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賈寶玉

陳慧茹

本住赤瑕宮，偶把凡心動。銜玉投胎富貴鄉(xiāng)，俊秀多嬌寵。

木石有情癡，金玉憑誰擁。歷盡悲歡皆是空，了卻紅樓夢。

念奴嬌·賈寶玉

賀世戰(zhàn)

猗猗公子，望流光溢彩，如蘭如璧。眉目灼然尤若畫，自有風情難拭。性或癡頑，才時大巧，邪正都相集。恤貧憐弱，也為堪頌堪惜。

離恨杳渺天長，灌愁仙海，兀自清波碧。木石之盟傷未繼，珠淚因他頻滴。金玉無緣，與隨僧道，歸去煙云隔。復聽蕉下，依然經(jīng)雨聲密。

卜算子·賈寶玉

肖芳珠

才試大觀園，情系前生債。不問功名不入流，嘗盡興和敗。

頑石本心留，行止天然態(tài)。迷作癡人悟作僧，至境游云外。

鷓鴣天·賈寶玉

王志霞

蝶戀花·賈寶玉（新韻）

翟海潮

性癖情癡輕仕路。千古奇人，銜玉生豪府。憐女嗜紅人共睹，知心相愛唯顰屬。

金玉木石空落處。淚證前緣，嘗盡離合苦。萬艷同悲時領悟，紅樓夢幻情僧錄。

【品評】翟海潮 撰

賈寶玉是曹雪芹以生命的體驗塑造出的最成功的人物之一，是一個全新的藝術(shù)形象，脂硯齋稱賈寶玉乃“今古未有之人”。要全面理解和欣賞賈寶玉這一藝術(shù)形象，需要以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為立足點，從閱讀《紅樓夢》文本出發(fā)，對賈寶玉的前世今生，他奇特的性情和才智，他的愛情和婚姻，他的人生歸宿等方面進行分析。

“一百個讀者就有一百個哈姆雷特”，同樣，一百個讀者就有一百個賈寶玉。曾經(jīng)有人把賈寶玉界定為“反封建戰(zhàn)士”、“民主思想的先驅(qū)”等，這是過度解讀。賈寶玉是一個“正邪兩賦”、多重性格組合的立體型人物，不是政治標簽。在父親賈政眼里，寶玉是個“不肖的孽障”；在警幻仙姑眼里，他是“天下第一淫人”；在黛玉眼里，他是個“知心人”；在寶釵眼里，他是個“富貴閑人”；在探春眼里，他是個“鹵人”；在眾婆子眼里，他是個“呆子”……

1.入世和離塵：賈寶玉的前世今生

在塑造賈寶玉這一藝術(shù)形象時，曹雪芹開篇用了兩則神話故事：一則是“靈石下凡”，女媧氏煉石補天剩下的那塊頑石，被二仙師縮成扇墜大小，并攜至紅塵中走一遭的那塊美玉，便是日后賈寶玉出世時嘴里銜下的通靈寶玉；另一則是“絳珠還淚”，在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日以甘露灌溉絳珠仙草的神瑛侍者，便是賈寶玉的前身，而林黛玉則是絳珠仙子的轉(zhuǎn)世。這兩則神話故事為賈寶玉的身世以及寶黛愛情帶來了浪漫色彩和神秘性?！盁o材補天，幻形人世”的頑石變成伴隨賈寶玉一生的“通靈寶玉”，對賈寶玉的叛逆性格有隱喻作用，它和寶玉的命運密切相關。靈石的歷劫和“復還本質(zhì)”，正昭示賈寶玉的一生。

寶玉的第一次現(xiàn)身在第3回，黛玉初進賈府，王夫人特意點出寶玉的古怪：“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廟里還愿去了，尚未回來，晚間你看見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薄八炖镆粫r甜言蜜語，一時有天無日，一時又瘋瘋傻傻，只休信他。”不要睬他、休信他的提醒，反襯著稍后兩個人見面之后的震撼。黛玉的“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此”和寶玉“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印證著兩人三生石邊的前世情緣，也注定了后來波瀾壯闊的離合悲歡。寶玉最想知道的是黛玉是否有玉，當黛玉說“沒有”的時候，寶玉失望之余，便“發(fā)作其癡狂病來，摘下那玉，狠命摔去。他哪里知道，正是這塊獨一無二的通靈寶玉，讓他成為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之人。

賈寶玉生命的特征，是玉面石底，由此玉和石的并存以及沖突，成為他在這個世界生存的基本線索。賈母等說通靈寶玉是賈寶玉的命根子，賈寶玉銜玉而生，第3回寶黛初會就摔玉，第25回寶玉失靈通，第29回寶玉砸玉，第94回寶玉失玉，后被和尚送回；第117回玉再次丟失，當寶釵、襲人慌張尋找時，寶玉說了一句破天荒之語：“我已經(jīng)有心了，要那玉何用！”這是賈寶玉到地球走一遭即將離家出走時說的話。賈寶玉的生命歷程是由石化為玉、通靈幻化入世、再由玉化為心的過程，第120回寶玉出家，靈玉歸山。

2.情癡和“意淫”：寶玉的奇特性情和才智

《紅樓夢》第3回，曹雪芹曾經(jīng)用《西江月》兩首，勾勒賈寶玉的形象：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v然生得好皮囊，腹內(nèi)原來草莽。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yè)，貧窮難耐凄涼?？蓱z辜負好韶光，于國于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绔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草莽”、“愚頑”、“偏僻”、“乖張”、“無能”、“不肖”等語似嘲似貶，既點染了寶玉性格的基本特征，又昭示了不同層次的人們都從傳統(tǒng)心理定式出發(fā)，對寶玉的乖張性格和“出格”行為生出的厭煩與憎惡、嘲弄與側(cè)目。

這正是第2回賈雨村所說的“正邪兩賦”之人。寶玉銜玉而生，當然是一件奇異的事情，如賈雨村所言：“只怕這人來歷不小?！备鶕?jù)冷子興的演說，寶玉周歲之時，雖將那世上所有之物擺了無數(shù)，卻只抓來了脂粉釵環(huán)，賈政便以為是酒色之徒。寶玉“說起孩子話來也奇怪，他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人，便覺濁臭逼人?！?/span>

少年的賈寶玉成長在“鐘鳴鼎食之家”，不僅是“神采飄逸，秀色奪人”，而且風流倜儻。第3回中，初來榮國府的林黛玉，眼中的賈寶玉光彩照人：“頭上戴著束發(fā)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jié)長穗宮絳，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瞋視而有情。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絳，系著一塊美玉?！?o:p>

“愛紅”是賈寶玉在日常生活中潛移默化所形成的癖好和習性，寶玉從小在粉淡脂紅的環(huán)境中長大，整天與姐妹丫鬟們在一起，長期目睹少女們的濃香艷抹，他所熟悉的人是女兒，熟悉的生活是女性天地。由于長期的耳濡目染，使他無意識地愛紅，甚至發(fā)展成怪癖，愛吃女孩嘴上的胭脂，愛聞女孩袖筒的香味，愛洗女孩用過的剩水。第24回寫寶玉便把臉湊在鴛鴦脖項上“聞那香氣，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膩不在襲人以下。便猴上身去，涎著臉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吃了罷。’一面說，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

寶玉喜歡一切純潔無邪的少女，尊重她們，并且平等地對待她們。曹雪芹對賈寶玉這種癡情之舉稱之為“意淫”，以此概括賈寶玉性格的一面。第5回賈寶玉夢游太虛幻境，警幻仙子說賈寶玉“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她解釋給寶玉說：“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惟意淫二字可心會而不可言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 甲戌本脂硯齋夾批：“按寶玉一生心性，只不過體貼二字，故曰意淫?！庇矛F(xiàn)代語言詮釋“意淫”，可以表述為：愛護并崇拜女兒，包括親近、愛戀、體貼、尊重、同情等種種情懷。后來隨著寶玉逐漸長大，他的思想也日趨成熟，他又發(fā)現(xiàn)“女兒”也是不斷變化的，又有了女兒由出嫁前的“無價寶珠”到出嫁以后變成“死珠”再最后竟變成“魚眼睛”的看法。

賈寶玉的行為“偏僻而乖張”，他鄙視功名利祿，厭聞“仕途經(jīng)濟”，不愿走“學而優(yōu)則仕”的仕途。他痛恨“八股”,辱罵讀書做官的人是“國賊祿蠹”?；诖朔N想法，他對讀書上進、為官做宦的世俗男子，有著強烈的憎惡和輕蔑。第32回，史湘云勸寶玉：“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jīng)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睂氂衤犃耸帜娑?，忙說：“姑娘請別的妹妹屋里坐坐，我這里仔細污了你知經(jīng)濟學問的?！?/span>

第2回，冷子興還說：“誰知這樣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賈府第一代寧國公和榮國公創(chuàng)業(yè)，到了賈母丈夫這一輩第二代是守業(yè)。第三代之后的男性貴族不是腐化墮落，吃喝嫖賭，就是昏庸無能，無所事事。賈家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賈寶玉身上，而寶玉一味癡釵迷粉，對仕途經(jīng)濟毫無興趣，因此家業(yè)無人繼承。賈政對寶玉的叛逆行為非常氣憤，罵寶玉是“不肖孽障”，還掄起大板子把寶玉打了個半死（第33回）。王熙鳳說寶玉中看“不中用”，傅家老婆子說他“呆氣”“糊涂”，可以說是“百口嘲謗，萬目睚眥”。

賈寶玉本是靈河岸邊的“神瑛侍者”，下凡來到人間的，心靈乃包容萬物，因此寶玉之心是無限廣闊的。他信賴一切人，也能容納一切人。他不僅容納奴婢、戲子、丫鬟，甚至妓女云兒，他也可以坦然與之飲酒而無任何邪念邪行。賈政把他往死里打，打得傷筋動骨，打得個個心疼，可是寶玉自始自終沒有對父親說過一句怨言。照理說，那些加害于他的人，如趙姨娘、賈環(huán)應該是他的敵人，但他卻從不說趙姨娘一句壞話。第25回，賈環(huán)把滾燙的燈燭推向?qū)氂?，企圖燒毀他的眼睛，雖然沒有傷著眼睛，卻燙傷了臉，但寶玉立即制止憤怒的母親王夫人去報告賈母，為弟弟承擔罪責，這是一顆大慈悲之心。第41回，賈寶玉平等對待劉姥姥，不像妙玉把劉姥姥用過的成窯五彩小蓋鐘扔掉（這個是個值錢的古董），而寶玉求得妙玉允許送給了劉姥姥。寶玉的所有表現(xiàn)都是自然的，寶玉天生就具有佛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天真，因此許多人常常把他視為呆子。

寶玉雖然“愚頑怕讀文章”，但“雜學帝搜”，頗有些“歪才”。第17、18回中寫道：“賈政近來聞得代儒稱贊他專能對對，雖不喜讀書，卻有些歪才，所以此時便命他跟入園中，意欲試他一試。”這就是“大觀園試才題對額”的緣起。大觀園內(nèi)樓臺閣榭等建筑命名均出自寶玉之手，有些題額命名后經(jīng)元妃親點外，多數(shù)是由賈寶玉完成的。寶玉在題對額時，每一處都有其獨特的見解，或論詞翰、或談草木、或述禮制、或引詩騷，不惟見其學問淵博，每更見其說理通達，思路周密。第78回，寶玉寫的“姽婳詞”和“芙蓉誄”，更是他才華展露之處。

3.今古未見之人：寶玉的形象前所未有

賈寶玉的確是一個全新的藝術(shù)形象，脂硯齋稱“今古未有之一人”。第19回中有兩段批語：“按此書中寫一寶玉，其寶玉之為人，是我輩于書中見而知有此人，實未目曾親睹者?！薄啊窆盼匆娭?，亦是未見之文字；說不得賢，說不得愚，說不得不肖，說不得善，說不得惡，說不得正大光明，說不得混帳惡賴，說不得聰明才俊，說不得庸俗平(凡)，說不得好色好淫，說不得情癡情種，恰恰只有一顰兒可對，令他人徒加評論，總未摸著他二人是何等脫胎，何等心臆，何等骨肉。余閱此書亦愛其文字耳，實亦不能評出此二人終是何等人物。”

脂硯齋批出的這一系列的“說不得”，既說明寶玉其人不能用一般的道德、審美標準來衡量，也說明寶玉具有許多矛盾的、不同的性格側(cè)面。《紅樓夢》的問世，突破了“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的模式，賈寶玉作為一個“今古未見”的全新人物形象，具有多重性格。世間所無，理或有之，這正是賈寶玉形象的魅力。文學的意義在于把某一種生命發(fā)揮到極致，并闡述其演變的邏輯。曹雪芹的確是做到了!曹雪芹暗示，賈寶玉不屬于大仁大惡之人，而屬于許由、陶潛、阮籍、嵇康一流的人物，是一個帶有佛之心（大慈悲）、道之逍遙（大自由）、儒之仁厚（大正派）的至善、至真、至美之人。

4.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緣：寶玉的愛情和婚姻

在情感世界中，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緣的緊張和沖突，成為賈寶玉最大的困惑和煩惱。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金玉良緣通向的是仕途經(jīng)濟，木石前盟通向的是山林江湖。一個是此世界中人普遍的想法和追求，并獲得儒家的肯定；另一個起初被隱士們發(fā)現(xiàn)和選擇，后來被道家和佛教所加持。寶玉和黛玉之間的心有靈犀演繹出了人世間最真摯的愛情，而寶釵和寶玉之間的互相吸引更合乎從榮寧二公到當時賈府主人們的口味。

木石前盟是前世的情緣，注定了要在這個世界接受考驗。黛玉的情感表現(xiàn)為一起下世為人的陪伴、還淚和淚盡而逝；寶玉的情感則是“你死了，我做和尚去!”對寶黛來說，情感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和全部的意義。這種執(zhí)著表現(xiàn)出來就是癡，第27回和第28回圍繞著葬花詞的敘述，明顯是真正一對癡兒女的點睛處。第57回，由于紫鵑試探寶玉之心而說了句戲言“林妹妹回蘇州去”，賈寶玉就大病變得癡呆，標志著寶黛發(fā)展到了熱戀階段，走向了成熟。

寶玉和黛玉之間的情感在賈府是眾所周知的，第25回黛玉一句“你們聽聽，這是吃了他們家一點子茶葉，就來使喚人了”引來鳳姐的調(diào)侃：“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么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但世俗的金玉良緣，卻讓木石前盟面臨著直接的威脅。值得留意的是，這個姻緣似乎出自那個把石頭變成寶玉的癩頭和尚的刻意安排，以完成寶玉的覺悟之路。事實上，當石頭化身為寶玉，來到這個四大家族代表的金玉世界，金玉良緣就成為命中注定。這是金玉世界的法則，寶釵作為金玉世界的倫理和秩序典范，受到青睞和認可是必然之事。透過賜予寶玉和寶釵同樣的禮物，元春表明了她的態(tài)度。透過要和寶琴結(jié)親，賈母表明了她的態(tài)度。透過驅(qū)逐眉眼和林妹妹有些像的晴雯，王夫人表明了她的態(tài)度。而王熙鳳不過是在揣摩賈母、王夫人和元春的態(tài)度，她真正關心的不過是權(quán)力和財富，而不是什么兒女之情。在這個金玉的世界，賈代善娶了史家的小姐，賈政娶了王家的小姐，賈寶玉娶薛家的小姐就成為順理成章之事。四大家族之間的聯(lián)絡有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關系，通過金玉良緣可以得到進一步的確認。

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緣的沖突，一方面表現(xiàn)為寶玉內(nèi)心的緊張，另一方面更表現(xiàn)為寶玉和熱愛著他的整個世界之間的緊張。在“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寶釵面前，癡迷于黛玉的寶玉也有心動的時刻，這種偶爾的心動和心迷雖然不可同日而語，卻是寶玉糾結(jié)的重要根源。寶釵之病，是這個世界之??；黛玉之病，是不屬于因而不適應這個世界；寶玉之病，則是兩個姻緣所代表的兩個世界的沖突。

5.以情悟道：賈寶玉的人生歸宿

從《紅樓夢》創(chuàng)作的主旨上看，曹雪芹把人生的旨歸鎖定在“夢”、“幻”、“色”、“空”之上?！都t樓夢》的另一個名字叫《情僧錄》，這個情僧就是賈寶玉，故有“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的讖語。如果說“色”和“空”是人生的起點和歸宿，“情”則是人生漫長的經(jīng)歷和過程?！耙郧槲虻馈?，就是以情為本體去體悟、探究人生存的本真意義，因此寶玉以出家當作自己人生最后的歸宿。

第22回描寫寶玉看戲時因口角遭到黛玉、湘云的奚落，他回去后越想越?jīng)]趣，信筆寫下一偈：“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云證。無可云證，是立足境?！睂氂襁@一舉動被黛釵湘三人一頓譏諷：“這樣鈍愚，還參禪呢？”黛玉為寶玉的參禪偈又續(xù)了兩句“無立足境，是方千凈。”逼得寶玉直做檢討：“誰又參禪，不過是一時玩話罷了。”在程高本后四十回續(xù)書中，第91回還有寶黛之間話禪的描寫。

第120回，續(xù)書采取折中辦法，安排寶玉、賈蘭叔侄赴考場參加科考，寶玉“中了第七名舉人”、賈蘭“中了一百三十名”。就在賈府“家道復初”、“蘭桂齊芳”之際，賈寶玉突然失蹤了。當賈政在毘陵驛地方船上寫家書時：“抬頭忽見船頭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個人，光著頭，赤著腳，身上披著一領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向賈政倒身下拜?！皇莿e人，卻是寶玉?！边@是賈政與寶玉父子的最后一面，“只見舡頭上來了兩人，一僧一道，夾住寶玉說道：'俗緣已畢，還不快走。'說著，三個人飄然登岸而去。”“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鴻蒙太空。誰與我游兮，吾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寶玉由神話世界而來，復歸神話世界而去。

寫賈府“家道復初”、“蘭桂齊芳”未必是曹雪芹的原意，但寶玉出家沒有錯。《紅樓夢》開篇第1回，用甄士隱家的一段小榮枯，引出天下望族賈家的大榮枯，并借甄士隱的出家和絳珠仙草“還淚說”伏脈黛玉之死、寶玉出家的結(jié)局。石頭從本來狀態(tài)的迷失和通靈寶玉的終極覺悟，就好像小說的主人公賈寶玉，既在這個世界之中，又能夠走到這個世界之外，《石頭記》之名表現(xiàn)的就是心靈的旅行及其印記，這個名字的意義和魅力由此呈現(xiàn)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