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發(fā)表在今年《蘇州雜志》第2期的文章，自拿到雜志以后，別人的文章都讀了，只有自己的沒讀。

今天打開雜志，一字一句對照著我以前的稿子讀了一遍。越讀越覺得慚愧，竟然錯處很多，想來黃惲老師改稿的時候也很頭疼吧。什么時候能改掉粗心的毛病就好了，唯有以后再認真點。

明代范允謙，字牧之，號笏林。祖上是大名鼎鼎的范仲淹。他祖籍吳縣，住閶門一帶。在祖父范啟曄時，遷居松江華亭縣泗涇鎮(zhèn)。

范啟曄在松江經商二十多年后，其家“益有田宅”，立穩(wěn)了腳跟。到了范允謙父親這一輩時，伯父范惟一、父親范惟丕先后于嘉靖年間的1541年、1565年考中了進士。此時的范氏家族在松江當地開枝散葉，和當地名流權貴交往密切，是遠近聞名的書香門第了。

天平山景

范惟丕中了進士后，曾歷任官兵部主事、光祿寺卿、云南按察使副使。在這樣的氛圍中，范允謙小小年紀已取得不俗的功名，中舉于隆慶庚午年（1570年）。他相貌不凡，面容俊美，常年著白衣白帽。陳繼儒在《范牧之外傳》中說他'’生而頎，廣額，頤頰而下小削，目瞳清熒，骨爽邱俊'’，這樣的家世這樣的少年，自然是當地名流權貴眼中姻緣的好選擇。

范允謙的伯父范惟一，有位同年陸樹聲，后來做到了禮部尚書的位置，他在華亭亦是聲名赫赫，其弟陸樹徳有一女正值妙齡，對允謙也是十分看好和喜愛，遂將他召為乘龍快婿。陸氏端莊賢惠，知書達禮，兩人很快有了子嗣。

范允謙慷慨大方，為人仗義，經常和朋友秉燭夜游，鼓琴唱曲、圍棋落子聲通宵達旦。華亭一幫眾才子和上海的才子，組織了一個十八子社，范允謙在當中被奉為'’吳中旗鼓'’。此時的范允謙春風得意，在他未來的人生旅途中，是看得見的一片光明，如果他沒有遇見杜韋。

杜韋，號采仙，為浙江嘉興鴛鴦湖畔一位小小軍士的女兒。因為家計貧寒，杜韋被賣，最終淪落在閶門煙花巷為妓。后又隨著鴇兒遷居華亭。雖淪為風塵，杜韋卻舉止端莊，談吐嫻雅。對貧窮告急者，樂善好施，常常會慷慨解囊。容貌、才情過人的她，不就就成為松江名妓。

天平山白云泉石刻

松江書畫家莫是龍，自號儒俠，喜歡眠花宿柳。見到杜韋后，被她的超然脫俗而打動，驚為'’蓮花坐上人'’。意思就是把她看做觀音一般出塵不染。他與范允謙是莫逆，私下認為唯有松江第一才子范允謙才能與之相配。

郎才女貌的范杜兩人果然一見鐘情。自此，兩人人攜玉手并玉肩，整日分茶攧竹，打馬藏鬮。為避原配陸氏，范允謙在外另租房屋金屋藏嬌，過上了''卿卿我我的世界，再無暇過問家業(yè)和學業(yè)。

懷念我的兩位朋友

范允謙的寵溺與沉淪，可急壞了他的朋友們。此事很快便傳到范允謙的岳父陸樹德和伯父范惟一那兒，此時，范允謙父母已經病故，家中幼兒嗷嗷待哺，自身還未進京趕考。聽聞此事的二老，怎能不震怒異常？陸樹徳和范惟一各自給松江知府王以修寫了信去，要求懲戒杜韋。陸樹徳正在山東巡撫任上，知府自然不敢怠慢，以杜韋迷惑良家子弟為由，急令捕人。

允謙得知此令，原準備托俠客把杜韋送走并藏匿起來，杜韋卻不想連累允謙，不愿意跟著俠客走。公堂之上，范允謙忍住對岳父的羞愧，用自己文弱的身體擋住了落在杜韋身上的鞭子。兩人深情相擁，涕零如雨，白色的外衣滲透著鮮艷的血色。觀者無不動容。畢竟是自己的愛婿，陸樹徳為愛女計，不忍聲譽和大好的前程受到妓女的影響，遂要求知府盡快把杜韋轉賣掉。

孰料，旅居松江的山西富商衛(wèi)年已八十有余的衛(wèi)同庵，為兩人深摯的感情感動不已，出手從官府手中買下杜韋送還范允謙。范允謙喜極而泣。萬歷四年（1576年）冬，范允謙以進京趕考為名，悄悄攜杜韋遠赴異鄉(xiāng)。

在赴京的路途中，他們遇到了一個從前對杜韋求而不得的小人張心湖。當他探知范允謙和杜韋的事情后，便一路尾隨準備乘機敲詐一筆。追趕上他們后，張心湖以范允謙攜罪婦威逼他們。兩人又驚又怕，無計可施，只得從行囊中掏出五百金打發(fā)了事。經此一事，原本就孱弱的范允謙心神交瘁，得了吐血癥，強挨著走到到京城，便一病不起。

第二年（1577年）的春天，進京趕考的蘇州舉人張鳳翼得知范允謙帶著杜韋赴京考試，便前去探望。范允謙躺在床上，已是進氣少出氣多，不斷咯血，把堵在口里的血塊吐出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坐在床邊的杜韋，也形銷骨立，兩人相依為命，杜韋嘴對嘴，一口一口把范允謙的血吸出來吐掉。看到此景此景，鳳翼數度垂淚，一種悲涼之情油然而生。不久，范允謙病逝。

范家父母早亡，范允謙已逝，扶柩歸鄉(xiāng)的事情只能落到家里唯一的男丁——十六歲的弟弟范允臨稚嫩的肩膀上。杜韋佯裝不以為意，有時候嘆口氣，有時候還笑嘻嘻的，該吃就吃，該睡就睡，一路隨行。

棺柩從水路而行，來到廣陵(揚州)老鶴嘴渡口。船至江心，杜韋趁大家不備，突然沐浴更衣，手握范允謙平時喜愛的兩件物品，左手是一個圍棋棋盤，右手是一方定和硯，縱身跳入滾滾長江。眾人眼睜睜見她在漩渦中飄舞的長發(fā)和紫色的裙裾，來不及施救。

陳繼儒在《范牧之外傳》一文中描寫范允謙、杜韋第一次在相見的情景:兩人一見鐘情，杜韋曰：“吾兩人得死所矣！君勝情拔俗，余亦俠氣籠霄，他日枕骨而葬太湖之濱，誓令紫氣射為長虹，羞作靦腆兒女?！毖詳〈笃．敃r在座的朋友隱隱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杜韋仿佛是一早就料到了結局，讓人心酸。

范允謙的兒子范必宣被范允臨帶到天平山莊撫養(yǎng)。十年之后，長大的必宣請求叔叔的好友、常出入天平山的同鄉(xiāng)陳繼儒為父親寫篇傳記，這才有了我們今天看到的《范牧之外傳》。對于父親的這段感情，他已能置身事外，有了自己的理解，只是他吸取教訓，自己從不涉足風月場所。

范允臨伉儷情深 夫妻雙雙隱居天平山莊，夫唱婦隨，被傳為佳話。

三十年后，范允臨好友沈德符根據耳聞目睹的親身經歷，寫了一部《萬歷野獲編》，給杜韋作了傳略，收入婦女篇。范杜的生死戀也在坊間流傳開來，被收錄進不同的地方志和野史中。特別是華亭吳履震編寫的《五茸志逸》。五茸，松江的別稱。該書所記內容為府志、縣志所未載，許多資料十分珍貴。

華亭人宋懋澄，在北京應考的途中，在瓦肆勾欄內聽說了范杜二人的情事，也是大為驚嘆，他已故事為藍本，把杜韋變?yōu)槎攀?，改寫為小說《負情儂傳》。成為馮夢龍《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重要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