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佛悟禪,圣人之學簡易廣大——陽明心學探究(時間軸)系列之五 ?一葉行者 王陽明年輕時興趣廣泛、涉獵廣博,他對自己的每一個興趣都全身心投入地去學習、鉆研、實踐,最后在這些方面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這就是他的好友湛甘泉評價他的“五溺時期”。 湛甘泉為王陽明寫的墓志銘中寫道: 原文 初溺于任俠之習,再溺于騎射之習,三溺于辭章之習,四溺于神仙之習,五溺于佛氏之習。正德丙寅,始歸正于圣賢之學。 —《王文成公全書》卷三十七 王陽明的“五溺時期”記錄了他整個年輕時代的求學、修行的歷程,也為王陽明日后的“龍場悟道”打下了一定的基礎(chǔ)。 溺于佛氏之習 1 遍訪高僧 王陽明在西湖休養(yǎng)的時候,一有閑暇,就去拜訪當?shù)氐墓艅x。 據(jù)《陽明先生年譜》記載,王陽明曾經(jīng)游覽過南屏山的凈慈寺和大慈山的虎跑寺。凈慈寺是禪宗名寺,百丈懷海法師曾在此寺教化弟子大慈寰中。 當時在西湖地區(qū)除了凈慈寺和虎跑寺之外,還有很多名剎寺廟,王陽明很可能都去參訪過這些寺廟。雖然記載中沒有詳細記錄王陽明對佛法的學習經(jīng)歷,但是從后來他對弟子的教化和詩文來看,肯定是對佛家的內(nèi)容下過苦功夫?qū)W習的。 2 對打坐的認識 據(jù)《王陽明年譜》等記載,一日,王陽明去虎跑寺游玩,聽聞有一禪僧閉關(guān)三年,終日閉目靜坐,不語不視。 王陽明知道后,徑直來到僧人的面前,大聲喝道:“這和尚終日口巴巴說什么?終日眼睜睜看什么?” 僧人大驚,立刻睜開眼睛,覺得王陽明定非凡人,于是問道:“我已經(jīng)不言不視三年了,你卻問我口巴巴說什么,眼睜睜看什么,是什么意思呢?” 王陽明問:“你心中還起念否?” 和尚答曰:“不能不起念也。” 王陽明道:“汝既不能不起念,雖終日不言,心中已自說著;終日不視,心中自看著了。” 僧人聽聞這番話,合掌向王陽明請教說:“您說的太妙了,更請詳細開示一下。” 王陽明就將自己的所悟告訴僧人:“想念自己的父母,這是人的天性,豈能斷滅?你雖然終日打坐,但是不明修行的原理,只是坐枯禪,并不能得道?。?/span> 這個僧人聽了后幡然醒悟,對王陽明合掌感激不已。 從以上記載可以看出,王陽明當時就已經(jīng)對佛家的內(nèi)容有了深入的學習和一定的造詣,對這個和尚“為了打坐而打坐”的修行誤區(qū)進行了批評,打坐是各家修行的“共法”,在佛法中只是修行的工具,并不是目的。 正德十五年(1520年),王陽明49歲。平定宸濠之亂后,他又來到九華山,并作了《書汪進之太極巖二首》,其中兩句“人人有個圓圈在,莫向蒲團坐死灰”,顯示了王陽明對打坐原理的認識。 書汪進之太極巖二首 其一 一竅誰將混沌開 千年樣子道州來 須知太極元無極 始信心非明鏡臺 其二 始信心非明鏡臺 須知明鏡亦塵埃 人人有個圓圈在 莫向蒲團坐死灰 “須知太極元無極,始信心非明鏡臺”,“始信心非明鏡臺,須知明鏡亦塵?!?,從這幾句詩可以看出王陽明當時對佛家《六祖壇經(jīng)》肯定是閱讀過的,并且有自己的體會和認識。 在《六祖壇經(jīng)》中,有這樣一段關(guān)于六祖開示《無相頌》的記載: 韋公又問:“在家如何修行?愿為教授!” 師言:“吾與大眾說《無相頌》,但依此修,常與吾同處無別。若不作此修,剃發(fā)出家,于道何益?” 頌曰:“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恩則孝養(yǎng)父母,義則上下相憐......” 從這里可以看出,六祖慧能大師認為修習佛法并不一定要出家,在家人也可以修佛,而且并不需要刻意舍掉對父母親的恩情和對別人的憐憫心。 3 對禪機的運用 運用達摩祖師的“安心”禪機教化弟子 《傳習錄》中記載了王陽明用禪機教化蕭惠的一段對話。 蕭惠:"已私難克,奈何?" 王陽明:"將汝己私來,替汝克。" 王陽明在江西作的《無題》一詩里也有類似的禪機表達: 同來問我安心法 還解將心與汝安 這里顯然是王陽明借鑒禪宗達摩祖師點化二祖神光的一段禪語,說明他對這段禪宗公案是很熟悉的,并且有他自己的真實參悟。 用“塵尾”禪機教化弟子 《傳習錄·黃省曾錄》篇中有這樣一段記載: 一友問功夫不切。 先生曰:“學問功夫,我已曾一句道盡,如何今日轉(zhuǎn)說轉(zhuǎn)遠,都不著根!” 對曰:“致良知蓋聞教矣,然亦須講明?!?/span> 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講明?良知本是明白,實落用功便是;不肯用功,只在語言上轉(zhuǎn)說轉(zhuǎn)楜涂?!?/span> 曰:“正求講明致之之功。” 先生曰:“此亦須你自家求,我亦無別法可道。昔有禪師,人來問法,只把塵尾提起。一日,其徒將其塵尾藏過,試他如何設(shè)法。禪師尋塵尾不見,又只空手提起。我這個良知就是設(shè)法的塵尾,舍了這個,有何可提得?” 少間,又一友請問功夫切要。先生旁顧曰:“我塵尾安在?”一時在坐者皆躍然。 “手指見不見”的禪機解答 《傳習錄·黃以方錄》篇中還記載了一段他解答禪機的案例: 一友舉佛家以手指顯出,問曰:“眾曾見否”?眾曰:“見之”。復以手指入袖。問曰:“眾還見否”?眾曰:“不見”。佛說還未見性。此義未明。 先生曰:“手指有見有不見。爾之見性,常在人之心神。只在有睹有聞上馳騖,不在不睹不聞上著實用功。蓋不睹不聞,實良知本體。戒慎恐懼,是致良知的功夫。學者時時刻刻常睹其所不睹,常聞其所不聞,功夫方有個實落處。久久成熟后,則不須著力,不待防檢,而真性自不息亦。豈以在外者之聞見為累哉”? 本來面目即良知 《傳習錄·答陸原靜書》中記載了王陽明關(guān)于佛家《六祖壇經(jīng)》中關(guān)于“本來面目”的解釋: 佛氏于"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面",于吾儒"隨物而格"之功不同。吾若于不思善、不思惡時,用致知之功,則已涉于思善矣。欲善惡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靜自在,惟有寐而方醒之時耳。斯正孟子"夜氣"之說。但于斯光景不能久,倏忽之際,思慮已生:不知用功久者,其常寐初醒而思未起之時否乎?今澄欲求寧靜,愈不寧靜,欲念無生,則念愈生,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滅,后念不生,良知獨顯,而與造物者游乎?” “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面目”,此佛氏為未識本來面目者設(shè)此方便。本來面目即吾圣門所謂良知。今既認得良知明白,即已不消如此說矣?!半S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來面目耳。 《傳習錄》等相關(guān)資料中還有很多王陽明對于佛家內(nèi)容的引用和借鑒,可以看出王陽明對佛家,尤其是禪宗,是下過很多功夫的,并且通過自己的學習和實踐,具有了一定的造詣。 4 “五溺時期”是王陽明修行的“前行”階段 王陽明的“五溺時期”,為他自己在武備、兵法、辭文、道家、佛家各領(lǐng)域打下了一定的基礎(chǔ),尤其是通過對道家、佛家的鉆研、修習,使他獲得了很多正確的見地和真實的體驗,他當時的體會是: 吾亦自幼篤志二氏。自謂既有所得,謂儒者為不足學。 《傳習錄·薛侃錄》 他此時認為:“佛道比儒家高明,儒者不足以學習?!蓖蹶柮鞅緸槿迳@是他對儒釋道看法的第一次轉(zhuǎn)變。 直到他后來在龍場悟道時,才又改變了自己的看法: 其后居夷三載,見得圣人之學若是其簡易廣大,始自嘆悔錯用了三十年氣力。大抵二氏之學,其妙與圣人只有毫厘之間。 《傳習錄·薛侃錄》 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王陽明在龍場悟道后認為,儒家之妙與佛道并無太大差異,但儒家的圣人之學簡易廣大,更加簡單,也更加現(xiàn)實。這是他對儒釋道看法的第二次轉(zhuǎn)變。 先生嘗言:“佛氏不著相,其實著了相,吾儒著相,其實不著相?!闭垎?。 曰:“佛怕父子累,卻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卻逃了君臣,怕夫婦累,卻逃了夫婦,都是為個君臣、父子、夫婦著了相,便須逃避。如吾儒有個父子,還他以仁,有個君臣,還他以義,有個夫婦,還他以別,何曾著父子、君臣、夫婦的相? 《傳習錄·黃直篇》 王陽明之所以認為佛家并不見得就那么高明,是因為佛家自以為不著相但實際上卻著了相,而儒家貌似著相但實際未著相。從中可以看出他不認可的是小乘佛法的出家形式,因為大乘佛法是不需要出家的,這一點《六祖壇經(jīng)》里有過充分表達:“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無相頌) 那這是否就是王陽明對儒釋道最終的看法呢?根據(jù)記載,王陽明晚年對于佛道的看法又有了再次改變。 發(fā)布于 4 月前著作權(quán)歸作者所有?贊同 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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