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學子】第2929期 9年國際視角精選 仰望星空·腳踏實地 【陳屹視線】教育·人文·名家文摘 致敬倪光南 文:夏穎奇 1978年以來,幾百萬留學生出國和大量的海歸,是改革開放的重要內(nèi)容。這些人對祖國母親的回饋,對中國科技的重大貢獻,可圈可點。 這里我寫寫我所認識的倪光南。 1981年我正在渥太華大學機械系讀研究生,國內(nèi)來了一位科學院計算所的訪問學者叫倪光南。 乍見面,人長得清瘦,不茍言笑,言語甚至木訥。我就想科學院的人怎么都這樣,像搞哥德巴赫猜想的陳景潤。 與眾不同的是,當時我們公派留學生,使館每月給生活費313加元(那時加元基本等量美元),租房子150,吃飯生活費80,剩下80塊錢攢下來留著買電視冰箱。 那時候留學報國,也還有兩個樸素的私心:讀個博士耀祖光宗,買日本家用電器。這每月313加元已是天文數(shù)字,那時我在國內(nèi)的工資是39.5元人民幣,十年不變! 倪光南掙多少?年薪43000加元! 他怎么拿那么多,使館說,加拿大科學院(NRC)院長訪華,與倪光南交流,當即聘請他客座研究員兩年,不走我們的政府資助渠道?,F(xiàn)在想來,加拿大也沒欺負人,按照國外教授待遇。 當時在渥太華中國留學生和訪問學者一共不到二十人,大家都認識熟絡,各忙各的,又總湊在一起想家。 倪光南一般不參加,說他沒空。 又來了一位清華“自費生”曾同學,是LEE教授訪問清華時相中的,當即給了全獎領去了渥太華。 我去機場接曾同學,他身上只有50美元,我就對倪光南說:“就屬你有錢,借給他一些唄?!蹦吖饽隙挷徽f當即就掏錢。曾同學后來是曾博士,核電站安全專家,被國際原子能機構(gòu)聘為專家組長。 我問倪光南在科學院搞什么,他說計算機,其他具體我都聽不懂。 轉(zhuǎn)眼兩年,1983年倪光南要回國了,我去送他,嚇了一大跳! 國際航班只能托運30公斤,他的東西多的像小山,大箱子小箱子都是原包裝。我問他你買了什么家用電器,他說:“我的錢都買了這些儀器!”嚇得我說你怎么拿回去?他說集裝箱海運。 我說給我兒子帶點玩具吧,兩個A4小紙盒,另一位邱同學也帶了兩個小紙盒。邱同學后來是科技部首席科學家,負責解決計算機跨世紀“千年蟲”問題。 人和人不能比! 倪光南把所有的錢都買了儀器,決心回計算所大搞計算機,那可是八萬美元的本錢,在1983年,計算所有沒有八萬美元?把自己的全部“私房錢”拿來公用,這也太無私了吧?科學家的格局壓榨得我們非常渺??! 幾十年來,我認識的海歸成千上萬,傾家蕩產(chǎn)發(fā)集裝箱回國搞科研,倪光南是唯一! 倪光南請人打了幾個大木箱子,再裝集裝箱,漂洋過海。貨到了天津大港,我老婆和邱同學家人起大早陪倪光南去港口,那時候沒有高速,一路顛簸。倪光南不知怎么找的軍隊大貨車,還有解放軍戰(zhàn)士去幫忙搬運,回來時天已大黑。 后來我回國,倪光南已經(jīng)是院士。他那“集裝箱”幫他搞了聯(lián)想漢卡和聯(lián)想系列微機,得了兩個國家一等獎,那個“計算所公司”也就因此取名“聯(lián)想公司”。我猜想,沒有“集裝箱”,他也做不出無米之炊。 再后來,倪光南的聯(lián)想解聘了聯(lián)想的倪光南。被掃地出門的總工程師,他的勞動、智慧、產(chǎn)品和知識產(chǎn)權呢?他投入的硬件“集裝箱”呢?一文不值了嗎? 窩囊的科學家啊,至今我問起他,他也不說話,一杠子壓不出個屁來,祥林嫂一般,還是心心念念地“芯片芯片”。 再后來,我到了中關村管委會當副主任,沒別的能耐,就為創(chuàng)業(yè)者服務。 倪光南常常帶著青年創(chuàng)業(yè)者來找我,魔癥了一般就想搞芯片和操作系統(tǒng),就像晚年愛因斯坦鉆了牛角尖,一心要搞“統(tǒng)一場”那么執(zhí)著。 再后來,倪光南尋尋覓覓,終于領來了李德磊,搞芯片。 他們又引來了赫赫有名的號稱“風險投資之父”的硅谷大咖,甲骨文和CADENCE董事長盧卡斯(Don Lucas)。我又找主管副市長,領命在北清路建設了集成電路學院。 甲骨文用大集裝箱發(fā)來了300套硅谷最先進的服務器設備,CADENCE拿出了頂尖的EDA技術,派來了硅谷老師手把手地教(那是中關村與硅谷的親密握手。那年頭中美關系不錯...),北京市蓋教學樓實驗室宿舍,十二萬平米晝夜施工,目標是三年內(nèi)要為中關村培養(yǎng)2000個高端集成電路設計人才。 倪光南李德磊被聘為顧問,管委會戴處長做中方院長,我們都出席了開學典禮! 行文至此,仰天長嘆!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李德磊的芯片公司失敗了,人也不再見面。 副市長的集成電路學院也失敗了,十二萬平米給了黨校。 中關村的十幾個芯片公司紛紛下馬轉(zhuǎn)行,去做什么監(jiān)控抓拍攝像頭或者指紋打卡人臉識別,還有的回到了加州和早稻田過日子去了。 怎么啦?到底為什么啊?再說吧,再說吧。
我也退休了,約他吃路邊攤,我說開車去接,他堅決不肯,八十一歲騎著個破自行車來了!問起他的身體和生活,倪光南告訴我:老伴走了幾年了,兒子在國外,自己一個人過。中科院分的房子要爬樓,爬不動了,就租出去,8000一個月。 自己在五道口租了個一層小三居,孩子回國可以小住,學生來了就在廳里討論會,月租一萬二,自己院士每月一萬多,夠花了。 又說:請了小時工,每天中午來做一頓飯,剩下的晚上吃,早上自己牛奶雞蛋,吃不了多少的。我說你請個保姆吧,他說太貴,自己能行。 我說這破車扔了都沒人要,哪有80歲騎車的?他像孩子一樣朝我笑笑,還是晃晃悠悠地走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擔心他在路上的安全。 2018年國家評選倪光南“最美科技工作者”,還出了電視專題片《不老人生》。我電話祝賀他,他說:“一個老頭子,什么美不美的,我們還是談談芯片吧。” 嗚呼! 這就是四十年前發(fā)集裝箱回國報效的倪光南么? 這就是我們中國的頂級計算機專家倪光南么? 你可知道中關村虧待了你么? 你怎么就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呢? 一輩子為祖國的核心技術以命相搏,被誤解被羞辱被嘲諷, “在命運的前頭撞得頭破血流也永不回頭”! 一個命里就有的悲愴人物! 看著老院士如此“落魄”,又心心念念“芯片芯片”的,莫名地悲從中來,心頭涌起“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哀嘆。 我是俗人,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口:“當年如果你不從聯(lián)想凈身出戶,即使不能掙大錢,也不至于租住小房子、晚上吃剩飯吧??纯慈思?!” 好在倪光南們的豐碑已經(jīng)在中關村高高聳立! 早年中關村王永民的計算機五筆字型輸入法,倪光南的聯(lián)想漢卡存儲器和聯(lián)想微機,王選的計算機漢字激光照排,王緝志的四通漢字打印機,還有求伯君的WPS辦公軟件,形成了中國完整的“計算機漢字化”系統(tǒng)技術,使我們中華民族老祖宗的方塊字及時趕上了信息時代,沒有掉隊。 中關村的第一梯隊太強悍了!偉大的貢獻成就了中關村的美名,偉大的功勞怎么評價也不為過!不管后來技術如何發(fā)展,聯(lián)想百度小米,網(wǎng)購共享外賣,抖音美團拼多多,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中關村前輩開荒拓土奠基鋪路! 只是,倪光南們都很窮,他們的財富都用了來惠及國家和人民! 高山仰止!高山仰止??! 致敬倪光南!致敬中關村的前輩們! 夏穎奇,2021年12月15日于中關村 注:我寫這些,只為致敬,不與任何人爭論。 后記: 此篇不是我的力作,卻是我影響最大傳播最廣的文章。一個半小時寫的征求意見稿,錯字還沒有改,就在IT群、社區(qū)群、家庭群、退休群、同學群、吃喝玩樂群,各種公眾號,“瞬間引爆網(wǎng)絡”。 海內(nèi)外熱傳了一個星期,大多評語是“看哭了”。 再后記: 幾年前,倪光南的學生梁寧寫了《一段關于國產(chǎn)芯片和操作系統(tǒng)的往事》萬字長文,講述倪光南的那段歷史和不堪。 我在留言區(qū)寫到“讀此文,我淚流滿面,幾乎放聲!敗兵之將,敗仗之兵,何處哀嚎?。?!”(留言被置頂)。 中國的芯片之路啊, 何其悲壯, 何其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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