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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佛教造像的形式，南北地域差異很大：北方多石窟，南方則多木雕。 在浙江臺州市天臺縣及其周邊地區(qū)，就隱藏了一個輝煌璀璨的佛雕中心，至今鮮為人知。  ▲在浙江臺州市天臺縣的某個佛雕工廠，工匠正在對兩尊巨大的佛像頭部進行最后的雕鑿。攝影/王小紅 天臺，是山、是縣、是佛國很多人第一次聽說天臺這個名字，往往是通過“天臺四萬八千丈”——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中的這句名詩知道的。在李白的詩中，天臺似乎是一處極其險峻、人跡罕至的高大山脈。實際上，它的主峰華頂山海拔只有1098米。 天臺山，位于浙江省中東部，地處寧波、紹興、金華、臺州四市的毗鄰地帶，西南連仙霞嶺，東北遙接舟山群島，呈西南—東北走向，一直綿亙到東海之濱。因“山有八重，四面如一，頂對三辰，當牛女之分，上應(yīng)臺宿，故名天臺”。 天臺，既是山名，也是縣名。其實最初天臺縣并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在五代后梁時，因天臺山主峰位于境內(nèi)改稱天臺縣。相比于大名鼎鼎的天臺山，對外界來說，知道天臺這個隸屬浙江臺州市、常住人口只有40余萬的山區(qū)小縣的，可能人數(shù)更少。 由于地處山區(qū)，歷史上天臺與外界交通不便，在浙江省內(nèi)屬于相對閉塞的縣域。然而，這座小小的山城，卻隱藏著一門古老而神秘的產(chǎn)業(yè)，甚至曾長期占據(jù)我國該產(chǎn)業(yè)的頭把交椅，這就是佛雕產(chǎn)業(y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該縣佛雕業(yè)達到鼎盛，從業(yè)人員最高達四五千人，相關(guān)企業(yè)也有兩三百家，國內(nèi)市場上的木雕佛像至少有六成出自該縣。如果再加上天臺山周邊其他縣市的佛雕產(chǎn)業(yè)，這個區(qū)域的佛雕規(guī)模頗為驚人。  ▲天臺縣天弘精雕工藝佛雕廠生產(chǎn)的三世佛，總高9公尺，用香樟木制作。攝影/王小紅 天臺佛雕的形成有多方面的因素，最重要的原因是天臺山一帶自古濃厚的佛教氛圍。有了佛教氛圍就會有佛寺，有了佛寺就需要佛雕。 佛教從東漢初年傳入漢地，到三國時就傳入了天臺。當時浙江范圍內(nèi)，一共有寺廟9座，天臺山一帶就占了6座。據(jù)統(tǒng)計，從三國至民國1700余年間，天臺共建佛寺138座。在古代，對于一個太平鼎盛時期也只有1萬來戶的小山城，這個數(shù)據(jù)相當可觀。 提到建廟，不能不提智者大師。這位中國漢傳佛教第一個宗派天臺宗的開山之祖，還是個寺廟建造狂——一生共造寺36座，其中不乏佛門重鎮(zhèn)——南京棲霞寺、濟南靈巖寺、天臺國清寺與當陽玉泉寺并稱中國寺院四絕，智者大師一人便造了后兩座。而他所造的佛像，據(jù)說達到了10萬尊之多，僅在天臺一地，就造像3萬尊。  ▲木雕佛像通常以樟木為主，由一塊塊木頭拼接成型，再細細雕鑿。攝影/王小紅 因著智者大師，天臺山成了天臺宗的發(fā)祥地，也是日本、韓國佛教天臺宗的祖庭。在天臺山的西側(cè)紹興市新昌縣，有一尊雕于南朝的彌勒大佛，高13.35米，僅耳輪便有2.7米，是浙江現(xiàn)存最大最古的石刻造像。大佛東北，便是奉化，海內(nèi)公認的彌勒佛道場。再往東移，出了海，便是普陀山，觀音菩薩道場。 從山到海，從彌勒到觀音。天臺山的佛光，由山入海，籠罩了小半個江南，天臺佛雕也由此漸成氣候。  ▲佛像在工廠制作完畢、運往寺廟的途中，頭部都要蓋上紅布，到寺廟等待高僧開光后才揭下紅布。攝影/王小紅 干漆夾苧，天臺佛雕的絕技天臺佛雕，起源于魏晉，至少已有1700多年的歷史。在天臺山地區(qū)，佛雕一詞，包括了木雕、石雕、線刻、泥塑、貼金、彩繪等各種雕塑藝術(shù)，但其中最負盛名也最具傳奇性的，還是干漆夾苧工藝。干漆夾苧，正式名稱是“干漆夾苧髹飾技藝”，與北京景泰藍、江西景德鎮(zhèn)瓷器并稱為中國傳統(tǒng)工藝“三寶”，但就知名度來說，干漆夾苧完全無法與前二者相比。  ▲經(jīng)泥塑脫模后，工匠用苧麻布覆蓋，在上面涂上攪拌有瓦灰的生漆。攝影/王小紅  ▲佛雕工廠里的生漆。攝影/王小紅  ▲生漆來自于漆樹。攝影/田宗利 “干漆”一詞，嚴格說是日本的叫法，在我國歷史上，這類技藝被稱為“生漆夾苧”。主要有兩種類型：一種是脫胎，即以泥塑或石膏造型，生漆為粘劑，用苧麻布在模型上逐層裱褙，待陰干后去掉原胎施以裝飾紋樣；另一種則木雕成型，不經(jīng)脫胎，直接髹漆而成。 干漆夾苧技藝被廣泛運用于佛教造像、宮殿、廟宇建筑物的裝飾上，具有經(jīng)久不蛀、光澤潤亮、不開裂、不變形等特點。在此技藝出現(xiàn)前，工匠們制作的佛像大多容易開裂、變形，且色澤極易褪去。可以說，干漆夾苧是中國漆藝技法中的重大發(fā)明，它的運用，徹底改寫了中國佛教造像的歷史。 天臺的干漆夾苧工藝，源頭可追溯到東晉美術(shù)家戴逵。戴逵隨晉室南遷后，定居在天臺山的剡地，即今浙江省嵊州西南。膾炙人口的“王子猷雪夜訪戴”，訪的就是他。據(jù)說，戴逵曾為一座寺院雕刻佛像，自己感到十分滿意，但幾年后他再次前來，卻發(fā)覺佛像都已開裂變形。如何才能避免這種情況，戴逵做了一次次嘗試，但始終毫無頭緒。直到某天，他見到幾位修造祠堂的工匠用生漆將苧麻包裹在梁柱上，說是如此能保永久牢固，他的眼中發(fā)出了光。不久，中國第一尊“干漆夾苧”佛像，在戴逵手中誕生了。  ▲工匠在千手觀音雕像的頭部刷上生漆。攝影/王小紅 這個傳說并非空穴來風(fēng)。天臺縣是典型的山區(qū)縣，山地丘陵占到了總面積的82.3%，森林覆蓋面積則占67.7%，樹木繁茂，物產(chǎn)豐富，十分適宜漆樹、苧麻等植物的生長——尤其是苧麻，歷來是當?shù)匾淮蠼?jīng)濟作物：上世紀20年代，天臺縣僅南屏一鄉(xiāng)，苧麻年產(chǎn)量就達到了7000擔。1963年，天臺縣就已被定為國家級的“苧麻商品基地”。 還有一個原因也很重要。沿著絲綢之路傳入的佛教造像傳統(tǒng)，首選是開鑿石窟，這也是北方多石窟、多大型石雕造像的原因；而天臺地區(qū)為江南丘陵地帶，氣候潮濕，地貌破碎，缺乏開鑿大型石窟的條件；故而雕刻師們勢必揚長避短，探索一些如木雕、干漆夾苧等發(fā)揮本土資源優(yōu)勢的雕刻方式。  ▲浙江省高級工藝美術(shù)師徐俊賢，在帶領(lǐng)天臺宗教藝術(shù)研究所的工藝師們對佛像進行彩繪。攝影/王小紅 日本國寶，天臺制造從某種程度上說，干漆夾苧是我國最具國際影響力的佛像制作工藝，也是存世最稀少的中國佛像類型。從日、韓到東南亞、歐美，幾乎每一尊干漆夾苧佛像都會被視為國寶。歷史上，中國的佛教造像大都是通過古絲綢之路受到外界的影響，這種風(fēng)格鮮明的“輸出”，對中國來說難能可貴。 據(jù)說，人間供奉的第一尊佛像為優(yōu)填王所造。佛陀滅度后，優(yōu)填王非常思念他，便派工匠用旃檀木雕刻了一尊高約5尺的佛陀立像，用以每日瞻仰膜拜。而在日本，多年以來一直流傳著一個說法：這尊優(yōu)填王雕刻的原像，就供奉在京都五臺山的清涼寺中。1953年，在整修該佛像時，人們在佛像的胎內(nèi)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中國北宋時期的多種封藏物。通過謹慎考證，一個秘密終于被揭開：是兩位來自中國民間的工匠，制作了這尊被日本佛教界奉為密寶的佛像。他們是一對張姓親兄弟，居住在浙江臺州一個名叫天臺的地方。  ▲日本唐招提寺鑒真干漆夾苧坐像，由鑒真弟子、臺州開元寺僧思托制作，與真人相仿，為日本國寶。圖源/網(wǎng)絡(luò) 不過，日本佛教界最廣為人知、最受人尊崇的佛教文物，還得說是鑒真大師在彌留之際，由其弟子思托制作的寫真坐像。這座塑像歷代都被視為日本國寶，迄今仍供奉在奈良唐招提寺御影堂。這位思托，曾長住浙江臨海龍興寺，與天臺縣比鄰，同屬臺州地區(qū)。 這兩尊佛像，雖然年代是一唐一宋，但都采用發(fā)源于天臺的干漆夾苧工藝制作而成。這也是它們能夠存留至今，歷經(jīng)滄桑而光彩依舊的原因。  ▲在天臺山周邊地區(qū)，很多民間工匠都在從事著佛雕行業(yè)。攝影/王小紅 濟公：天臺佛雕的形象代言人在天臺縣行走，會發(fā)現(xiàn)一個頗為奇特的現(xiàn)象：隨處都能見到濟公的雕像。這位法名道濟的南宋酒肉和尚，就出生在天臺縣的永寧村，在天臺山的國清寺出家。穿著破衣拿著破扇的濟公，貌似瘋瘋癲癲，卻常常除暴安良，并用精湛的醫(yī)術(shù)救治了許多人。他也成了漢傳佛教中少有的被稱為“活佛”的和尚。 濟公最終以降龍羅漢的身份被納入諸佛菩薩的譜系，而天臺山也因此被視為羅漢道場。自然而然，羅漢，就成為了天臺佛雕的一個主打品牌。這與其他地方的佛雕主打佛、菩薩雕像大異其趣。 ▲濟公是南宋時著名高僧，出生于浙江省天臺縣永寧村，法號道濟，被后人尊稱為“濟公活佛”。圖源/網(wǎng)絡(luò) 天臺山雕的羅漢，歷來被視為正宗嫡系，很多寺院的羅漢堂，甚至懸掛著“天臺來閣”的匾額，以示道地真?zhèn)鳌６鐫躁庩柮?、哭笑臉被人們熟知，天臺雕刻的五百羅漢，面貌各不相同，堪稱聚集了天下所有表情，不能不生動傳神，甚至要表現(xiàn)最細微的心理。這一方面對雕刻師提出了極高的要求，而另一方面，也促進了天臺佛雕技藝的提高。 天臺佛雕的名聲，隨著天臺佛號被悄然傳播，成為天下大小寺廟請佛供佛的首選。誰也計算不清，究竟有多少尊佛，從天臺山起運，巍然端坐于天南海北的蓮臺寶座，接受著蕓蕓眾生的禮拜。 ▲天臺國清寺內(nèi)五百羅漢廳的佛像，均采用干漆夾苧技藝制作。攝影/王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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