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給逝者化妝，突然，他眼珠一動。一股涼意從腳底板直沖到了頭頂，我呼吸都瞬間急促了起來，嚇出一身冷汗！當初，為了大學畢業(yè)后能包分配，我選擇了最冷門的專業(yè)。沒想到畢業(yè)后，我們專業(yè)的就業(yè)率竟然達到100%，成了各大招聘單位搶瘋的對象。但也意味著，就此開啟了我每天和“尸體”打交道的日子。我叫安心，就如我的名字一樣，我生活的意義就是讓逝者安心、讓生者慰藉。去世的親人會化作天上的星星，而我們就是那個種星星的人。 （這就是我-田安心）1988年，我出生在“冰城”哈爾濱。這里的冰燈特別漂亮，再冷的冬天都封不住人們的熱情。我是工薪階層的孩子，家境一般。父母從小就教育我要與人為善。初中的時候，爺爺?shù)昧酥夭 ５任以僖淮位丶业臅r候，爺爺已經(jīng)躺冰棺里，露著面容，穿著一身新衣服，身體也被擦的干干凈凈。看著爺爺瘦弱的臉龐，我有些于心不忍。因為是土葬，爺爺沒有化妝，他的面相除了比較白以外，看上去很安詳。在我們北方，冰棺里的溫度比較低，室內溫度高，罩子上面就會有水珠。為了讓大家能看清楚爺爺?shù)淖詈笠幻?，我得常常拿著紙巾去擦拭冰棺罩子上的水?/strong>。當時家里請了“一條龍”服務，入殮師是一個非常有經(jīng)驗的老師傅。他會根據(jù)輩分安排我們子孫披麻戴孝，準備各種喪葬用品，一切都很井井有條。 （平時生活中，我是一個特別喜歡小動物的人）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參加葬禮，在殯葬師的主持下，雖然親人眼淚泛泛卻整個過程有條不紊，沒有那么冷漠，甚至有點溫暖的感覺。處理完爺爺?shù)暮笫?，我們的日子也恢復到了平?！?/span>高考的時候，同學們都選了計算機專業(yè)、會計等熱門專業(yè)。而我，分數(shù)高不成低不就，干脆選個冷門專業(yè)——防腐整容，以便將來好就業(yè)。可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想到，接下來的實習和工作內容，竟然是“每天和尸體打交道”。在防腐整容專業(yè)，我們學的最多的理論知識就是微生物、細菌病變，解剖學和人體的結構等。我們的文化課也和正常大學一樣在階梯教室完成。實習期間，我們還會給法醫(yī)打下手做尸檢。尸檢分為大檢小檢，如果是小檢，就只要看看創(chuàng)傷口。但遇到大檢，就要開膛、破肚、開頭顱。
（大學的專業(yè)課本） 正所謂學以致用。到大三，大四的時候，所有的實操課就要去各個殯儀館靈堂。為了緩解我們的恐懼，老師會很幽默地讓我們把所有的人體器官對應同學的身體部位去看。在我們學校，男生比較多。他們后期都會選擇做火化工。在一個殯儀館，火化工是最重要的。其余的守靈、司儀主持等也都是為了配合火化來的。一個好的火化師傅，要經(jīng)過好幾年的歷練，他們除了要懂得火化爐的整體機械構造，還要會修理火化爐，知道怎么處理這一具遺體。我們班這些男生畢業(yè)后都是各個殯葬單位的精英人才。火化工就業(yè)率是100%，各種績效，福利待遇自然也是很高的。我畢業(yè)后在長春殯儀館實習，一開始我要從最基礎的庫管崗位做起。我們首先就是要根據(jù)各地風俗來認識最基礎的喪葬用品。 （我去九華山旅游的照片）南北方的除了殯葬用品差異大，習俗文化差異也特別大。南方基本是哭喪，表示對逝者的哀思。而我們北方卻是喜喪，表示對逝者的尊重。在南方，家人去世會安排人去找做法事的道士，再安排入土。而北方則是找好民間歌舞團隊，兒子買棺材，女兒準備壽衣。因為我本身是北方人，又被分在了北方，民俗接受起來比較容易。我們有的同學分到了江浙滬，他們會根據(jù)地方民俗和流程來協(xié)調，再慢慢總結經(jīng)驗累積。一年后，我就來到了禮體部，開始給逝者化妝。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接待一位當時和我差不多年齡的23歲的男孩的遺體。雖然他的面部比較完整，但是因為喝農藥自殺，整個臉都是紫黑紫黑的。看著同齡人選擇這樣的慘烈的方式結束生命，我痛心無比。而我能做的就是讓死者走的像生前一樣體面。我像平時化妝一樣，小心翼翼地用粉底和氣墊去遮蓋他那黢黑的臉。我給男孩打上腮紅，最后給他戴一頂特別帥氣的棒球帽。 （我開始準備工作）家人看到男孩整理完妝容后，不禁潸然淚下。那一刻，仿佛他又活過來了。人生之痛莫過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正值青春的大好年華，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后來我才了解到，原來這個男孩是家里的獨生子，家庭條件很殷實。男孩是為情自殺，我能感受到好不容易把兒子養(yǎng)大成人，卻突然撒手人寰帶給父母的傷痛。父母棒打鴛鴦導致了這起悲劇，可看著眼前這哭的癱坐在地的親人，留給他們的將是一世的悔恨。在殯殮部，我每天就像流水線工人一樣，來一個畫一個。長期在這樣的氛圍中，人就會變的抑郁，情緒低落。我的腦海中也時常會浮現(xiàn)出轉行的念頭，可一想在逝者背后，生者無以言表的痛楚，我還是堅持了下來，因為我要給所有往生者一個體面的告別。 （我很早就皈依了）隨著家屬對我的技術越來越滿意，我在業(yè)界的口碑也漸漸地提升。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是負責全程的白事管家了，從一開始上門接觸喪屬，到人體入殮，再到入葬，包括后續(xù)的心靈服務，我可以身兼數(shù)職。業(yè)余時間，我也會把我的故事分享到網(wǎng)絡上。期間也得到很多粉絲的鼓勵，而在網(wǎng)絡里，好像世界都變小了。去年12月份的時候，正值疫情高峰期。一天夜里2點鐘的時候，我正值上夜班，突然一個粉絲聯(lián)系我，說很需要我的幫助。我們加上了好友，等我去靈堂巡查完回來的時候，我看到她給我發(fā)了很多條60秒的語音留言。聽完她的留言，我的鼻子一酸。原來她的母親突然出了意外，兇手因為還沒有自首，至今沒有完成尸檢。家里人一直攔著她不讓她看母親最后一面。她聽她姨說，母親臉上有好幾道傷口。 （每天都是忙著工作）我耐心地一條條聽完她的故事后，才明白了原來她是想要我去給她母親做入殮。雖然我很想幫她去送她母親最后一程，但是考慮到她在異地，就建議她去找找當?shù)氐娜霘殠?。而且根?jù)她的描述，我腦海中覺得也沒有太復雜，為此出趟差的話，代價著實有點大。我安慰她先不要著急，等正常的手續(xù)辦完，我們再做后期處理。一個月后，我接到小姑娘含淚的懇求：“小姐姐，如果你要是不來的話，我會遺憾一輩子。不管付出什么代價，我都要給母親最后的體面?！?/span>我聽到了隱忍的啜泣聲。架不住小姑娘的再三央求，我于心不忍，最終還是答應了。疫情期間管控非常嚴格，出省都要提前上報走流程。我?guī)虾怂釄蟾?、化妝箱、防護服，消毒劑等。3個多小時候后我順利到達成都。 （我來到了成都）小姑娘的全家人都很熱情地款待了我，期間她還給我看了和母親的合影。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位慈祥的母親，著實也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飛來橫禍。第二天一大早6點多，我們就馬不停蹄地趕去了自貢殯儀館。和當?shù)氐酿^長打了招呼后，我和小姑娘和她老公一起去看她母親的遺體情況。盡管我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打開裹尸袋的那一瞬間，一股腐爛發(fā)臭的味道迎面撲來。只見她母親的眼球突出，臉被小兇器傷的面目前非，臉削的稀碎，根本難以辨認生前的容貌。那天，我雖然帶著口罩，但嗅覺和視覺都受到了極大的沖擊?？粗莻诘哪?，我頭都大了。即使之前處理過那么多具遺體，可毀容這么嚴重的，我還是頭一次遇到。 （我給逝者化妝）館長問我：“哎呀，您看，這還能整嗎？”我強裝鎮(zhèn)定，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不能整也得整。我告訴自己冷靜下來，我讓小姑娘的老公把她先攙扶到一邊，讓她們暫時先別看了，我來想辦法。這位逝者對小姑娘來說是母親，是親人。對我來說是工作，我要想盡辦法把事情做到極致，完美?？晌抑粠Я丝p合的針線，還有一些很基礎的用品，沒有帶填充的東西。想到平時我們館里有3D打印塑形，實在不行做個假皮也可以?？梢粏栠@里的殯儀館，缺這少那，連最簡單填充用的的硅膠、石膏也沒有。館長瞟了貼墻上做保溫的泡沫板問我行不行，我一看白色的泡沫板，用來來做塑形填充肯定是行不通的。最后實在沒有就地可取的東西了。我找了個硬塑板，掰成一小塊兒，拿小鑷子一點兒一點兒往里填充塑形。 （我在福壽園總部門前）因為光線不夠，館長就一直拿著手電照幫我照著。那天的天氣很冷很陰，整個過程我都非常專注，不知不覺我們彎著腰在露天的推車上已經(jīng)忙乎了半天，我腰都快直不起來了。在大家的齊心協(xié)力下，三個多小時候終于完成了塑形美容。我把面部輪廓填充了起來，嘴唇和其余傷口都完美的縫合上了。最后再給逝者衣服重新整理好，把頭正過來，戴上帽子，再用油彩蓋住縫合線。家屬們陸陸續(xù)續(xù)進來看，都覺得不可思議。當小姑娘第二次看到已經(jīng)恢復了80%面貌的母親時，早已淚如雨下。那是生她養(yǎng)她的母親，是這世界上真正和自己分享過心跳的人，如今卻不得不接受生離死別。告別儀式的時候，我站在最后一排，拿著白菊花?？粗⒛赣H被推向靈堂，我知道，我又成全了一位逝者的體面，更是滿足了小姑娘的這一份孝心。（我拿著白菊花參加小姑娘媽媽的告別儀式）葬禮結束之后，我和這位小姑娘也成為了朋友，有時候悲傷難過，無人訴說的時候，她便找我聊一聊。而我，也可以作為一個樹洞，聆聽和鼓勵她。從那以后，我開始懷著對一個家庭的悲憫之心，虔誠地對待每一位找我的人。無論他們的身份和地位如何，我都希望他們能看到自己的親人體面的離開。參加工作10年，我送走了2000多具遺體。在這份工作里，我每天都體會著人情冷暖。記得之前我在福州的時候，剛做完遺體SPA，逝者的兒子拽著我的胳膊就要給我下跪。常年在國外的他，這些年光顧著掙錢做生意，虧欠了家里太多。人生最遺憾的事情，就是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我趕緊把這位大哥扶起來，安慰他不要太難過了，生老病死都是常態(tài)。當下能做的就是幫他把父親的喪事辦理地溫馨一點，讓他可以體面地離開。（我在哈爾濱）萬幸的是，這位大哥的母親還健在。當即大哥也表示以后要好好孝敬母親，此生不讓自己再留遺憾。記得我還服務過一位舞蹈老師，逝者的女兒和我差不多大，女兒情緒非常激動。她不停地說：“母親只有55歲，她是一位愛美的舞蹈老師，卻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樣”！我給這位逝者按摩舒緩后，邀請她女兒一起為這位母親梳洗上妝，讓她恢復生前的美麗。我們沒有給她穿上壽衣，而是給她穿上生前的舞蹈服。那一刻，女孩的母親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溫柔地去了另一個世界。她女兒流著淚看著我，那一刻，仿佛我就是她的一束光。其實做殯葬那么久了，我什么樣的家屬我也都見過，什么樣的事情都能應對。唯獨不能面對的就是孩子那天真的眼神。（孩子的眼神天真無邪-踮起腳尖是想記住親人的臉）有一次，一個老爺爺病逝?；陫y，入殮完后，他的小外孫，噠噠噠跑過來拽著我的衣角就問我：“姐姐，姐姐，我外公什么時候可以睡醒??？”我頓時就語塞了，心像針扎一樣疼。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孩子，這么小的孩子，還不知道死亡的意義何在。他母親看到這一幕后，把孩子領了過去，我看到孩子走到靈堂前，踮起腳丫，頭使勁往里面看，也許是想記住外公最后的樣子吧。這一路走來雖然很坎坷，但也讓我成長了很多。我們的工作要24小時隨時待命，我也練就了上車秒睡的本領。每次在面對家屬的悲傷情緒的時候，我能深深地感受到，他們所有的哀傷都是源于愛，曾經(jīng)有多愛，如今就有多痛。而我能做的就是靜下心來，讓家屬先把情緒發(fā)泄出來，再慢慢地用愛去療愈家屬。（平時工作壓力大的時候，我就畫沙畫來解壓）為了能做一個更專業(yè)的“樹洞”，聆聽他們的心聲，給予他們鼓勵和開導，后期我準備去考個專業(yè)的心理咨詢證。這份工作讓我見過了太多的苦難和生命的無常，讓我更加懂得感恩。很多人去參加葬禮，看到了也是最終呈現(xiàn)出來的那一幕，而真正在背后是每一個殯葬師的辛苦付出。在大多數(shù)老百姓心目中，殯葬業(yè)和死亡打交道。很多人也覺得，這是個“暴利行業(yè)”甚至是直言“死不起”。但能從事這個行業(yè)的人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有職業(yè)操守和愛心的。正規(guī)的殯儀中心，是絕對不存在亂收費的現(xiàn)象的。所有價格都是物價局定的。即使是“一條龍”服務現(xiàn)在的價格也是公開透明的。這個行業(yè)也只是傳說的高薪，但我們的基本工資也就只有三千多，再加上績效，和普通人的薪資待遇也差不多。（我還特別喜歡茶文化，閑暇之余考了茶藝師證書）殯葬業(yè)實際上是個大愛的職業(yè)。有的人天生就是“黑衣天使”，適合去干這一行，而有的人即使給再多錢，干違背良心的事情，他也接受不了。人體剛死亡的時候，身體還是有余溫的。人體死亡12個小時內，他的神經(jīng)是不消亡的。所以眼珠會動，或者某個地方會跳。有時候，身上的一點點小傷口，還會滲出血液。晚上在太平間值班的時候，甚至會聽到一些奇葩的聲音。有的人會覺得很恐怖，但其實這些都是正?，F(xiàn)象，我們也早已習慣。還有些人他們受到傳統(tǒng)思想的影響，對于我們這些從事跟殯葬事業(yè)相關的人，也都是敬而遠之。我從來不害怕別人知道我的真實名字，但我卻害怕我的工作會影響到家人，所以我從來不隨便參加親友的婚喜壽宴。（我熱愛旅游，想走遍祖國的大好山河）我非常熱愛這份職業(yè)，能用愛去幫助逝者體面的告別人世間，給生者慰藉，予亡者尊嚴！每一段告別的背后都有一段故事，而這些故事又構成了人間百態(tài)。我會繼續(xù)堅守在人生的終點站，為逝者做生命最后的擺渡人。我是安心，安生者之心，慰亡者之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