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烽 在宋朝的政壇中,范仲淹(989—1052)被后世當作神一樣地崇拜,朱熹稱他是有史以來天地間第一流人物。由于范仲淹宦海浮沉,光是在浙江就曾三任知州,故在浙江歷史的時代風云中,是深深刻上了他的印記的。 如果說王安石的熙寧變法是北宋政治生活中的一幕大戲,那么這場大戲在大幕拉開之前尚有一段序曲,這段序曲就是北宋歷史上的慶歷新政。慶歷三年(1043),范仲淹向仁宗上《答手詔條陳十事疏》,提出“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官長、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減徭役、覃恩信、重命令”10項以整頓吏治為中心,意在限制冗官,提高效率,并借以達到節(jié)省錢財?shù)母母镏鲝?。歐陽修等人也紛紛上疏言事。由于新政觸犯了貴族官僚的利益,不久范仲淹、韓琦、富弼、歐陽修等人相繼被排斥出朝廷,各項改革也被廢止,新政徹底失敗。慶歷新政只進行了一年有余,卻為后來的王安石變法拉開了序幕。 仁宗景祐元年(1034),離慶歷新政尚有7年,45歲的范仲淹赴睦州任知州,睦州乃今日浙江建德梅城,為杭州所轄。范仲淹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到睦州后,他不遺余力地盡父母官之責,勤政愛民,力除弊政,尤其是在睦州創(chuàng)辦龍山書院,今天梅城人民,莫不以有這樣的大儒澤披此地而榮幸之至。 睦州雖然僻靜冷落,但也是山清水秀之地。范仲淹在給友人晏殊的信中也提到睦州“群峰四來,翠盈軒窗……白云徘徊,終日不去。巖泉一支,潺湲齋中。春之晝,秋之夕,既清且幽”?!盀t灑桐廬郡十詠”也正是那時候所寫,成為今日桐廬縣的經典文化廣告。 尤其讓范仲淹感到安慰的是,離睦州不遠的七里瀧就是當年嚴子陵隱居的地方。范仲淹雖為朝廷命官,但對嚴子陵不慕榮利、清靜無為的生活非常敬佩,他特意修了一座嚴子陵祠堂,并親自作了一篇《嚴先生祠堂記》,辭曰:“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由衷唱出了他對嚴子陵高風亮節(jié)的敬仰。 第二次來浙是到越州(紹興)任知州,離上次睦州任上已經過去五年,恰是仁宗寶元二年(1039)的事了。越州是春秋時越國國都,傳說名臣范蠡為君王立下不世之功后,卻帶西施遠遁江湖,對此范仲淹也深為嘆服。在憑吊范蠡故居翠峰院后,題詩一首: 翠峰高與白云閑,吾祖曾居水石間。千載家風應未墜,子孫還解愛青山。 范蠡和范仲淹同姓范,范仲淹引以為自己的先人,可見那一份自豪的心境。1050年,范仲淹第三次來兩浙路的杭州任知州,此時離第一次來睦州已經十多年了,離慶歷新政失敗也已經整整5年了。61歲的范仲淹,在抗擊西夏多年的邊塞征塵“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積勞成疾,在慶歷新政中又遭阻撓,身體狀況實為擔憂。此番赴任,子弟及友人們看到范仲淹為官三十多年,五上五下,至今居無定所,紛紛勸說他在洛陽建園,被他一口回絕。 大政治家就是大政治家,政治智慧就是比常人豐富得多。范仲淹知杭時,恰逢兩浙路大饑荒,他創(chuàng)造性地實施了三項不為常人所理解的“荒政三策”:一是大興公私土木之役,饑歲工價至賤,可興土木之役,以工代賑,修寺院、建官舍、蓋庫房……公私并舉,解決了大量饑民失業(yè)流離之苦;二是縱民競渡:利用吳人好佛事,喜競渡,親自日出宴于西湖,自春至夏,居民空巷出游,大興旅游業(yè),發(fā)有余之財,大增貿易飲食工技服力之人,就業(yè)者數(shù)萬;三是增高谷價:范仲淹張榜一下增至谷價斗錢百八十,四方商賈聞之,晨夜爭進,然后突然公布減價還至百二十,不花錢解決運輸問題,又調抑了原本日益高漲的糧價,還保證了杭城的糧食供應。 范仲淹在杭為官時間不長,但好詩不少?;实v二年(1050)秋天,他在杭州寫下了《蘇幕遮·碧云天》一詞,可謂流芳千古: 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xiāng)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如此凄美動人,撼人心魄,后人評價說:“鐵石心腸人,亦作此銷魂語?!贝嗽~今人譜曲,竟在當下的中國唱成了流行歌曲。 范仲淹調任杭州時,恰逢王安石在鄞縣(寧波)任職,王安石連續(xù)寫信給范仲淹,要去拜訪這位德高望重的前輩。范仲淹杭州任職第二年,王安石縣令之職三年任滿,借離任探家之機,王安石趕往杭州,終于拜會范大人。彼時范仲淹62歲,王安石30歲,范仲淹收下這位弟子,這對師生在西子湖畔有了多日的相晤長談,點燃傳薪之火,改革火種接力有主,促成王安石最終成為“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的一代大人物。 兩年后范仲淹病逝,17年后,王安石終于以浙江一個小縣令入主中央政府,繼范仲淹傳薪之火,領導了更為持久深遠的變法運動??梢哉f西子湖畔的這場師生相會,是一場改革家一前一后的政治心靈接力。 范仲淹在杭州還有知音如許,和“梅妻鶴子”的林逋交往甚密,還和天竺山的日觀法師交好。法師圓寂后,范仲淹應法師生前之約,特為這位精通音樂的杭州高僧寫了《天竺山日觀大師塔記》,并以四句詩作結語: 山月亭亭兮師之心,山泉泠泠兮師之琴。真性存兮孰為古今,聊志之兮天竺之岑。 今日讀來,依舊仿佛幽琴在耳,泠泉在心。 (作者單位:浙江農林大學茶文化學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