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其含義不難理解。個人覺得這個“標準”主要是針對絕句的,尤其是七言絕句。其他題材也可參酌,但各有側(cè)重。比如古風注重典雅,律詩講究厚重,五絕側(cè)重樸拙。 詩的趣味細分起來又有多種形式。清史震林《華陽散稿》云:“詩文之道有四:理、事、情、景而已。理有理趣,事有事趣,情有情趣,景有景趣。趣者,生氣靈機之謂也?!蔽矣X得還有一個“諧趣”,構(gòu)成“五趣”?!叭ぁ笔菍徝乐黧w從自然性和社會性客體的本質(zhì)、屬性、現(xiàn)象中體味生動活潑、個性鮮明的種種意味。有些善于描摹客體的成功之作,其作品中趣之為理、為事、為情、為景很難截然區(qū)分開來。茲分別舉例說明。 一、是理趣。 “理趣”指一般的道理旨趣。詩有理趣,是指詩人在詩里講述道理,發(fā)表議論,應(yīng)該使作品充滿詩意和趣味,富有藝術(shù)感染力。有理趣的詩,不同于抽象地說理布道,而是寓道理于情趣之中,熔理和趣為一爐。林從龍說:“理趣是詩人因物而興感,因感而悟理,感情得到理性的升華的結(jié)果?!比缣K軾《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再如葉紹翁《游園不值》: 應(yīng)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 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這些詩都極富理趣。另外禪趣亦應(yīng)歸入理趣之中。 二、是事趣。 事趣包括物趣,是詩人對事物的體察入微,描寫事物富有情理或情趣。皮日休《閑夜酒醒》: 醒來山月高,孤枕琴書理。 酒渴漫思茶,山童呼不起。 劉宏煦在《唐詩真趣編》中說此詩:“瑣屑閑事見之于詩,必如此風致翩翩,乃令人把玩不置?!卑拙右住秵杽⑹拧罚?/p>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都把瑣事寫得富于詩情畫意而充滿濃郁的生活情趣。杜甫好“細推物理”,他的“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青惜峰巒過,黃知橘柚來”等詠物之作,都橫生妙趣。 三、是情趣。 其意義主要有三: 其一,是指人的志趣、志向、愛好、追求,其中包括個人的審美取向。如黃巢的《題菊花》: 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富壽蓀在《千首唐人絕句》中引劉拜山評語曰:“此詠物言志,而有天下均平,春色同登之想,胸懷氣慨。陳涉輟耕之嘆,未足相比?!边@也是托物言志的一種情趣。 其二,主要指作家在作品中所要表達的思想情感和審美取向。王維的《雜詩》: 君自故鄉(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 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末? 宋顧樂評曰:“問得淡絕妙絕?!币晕⑽飸夷睿瑐鞒黾P(guān)心,思家之切,此等用意,今人那得知!詩中表達了王維思念家鄉(xiāng)的深切感情。 其三,指藝術(shù)作品產(chǎn)生的某種動人的力量,使人得到特定的審美感受。杜甫的《搗衣》: 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 已近苦寒月,況經(jīng)長別心。 寧辭搗熨倦,一寄塞垣深。 用盡閨中力,君聽空外音。 “空外音”者,正是秋風傳送的搗砧的聲響,透出搗衣婦女關(guān)懷丈夫的一片深情。這雖是搗衣者相思深切的一種奇想,但是其情之癡,實為可憫。它感人的力量是至深的。 四、是景趣。 景趣是詩人對景色所生的趣味。黃山谷云:“天下清景,不擇賢愚而與之,然吾特疑端為我輩設(shè)?!蓖鯂S說:“誠哉是言!抑豈獨清景而已,一切境界,無不為詩人設(shè)。世無詩人,即無此境界。夫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見于外物者,皆須臾之物。惟詩人能以此須臾之物,鐫諸不朽之文字,使讀者自得之。遂覺詩人之言,字字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之所能自言,此大詩人之秘妙也。” 劉禹錫《松滋渡望峽中》: 渡頭輕雨灑寒梅,云際溶溶雪水來。 夢渚草長迷楚望,夷陵土黑有秦灰。 巴人淚應(yīng)猿聲落,蜀客船從鳥道回。 十二碧峰何處所,永安宮外是荒臺。 這八句全寫景。是劉禹錫由貶虁州改移為和州(安徽)從虁州沿長江而下的途中所寫。他將自己的憂郁、慶幸、灰心、憧憬等復(fù)雜心情全都含藏在八句景語中,收攏為題目中一個“望”字,可以說句句是“望”,句句是“望”中所引起的微妙心理活動。王夫之說此詩”自然感慨,盡從景得,斯為景中藏情?!蓖醴蛑畼O賞愛此種抒情方式。他說:“只于心目相取處得景得句,乃為朝氣,乃為神筆?!币赃@樣的方法來寫景,才是活景,才富有景趣。 五、是諧趣。 另外還有一種叫諧趣。吳喬《圍爐詩話》:“詩固不必盡莊?!痹诶砣?、事趣、情趣、景趣之中,有時亦可加入一些諧趣,寓莊于諧,使讀者在輕松中受啟迪。 唐代羅隱有首《感弄猴人賜朱紱》詩: 十二三年就試期,五湖煙月奈相違。 如何學得孫供奉,一笑君王便著緋。 據(jù)《慕府燕聞錄》:“唐昭宗播遷(乾寧三年,李茂貞陷長安,昭宗奔華州),隨駕技藝人止有弄猴者,猴頗馴,能隨班起居,昭宗賜以緋袍(即朱紱,相當于五品官員所著的服色),號孫供奉(以才藝侍奉宮廷的人。孫,指猢猻,非真姓)”。羅隱為了應(yīng)科舉考試,客居京華十二三年之久,把家鄉(xiāng)(新登)的“五湖煙月”美景,也無奈地久久相違了,可是歷盡艱辛仍十試不第。而一個耍猴的俳優(yōu),僅因博得君王一笑,就輕而易舉地官升五品,朱紱加身,怎不叫人憤慨不平?但他并沒有正面抨擊、批判,反而裝出非常羨慕的樣子,思量著“如何學得”孫供奉的耍猴本領(lǐng),就能便便當當?shù)禺斏衔迤分佟_@種把原本荒唐滑稽的笑話,說得如此一本正經(jīng),實在辛辣詼諧,令人為之噴飯。這是詩詞“四趣”之外的另一種詩趣。 我有一首絕句《觀老父為并栽紅薯種保暖》: 破竹彎如父脊梁,撐開地膜擋風霜。 一群混蛋誰知曉,安樂窩終非夢鄉(xiāng)。 紅薯在鄂東老家又稱“苕”,其形橢圓似蛋,二者結(jié)合之性狀恰似“混蛋”,讀來十分有趣。吾鄉(xiāng)詩人對此詩廣為推舉。 當下還有一種“惡趣”或叫“俗趣”,即為了所謂的趣味,想方設(shè)法地制造毫無思想內(nèi)容或高雅情趣的東西,甚至是低級趣味。這樣的七言絕句目前正在大行其道,觸目皆是。我就不好舉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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