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的大熱天,我又轉到長沙管配件加工廠。這里都是來自省內的年輕人,說話、辦事非常融洽和諧,日子一長與他們也都混得很熟。同我一個房間的有位我稱他為仇老兄的,他大我一歲,為人厚道,愛結交朋友,人很聰明,說話辦事很機靈,見人總是笑瞇瞇。我倆相處很好,經常在一起說笑。他就是生活差點計劃,每到月底總是缺那么幾天的飯菜票,月初還清后月底再借。那時在食堂就餐全憑票證購買,發(fā)工資后我們都夠足全月的飯菜票,以保證這月吃喝無憂。而我的飯菜票就放在床鋪的枕頭下面,吃飯時掀開枕頭拿幾張就行了。有天仇向我借,我說你去枕頭下面拿吧,每次他都征得我的同意,沒想到他這一借,也打破了我的用餐計劃,到月底我也不夠了。我對他說:“仇老兄,你怎么也得有個安排呀!”他聽后,既不發(fā)愁也不反駁,而是當著眾人的面說出幽默風趣的話:“怕么事,我長這么大,還沒餓死過一次呢!”此言一出,弄得大家啼笑皆非。我想這樣的人以后得討個會持家的老婆管管他才行。早兩年聽長沙來的朋友提到他,他現在有個女兒在湖南衛(wèi)視臺工作,是經濟節(jié)目主持人。我想他這樣的人,心無憂愁,朋友眾多,晚年生活一定過得很充實。學徒期剛過,一幫窮兄弟都喜歡逛街。每到周日休息的時候,有人把箱子里的好衣服抖出來,穿在身上“臭美”,裝“酷”。有一次大伙兒一起去長沙中山路百貨商場,發(fā)現鐘表柜臺里擺放一排手表,非常醒目,一下子吸引了年輕人的眼球。大家七嘴八舌地逗樂,有人吹牛,有人發(fā)誓,今年一定買塊手表帶著它回家。也有人逗我買一塊,周圍的弟兄你一言我一語,不知誰真的勸我買一塊,我有些心動,解釋說沒錢咋買?逗樂的兄弟立即表示支持,回家后你10塊、他20塊的借錢給我,很快湊足了150元。第2天我們一幫人風風火火又跑到中山路百貨商場,買回一塊蘇聯(lián)鉆石牌手表。手表帶上了,但每個月都要擠出錢來還債,經濟上捉襟見肘,日常開支就顯得更緊張。這塊手表給我?guī)砹巳穗H興旺的同時,也給我?guī)頍?,經常被大家借來借去,有的借去戴著回家趕車乘船看時間,有的戴著它去相親,成了大家的“裝飾”品。也就在這段時間里,我入了團,當上了團支部書記,成了安裝隊青年人中的“頭”。有一次公司團委組織團員青年爬岳麓山,去了幾十人。岳麓山在長沙的河西,離我們有10多公里,是單位派車還是我們乘公汽我記不清了,是愛晚亭還是岳麓山書院我也記不太清,反正是亭是院的后面有塊平地,大家在那里集合,由分管青年工作的黨支部委員舒志剛師傅下令吹哨,大伙兒一起往上爬。上百個臺階誰爭到第一我實在記不清,待爬到山頂時,我已經癱軟在臺階頂部一塊大石頭上,上氣不接下氣地直喊:“不要命了,累死我了。”會后公司獎勵我一個蓋有公司團委公章的日記本,扉頁上寫的是第二名,這是我用年輕人的精力加競爭連滾帶爬奪得的,也是鍛煉身體,磨練意志始于足下的開始。那時三年自然災害還沒全完,人們的生活物資供應還是那樣匱乏,職工食堂就成了人們的聚焦點。公司領導要求民主管好食堂,選出食堂伙食管理員委員會進行監(jiān)督。不知誰抬舉,將我推為管配件廠的管委會主任,這下我可有事做了,食堂的采購員買回蔬菜喊我去核實,回籠的飯菜票要我去幫助清點,中間有破損的飯菜票要我去監(jiān)督處理,月末的財務需要我去簽字證明,每到周六的下午改善職工生活要我去湊熱鬧,我簡直就成了食堂的一名編外伙夫,忙時我就發(fā)動其他成員齊上陣幫廚。最忙的要數周六下午改善職工生活,大家都在一起包包子、做饅頭,這一天我挺賣勁,我想趁機學會包包子、做饅頭,這兩樣做起來并不難,關鍵是發(fā)面、揉面,頭天下午用發(fā)了酵的老面摻和在面粉里進行發(fā)酵,現在都用“安琪高活性干酵母”,街早上三點多鐘起床揉面,發(fā)了酵的面得用人力揉均勻后再用來包肉餡兒、韭菜餡兒或是糖做餡兒。只要你用心的去學,食堂的師傅們毫無保留的會教你,各式各樣的包子、饅頭都能整出花樣來,關鍵是你想學的程度。打那以后,我在家包包子、做饅頭、包餃子,都是那時候學來的手藝?,F在用干酵母發(fā)面真快,比以前簡單多了,這也是我在家能露一手的“絕活”。這年的大熱天,我調到長沙侯家塘八公司的安裝隊,不久該隊與管配件加工廠合并。頻繁的調動對我來說無疑有種新鮮感,每到一處熟悉一片生活環(huán)境并結交一幫同事朋友,既增長知識又可提高溝通能力,對個人大有益處??墒且矌砹藦碗s局面,面對新人新事新場地的出現,要靠個人去鑒別,學好樣,做好人。如若走上歪路,就會慢慢變成社會無用之輩。因此,我經常告誡自己,一定不辜負父母的希望,要盡力接觸思想水準較高的人,說話辦事走正道,起碼所辦的事不能讓人說三道四,被人指責挑剔。1961年8月,我們這批學徒工按期轉正定為一級工(學徒期就是試用期),每月工資31.98元,跟學徒期的工資相比翻了一番,三年貧乏學徒生活總算苦到盡頭。一年以后,單位又給我們升到二級工資(38.73元)。我所在的班組有一個名額可直接升到三級工資的指標(45.79元)。大家希望能從一級工跳到三級工(這是不可能的),名額只有一個給誰呢?除了領導意見外,群眾還有評議權。記得我們幾個在一起議論分析時,誰的技術好,誰的人緣好,誰就有晉升的機會。在小組討論會上,有人提到小黃(黃是班長最喜歡的徒弟),也有幾個人提到我,認為我愛學技術,人緣關系也好。因為班長沒有表態(tài),小組討論未達成一致。有的人見班長眼色行事贊同黃;凡是看不慣班長的人贊同我,基本一比一。最后逼得班長不得不在小組會上說:“不管評上誰,都得讓黨支部去平衡?!蔽抑肋@次升兩級的事兒可能會“黃”,因黃給班長送去了一條從老家腌好的臘魚,只有上十斤重。半個月后的一天,果然不出我所料,班長面對大家講:“斌伢子,這次晉級的指標放棄吧!你倆都要讓,我把這個指標給了河西(湘江)的八零一工地(指八公司一工地),他們是土建單位,工人很辛苦?!蔽耶攬霰響B(tài):“我們都年輕,升級有機會,等下次吧!”也就是文革后七二年流傳的一句“五八二”老大難。這一等竟然等了12年才輪到升級。1961年的七八月,我們安裝隊承接了一條從臨湘到桃林鉛鋅礦的380伏高壓線路,有50多公里長,主要解決桃林鉛鋅礦用電的難題。其中有兩座35米高的鐵塔不僅是我們制造,還要我們去安裝,沿路的高壓線也要我們去拉。高壓線路一般都是過山涉水不繞道,鐵塔架在高山上。搬運鐵塔上山,在叢林中放線安裝困難重。山上沒路,請民工砍伐樹枝,用東方紅的小型推土機鏟出一條新道。我們與民工一道肩挑人扛,將那些笨重的鐵“疙瘩”扛到山頂,找塊空地組裝成大件再往上吊。當時正是大熱天,也沒有降溫措施,除了食堂煮上幾鍋綠豆湯送來外,山上再也看不到冰棒之類的冷飲。中午工人在樹蔭下休息,只有像公司勞模李再明那樣丟下飯碗繼續(xù)干活,他的理由是“早干完早回家”。因為鐵件被火辣辣的太陽暴曬燙手。下班的路上,大家指著工作服上漢漬畫出來的“地圖”相互嘲笑著,回到工棚后,就在洗衣的水泥池子里用腳使勁兒踩洗。吃完晚飯,還沒到傍晚大家就疲憊不堪,躺下鼾聲如雷,可想而知人累到何種程度。我們就在城陵磯火車站的旁邊搭建的那個工棚里安營扎寨。30多人擁擠在一起,全睡在統(tǒng)鋪的竹板上,蚊帳緊挨著蚊帳,一人打鼾大家“享受”,好就好在大白天干活太累,再加上我們年輕人睡得沉,管他打鼾不打鼾,蚊帳一掛,蚊子一趕,進入夢鄉(xiāng)。所有的笑話、取樂之事全留在工作的路途上,逗得一車人開懷大笑,大家對此也就樂此不疲了。因為我們享受最優(yōu)越的待遇就是有一臺敞篷汽車接送我們上下班。在安裝高壓線路時發(fā)現瓷瓶的連接頭有顆螺絲釘容易腐蝕,直接影響線路工程質量,需要鍍鋅處理。于是就抽出五六個人去搞鍍鋅,我是其中一個。這項工作不光辛苦,而且還有毒。凡是需要鍍鋅的鐵件,先要除銹,然后放在硫酸池里浸泡一刻鐘后(待硫酸浸泡成銅板色)再拿出來讓其自然干,等干好后再放入到被高溫溶化的鋅液里浸泡一分鐘,最后將鍍鋅鐵件取出冷卻后呈銀灰色色,觀其質量好壞分開堆放。我們只干了一個多月就圓滿完成任務。在這段期間,領導為了改善職工生活,要求盡量讓工人吃好點。我們這些工人,工資不高,不能拿錢投入,只能自己想辦法,這一下可把后勤的領導難住了。于是他就想出一個辦法,我們住在城陵磯靠近洞庭湖與長江交界處,農村里溝、港、湖、汊較多,抽兩個人去撈魚怎么樣?這一建議得到大家的擁護。為免去工作之累,我?guī)е粋€伙伴,一頭鉆入水中為大家改善伙食去盡力。開始幾天沒撈到魚,后來慢慢摸出路子,知道哪里有魚。整天扎在水坑里抓魚,其實這并不比上山輕松,山上還可以躲在樹蔭底下乘涼,我們就不行,水中沒有樹蔭,躬著腰曬著背在水里摸魚。有時將一個坑洼子的水一桶一桶舀干,都在太陽底下干曬。當我們將一桶一桶大小不一的魚兒提回來的時候,那些伙計們不知有多高興。有一次抓到一只近三斤的甲魚,弄熟后三桌沒法分,伙夫只好最后端上來,還沒放在桌上就被大伙一搶而光。留下一點甲魚湯給我,吃到自己撈到的魚,加上那些贊美的話語,這比什么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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