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如此,便對嗎?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謙以待人,虛以接物。
倘只看書,便變成書櫥。
中國人不疑自己的多疑。
凡事總須研究,才會明白。
只要從來如此,便是寶貝。
孔雀拼命開屏,卻露出屁眼。
待我成塵時,你將見我的微笑!
發(fā)思古之幽情,往往為了現(xiàn)在。
沉著、勇猛、有辨別、不自私。
哈兒狗往往比它的主人更嚴厲。
改造自己,總比禁止別人來的難。
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了無路可走。
墨寫的謊,決掩不住血寫的事實。
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
血沃中原肥勁草,寒凝大地發(fā)春華。
其實先驅者本是容易變成絆腳石的。
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心事浩茫連廣宇,于無聲處聽驚雷。
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寧可與敵人明打,不欲受同人暗算。
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
希望原來是無所謂有又無所謂無的。
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
說過的話不算數(shù),是中國人的大毛病。
生活太安逸了,工作就會被生活所累。
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讀書要眼到、口到、心到、手到、腦到。
只要能培一朵花,就不妨做做會朽的腐草。
死者倘不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真真死掉了。
自由固不是錢所買到的,但能夠為錢而賣掉。
做一件事,無論大小,倘無恒心,是很不好的。
游戲是兒童最正當?shù)男袨?,玩具是兒童的天使?/p>
小的時候,不把他當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
以人為鑒,明白非常,是使人能夠反省的妙法。
假使做事要面面顧到,那就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事實是毫無情面的東西,它能將空言打得粉碎。
激烈得快的,也平和的快,甚至于也頹廢的快。
人類總不會寂寞,因為生命是進步的,是天生的。
殺了現(xiàn)在,也便殺了將來——將來是子孫的時代。
時間,就象海棉里的水,只要愿擠,總還是有的。
唯獨革命家,無論他生或死,都能給大家以幸福。
我好象是一只牛,吃的是草,擠出的是牛奶、血。
以無賴的手段對付無賴,以流氓的手段對付流氓。
愈艱難,就愈要做。改革,是向來沒有一帆風順的。
必須敢于正視,這才可望敢想、敢說、敢做、敢當。
我自愛我的野草,但我憎惡這以野草作裝飾的地面。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
有地方特色,倒容易成為世界的。即為被別國所注意。
懷疑并不是缺點??偸且桑⒉幌聰嗾Z,這才是缺點。
當我沉默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別人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了工作上了。
我們目下的當務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fā)展。
貪安穩(wěn)就沒有自由,要自由就要歷些危險。只有這兩條路。
我們是奴隸,革命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受了騙,做了奴隸的奴隸。
友誼是兩顆心的真誠相待,而不是一顆心對另一顆心的敲打。
專制者反面就是奴才,有權時無所不為,失勢時即奴性十足。
我的確時時解剖別人,然而更多的是更無情面地解剖我自己。
惟有民魂是值得寶貴的,惟有他發(fā)揚起來,中國才有真進步。
父母對于子女,應該健全的產生,盡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
中國的男人,本來大半可以做圣賢的,可惜全被女人給毀了。
搞鬼有術,也有效,然而有限,所以以此成大事者,古來無有。
希望是附麗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是光明。
使一個人的有限的生命,更加有效,也即等于延長了人的生命。
時間就是性命。無端地空耗別人的時間,其實是無異于謀財害命的。
待到偉大的人物成為化石,人們都稱他偉人時,他已經變了傀儡了。
中國雖發(fā)明火藥,卻只會用來放煙花炮竹;發(fā)明羅盤,也是用來看風水。
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
什么是路?就是從沒路的地方踐踏出來的,從只有荊棘的地方開辟出來的。
糾纏如毒蛇,執(zhí)著如冤鬼。激烈得快的,也平和的快,甚至于也頹廢的快。
敵人是不足懼的,最可怕的是自己營壘里的蛀蟲,許多事情都敗在他們手里。
走上人生的路途吧。前途很遠,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面前才有路。
死亡的生命已經朽腐。我對于這朽腐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還非空虛。
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我對于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曾經存活。
節(jié)省時間,也就是使一個人的有限的生命更加有效,而也即等于延長了人的生命。
曾經闊氣的要復古,正在闊氣的要保持現(xiàn)狀,未曾闊氣的要革新,大抵如此,大抵!
我們中國人對于不是自己的東西,或者將不為自己所有的東西,總要破壞了才快活的。
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fā)展,有敢來阻礙這三事者,無論是誰,我們都反抗他,撲滅他!
社會上崇敬名人,于是以為名人的話就是名言,卻忘記了他之所以得名是那一種學問或事業(yè)。
幼稚對于老成,有如孩子對于老人,決沒有什么恥辱的作品也一樣,起初幼稚,不算恥辱的。
巨大的建筑,總是一木一石疊起來的,我們何妨做這一木一石呢?我時常做些零碎事,就是為此。
中國的有一些士大夫,總愛無中生有,移花接木地造出故事來,他們不但歌頌生平,還粉飾黑暗。
偉大的心胸,應該表現(xiàn)出這樣的氣概——用笑臉來迎接悲慘的厄運,用百倍的勇氣來應付一切的不幸。
中國公共的東西,實在不容易保存。如果當局者是外行,他便把東西糟完,倘是內行,他便把東西偷完。
即使艱難,也還要做;愈艱難,就愈要做。改革,是向來沒有一帆風順的,冷笑家的贊成,是在見了成功之后。
明言著輕蔑什么人,并不是十足的輕蔑。惟沉默是最高的輕蔑——最高的輕蔑是無言,而且連眼珠也不轉過去。
與名流者談,對于他之所講,當裝作偶有不懂之處。太不懂被看輕,太懂了被厭惡。偶有不懂之處,彼此最為合宜。
中國各處是壁,然而無形,像“鬼打墻”一般,使你隨時能“碰”,能打這墻的,能碰而不感到痛苦的,是勝利者。
我先前總以為人是有罪,所以槍斃或坐監(jiān)的?,F(xiàn)在才知道其中的許多,是先因為被人認為“可惡”,這才終于犯了罪。
我總覺得洋鬼子比中國人文明,貨只管排,而那品性卻很有可學的地方,這種敢于指摘自己國度的錯誤的,中國人就很少。
只要從來如此,便是寶貝。即使無名腫毒,倘若生在中國人身上,也便紅腫之處,艷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妙不可言。
我獨不解中國人何以于舊狀況那么心平氣和,于較新的機運就這么疾首蹙額;于已成之局那么委曲求全;于初興之事就這么求全責備?
一個沒有偉大人物出現(xiàn)的民族是一個沒有希望的生物之群,一個有了偉大人物出現(xiàn)卻不知道尊重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奴隸之邦。
在中國,尤其是在都市里,倘使路上有暴病倒地,或翻車捽摔傷的人,路人圍觀或甚至高興的人盡有,有肯伸手來扶助一下的人卻是極少的。
中國人有一種矛盾思想,即是:要子孫生存,而自己也想活得長久,永遠不死;及至知道沒法可想,非死不可了,卻希望自己的尸身永遠不腐爛。
孩子是要別人教的,毛病是要別人醫(yī)的,即使自己是教員或醫(yī)生。但做人處事的法子,卻恐怕要自己斟酌,許多人開來的良方,往往不過是廢紙。
我想,要中國得救,也不必添甚么東西進去,只要青年們將這兩種性質的古傳用法,反過來一用就夠了;對手如兇獸時就如兇獸,對手如羊時就如羊!
在要求天才的產生之前,應該先要求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譬如想有喬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沒有土,便沒有花木了;所以土實在較花木還重要。
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里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來調和,愿意開窗了。
不滿是向上的車輪,能夠載著不自滿的人類,向人道前進。多有不自滿的人的種族,永遠前進,永遠有希望。多有只知責人不知反省的人的種族,禍哉禍哉!
我每看運動會時,常常這樣想:優(yōu)勝者固然可敬,但那雖然落后仍非跑至終點不止的競技者,和見了這樣競技者而肅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國將來的脊梁。
只看一個人的著作,結果是不大好的:你就得不到多方面的優(yōu)點。必須如蜜蜂一樣,采過許多花,這才能釀出蜜來。倘若叮在一處,所得就非常有限,枯燥了。
在要求天才的產生之前,應該先要求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缦胗袉棠?,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沒有土,便沒有花木了;所以土實在較花木還重要。
其實,中國人并非沒有“自知之明”的,缺點只在有些人安于“自欺”,由此并想“欺人”。比如病人,患有浮腫,而諱疾忌醫(yī),但愿別人胡涂,誤認他為肥胖。
文人作文,農人掘鋤,本是平平常常的,若照相之際,文人偏要裝做粗人,玩什么“荷鋤帶笠圖”;農夫則在柳下捧一本書,裝作“深柳讀書圖”之類,就要令人肉麻。
愿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的說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fā)聲的發(fā)聲。有一分熱,發(fā)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fā)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中國人沒記性,因為沒記性,所以昨天聽過的話,今天忘記了,明天再聽到,還是覺得很新鮮。做事也是如此,昨天做壞了的事,今天忘記了,明天做起來,也還不是“仍舊貫”的老調子。
沒有這種民眾,就沒有天才。所以我想,在要求天才的產生之前,應該先要求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譬如想有喬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沒有土,便沒有花木了;所以土實在較花木還重要。
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不可救藥的民族中,一定有許英雄,專向孩子們瞪眼。這些孱頭們!孫子們在瞪眼中長大了,又向別的孩子們瞪眼,并且想:他們一生都過在憤怒中。
中國的孩子,只要生,不管他好不好,只要多,不管他才不才,生他們的人,不負教他的責任。雖然“人口眾多”這一句話,很可以閉了眼睛自負,然而這許多人口,便只在塵土中輾轉,小的時候,不把他當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
從生活窘迫過來的人,一到了有錢,容易變成兩種情形:一種是理想世界,替處同一境遇的人著想,便成為人道主義;一種是甚么都是自己掙起來,從前的遭遇,使他覺得甚么都是冷酷,便流為個人主義。我們中國大概是變成個人主義者多。
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zhàn)的武人,少有敢撫哭叛徒的吊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戰(zhàn)具比我們精利的歐美人,戰(zhàn)具未必比我們精利的匈奴蒙古滿洲人,都如入無人之境。“土崩瓦解”這四個字,真是形容得有自知之明。
酷的教育,使人們見酷而不再覺其酷,例如無端殺死幾個民眾,先前是大家就會嚷來的,現(xiàn)在只是如見了日常茶飯事。人民真被治得好象厚皮的,沒有感覺的癩象一樣了,但正因為成了癩皮,所以又會踏殘酷前進,這也是虎吏和暴吏所不及料,而即使料及,也還是毫無辦法的。
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會安漢,木蘭從軍就可以保隋;也不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吳,楊妃亂唐的那些古老話。我以為在男權社會里,女人是決不會有這種大力量的,興亡的責任,都應該男的負。但向來的男性的作者,大抵將敗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這真是一錢不值的沒有出息的男人。
中國大約太老了,社會上事無大小,都惡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無論加進甚么新東西去,都變成漆黑。可是除了再想法子來改革之外,也再沒有別的路。我看一切理想家,不是懷念過去,就是希望將來,而對于現(xiàn)在這一個題目,都繳了白卷,因為誰也開不出藥方。所有最好的藥方即所謂希望將來的就是。
許多歷史的教訓,都是用極大的犧牲換來的。譬如吃東西吧,某種是毒物不能吃,我們好象全慣了,很平常了。不過,還一定是以前有多少人吃死了,才知的。所以我想,第一次吃螃蟹的人是很可佩服的,不是勇士誰敢去吃它呢?螃蟹有人吃,蜘蛛一定也有人吃過,不過不好吃,所以后人不吃了,像這種人我們當極端感謝的。
戰(zhàn)士死了的時候,蒼蠅所首先發(fā)見的是他的缺點和傷痕,嘬著,營營地叫,以為得意,以為比死了的戰(zhàn)士更英雄。但是戰(zhàn)士已經死了,不再來揮去它們。于是乎蒼蠅們即更其營營地叫,自以為倒是不朽的聲音,因為它們的完全,遠在戰(zhàn)士之上。的確的,誰也沒有發(fā)見過蒼蠅們的缺點和創(chuàng)傷。然而,有缺點的戰(zhàn)士終竟是戰(zhàn)士,完美的蒼蠅也終竟不過是蒼蠅。
中國人不但“不以戎首”、“不為禍始”,甚至于“不為福先”。所以凡事都不容易有改革;前驅和闖將,大抵是誰也怕得做。然而人性豈真能如道家所說的那樣恬淡;欲得的卻多。既然不敢徑取,就只好用陰謀和手段。以此,人們也就日見其卑怯了,既是“不為最先”,自然也不敢“不恥最后”,所以雖以是一大堆群眾,略見危機,便“紛紛作鳥獸散”了。
中國人的不敢正視各方面,用瞞和騙,造出奇妙的逃路來,而自以為正路。在這路上,就證明著國民性的怯弱,懶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滿足,即一天一天的墮落,但卻又覺得日見其光榮。在事實上,亡國一次,即添加幾個殉難的忠臣,后來每不想光復舊物,而只去贊美那幾個忠臣;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過之后,也每每不思懲兇,自衛(wèi),卻只顧歌詠那一群烈女。
中國中流的家庭,教孩子大抵只有兩種法。其一是任其跋扈,一點也不管,罵人固可,打人亦無不可,在門內或門前是暴主,是霸王,但到外面便如失了網的蜘蛛一般,立刻毫無能力。其二,是終日給以冷遇或呵斥,甚于打撲,使他畏葸退縮,彷佛一個奴才,一個傀儡,然而父母卻美其名曰“聽話”,自以為是教育的成功,待到他們外面來,則如暫出樊籠的小禽,他決不會飛鳴,也不會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