弟韞，韞開車迎問秉曰：“今日之事，固當歸兄邪？”秉曰：“吾等已讓領軍矣?！表y捶胸曰：“君肉中詎有血?！笨梢姰敃r非以兵力劫持，政柄原無屬道成之理也。故得政未幾，而內(nèi)外之難交作。

沈攸之以泰始五年（469）刺郢州。明帝崩，與蔡興宗同在外蕃豫顧命。興宗時為會稽大守。會巴西民李承明反，巴西，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執(zhí)大守張澹，蜀土騷擾。時荊州刺史建平王景素被征，蔡興宗新除荊州刺史，未之鎮(zhèn)，乃遣攸之權行荊州事。攸之既至，會承明已平，乃以攸之為荊州刺史。攸之自在郢州，便繕治船舸，營造器甲。至荊州，聚斂兵力。養(yǎng)馬至千余。已皆分賦戍邏將士，使耕田而食，廩財悉充倉儲。荊州作部，歲送數(shù)千人仗，攸之割留之，簿上云供討四山蠻。裝戰(zhàn)艦數(shù)千艘，沉之靈溪里。靈溪，見第七章第三節(jié)。朝廷疑憚之。累欲征入，慮不受命，乃止。初張敬兒欲詐降休范，道成言：“卿若能辦，當以本州相賞。”敬兒，南陽冠軍人。冠軍，漢縣，在今河南鄧縣西北。及敬兒既殺休范，道成以其人地既輕，不欲便使為襄陽重鎮(zhèn)。敬兒求之不已，乃微動道成曰：“沈攸之在荊州，公知其欲何所作？不出敬兒以防之，恐非公之利也。”道成笑而無言。乃以敬兒為雍州刺史。時元徽三年閏三月也。四年（476），又以其長子賾行郢州事。初元嘉中，巴東、建平二郡，軍府富實，與江夏、竟陵、武陵，并為名郡。巴東、建平、武陵，皆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江夏，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竟陵，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世祖于江夏置郢州，郡罷軍府。竟陵、武陵，亦并殘壞。為峽中蠻所破。至是，民人流散，存者無幾。其年春，攸之遣軍入峽討蠻帥田五郡等。及景素反，攸之急追峽中軍。巴東大守劉攘兵、建平大守劉道欣，并疑攸之自有異志，阻兵斷峽，不聽軍下。時攘兵元子天賜，為荊州西曹。攸之遣天賜譬說之，令其解甲，一無所問。攘兵見天賜，知景素實反，乃釋甲謝愆。攸之待之如故。復以攘兵為府司馬。劉道欣堅守建平，攘兵譬說不回，乃與伐蠻軍攻之，破建平，斬道欣。臺直高道慶，家在江陵。攸之初至州，道慶時在家。牒其親戚十余人，求州從事西曹。攸之為用三人。道慶大怒，自入州，取教毀之而去。106此據(jù)《宋書·攸之傳》。《南史》同。又云：道慶素便馬，攸之與宴飲，于聽事前合馬矟。道慶矟中攸之馬鞍。攸之怒，索刃槊。道慶馳馬而出。至都，云攸之聚眾繕甲，奸逆不久。楊運長等常相疑畏，乃與道慶密遣刺客。赍廢帝手詔，以金餅賜攸之州府佐吏，進其階級。案《佞幸傳》云：攸之反，運長有異志，以此見誅，則運長實與攸之聲勢相倚，當時建業(yè)所患，固不在荊州也。高道慶亦為道成所殺。故此說殊不足信。《南史》云：道慶請以三千人襲之，朝議慮其事難濟，高帝又保持不許。夫攸之兵備甚雄，豈三千人所可襲？其說更不足辯矣。廢帝既殞，順帝即位，遣攸之長子司徒左長史元琰赍廢帝刳斮之具，以示攸之。元琰既至江陵，攸之便有異志。腹心議有不同，故其事不果。其年十一月，乃發(fā)兵反叛?！赌鲜贰吩疲糊R高帝遣元琰赍廢帝刳斮之具以示之。攸之曰：“吾寧為王凌死，不作賈充生。”尚未得即起兵，乃上表稱慶，并與齊高帝書推功。攸之有素書十余行，常韜在兩當角，云是宋明帝與己約誓。又皇大后使至，賜攸之燭十挺，割之，得大后手令，曰：“國家之事，一以委公?！泵魅账炫e兵。案攸之之反，《宋史·本紀》在十二月丁已，《南史》同。

沈攸之之兵既起，袁粲遂圖謀于內(nèi)。時道成居東府，粲鎮(zhèn)石頭。升明元年八月。劉秉為丹陽尹；大后兄子王蘊，素好武事；皆與粲相結。將帥黃回、任候伯、農(nóng)夫弟。孫曇瓘、王宜興、彭文之、卜伯興等，并與粲合。蘊本為湘州刺史，與沈攸之結厚。及道成輔朝政，蘊、攸之便連謀。會遭母憂，還都，停巴陵十余日，巴陵，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更與攸之成謀。欲至郢州，因蕭賾下慰之為變，據(jù)夏口，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與荊州連橫。賾覺其意，稱疾不往，又嚴兵自衛(wèi)。蘊計不得行，乃下。及是，道成入屯朝堂。秉從父弟領軍將軍韞入直門下省。卜伯興為直。黃回諸將皆率軍出新亭。粲謀先日矯大后令，使韞、伯興率宿衛(wèi)兵攻道成于朝堂，回率軍來應。秉、候伯等并赴石頭。本期夜發(fā)。秉素恇怯，騷動不自安，再后，便自丹陽郡車載婦女，盡室奔石頭。部曲數(shù)百，赫奕滿道。由此事泄。先是道成遣將薛淵、蘇烈、王天生等領兵戍石頭，云以助粲，實御之也。又領王敬則為直，與卜伯興共總禁兵。王蘊聞劉秉已奔，嘆曰：“今年事敗矣?！睍r道成使蘊募人，已得數(shù)百。乃狼狽率部曲向石頭。本期開南門，時已暗夜，薛淵等據(jù)門射之，蘊謂粲已敗，即便散走。道成以報敬則，率所領收劉韞殺之。韞弟述出走，追禽殺之。并誅卜伯興。又遣軍主戴僧靜向石頭助薛淵，殺粲。劉秉逾城出走，于雒檐湖見禽，雒檐湖，《通鑒》作額檐湖。與二子承、俁并死。秉弟遐，為吳郡大守，道成遣張瓌誅之。瓌，永子。王蘊逃斗雞場，見禽殺。時升明元年（477）即元徽五年。十二月也。

沈攸之之舉兵也，遣其中兵參軍孫同等三萬人為前驅(qū)，司馬劉攘兵等二萬人次之。又遣王靈秀等騎二千出夏口，據(jù)魯山。城名，見第七章第三節(jié)。攸之乘輕舸，從數(shù)百人，先大軍下。住白螺洲。在今湖北監(jiān)利縣東南。以上據(jù)《齊書·柳世隆傳》。閏十二月四日，攸之至夏口。時晉熙王燮征為揚州刺史。蕭賾亦征為左衛(wèi)將軍，與燮俱下。聞攸之舉兵，即據(jù)湓口城。湓口，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武陵王贊為郢州，道成令周山圖領兵衛(wèi)送，賾為西討都督，啟山圖為軍副。攸之有順流之志，府主簿宗儼之勸攻郢州。功曹臧寅，以為攻守勢異，若不時舉，挫銳損威。不從。初道成之謀渡廣陵也，令賾率眾東下。劉懷珍白道成曰：“夏口是兵沖要地，宜得其人。”道成納之。與賾書曰：“汝既入朝，當須文武兼資人，與汝合意者，委以后事。柳世隆其人也?！庇谑琴懪e世隆自代。轉為郢州行事。及是，世隆隨宜拒應，攻者披卻。黃回軍至西陽。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攸之素失人情，初發(fā)江陵，已有叛者，至是稍多。攸之大怒。令軍中有叛者，軍主任其罪。于是一人叛，遣十人追，并去不反。莫敢發(fā)覺。咸有異計。劉攘兵射書與世隆請降。世隆開門納之。攘兵燒營而去。時升明二年正月十九日也。眾于是離散，不可復制。攸之還向江陵。聞城已為張敬兒所據(jù)，乃與第三子文和至華容之頭林，華容，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投州吏家。村人欲取之。與文和俱自經(jīng)死。村人斬首送之。攸之初下，留元琰守江陵。張敬兒克城，元琰逃走。《南史》云：奔寵洲見殺。第二子懿先卒。第五子幼和，幼和弟靈和，及攸之孫四人，并為敬兒所禽，伏誅。攸之弟登之，為新安大守。新安，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初沈慶之之死，其子文叔謂其弟文季曰：“我能死，爾能報?！彼熳钥O。文季揮刀馳馬去，收者不敢追，遂得免。至是為吳興大守，吳興，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道成使督吳興、錢塘軍事，錢塘，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收斬登之，誅其宗族。升明元年閏十二月。登之弟雍之，雍之弟榮之，皆先攸之卒。文和娶道成女，早死，有二女，道成迎還第內(nèi)。后以雍之孫僧照為之后焉。攸之之舉兵也，使要張敬兒及梁州刺史范柏年，司州刺史姚道和，湘州行事庾佩玉，巴陵內(nèi)史王文和等。敬兒、文和斬其使，馳表以聞。柏年、道和、佩玉持兩端，密相應和。攸之既平，遣王玄邈代柏年。柏年先誘降晉壽亡命李烏奴，晉壽，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烏奴勸柏年據(jù)漢中不受命。柏年計未決，玄邈已至。柏年遲回魏興不肯下。魏興，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時道成孫長懋為雍州刺史，遣使說之，許啟為府吏。柏年乃進襄陽。因執(zhí)誅之。道和，后秦主興之孫也。被征。以周盤龍代為刺史。時升明二年三月。令有司奏其罪，誅之。見《齊書·張敬兒傳》。佩玉，王蘊為湘州時，為其寧朔長史、長沙內(nèi)史。蘊去職，南中郎將王翙未之鎮(zhèn)，權以佩玉行府州事。朝廷先遣南中郎將、中兵參軍、臨湘令韓幼宗領軍戍防湘州，臨湘，后漢縣，在今湖南長沙縣南。與佩玉共事不美。攸之難作，二人各相疑阻。幼宗密圖佩玉。佩玉知其謀，襲殺之。黃回至郢州，遣任候伯行湘州事，又殺佩玉。道成以呂安國為湘州刺史，收候伯誅之。袁粲之舉事也，黃回聞石頭鼓噪，率兵赴之，而朱雀桁有戍軍，受道成節(jié)度，不聽夜過。會石頭已平，因稱救援。道成知而不言，撫之愈厚。遣其西上，流涕告別?；嘏c王宜興素不恊，慮或反告，因其不從處分，斬之。不樂停郢，固求南兗，遂率部曲輒還。改南兗州刺史。升明二年（478），四月，賜死?；刂糖竽蟽迹M仍欲于肘腋之下，有所作為邪。彭文之先于二月下獄賜死。孫曇瓘于石頭叛走，逃竄經(jīng)時，至十月，乃于秣陵縣禽獲伏誅。秣陵，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沈攸之反，楊運長有異志，道成遣驃騎司馬崔文仲討誅之。攸之本反覆小人，為政刻暴，《傳》云：或鞭士大夫。上佐以下有忤意，輒面加詈辱。將吏一人亡叛同籍符伍充代者十余人。賦斂嚴苦，攸之平后，道成次子嶷為荊州刺史?！洱R書》本傳云：初沈攸之欲聚眾，開民相告，士庶坐執(zhí)役者甚眾，一月遣三千余人。見囚五歲刑以下，不連臺者皆原遣。以市稅重濫，更定塢格，以稅還民。禁諸市調(diào)及苗籍。二千石官長，不得與人為市。諸曹吏聽分番假。百姓大悅。徒以軍備充足，自謂可冀有成，實則久溺晏安，加以年衰氣索，宜其亡不旋踵也?！赌鲜贰繁緜髟疲焊毁F擬于王者。夜中，諸廂都然燭達旦。后房服珠玉者數(shù)百人，皆一時絕貌。攸之既敗，袁粲覆亡，黃回等諸將帥，亦誅殆盡。蕭道成于是莫予毒也已。

升明二年（478），四月，蕭道成受宋禪，是為齊大祖高皇帝。封宋順帝為汝陰王，居丹陽宮。建元元年（479），五月，監(jiān)人殺王，而以疾赴。宋宗室抗齊者：有明帝子晉熙王燮，齊受禪后。江夏王躋，齊受禪后。衡陽文王孫伯玉，長沙景王曾孫晃，臨川烈武王曾孫綽，升明三年三月。及晉平剌王子十三人，升明三年（479）。案剌王諸子皆徒晉平，已見第六節(jié)。元徽元年（473），聽還都。皆無成。明恭王皇后，《南史·傳》云：劉晃、劉綽、卜伯興等有異志，大后頗與相關。順帝禪位，遷居丹陽宮，拜汝陰王大后。順帝殂，更立第都下。建元元年（479），薨于第。蓋亦非良死也?！洱R·本紀》言：“宋之王侯，無少長皆幽死，”亦云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