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雷平陽 冬眠四題之三:沉默 坐在竹林中的人,一是為了等待所有的竹子變成簫笛的那一天;二是在思考:竹子的本意是想成為簫笛,還是想成為長矛的柄呢?三是想跟竹子說話——為竹子發(fā)狂的人越來越少了——竹子的孤僻與沉默中有著對人的鄙夷、棄絕和反對。 竹林外面的人——他們都去了哪里?問題是由人竹之外的第三方提出來的,坐在竹林中的人不相信這個問題還會被提出來。即使忽然有人穿著光明的衣服從竹林中穿過,他們的心也不會由水晶軟化為美酒。在從此地寄往彼地的很多信件中,人們爭相陳述的問題只有兩個:1.我什么時候可以來訪?我可以不再返回寄信的地方嗎?人的一生之中,我們總以為有太多的問題是“繞不開”的,是需要“勇敢面對”的,甚至有不少人執(zhí)迷于無限抗爭和抗辯的古老“過程”中,以為將哀求、肉搏、妥協(xié)鍍上一層金粉之后它們就會變得不那么荒謬。所以,當這些人被排斥在問題之外,竹林之外,盡管彼地從來沒有寄回此地的信,忽視和遺忘意味著永不中斷的大屠殺,但誰也不想因此去喚醒不在問題中的人,去獻祭。阿卡山的頂峰上塑了一座直抵蒼穹的空信封雕塑,雕塑家本以為信封里會掉進箴言、星宿和大祭司的咒符,事實上這些只對被遺忘者有用的東西從來不會憑空降臨,坐在竹林里的人不屑地對雕塑家說,這個信封在塑造成形之前,已經(jīng)裝滿了灰白的竹葉和筍殼。現(xiàn)代性劍指現(xiàn)況與未知的品質(zhì)受到衛(wèi)道士的貶低,我們當然不會再次露出驚訝的表情:變戲法似的每一個新戲出現(xiàn)在舞臺上,其實只是時間用新演員換下了老演員,舊道具上畫上了一些新的顏色和符號。 歷史上千奇百怪的事情都發(fā)生過。《閱微草堂筆記》里說,“我”遇到了一場大風,它吹拂的時間久得超越了時間——因為風里下來了一個幾個朝代之前守邊的士兵。這一場風同樣可以把所有或簫或笛或矛柄的竹子一一吹斷,讓坐在竹林里的人暴露在人們眼前,正如有一把刀將山陽縣的竹林砍伐一光,我們也才得以看見空地上七個不會飄失的人影。 原文首發(fā)于《鐘山》2023年第1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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