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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衍南│南詞《繡像金瓶梅傳》對原著小說的接受(下)

 liuhuirong 2023-08-06 發(fā)布于湖北

四、南詞《繡像金瓶梅傳》的世俗化傾向

南詞《繡像金瓶梅傳》于風月筆墨上的游移反復(fù),讓人聯(lián)想到清初小說《續(xù)金瓶梅》。

紫陽道人(丁耀亢)于《續(xù)金瓶梅》第1回強調(diào),《金瓶梅》「原是替世人說法,畫出那貪色圖財、縱欲喪身、宣淫現(xiàn)報的一幅行樂圖」,不料后來「這部書反

做了導(dǎo)欲宣淫話本」,所以他才作起續(xù)書,期能「藉此引人獻出良心,把那淫膽貪謀一場冰冷,使他如雪入洪爐,不點自化?!筟23]

不過,這部依傍《太上感應(yīng)篇》寫因果輪回故事、甚至別有借宋金戰(zhàn)事影射明清鼎革用意的小說,猶見不少風月描寫。

對此,作者的理由在第31回道出:寫得正經(jīng)怕沒人看,寫得不正經(jīng)又怕人目為淫書,「只得熱一回,冷一回,著看官們癢一陣,酸一陣,才見的筆端的造化

丹青,變幻無定?!?/p>

可惜,丁耀亢的「苦心」只能說是一廂情愿,因為冷/熱對比的美學主張,豈能淪為替讀者「降火」的形而下服務(wù)?作者宣揚因果報應(yīng)、批判明室無能、控

訴滿清殺戮的心情或許是真切的,然而生活在情色書寫最盛行的年代,丁耀亢也很可能在描寫這些風流情事時動起興來。

又,考察《金瓶梅》以后的世情小說發(fā)展,明顯可見不少作家有意遠離實寫性交的風氣,他們或如才子佳人小說用避寫、或如《紅樓夢》用虛寫的方式處理

之。

可是《續(xù)金瓶梅》在這方面存在客觀難度,因為它乃續(xù)衍一部充滿情色張力的文本,而非如其他作品另起爐灶、重新設(shè)計人物和情節(jié),所以要真正從《金瓶

梅》暴露風氣中走出來誠屬不易。

藉由《續(xù)金瓶梅》的例子,可以解釋南詞《繡像金瓶梅傳》的矛盾:一方面,性交描寫在清代中期的文壇「實亦時尚」;另一方面,它和《續(xù)金瓶梅》、

《三續(xù)金瓶梅》同是根據(jù)那部充滿情色張力的原著,必然要和小說續(xù)書一樣,難以擺脫遮掩不盡的宿命。

更要緊的也許是,從讀者接受的角度看,《金瓶梅》到《續(xù)金瓶梅》、《三續(xù)金瓶梅》再到南詞《繡像金瓶梅傳》,讀者的社會位階基本上是每況愈下的,

市井色彩濃厚的接受者往往更醉心于直接的、張狂的挑逗式書寫——至少,創(chuàng)作者是這么想的。

既然丁耀亢都說:「熱一回,冷一回,著看官們癢一陣,酸一陣?!箯U閑主人不會不懂得。

前面已經(jīng)反復(fù)提到,清代中期嘉慶、道光年間的世情小說寫作,無論是獨創(chuàng)型或續(xù)書型,都可見一股向中下層文人靠攏的市井化趨勢,其中特色之一,便是

強化了滿足男性暴發(fā)想象的情色描寫。

另一方面,彈詞乃系廣受不同階層消費者歡迎的藝術(shù)類型,既有名流雅士的擁護、又得販夫走卒的喜愛,陳維昭根據(jù)徐珂《清稗類鈔》所述,主張南詞《繡

像金瓶梅傳》屬于迎合市井群眾風情喜好的作品,委實不錯,這一點從主要寫男女風情的「唐詩唱句」即可看出。

《續(xù)金瓶梅》書封

不過,《金瓶梅》寫性交,絕不只是為了撩撥讀者情欲想象,在很大程度上,小說還有其他深意(無論是否涉及勸戒)。

以第27回的「潘金蓮醉鬧葡萄架」來說,西門慶「先將腳指挑弄其花心」、「戲把他兩條腳帶解下來,拴其雙足,吊在兩邊葡萄架兒上」、「投個肉壺,名

喚金彈打銀鵝」……等等作為,乍看或是調(diào)情,實則為殘暴的污弄折磨。

金蓮初時不知,還來知道了方急告饒:「我曉的你惱我為李瓶兒,故意使這促恰來,奈何我,今日經(jīng)著你手段,再不敢惹你了?!?/p>

結(jié)果西門慶笑道:「小淫婦兒,你知道就好說話兒了?!癸@然,西門慶于性交過程的諸種擺布,實實在在是男性家長的懲罰。

后來,西門慶因施力太過,把硫黃圈子折在婦人體內(nèi),使得金蓮「目瞑氣息,微有聲嘶,舌尖冰冷,四肢收亸于衽席之上」,險些喪了性命——更是無意識

里對懲罰的延長[24]。

遺憾的是,小說在這一場極具張力的性交描寫中,所欲展現(xiàn)的西門慶男性家長權(quán)威、以及臣服于權(quán)威下的婦人卑微運命,因為南詞文本省略了大部分的細

節(jié),只保留一小段露骨的性交過程作為唱詞,使得第60回的「架合」純粹淪為一場性愛美事。

從這個例子來看,南詞作者在乎的是對聽眾的情欲挑逗,而非性別權(quán)力的反省。

由此可知,要南詞作者留意于小說原本的世態(tài)人情,自然也是緣木求魚了。

魯迅說:「《金瓶梅》作者能文,故雖間雜猥詞,而其他佳處自在?!筟25]這些佳處所指為何,根據(jù)魯迅上下文脈落,不外兩個層面:一是細節(jié)摹寫的功

夫,二是世態(tài)人情的展現(xiàn)。事實上清人劉廷璣早就提到:

若深切人情世務(wù),無如《金瓶梅》,……其中家常日用,應(yīng)酬世務(wù),奸詐貪狡,諸惡皆作,果報昭然。而文心細如牛毛繭絲,凡寫一人,始終口吻酷肖到

底,掩卷讀之,但道數(shù)語,便能默會為何人。結(jié)構(gòu)鋪張,針線縝密,一字不漏,又豈尋常筆墨可到者。[26]

《金瓶梅》細節(jié)摹寫的功夫,不但令讀者宛若身歷其境、親見其人,而且因此得以領(lǐng)略世態(tài)人情。不只劉廷璣,謝肇淛的〈金瓶梅跋〉、無名氏為滿文本

《金瓶梅》作的序,都有一樣的感慨,所以魯迅才會說:

作者之于世情,蓋誠極洞達,凡所形容,或條暢,或曲折,或刻露而盡相,或幽伏而含譏,或一時并寫兩面,使之相形,變幻之情,隨在顯見,同時說部,

無以上之,故世以為非王世貞不能作。[27]

南詞《繡像金瓶梅傳》有沒有細節(jié)化的描寫?或者說,有沒有繼承小說本有的細節(jié)化描寫?平心而論,尚有不少,很多關(guān)于西門慶及其妻妾的居家生活細

微,南詞本子都繼承下來。

例如第33回,先寫李瓶兒打聽出潘金蓮生日,于是坐轎子來西門家為其祝賀;緊接著第34回,則是吳月娘率眾妻妾赴李瓶兒生日宴。這一來一往,占了南詞

近兩回篇幅,內(nèi)容不外是女眷之間的飲酒、勸食、戲語,然而南詞本子幾乎全錄,就連小說提到的婦人服飾——「吳月娘穿著大紅妝花通袖襖兒,嬌綠緞裙,

貂鼠皮襖。

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多是白綾灰鼠皮襖兒,藍緞裙。李嬌兒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樓是綠遍地金比甲,潘金蓮是大紅遍地金比甲,頭上珠翠堆盈,

鳳釵半卸」——也不放過。

又如第45回,孟玉樓聯(lián)合眾妾治酒邀西門慶、吳月娘賞雪,包括過程中遭孫雪娥、李嬌兒推拖敷衍,以及宴上的笑謔混話等細節(jié),南詞錄之甚詳。

接下來第46回,寫孟玉樓生日酒,包括之前寫金蓮拉了玉樓、瓶兒三人到大門首買瓜子兒、之后寫眾人行酒令說笑話等等,也都全錄下來。

再如第76回,賁四向西門報告莊子上收拾的情況——「前一層纔蓋瓦,后面卷棚昨日纔打的基,還有兩邊廂房與后一層住房的料都沒有,客位與卷棚漫地尺

二方磚,還得五百,那舊的多使不得了,砌墻的大城角也沒了,墊地腳帶山子上土也添勾了百多車,灰還得二十兩銀子」——接下來有西門慶的裁示,其中又

涉及各樣世情往來,應(yīng)伯爵亦加入了討論,這一大段南詞亦未放過。

雅閣秘本南詞《繡像金瓶梅》書影東京大學圖書館藏編輯

可是,上述這些例子(其實還有不少),不代表南詞《繡像金瓶梅傳》和小說《金瓶梅》一樣具有世情書寫的成績。為什么?關(guān)鍵在于南詞文本破壞了小說文本

的「整體性」。

首先,南詞用八十回篇幅卻講不完小說前四十回故事,再用剩余的二十回空間草草結(jié)果李瓶兒、西門慶、潘金蓮——如此一來,《金瓶梅》再有什么難得的

世態(tài)人情企圖,到《繡像金瓶梅傳》也變得支離破碎,遑論這些部分多半遭到刪卻。

且不提龐春梅的戲分變得似有若無,也不說應(yīng)伯爵的「幫閑」本色不見發(fā)揮,回到主角西門慶來講,他得胡僧藥以后的得意忘形、升轉(zhuǎn)提刑正千戶后的意氣

風發(fā)、日漸走向精盡人亡的悲歌不絕,都是小說中段以后的高潮。

如果說《金瓶梅》的重點之一,在于反省暴發(fā)之后的快速殞落,那么《繡像金瓶梅傳》幾乎沒有機會處理這個命題,當然也沒有機會扣問更深層的其他部

分。

其次,前面提到南詞本子有不少地方對小說錄之頗詳,問題是,南詞作者在抄錄時幾乎沒有選擇標準。

例如第36回,寫到西門慶著人抄來邸報——作為案頭文本,小說有充分的理由將其內(nèi)容詳盡道出,可是作為視聽文本,南詞豈有理由長篇照錄?

由此可知,對于從改編初始就沒有結(jié)構(gòu)概念的作者而言,實在不可能繼承小說于風情故事之外的任何深刻。

另可參考的是,從南詞《繡像金瓶梅傳》依據(jù)的《金瓶梅》版本,也許能夠看出世情取舍的別樣考慮。眾所周知,《金瓶梅》刻本有兩個系統(tǒng)、三種類型:

一為明萬歷年間刊行之《新刻金瓶梅詞話》,俗稱詞話本;

二為明崇禎年間刊行之《新刻繡像原本金瓶梅》,俗稱崇禎本、繡像本、說散本;

三為清康熙年間張竹坡《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俗稱第一奇書本、張評本,屬崇禎本系統(tǒng)改作的本子。

詞話本、崇禎本《金瓶梅》的內(nèi)在差異,已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例如單從兩書各回的回首詩詞來看,詞話本有三分之二具有道德勸誡意圖,崇禎本則有三分

之二是態(tài)度模糊的抒情詩歌——姑且不論這個現(xiàn)象可以怎么解釋[28], 至少,詞話本原擬加強的諷諭意圖,到了崇禎本之后被淡化了,轉(zhuǎn)向了更幽微的生存省

思。

李志宏的研究指出,兩部《金瓶梅》的差異不只在于俗/雅藝術(shù)的表現(xiàn),還包括對世情關(guān)注取向的不同:

在預(yù)述性敘事框架的設(shè)置上,詞話本著重「情色」議題,崇禎本則移至「財色」議題;在故事類型的設(shè)定方面,詞話本沿襲「紅顏禍水」母題、強化情色為

禍的歷史意識,崇禎本則回歸到西門慶的欲望追逐、在天道循環(huán)中體現(xiàn)色空之思; 在經(jīng)世寓言的建構(gòu)方面,詞話本體現(xiàn)特定的政治諷諭思想,崇禎本則回到人

生如夢的內(nèi)在省思 [29] 。

簡單地說,詞話本開篇之「四貪詞」如果含有政治寓意、回首詩詞的道德勸誡假設(shè)誠為世情張本,這些元素到崇禎本或被取消或遭置換,小說的風情取向也

就相對凸顯。

由崇禎本而來之第一奇書本,既然已是清代唯一通行的本子,南詞《繡像金瓶梅傳》根據(jù)這個本子改作,原來可能的政治寓意、教化苦心當然也就容易忽

略,剩下的便只有最表面的風情故事了。

《繡像金瓶梅傳》書影東京大學圖書館藏

五、潘金蓮:被高度風情化的女人

一部世情小說最終只剩下風情故事,人物的社會關(guān)系必然因此被淡化,典型人物變成概念而存在。

在原著小說中,西門慶不只繼承《水滸傳》的流氓氣,還花更大的力氣鋪寫其暴發(fā)性格,尤其升官理刑正千戶之后,他與各級官員的交往更加頻繁,各項投

資也大發(fā)利市,第78回應(yīng)伯爵、李三勸西門慶和張二官連手一宗朝廷的古器買賣,不就見西門慶回道:「此是我與人家打伙兒做,不如我自家做了罷,敢量我

拏不出這一、二萬銀子來?」 話中全是家大業(yè)大官大的意氣風發(fā)。

要緊的是,作家把西門慶對性的向往,和他對財富權(quán)力的追逐聯(lián)系在一起,西門慶社會關(guān)系的優(yōu)勢地位,也從兩性關(guān)系的橫暴姿態(tài)反映出來,小說第57回這

段對話最能見其放肆的性交征戰(zhàn)心理:

西門慶笑:「你的醋話兒又來了。卻不道天地尚有陰陽,男女自然配合? 今生偷情的、茍合的,都是前生分定,姻緣簿上注名,今生了還。

難道是生剌剌、胡搊亂扯、歪廝纏做的?咱聞那佛祖西天,也止不過要黃金鋪地;陰司十殿,也要些楮鏹營求。

咱只消盡這家私,廣為善事,就使強奸了姮娥,和奸了織女,拐了許飛瓊,盜了西王母的女兒,也不減我潑天的富貴!」

有錢有勢的西門慶認為天下婦人全供我用,處在對立面的婦人,自然只能臣服其下卑微求生,吳月娘的求全忍讓、孟玉樓的含怨不露、潘金蓮的逢迎設(shè)計、

王六兒的張狂巧奪、如意兒的自薦枕席……,作家既寫出人性,更寫出各自生存斗爭的艱辛。

不過,這一切到了南詞《繡像金瓶梅傳》全遭到淡化,由于小說最深刻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展現(xiàn)悉在全書后半段,在南詞「虎頭蛇尾」的改寫原則下幾乎全給抹煞

了。

南詞前八十回尚演不完小說前四十回故事,因此這個曲藝本子的重心,幾乎淪為以西門慶、潘金蓮、李瓶兒為核心的風情故事。

特別的是,南詞本子里潘金蓮這個角色,發(fā)生了細微卻又重要的變化。

南詞《繡像金瓶梅傳》里的潘金蓮,甫登場便和小說原著有著不同。原著小說寫潘金蓮設(shè)了局約武松酒飯,在等待來家時,只見金蓮心理想道:「我今日著

實撩鬬他一鬬,不怕他不動情。」

這個部分在南詞第4回也承襲下來,可接下來卻加寫一段本來沒有的金蓮唱詞:

﹝唱﹞主意定,喜心窩,我與叔叔雙雙緣分多,想他便,決不推辭來俯就。 今朝打點渡銀河,陽臺會,動干戈,不知他的本領(lǐng)待如何?」與他鏖戰(zhàn)巫山戰(zhàn),

且看誰弱誰強誰討和?若是武松心淂意,必須要,精神抖搜用功夫。

金蓮幻想和武松云雨、并且推敲其床笫本事,這是原著所沒有的,「撩鬬」的目的不一定是交歡,然而南詞藉這段唱詞僨張了潘金蓮的情欲,也凸出了婦人

求歡行為的主動性。

《新編繡像第一奇?zhèn)鹘鹌棵贰纺夸泩D影東京大學圖書館藏

西門慶和潘金蓮初會的情形也是一樣,男子在王婆的安排下,一步步挑戰(zhàn)婦人的道德底限。

就在西門慶偷偷捏了潘金蓮繡花鞋頭、婦人笑將起來揚言大叫、男子求饒討好之后——「于是不繇分說,抱到王婆床炕上,脫衣解帶,共枕同歡?!?/p>

潘金蓮也許是欲拒還迎,但主動權(quán)乃握于西門慶手上。然而到南詞便不一樣了,雖然第8回先寫西門慶急欲成雙的露骨心理——

「﹝唱﹞……恨不淂,與他即刻成佳話,想到其間欲火炎,兩足虛浮紅著臉,思良就此干無天。」但第9回馬上補述一句「此刻金蓮欲火炎」,而后又唱出金

蓮的期待心理——

「半憐半愛胸前喘,欲思茍合兩情濃?!惯@是小說沒有明言的。尤其,正準備寫兩人交歡時,南詞忽地穿插一個摹寫婦人「性」急的笑話,而后續(xù)上西門慶

急解不開金蓮裙帶頭情事——這個原著小說沒有的橋段,看似寫這一對男女的干柴烈火,但顯然更為激化潘金蓮的「饑渴」形象。

也難怪,第10回提到媒合二人的王婆要雙方各留表記,金蓮變成主動拿出她的白縐沙汗巾,而不是原著小說中的半推半就了。

后文寫潘金蓮,更屢次以附帶補充的方式,刻意提起她的「淫」。例如第19回寫何九眼中的婦人:

﹝唱﹞看這金蓮窈窕娘,被風吹過一團香。莫非是,昨宵待帳迎韓壽,今 朝欲續(xù)鳯求凰。一度春風情未及,想他還在盼劉郎。一身孝服能文雅,青絲彷佛懶

梳妝。人情似倦還非倦,意態(tài)輕含午夢長。想是他,交戀陽臺巫峽夢,當有余香在錦囊。

接下來的例子更為直接。例如第20回,小說本道:「二人女貌郎才,正在妙年之際,凡事如膠似漆,百依百隨,淫欲之事,無日無之?!?/p>

南詞改為唱詞:「二人女貌配才郎,如漆似膠一樣腔,歡淫無度如娼妓……?!怪苯訉D人定位為娼。

所以,第61回寫葡萄架下明明隱去許多情節(jié),卻偏偏留下原著小鐵棍一句話:「看見俺爹吊著俺五娘兩只腿兒,在葡萄架兒底下,搖搖擺擺?!狗置髫綄懫?/p>

丑。

又如第64回,小說寫西門慶午探金蓮——「婦人赤露玉體,止著紅綃抹胸兒,蓋著紅紗衾,枕著鴛鴦?wù)?,在涼席之上,睡思正濃?!?/p>

南詞大致照錄,然底下多一句:「比在武大家大不相仝也?!箯娬{(diào)金潘無恥愈甚。

再如第97回,金蓮與西門的性交雖然略去細節(jié),但言及金蓮下藥過度一事,又見唱道:「登時暴跳狠如強,金蓮一見喜非常,倒扒身把著風流干,直抵苞花

美□場。」把原著表在暗處的金蓮心思給翻上臺面了。

除此之外,寫潘金蓮和陳經(jīng)濟的亂倫情事時,南詞本子也不放過凸顯婦人情欲,第86回陳敬濟哄潘金蓮進山洞「瞧蘑菇」,南詞也補上一句「金蓮欲火炎炎動」。

《金瓶梅詞話》

南詞《繡像金瓶梅傳》還安排了一個有意味的對照?;氐侥显~第12回,金蓮下毒武大,這里插入一段新的唱詞:「世間最毒婦人心,惟有金蓮更勝人。欲思

長久把夫妻做,狠心今晚要害夫君?!?/p>

武大死后,金蓮帶孝假號,南詞又平添一段金蓮假號的唱詞。有趣的是,和潘金蓮有著近似形象、并且同樣背夫通奸的宋惠蓮,原著小說沒有交待宋蕙蓮最

終自縊的原因,雖然讀者很可以往婦人對西門慶失望這個方向進行聯(lián)想。

但南詞第58回,直接安排宋蕙蓮登場自訴:「此乃我背夫干下不端而害他如此,叫奴好不把怯人也?!菇又殖傅湺硕酁榕移稹乖圃?。

同樣面對夫亡,金蓮假號,蕙蓮自縊,小說對此點到為止,南詞劇本則刻意強調(diào)了蕙蓮的悔意,顯然冀望透過這樣的對比,強化潘金蓮的無可救藥。

相對起原著小說,南詞中的潘金蓮變成一個更主動的、更急切于情欲滿足的風情婦人。 這個變化, 除了透過前面提到的細節(jié)增補,另外還藉由「唐詩唱

句」中一個又一個的風情婦人形象互為映襯。

講到這里,先看南詞第 18 回潘金蓮這段唱詞:

﹝唱﹞奴家生性本輕飄,與他兩下賦桃夭。如此炎天天氣熱,令人越發(fā)動 心焦。窗前粉蝶雙雙舞,瓦上頻追野耗貓。奴家二五年將及,正好和郎鸞鳳交。并

肩共飲香醪酒,迭股搵腮情興高。銷金帳里同鴛枕,繡被鸞衾抱柳腰。春風一度情多少,海誓山盟枕上邀。

這是因為,西門慶歡娶孟玉樓之后將潘金蓮撇在一旁,教婦人每日「門兒倚遍,眼兒望穿」,所以南詞于第18回開場加了這段小說沒有的內(nèi)容,以顯出婦人

的寂寥。

問題是,這段唱詞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其中「奴家二五年將及」不符事實,二是整段內(nèi)容流于陳套——因此它很可能是作家從當時流行的彈詞開篇挪用過

來。

這個推測,說明南詞《繡像金瓶梅傳》中「唐詩唱句」不只是滿足彈詞的形式必要而已,作家置入大量的風情傾向文本,應(yīng)當也有與全書故事、至少與書中

主要人物互為對照的設(shè)計概念。

前文提到,一百回的「唐詩唱句」中,有一半是將當時燴炙人口的彈詞開篇如〈占魁〉、〈雪塘〉、〈拜月〉、〈饑荒〉、〈哭沉香〉、〈斷橋〉搬挪過

來,基本不涉及淫逸挑逗。

但剩下的一半,明顯是寫女子的閨思、綺想、猥褻,不僅「總的說不太雅」,甚至第1回的〈窺浴〉、第2回的〈看春宮〉、第9回的〈竊鞋〉、第10回的

〈偷歡〉,直接涉及性交細節(jié)或男女交合。

上述四則開篇,〈窺浴〉和〈看春宮〉因為被安排在南詞之首,暴露出作者撩撥、取悅讀者風情想象的意圖(雖然隨后有所收斂);但是〈竊鞋〉、〈偷歡〉正

好對應(yīng)該回寫西門慶和潘金蓮初次通奸,明顯有襯補潘金蓮風情形象的用意。

例如第9回的唐詩唱句〈竊鞋〉,唱的是表哥趁佳人睡中竊取三寸金蓮、而后表妹佯稱要報官捉賊一段故事,結(jié)果兩人打情罵俏之后——

上前摟定多姣女,色膽?yīng)q如天樣同。含歡摟倒鸞衾上,傾刻藍橋有路通。

一個是,半推半就呼呼喘;一個是,求利求名總是空。為雨為云成美事, 鸞交鳳友樂無窮。世間樂事無如此,泛此恩情分外濃??煨┼?,恐防使女進房

中。

而在這一回的南詞正文里,正好寫西門慶在王婆設(shè)下的飯局里與潘金蓮眉來眼去,就在男子偷偷捏了婦人的繡花鞋之后,一個涎臉求歡,一個欲拒還迎,最

終西門慶抱起潘金蓮開始性交。

兩個文本的襯映非常明顯,唐詩唱句里的表妹和南詞正文里的金蓮,一樣以美色誘惑了男子,遇男子情挑時一樣佯裝正經(jīng),面對性交美事的態(tài)度一樣珍重滿

意。

就連寫婦人性交反應(yīng),唐詩唱句里的「半推半就呼呼喘」,都和南詞正文的「半憐半愛胸前喘」異曲同工。藉由對比,潘金蓮的風情形象被強化了。

至于第10回的唐詩唱句〈偷歡〉,先唱的是「將奴青春配老年,而且還是作小偏」的悲哀;而后寫少婦趁大娘回娘家之夜,想要「偷淫在傾刻間」。好不容

易把老郎喚醒——

奴家權(quán)把香茗送,欲守巫山云雨歡。最恨的,奴情興未完他陽先泄,喘噓 噓睡在奴奶傍邊,如同陪伴嬰孩睡。更比孤單又慘然,好比茱藤花纏繞在枯枝上,

海棠花泛載在老梅邊。獅子抱球何日才,貪鸞望日想癡顛。娘阿!非是女孩忘卻閨門訓,人老何曾占少年,花開能有幾時鮮!

這個橋段,很容易令讀者聯(lián)想到潘金蓮和張大戶的舊事,但小說(和南詞)并無意處理「青春配老年」的心酸,要說此處有此影射并不合理。

倒不如說,老夫少妻引發(fā)的性交不對等,始終是市井民眾見獵心喜的情色話題,彈詞開篇有此題材并不意外。

然而這一回南詞正文,只寫鄆哥意欲西門慶「賚發(fā)他些盤纏」,全然不涉及武大郎(的性失能),所以它的安排恐在夸大潘金蓮的性饑渴與不滿足。

南詞《繡像金瓶梅傳》里的潘金蓮,先是被抽取掉原著小說應(yīng)當推敲的生存困境,又在正文里強化她主動的、急切于情欲滿足的風情萬種形象,復(fù)藉唐詩唱

句補充她對性的渴求與貪婪,再再使她從一個受害婦人的世情「典型」變成風情「概念」。

對南詞作者來說,這是一個便宜行事的手段;對南詞接受者來說,這是一個天經(jīng)地義的事實。

但從世情小說的歷史演進來看,南詞《繡像金瓶梅傳》對小說《金瓶梅》的理解與詮釋,還是和清代中期嘉慶、道光年間其他世情小說一樣——除了逐漸降

低世情反省的思想深度,并且藉由被高度風情化的潘金蓮,滿足男性讀者的情欲想象。

《金瓶梅》插圖

六、附 錄: 李瓶兒形象的凈化

既然潘金蓮和李瓶兒是南詞《繡像金瓶梅傳》主要的婦人角色,那么除了潘金蓮,李瓶兒形象又和原書有什么樣的出入?

李瓶兒在南詞的初登場是第28回,對應(yīng)起原著小說第13回,寫花子虛下帖子邀西門慶同赴院中吳銀兒家一敘,不料西門慶徑往花家時撲了個空,反而與花子

虛渾家李瓶兒撞個滿懷。

小說這里關(guān)于李瓶兒的容貌描寫,南詞幾乎一字不改,詳下:

他渾家李瓶兒,夏月間戴著銀絲?髻,金鑲紫瑛墜子,藕絲對衿衫,白紗 挑線鑲邊裙。裙邊露一對紅鴛鳳嘴尖尖趫趫小腳,立在二門里臺基上。那西門慶三

不知走進門,兩下撞了個滿懷。

接下來小說寫到:「這西門慶留心已久,雖故莊上見了一面,不曾細玩。今日對面見了,見他生的甚是白凈,五短身材,瓜子面兒,細灣灣兩道眉兒,不覺

魂飛天外,忙向前深深作揖?!?/p>

不過,南詞在這里改成一段唱詞:「西門假意吃驚慌,其如心內(nèi)樂胸膛。蓄心已久今相會,細看瓶兒美貌娘。天姿國色花容貌,如比秋天嫩海棠?!?/p>

然后才是旁白提到:「那西門慶見了瓶兒不覺魂飛天外,忙向前深深作揖。」

小說寫西門慶與李瓶兒奸情,基本上定調(diào)為兩情相悅,不過很多讀者可能覺得婦人更主動一些;南詞在兩人關(guān)系上并沒有否認雙方互有好感,但在這里有了

細微卻重要的改動──強調(diào)西門慶對李瓶兒「蓄心已久」。西門慶反成了主動的一方。

小說確實提到西門慶有心圖謀婦人,不過那是稍后的事。當天晚上,西門慶把喝醉的花子虛送回家,李瓶兒請西門慶勸丈夫勿久戀煙花,表示「奴恩有重

報,不敢有忘」。

西門慶認為這是婦人「明明開了一條大路教他入港」,自此「就安心設(shè)計,圖謀這婦人」,屢屢把花子虛及酒肉朋友掛住在院中過夜,他則沒事便往花家對

門站立,找機會與李瓶兒眉來眼去,以至于最終「兩個眼意心期,已在不言之表?!?/p>

據(jù)小說文本而觀,西門慶是在婦人表示「奴恩有重報,不敢有忘」之后,才開始挑逗撩撥;可前面南詞文本這一改,西門慶變成在莊上見了婦人首面之后,

便「蓄心已久」。

有趣的是,南詞第28回結(jié)尾竟略去了前述小說所載這一橋段,即李瓶兒為西門慶「開大路」一節(jié)被抹去了。

接著第29回開場,先旁述「西門慶因為李瓶兒一線情訴,時懷想念不忘」,接著便是西門慶這段唱詞:「我終朝想這美紅妝,時刻牽心掛肚腸。未知可尋□

心意,鴛鴦?wù)砩哮P鸞凰。為云為雨無窮樂,喜殺我偷香竊玉郎。」

藉此進一步坐實了,這段私通關(guān)系是西門慶主動勾引李瓶兒,而且從一開始即為了性愛享樂。

接著李瓶兒差丫鬟繡春來請西門慶,再次懇托西門慶勸花子虛勿眠花臥柳。這里,南詞加入一段西門慶眼中李瓶兒容顏的描寫,這在原著小說是沒有的:

﹝唱﹞繡春隨即送天泉,西門慶,還要細細看容顏──白里泛紅瓜子臉, 天生一付美容顏。春山秀,鳳目鮮,兩耳低垂珠鳳圈。小口櫻桃藏碎玉,瓊瑤趣鼻

美人肩。青絲挽就時新髻,發(fā)內(nèi)橫捎金玉簪。一身素服能文雅,三寸金蓮只露尖。嫩手執(zhí)杯倍客飲,西門茗罷笑含含。

前面提到,南詞第28回寫李瓶兒初登場,即已照抄原書描繪了她的容貌。這里再從西門慶眼中交待婦人容貌,誠屬多余,除非作者另有用意──欲藉此凸顯西

門慶垂涎李瓶兒美色的性心理。

這個推測的證據(jù),在隨后的第30回可以看到,此處南詞和小說一樣,正交待西門慶準備翻墻與李瓶兒第一次幽會(與交合),然而卻加寫一段小說所沒有、西

門慶欲火焚身的得意心理:

﹝小生白引﹞悄步潛行,過粉墻,神魂難定。相隨這個俏梅香,望前邊佳 人隱隱,不覺欲火熖騰騰,此事今宵必穩(wěn)。﹝白﹞學生西門慶蒙李瓶兒令丫鬟引我

過墻,你看佳人卻在穿廊站著等我,哈哈哈,我西門慶好不僥幸也。

兩人進了房中坐下,李瓶兒說明身邊兩個丫頭都是心腹,且前后門都已關(guān)閉,大可放心。

小說接著寫道:「西門慶聽了,心中甚喜。兩個于是并肩疊股,交杯換盞,飲酒做一處。迎春旁邊斟酒,繡春往來拿菜兒。」

然而,南詞在這個地方略有改動,加寫了西門慶情欲僨張的快慰心理:

西門好不樂胸膛,并肩疊股飲杯觴。迎春旁側(cè)來斟酒,繡春上菜往來忙。 一人畧有三分酒,西門接抱這紅妝。登時欲火難熬緊,此刻西門喜欲狂。

不只西門慶,對大多數(shù)準備偷情的男子而言,這時候必然是欲望高漲的,原著小說雖未強調(diào)這一點,但也沒有否認。然而南詞在這里先說「欲火熖騰騰」、

后道「欲火難熬緊」,

一連兩次提醒讀者西門慶淫欲熾烈,不無可能是刻意加力的寫法,如同前面重復(fù)交待西門慶眼中李瓶兒形象一樣。

綜合來看,這一系列的加法都指向一個潛在宣示──在這一段偷期關(guān)系里,西門慶才是那個性愛欲望的點火者。

因此,劇情進展到兩人性交,小說寫丫鬟迎春挑破窗紙偷窺,兩人性愛內(nèi)容用〈鳳求凰〉鋪寫出來,南詞全部買賬。

不過,南詞在此之前新加一段小說沒有的唱詞,先是繡春潛聽內(nèi)容,后面則見窺視畫面。

其中「你看他」一句,繡春的視線移到西門慶身上──「蜂狂蝶浪貪香甚,把那洞里桃花味細尋」,讀者也隨繡春把觀看重心聚焦于西門慶。

作者儼然意在提醒,西門慶除了是這段情緣的發(fā)動方,也是這場床事的主導(dǎo)方。

Q版搖扇的西門慶

西門慶得手之后,兩人往來不斷,李瓶兒最終還嫁入西門家成為六娘。

眾所周知,以嫁入西門家為界,李瓶兒前后形象差異很大,之前的淫蕩風華絕不下于潘金蓮,之后的溫良謙讓又屬閨闈第一。

可怪的是,南詞《繡像金瓶梅傳》在有意無意之間,把李瓶兒的淫娃形象給淡化了。

首先是小說第13回,才寫潘金蓮默許西門慶偷情瓶兒,便見西門告訴金蓮:「李瓶兒怎的生得白凈,身軟如綿花,好風月,又善飲。俺兩個帳子里放著菓

盒,看牌飲酒,常頑耍半夜不睡。」

接著又向袖中取出春宮圖遞與金蓮瞧,并道:「此是他老公公內(nèi)府畫出來的,俺兩個點著燈,看著上面行事?!?/p>

金蓮于是接在手中,展開觀看──

「內(nèi)府衢花綾裱,牙簽錦帶妝成。大青小綠細描金,鑲嵌十方干凈。女賽巫山神女,男如宋玉郎君,雙雙帳內(nèi)慣交鋒。解名二十四,春意動關(guān)情?!?/strong>

可是在對應(yīng)的南詞第31回,根本不見西門慶贊美李瓶兒「好風月」一段話;至于春宮圖,也只說「那一天西門慶回來向袖中取出一個對象兒來遞與金蓮

看」,既沒有明講系從瓶兒處「回來」,且省略了西門慶和婦人依樣畫葫蘆之情事。

由西門慶口中道出李瓶兒好風月,將春宮圖的來歷、及對春宮圖的實踐和李瓶兒聯(lián)系起來,最能強化讀者對婦人的淫邪印象,一經(jīng)刪卻(及模糊處理),李瓶兒

的形象瑕疵自然大大減少。

類似的例子還有,小說第16回寫西門慶離開院門到李瓶兒家,兩人顛鸞倒鳳一夜,直睡到次日飯時還爬不起來?;閷?yīng)的南詞第35回,也做了一樣的交

待。

接著寫到第二天兩人起床,吃粥喝酒的同時,小說提到:「原來李瓶兒好馬爬著,教西門慶坐在枕上,他倒插花往來自動。兩個正在美處,只見玳安兒外邊

打門,騎馬來接?!?/p>

然而南詞卻把這一段性交省略了,直接帶到玳安外面打門。當然,這里的性交描寫在原書只有三句話,這場性事也好似隨興的游戲,談不上是一個場面、橋

段、甚至故事,南詞刪去看似無礙。

不過,小說正是在這輕描淡寫之間,既點出李瓶兒的性癖好,也暗示了李瓶兒的性主動,南詞將其刪除,等于把李瓶兒的性吸引力降低了。

西門慶回家打發(fā)了客人,走到潘金蓮房中,被婦人逼著承認前晚留宿李瓶兒家情事。正在對話之間,潘金蓮替西門慶脫下白綾襖,不想「袖子里滑浪一聲,

吊出個物件兒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彈子大,認了半日,竟不知什么東西?!乖瓉硎敲?子)鈴。

小說這里的描寫,南詞基本上照錄了,包括摹畫勉鈴的那段韻文。接下來兩人關(guān)于此物的對話,南詞采取口白和演唱雙軌方式托出:

﹝唱﹞金蓮看了半時辰,即忙動問這西門。

﹝白﹞拿在手中,﹝唱﹞半邊 肐膊都麻了,到底什么東西快說明。

﹝小生白﹞哈哈哈,這件東西你就認不淂了。這件物兒名喚勉鈴,乃是云南勉甸國出來的。

﹝花旦白﹞要來何用?

﹝小生白﹞先把此鈴入內(nèi),然然行事,妙不可言也。﹝唱﹞金蓮聽說便珍藏,令著春梅拿進房。

問題是,小說在西門慶說道「先把他放入爐內(nèi),然后行事,妙不可言」之后,潘金蓮曾問了西門慶一句:「你與李瓶兒也干來?」可是南詞卻把這句問話給

刪了。

接下來小說交待:「西門慶于是把晚間之事,從頭告訴一遍。說得金蓮淫心頓起,兩個白日里掩上房門,解衣上床交歡?!?/p>

不過南詞卻改成金蓮命春梅拿進房收束起來。勉鈴的功能和春宮圖相當,均是性交時催情助興之用;兩者在小說里傳遞出的訊息也一樣,都意在凸顯李瓶兒

雅好風月。

南詞先后把李瓶兒和春宮圖及勉鈴的聯(lián)系截斷了,對兩人拿春宮圖及勉鈴助興之事又

同樣略而不表,客觀上等于凈化了李瓶兒的形象。

《李瓶兒與西門慶》

再一個例子是小說第16回尾聲,李瓶兒燒了夫靈,摘去孝髻換上一身艷服,預(yù)備一桌齊整酒肴,獨安一張交椅讓西門慶上座,自個兒斟酒為之遞上,并磕頭

行禮道:「今日靈已燒了,蒙大官人不棄,奴家得奉巾櫛之歡,以遂于飛之愿?!?/p>

婦人幾乎是逼西門慶娶她了,南詞也把這個橋段照錄。可是,小說接下來寫到李瓶兒「因過門日子近了,比常時益發(fā)歡喜」,因而「醉態(tài)顛狂,情眸眷戀

戀,一霎的不禁胡亂」,進而「把西門慶抱在懷里叫道:『我的親哥!你既真心要娶我,可趂早些。』

以上這段李瓶兒酒后風情,南詞又略去了,經(jīng)剪接跳到小說第17回那一場性事。不論作者究竟有意無意,既然抹掉李瓶兒這里的媚態(tài),原本的性愛張力也就

松弛了。

然而小說第17回寫西門慶離開周守備府壽宴,徑到李瓶兒家飲酒調(diào)笑一節(jié),筆墨也許不很腥膻,但是意趣十分情色。

兩人脫去衣裳、并肩疊股、飲酒調(diào)笑之后,「西門慶先和婦人云雨一回,然后乘著酒興,坐于床上,令婦人橫亸于衽席之上,與他品簫?!?/p>

在一段語帶雙關(guān)、用韻文處理的口交描寫之后,西門慶醉中戲問婦人:「當初花子虛在時,也和他干此事不干?」引來李瓶兒一段指天罵地的澄清,最終感

性自訴:「誰似冤家這般可奴之意,就是醫(yī)奴的藥一般。白日黑夜,教奴只是想你?!?/p>

以上這段情節(jié),南詞第36回也刪除掉了。我們可以承認,品簫一節(jié)確實不適合在公開場合演出,何況南詞文本一再宣稱要節(jié)制情色書寫。

但是平心而論,小說第17回寫李瓶兒為西門慶口交,婦人又自陳西門慶的性力度「這般可奴之意」,甚且就是「醫(yī)奴之藥」,都有彰顯李瓶兒貪好性愛之

意,南詞一旦拿掉也就減抑了婦人的風月形象。

南詞《繡像金瓶梅傳》對李瓶兒的改寫動機,同時也可說明:為什么南詞本子的后二十回分明緊湊,為什么卻以相當大的篇幅處理李瓶兒的病與死。

前面提到,南詞前八十回只消化了小說第1至38回故事,平均起來,南詞大概用兩回的篇幅來交待小說一回的故事。

后二十回負責消化小說第46至87回故事,平均起來,南詞大概每一回要交待小說兩回的故事。

前文已經(jīng)提到,南詞作者從一開始就沒有明晰的架構(gòu)概念,使得最后二十回顯得破碎,尤其予人取材隨意之感。但是,從官哥兒的死到李瓶兒的病亡,在南

詞卻享有驚人的篇幅。

例如小說第59回后半部,寫的是「李瓶兒睹物哭官哥」,想不到南詞用整個第90回寫瓶兒喪子。

又,小說第61回后半部,寫的是「李瓶兒帶病宴重陽」,南詞也是用整個第91回來鋪寫,尤其是群醫(yī)問診李瓶兒的部分非常詳細。

以上兩者,比例上已很接近前八十回的安排,但更夸張的在后面。

小說第62回「潘道士法遣黃巾士西門慶大哭李瓶兒」,南詞竟然用了整整三回(第92至94回)加以繼承,雖然因為略有裁減以至感染力不如原著,但這里南詞∕

小說的篇幅對應(yīng)更甚前八十回。

此后,小說關(guān)于李瓶兒的身后事頗見交待,南詞雖然省略大半,不過還是可見「韓畫士傳真作遺愛」、「愿同穴一時喪禮盛」、「李瓶兒夢訴幽情」等情

節(jié)。

由此可知,南詞文本中的李瓶兒不只在形象方面猶見血肉,在「作品結(jié)構(gòu)上」而且有始有終,可見南詞作者對這婦人相當在乎。

小說《金瓶梅》本是一部以西門慶為中心,旁及與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及其他各色女子的世情小說,到了南詞《繡像金瓶梅傳》因為結(jié)構(gòu)剪裁失衡,以

至淪為一部以西門慶、潘金蓮、李瓶兒為核心的風情曲藝。

在西門慶與潘金蓮的關(guān)系中,男子自是色中餓鬼,婦人則因被加重其淫蕩形象,最終顯得自取滅亡;但在西門慶與李瓶兒的關(guān)系中,男子不脫重欲本色,婦

人卻因被減弱其淫蕩形象,病死反倒頗得同情。

個中原因推敲起來,或許和小說的流傳及說唱藝術(shù)的傳播有關(guān)。就西門慶和潘金蓮一組關(guān)系來看,小說《水滸傳》的傳播始終較《金瓶梅》來得普及,前者

的說唱或曲藝文本也遠比后者來得流行,潘金蓮的淫婦形象早已深植人心,因此更具市井性格的南詞《繡像金瓶梅傳》,便有理由把潘金蓮寫得更淫、更壞、更

不值得同情。

但就西門慶和李瓶兒一組關(guān)系來看,在小說《金瓶梅》并不十分流傳、說唱或曲藝文本也不特別著墨于李瓶兒情色內(nèi)涵的情形下,李瓶兒于一般民眾的印象

恐怕還是很模糊的。

更何況,李瓶兒形象于小說中本就前后差異很大,南詞《繡像金瓶梅傳》將之變成被男人色誘、遭妻妾欺侮以致走上悲劇結(jié)局的女子,等于將其形象給統(tǒng)一

了。

簡單地說,「西門慶-潘金蓮」在民間的一般認知即是「奸夫-淫婦」,那么南詞《繡像金瓶梅傳》借著加重潘金蓮的情欲主動性,便可坐實民間對「淫

婦」潘金蓮的想象;

另一方面,南詞《繡像金瓶梅傳》借著減弱李瓶兒的情欲主動性,復(fù)可落實民間對「奸夫」西門慶的認知。南詞于此的調(diào)動雖屬幽微,但反映出它預(yù)期的讀

者視野,果然在于市井層次。

(全文終)

注釋:(從略)

文章作者單位:臺灣師范大學

本文由作者授權(quán)刊發(fā),原文分別以《「后」世情小說?──析南詞《繡像金瓶梅傳》對原著小說的接受》,刊發(fā)于崔志遠、吳繼章主編的《中國語言文學研究?2015年?春之卷:總第17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5月版),頁78-94。《去世情、長色欲——南詞<繡像金瓶梅傳>潘金蓮形象的風情化》,刊發(fā)于徐秀慧、胡衍南主編的《前衛(wèi)的理想主義----施淑教授七秩晉五壽慶論文集》,臺北:臺灣學生書局(2015年2月版),頁27-46?!赌显~<繡像金瓶梅傳>的李瓶兒形象》,刊發(fā)于黃霖主編的《金瓶梅研究?第12輯》,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6年1月版),頁197-202。后收入專著《紅樓夢后──清代中期世情小說研究》(臺北:五南圖書公司, 2017年4月版),該書于2022年4月再版。轉(zhuǎn)發(fā)請注明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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