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谷字畫扇／伊人別館藏品）

我說

冶春詩社不是詩社

周圍的人哄堂大笑

風(fēng)先生瞇著眼睛搖搖頭

于是

我搬出壓箱底的一大捆資料

一口氣寫了近四千字～

浪費(fèi)大家五分鐘吧

（臧谷字扇／伊人別館藏品）

“冶春詩社”考

岳亞

清代揚(yáng)州詩人之多，詩風(fēng)之盛，呈現(xiàn)“一時文宴盛于江南”的空前盛況。晚清進(jìn)士臧穀秉承漁洋山人等先輩遺風(fēng)，發(fā)起成立了冶春后社。旅臺學(xué)者、詩人杜負(fù)翁（召棠）1973年10月1日在臺灣印行的《江蘇文獻(xiàn)》第四卷第一期《冶春后社題名錄》中寫到“冶春后社，始于光緒中葉，……邑人臧宜孫太史，步武前賢，維持風(fēng)雅，定名冶春后社，歷數(shù)十年而弗衰，與上海南社齊名……”冶春后社社員們的觴詠之會主要有府東街臧穀的橋西花墅，縣東街蕭丙章的蕭齋，左衛(wèi)街花局巷之風(fēng)來堂，教場之惜馀春茶社，南門城樓等。直至民國四年，始有固定的社址。民國四年的1915年，寶應(yīng)縣同知楊丙炎設(shè)計(jì)督建瘦西湖之徐園，后詩人們請于園主徐寶山，“于園內(nèi)，辟精室三間，極為幽敞，乃詩友們休息之處?！笔抑袘衣?lián)云：“社名仍號冶春，何必改作；來者都為游夏，可與言詩。”  由清末民初揚(yáng)州文化史之巨匠吉亮工撰句并書。既號稱“冶春后社”，我們理所當(dāng)然地就認(rèn)為有“前社”。甚至吉亮工也認(rèn)可民國前的揚(yáng)州文壇上曾經(jīng)存在過一個作為文學(xué)團(tuán)體性質(zhì)的詩社“冶春詩社”。但是，這與歷史事實(shí)是不符的?，F(xiàn)在就 “冶春詩社”做一考識，以期訂正幾百年來相關(guān)的錯誤認(rèn)識，還歷史真象。

（臧谷對聯(lián)／伊人別館藏品）

揚(yáng)州“冶春”二字獨(dú)步海內(nèi)，響徹詩壇。與清初王漁洋始開“紅橋修禊 ”之先河作冶春絕句有關(guān)。

王士禎（1634—1711），原名王士禛，字子真、貽上，號阮亭，別號漁洋山人，世稱王漁洋，謚號文簡。山東新城人。清順治十五年（1658年）進(jìn)士，清康熙十七年(1678年)特旨授翰林院侍讀，遷國子監(jiān)祭酒，遷左都御史、累官至刑部尚書。詩詞創(chuàng)作首創(chuàng)“神韻說”，開一代詩風(fēng)，為清初文壇公認(rèn)的盟主。擅長各體，尤工七絕。順治十七年（1660 年）三月任揚(yáng)州府推官，直至清康熙四年(1665年)七月離開揚(yáng)州赴京任職。期間2次主持紅橋修禊。康熙元年（1662年）“季夏之望” 即六月十五日，王士禎與袁于令萚庵、杜于皇濬、邱季貞象隨、蔣釜山階、朱秋厓克生、張山陽養(yǎng)重、劉玉少梁嵩、陳伯璣允衡、陳其年維崧等十人第一次修禊于紅橋，眾人“擊缽賦詩，游宴不息”，此次修禊，王士禎作《浣溪沙》三闋，其中有：“北郭清溪一帶流，紅橋風(fēng)物眼中秋，綠楊城郭是揚(yáng)州”。眾人唱和，一時傳為佳話。王士禎后撰有《紅橋游記》。當(dāng)時唱和的文體是詞而非詩，時間也非上巳日，而王士禎在自撰年譜中卻仍然稱之為“修禊”，并且相應(yīng)地還把時間誤定為“其春”，以致后人往往受到誤導(dǎo)。康熙三年（1664）農(nóng)歷三月初九日清明（非上巳日），王士禎邀林古度字茂之、張綱孫字祖望、孫枝蔚字豹人、程邃字穆倩、孫默字無言及許承宣字力臣、許承家字師六等七人修禊紅橋（其中杜濬雖有邀約但末至），即席賦《冶春絕句》二十四首，其中“紅橋飛跨水當(dāng)中，一字欄桿九曲紅。日午畫船橋下過，衣香人影太匆匆。”最為著名。唱和者眾，一時盛況空前。漁洋山人首開二次紅橋修禊， 其影響可與東晉王羲之“蘭亭修禊”相媲美。近代詞人朱孝臧評說：“消魂極，絕代阮亭詩。見說綠楊城郭畔，游人爭唱冶春詞，把筆盡凄迷”。

王士禎的兩次“紅橋修禊 ”是集會，也有“冶春”唱和，卻不是結(jié)社。“詩社”意思是詩人定期聚會而結(jié)成的社團(tuán)。

清代順治至乾隆年間文字獄盛行，政府嚴(yán)禁文人結(jié)社。順治九年開始，立在府學(xué)、縣學(xué)明倫堂里的臥碑上就有明確禁令：不得立盟結(jié)社。王士禎身為掌管刑法的朝廷命官，這方面的政治立場無疑比一般官僚更加清醒?！凹t橋修禊”相對于結(jié)社而言，只是一般所說的集會，因此 “冶春詩社”在清初作為一個社團(tuán)形式的存在是難以想象的。

一般來說“詩社”都有組織、有領(lǐng)導(dǎo)、有章程、成員構(gòu)成、有雅集地址等，至少會留下詩社集會唱和、詩作總集等等信息，但是所謂的“冶春詩社”則一片空白。舉一個例子來說：隨著清政權(quán)的不斷穩(wěn)固，遺民的國恨家仇逐漸淡化，文字獄減少。乾隆初年，揚(yáng)州鹽商馬曰琯（1688- 1755）、馬曰璐（1695-1769）兄弟組織發(fā)起“韓江詩社”（一作“邗江詩社”或“邗上吟社”），依托于馬氏“小玲瓏山館”與行庵，頻繁集會，成為清代中期廣陵詩壇最引人矚目的文學(xué)盛事，《韓江雅集》是詩社集會唱和詩作總集。今存《韓江雅集》十二卷，為乾隆年間精刊本。此書匯集了韓江詩社自乾隆八年（1743）至乾隆十三年間大小 89 次集會的詩作，涉及參與人數(shù) 42 人。如此詳細(xì)的資料為當(dāng)時的揚(yáng)州詩壇生態(tài)提供了豐富的信息。

關(guān)于“冶春詩社”的最早記載，其實(shí)是作為地名使用的，而不是一般所說的詩社社團(tuán)的名稱。盧見曾《雅雨堂詩集》卷下《紅橋修禊》四首小序，曾敘及乾隆二十二年“丁丑”(1757年)皇帝第二次南巡時，揚(yáng)州紅橋所在的“保障湖”一帶疏浚整理，“兩岸園亭，標(biāo)勝景二十”，其中有一景稱作“冶春詩社”。原序文：“揚(yáng)州紅橋自漁洋先生冶春唱和以后，修禊遂為故事。然其時平山堂廢，保障湖淤，篇章雖盛，游覽者不能無遺憾焉。乾隆十六年辛未（1751）圣駕南巡，始修平山堂御苑，而波湖以通于蜀岡。歲次丁丑（1757），再舉巡狩之典，又波迎恩河潴水以入于湖。兩岸園亭標(biāo)勝景二十，保障湖曰拳石洞天，曰西園曲水，曰紅橋攬勝，曰冶春詩社……”

阮亨（1783—1859）《廣陵名勝圖》載：“ 冶春詩社，王士正（禎）賦《冶春詞》即此地?！?蔣士銓（1725—1785）《忠雅堂詩集》卷二十有《“田園”主人畫冶春詩社圖，即阮亭司理紅橋修禊處。既為作記，綴詩十二首》?？梢?“冶春詩社”作為一處地名，一處建筑景觀，其之所以取這個名字，乃是因?yàn)樵摰卦瓰橥跏康澟e行“紅橋修禊”、留下《冶春絕句》二十四首的地方。

邊中寶（1697—？）《竹巖詩草》卷下《題冶春詩社圖》八首小序：“冶春詩社”者，阮亭先生司李揚(yáng)州時修禊故地也?？滴跫壮缴纤龋壬谛∏鼗次靼侗笨睾鐦蛑畢^(qū)，與諸名士賦詩飲酒，極目騁懷，首唱冶春詩廿四章，群賢和之。一時佳話流傳，直追永和故事。嗣后地漸荒蕪，歸之田氏。主人香芷，念前修之遺跡，慨興廢之靡常，即其址擴(kuò)而新之，名曰“冶春園”。倩王虛舟筆，大書“冶春詩社”，泐之石。又覓名畫工繪圖，且為記。頓使先哲所遺，煥然改觀焉。乾隆壬辰，余偕隨園弟來游，見夫崇樓復(fù)道、異石繁花，心為之喜。及披閱圖記，更不覺悒悒于百有九年之往事也。題詩八首，亦猶是“俯仰今昔，感慨系之”云爾。這里“壬辰”為乾隆三十七年(1772)，小序及該組詩應(yīng)該就作于這一年。此時的主人姓田，“香芷”為其字號?！耙贝涸娚纭闭?，“阮亭先生司李揚(yáng)州時修禊故地也”，“直追永和故事”，“更不覺悒悒于百有九年之往事也”， “俯仰今昔”，可見“冶春詩社”相當(dāng)于一個紀(jì)念性質(zhì)的場所，有人文故事的景觀勝地。序文“倩王虛舟筆，大書'冶春詩社’，泐之石”。王虛舟即王澍（1668-1743），字若林，號虛舟，江南金壇人?？滴跷迨荒赀M(jìn)士，入翰林，績學(xué)工文，尤以書名。據(jù)前文“冶春詩社”的最早記載于乾隆二十二年“丁丑”(1757)，其時王澍已經(jīng)離世達(dá)14年了，可見邊中寶乾隆三十七年（1772）看到的“冶春詩社”四個字并非王澍的親筆，更可能是他的集字。

李斗（1749—1817）《揚(yáng)州畫舫錄》卷十云：冶春詩社在虹橋西岸?？滴蹰g，虹橋茶肆名冶春社，孔東塘為之題榜。旁為王山藹別墅，厲樊榭有詩云：“王家樓子不多寬，五月添衣怯晚寒。樹底鳴蟬樹頭雨，酒人泥殺曲欄桿?！奔创说匾?。后歸田氏，并以冶春社圍入園中，題其景曰“冶春詩社”。由輞川圖畫閣旁卷墻門入?yún)仓裰?，高樹或仰或偃，怪石忽出忽沒，構(gòu)數(shù)十間小廊于山后，時見時隱。外構(gòu)方亭，題曰“懷仙館”。館左小水口，引水注池中，上覆方版，入秋思山房，其旁構(gòu)方樓，通閣道，為冶春樓。樓南有槐蔭廳，樓北有橋西草堂，樓尾接香影樓。后山構(gòu)山亭二，一曰歐譜，一曰云構(gòu)。文中提及的厲鶚（1692—1752），字太鴻，又字雄飛，號樊榭、南湖花隱等，錢塘（今浙江杭州）人?！斗可椒考肪矶?，公元1744年厲鶚在揚(yáng)州，作詩《五月十四夜，紅橋王氏園看月，同玉井、梅沜、南圻作》“王家樓子不多寬，五月添衣怯晚寒。樹底鳴蟬樹頭雨，酒人泥殺曲欄桿”。在這之后，清代著名詩人和藏書家，華亭人黃之雋（1668－1748）于乾隆十二年（1747）左右，也曾游覽此園，賦詩《紅橋王氏園》?？梢娫诠?744年時樓園尚屬王家，談不上“冶春詩社”之名。王澍在1743年已經(jīng)離世了，更談不上邊中寶的親筆之說。

阮亨（1783—1859）《廣陵名勝圖》載：“ 冶春詩社，王士正（禎）賦《冶春詞》即此地。冶春本酒家樓，后為候選州同王士銘園亭，捐知府銜田毓瑞重構(gòu)，園在虹橋以西，臨河而起者為香影樓，又有冶春樓、懷仙館、秋思山房，云購、歐譜二亭與凈香、倚虹諸園遙遙映帶。其子候選布政司理問田本同從弟候選光祿寺典薄田桐疊加修葺。”

以上的文字記載清晰地反映了“冶春詩社”的歷史變遷?？滴踉辏?662）及康熙三年（1664）王士禎兩次“紅橋修禊”在虹橋西岸的茶肆（酒樓）?？滴醵吣辏?688）三月三日，孔尚任主持紅橋修褉后，將虹橋茶肆更名為“冶春社”，并為之題榜。至乾隆十二年（1747）左右樓園屬王家，王士銘與王山藹疑為同一人，山藹為其號，官候選州同。之后歸田毓瑞，字“香芷”， 捐知府銜，重構(gòu)園樓，始題其景曰“冶春詩社”。年份不遲于乾隆二十二年“丁丑”(1757)。

王振世（1877—1954）《揚(yáng)州覽勝錄》云：“嘉道以后，此景（冶春詩社）遂廢。”李斗《揚(yáng)州畫舫錄》卷十三云：“長堤春柳在虹橋西岸，為吳氏別墅，大門與冶春詩社相對?！笨计涔手罚诮駬P(yáng)州大學(xué)瘦西湖校區(qū)內(nèi)。

2021/8/29岳亞

于浦東伊人別館燈下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