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馬案”——轟動晚清的第一大案1870年8月22日,江寧(南京)府校場上,兩江總督馬新貽騎坐在高頭大馬上洋洋自得的檢閱自己兩年來訓(xùn)練的新軍。 雖然這里因昨日的暴雨,地上滿是積水,但并不妨礙馬新貽愉悅的心情,在他治下的兩江地區(qū)已走出太平天國戰(zhàn)爭陰霾,總體形勢欣欣向榮。 他相信遠在京師的慈禧已看到這一切,閱兵完畢,馬新貽興致不錯,跳下戰(zhàn)馬在隨從的陪同下,從側(cè)門步行回府,道路兩旁是列隊的士兵和圍觀的百姓。 所謂“禍福在旦夕之間”,突然從人群中閃出一刺客手持利刃直撲馬新貽,馬新貽躲閃不及,右脅中刀,當(dāng)即倒在血泊之中。 整個行刺過程發(fā)生太快,士兵們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不過刺客也沒有逃跑,于是眾人一擁而上,死死將其摁倒在地,將其擒獲,而刺客不僅沒有掙扎,反倒自言自語:“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等等。 但總督衙門的部下屬官來不及拷問,七手八腳的將馬新貽抬進府內(nèi),次日,馬新貽因失血過多不治身亡。 堂堂兩江總督、朝廷一品大員竟在光天化日之下當(dāng)街被殺,這可是清朝立國以來二百多年頭一遭,整個社會一片嘩然,朝廷震驚。 清廷立即責(zé)令嚴查,一場隱藏在這背后多年的政治博弈斗爭逐漸浮出水面。 曾國藩撲滅太平天國:江南漢族地主集團的崛起時間撥回到六年前,1864年7月,天京(南京)城墻被大炮轟塌10余丈,湘軍先鋒指揮曾國荃率五萬人從豁口處涌入。 此時城內(nèi)太平軍已堅守近半年,糧食早已耗盡,根本無力抵抗如潮水般的湘軍,很快天京淪陷,長達十余年的太平天國運動宣告滅亡。 不過這支與太平天國對抗十年,由鄉(xiāng)勇村民組成的湘軍并非善類,成為南京新的主人后,其劣根性很快就顯露出來。 他們到處燒殺搶掠,南京城陷入一片火海,所有值錢財物被搶劫一空,太平天國儲藏的1800余萬兩白銀全被私吞。 尤其是曾國荃的部隊如脫韁野馬,大肆掠奪,曾國荃本人更是將財寶一車一車的拉回家鄉(xiāng),買房置地,崛起為湖南一大豪強。 而這一切被湘軍主帥,時任兩江總督的曾國藩看在眼里。 湘軍的本質(zhì)是地方私人武裝,打仗的目的就是為了混飯掙錢,并沒有太高覺悟,再加上長期以來缺糧少錢,對于南京的財富自然垂涎三尺,曾國藩無奈也無力阻止,干脆睜只眼閉只眼。 但同時清廷也盼著這筆財富,冀希望查抄太平天國來彌補財政虧空,可結(jié)果卻大失所望。 曾國藩在給朝廷的奏疏中說:
換句話說,湘軍把太平天國這塊肥肉舔的骨頭都不剩,慈禧太后和滿洲統(tǒng)治集團自然非常生氣,而且也不相信,但由于湘軍勢力太大,也只能隱忍。 滿清中央政權(quán)與江南漢人地主勢力的較量緩緩拉開帷幕。 此時的南京城里一片熱鬧,湘軍戰(zhàn)士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可曾國藩卻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他深知“兔死狗烹”的道理,眼下他節(jié)制四省軍事,已成為一股強悍的地方勢力,而慈禧一向陰鷙,太平天國滅亡后,自己自然成為朝廷心腹大患。 于是在湘軍慶祝沒幾天,曾國藩即裁減湘軍兩萬五千人,在隨后的一個月里遣散十萬人,十五萬湘軍只剩三萬兵力。 如此大規(guī)模的裁軍讓曾國荃大為不滿,認為曾國藩這樣是自剪羽翼,自斷雙臂。 這個道理曾國藩自然明白,沒有兵,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可他能夠挽狂瀾于既倒,成就晚清第一名臣事業(yè),自然有其過人之處。 要知道,曾國藩不僅是理學(xué)大家,也是腹黑高手,首先,他裁撤的只是湘軍中的烏合之眾,真正的精銳仍保留下來。 而且他的手下都留了下來,像李鴻章、左宗棠、彭玉麟、劉坤一等,他們都已成為一方督撫。 其他湘軍將領(lǐng)更是把持東南各省重要崗位,勢力盤根錯節(jié),以曾國藩為首的漢族經(jīng)士地主階級已經(jīng)取代滿洲權(quán)貴集團,成為江南地區(qū)的主宰。 其次,曾國藩裁撤了湘軍,但李鴻章的淮軍、左宗棠的楚軍都留了下來,而且湘軍水師還被轉(zhuǎn)為國家正式編制,他們都是湘軍的勢力延伸。 雖然湘軍沒了,但其隱形力量還在,只是以另外的形式存活了下來,曾國藩手上看似無兵,但慈禧卻投鼠忌器。 所以曾國藩裁軍的目的是做給朝廷看,讓慈禧放心,而不是一廂情愿的把命賣出去。 不過曾國藩還是低估了慈禧,這個年僅三十歲的女人有著遠超常人的政治手腕。 四年前她輕松除掉以滿洲權(quán)貴肅順為首的顧命八大臣,實現(xiàn)垂簾聽政,這次自然不會輕易就范。 曾國藩盤踞江南十余年,且不說門生故吏遍布,他掌管的蘇、皖、贛三省賦稅占清廷年收入的三分之一,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在慈禧看來,這樣一股龐大的地方勢力已成尾大不掉之勢,不得不除! 馬新貽——滿清統(tǒng)治集團與漢族地方實力派政治斗爭的犧牲品1868年四月,慈禧任命曾國藩兼武英殿大學(xué)士,八月調(diào)直隸總督。 直隸總督是大清八大總督之首,地位最高,武英殿大學(xué)士是名義上的百僚之長,正一品。 曾國藩不降反升,讓人不解,但這正是慈禧的高明之處,以重用之名將其調(diào)離盤踞已久的兩江地區(qū),以此削弱他的實力。 那么慈禧派誰去接替兩江總督的位置呢? 這個人就是馬新貽。 馬新貽,回族,山東菏澤人,出生于1821年,歷任安徽建平縣知縣、廬州知府、安徽按察使、布政使,后升浙江巡撫,1867年升任閩浙總督,成為節(jié)制浙江、福建兩省軍政的地方大員。 馬新貽最大的特點是文官出身,未參與過軍事,與湘軍更毫無瓜葛,且素以做事精明干練著稱,閩浙風(fēng)土地緣與兩江相近,所以讓馬新貽接替曾國藩是最好的選擇。 雖然正史中沒有記載慈禧要求其查證曾氏兄弟及湘軍集團之劣跡、追查太平天國金銀財寶下落的痕跡,但從當(dāng)時的事實情況卻也有蛛絲馬跡可尋。 1868年六月,慈禧在養(yǎng)心殿召見即將上任的馬新貽,談話內(nèi)容不可知,但馬新貽出來后大汗淋漓,汗水浸濕朝服,滿面驚恐。 之后馬新貽沒有按照新官上任的慣例拜見京城各達官顯貴,而是匆匆離京,回鄉(xiāng)祭祖,這樣有違常理的舉止,除有重大事務(wù)不會如此。 據(jù)說,馬新貽祭祖啟程前,將其兩位兄長招到秘室,反復(fù)叮囑:
兩兄驚恐萬狀,不敢向家人透露半分,看來馬新貽自己也知道此去兩江兇多吉少,要知道,兩江地區(qū)被湘軍視為私地,豈能輕易讓步? 而自己一介文官,沒有自己的軍隊,孑然一身來到南京,如入龍?zhí)痘⒀?,只是君命難違,只能冒險一搏。 實踐證明,慈禧沒有看錯人,馬新貽剛一到任就以雷霆之勢裁撤數(shù)萬湘軍,但裁下的湘軍官兵并未回湘,而是演變?yōu)榈胤胶趷簞萘?,與官府勾結(jié),無惡不作。 馬新貽則任命以剽悍著稱的袁保慶(袁世凱的叔父)為營務(wù)處總管,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些散兵游勇騷擾百姓,為非作歹,立即就地正法。 同時馬新貽又訓(xùn)練新兵兩千五百人,嚴厲打擊滋事犯法者,故湘軍舊部對馬新貽恨之入骨。 對于兩江發(fā)生的一切,遠在直隸的曾國藩洞若觀火,卻未采取任何行動,而慈禧對馬新貽的行動自然滿意。 然而千算萬算沒想到,馬新貽竟然在自己家門口被刺殺身亡,就在朝廷愕然之時,江蘇巡撫丁日昌已在馬新貽被殺的當(dāng)天抵達天津,與曾國藩密談一天,所談事宜外人無從知曉。 不久“刺馬案”戲文在兩江地區(qū)上演,當(dāng)時正值鄉(xiāng)試,安徽學(xué)政殷兆鏞出試題,竟然寓其譏諷,很快馬新貽就被宣傳成了荼毒百姓、貪財好色的小人形象。 滿清中央政權(quán)與江南漢族地主集團的妥協(xié)“刺馬案”發(fā)生不久后,清廷發(fā)出上諭,命江寧將軍魁玉、布政使梅啟照及漕運總督張之萬會同審訊。 經(jīng)查明,刺客名叫張汶祥,原是太平軍將士,后轉(zhuǎn)投湘軍,對刺馬一案供認不諱,但行刺動機始終堅持僅是個人私仇,無任何幕后主使。 會審三人中,魁玉為滿洲鑲紅旗人,其余二人也無湘軍背景,慈禧的用意就是想查清此案,打擊湘軍漢族地主集團,但結(jié)果卻事與愿違。 幾天后,三人借口案情重大,拖拉時日,也不對刺客用刑,不久上奏:
建議以此擬定罪名結(jié)案。慈禧當(dāng)然不相信三人的奏疏,只是她沒想到曾國藩和湘軍的勢力竟如此之大。 雖然滿洲貴族集團仍是大清帝國的統(tǒng)治者,但八旗、綠營已不堪用,維系帝國統(tǒng)治的軍事力量掌握在以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江南漢族地主手中。 通過這幾番角逐,慈禧心知動不得曾國藩分毫,眼下兩江地區(qū)人心惶惶,為了不激起兵變,動搖清王朝統(tǒng)治,慈禧只能退讓,調(diào)曾國藩回南京坐鎮(zhèn)。 但曾國藩卻上奏以病體請求開缺養(yǎng)病,以試探慈禧,慈禧心知肚明,當(dāng)即下發(fā)不予批準的諭令,曾國藩這才拖延近三個月前去接任。 臨行前,曾國藩覲見慈禧,這也是兩人最后一次談話。
簡短的兩句的對話卻交代了慈禧對曾國藩等江南地方勢力的妥協(xié)。 之后,慈禧命曾國藩審理此案,意圖大事化小,同時加派刑部尚書鄭敦謹為欽差大臣,攜帶刑部兩名郎中(即滿人郎中伊勒通阿、漢人郎中顏士璋)一同復(fù)審。 鄭敦謹素有鐵面無私之稱,慈禧想以此掣肘,防止節(jié)外生枝。 復(fù)審中,張汶祥并不改口,曾國藩坐在一旁只聽不言,蒙在鼓里的鄭敦謹滿腹疑惑,還私下問曾國藩有何看法,曾國藩淡淡地說:
一同參審的江蘇候補道、馬新貽心腹孫衣言按捺不住,憤然質(zhì)問鄭敦謹:
此言一出,頓時捅穿了最后一層窗戶紙,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大小官員都不敢出聲了,現(xiàn)場一片寂靜。 鄭敦謹這才恍然頓悟,明白此案不能再深究,一旦查出牽扯后臺之人,不僅不能做出了解,甚至?xí)屪约荷硐萼蜞簟?/strong> 于是仍按原擬罪名定案,所有參審人員除了孫衣言、袁保慶,均一一“書諾”(即認可并愿意負責(zé))。 在結(jié)案奏章送達后,鄭敦謹即打發(fā)兩個郎中回京交差,自己則棄官回鄉(xiāng),余生再未出仕,刑部兩個郎中回京后不久也悄然離京,而慈禧對此案也不再追問,默許了江南漢族地主對兩江地區(qū)的壟斷。 當(dāng)然,曾國藩也給慈禧一個滿意的交代,不久張汶祥被凌遲處死,心肝被掏出后擺在馬新貽靈柩前致祭,至此“刺馬案”經(jīng)過雙方政治博弈和妥協(xié)后正式蓋棺定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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