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匕首刺向十三的時(shí)候，從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燕子。

        繼而是一發(fā)不可收拾的血色。

（二）

        江湖是一個(gè)很沒概念的地方，沒人知道那里該是什么樣子，該有什么樣的人。

        這些我從不關(guān)心。

        我只想知道那里有沒有人間至美的好酒。

        就像十三十幾年前送給我的那壇女兒紅。

        那的確是我喝過的，最烈的酒。

        常有人和我說，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說實(shí)話我不是很理解，自打獨(dú)身外出以后，已經(jīng)過了十余年。江湖在哪兒，我從未找到過它。似乎它也不樂意見我。

        沒人愿意見一個(gè)殺手。

        除非他要?dú)⒁粋€(gè)人，而且要有足夠的錢。

（三）

        我喜歡在午后喝酒，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城樓下的小酒家是我常去的地方，老板是個(gè)極干瘦的老頭，一只眼睛已經(jīng)看不見東西，時(shí)常數(shù)錯(cuò)我遞給他的酒錢。

        下酒菜永遠(yuǎn)都是那么兩樣：一小碟醬牛肉，一盤花生米。

        牛肉很普通，但是肥瘦適當(dāng)，醬制的口感很特別?；ㄉ追诺柠}巴不多，但是粒粒飽滿，很適合下酒。

        這兩樣搭配他們家自釀的酒才最夠味。

        不過今天似乎不適合這樣愜意地喝酒。

        天氣實(shí)在不怎么樣，陰沉沉的天讓人提不起喝酒的欲望。

        十三坐在我對面，這次他沒有給我?guī)Ь啤?br>

        他只帶了一卷發(fā)黃的羊皮紙。

        還有一把劍。

（四）

        我認(rèn)識那卷羊皮紙，那是追殺令。

        七年前作為殺手出道的時(shí)候，也曾有人拿著同樣的羊皮紙找到我，說是要取我的項(xiàng)上人頭為武林除害。

        笑話。

        這些所謂的正派人士滿口的仁義道德，背地里雇傭我的人恰恰也正是這群所謂的 “正義之士” 。

        真是個(gè)諷刺的巧合。

        十三盯了我很久。

        我認(rèn)識這個(gè)眼神，和十幾年前的那一晚一模一樣。深不見底還帶著一絲干凈的眼睛讓我感覺不舒服。

        不愧是大師兄，一點(diǎn)沒變。

        我給他的碗倒上酒，假裝自己很鎮(zhèn)靜。

        “燕子怎么樣了？”

        “她很好，不用你擔(dān)心?！?十三的聲音很冷，看來他不想談這些。

        “你是來殺我的?！?br>

        “我是來殺你的?！?br>

        我端起自己面前的碗一飲而盡。自釀的酒很香，可我嘗到了怎么也蓋不住的腥氣。

（五）

        午后的空氣很沉悶，日光被厚重的云層隔擋住，透不出一絲光。

        大概不出半個(gè)時(shí)辰就會(huì)有場大雨。

        我和十三決定到城外的林子里解決。打打殺殺的事兒總歸不適合在城里做。

        十三的劍還在劍鞘里，這對我來說是個(gè)好事。他看上去還不想置我于死地。

        “為什么是殺手？” 這是他在出城后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哪有什么為什么，只是為了活下去混口飯吃的一種手段罷了。

        “因?yàn)橛腥诵枰?，而我的存在就是解決麻煩。”

        十三在江湖上有 “快劍” 之稱，是葬劍山莊一等一的好手。

        沒記錯(cuò)的話，上次來找我麻煩的也是山莊的人。

        這群人還真是糾纏不清，大概山莊里只有燕子能讓我懷念。

        燕子是我的青梅竹馬，我們所有人的小師妹。

        她的婚禮那天，江陽城里很熱鬧。聽說全城的人都受邀去山莊赴宴。而早已身為殺手的我，在城外的湖畔酩酊大醉。

        與其說我不想去見她，倒不如說是不敢。

        我只記得她十四五歲時(shí)的樣子。被逐出師門的那天，是我見她的最后一面。我知道她在等我娶她。

        那一年，我十八。

        我永遠(yuǎn)都忘不了那雙透著期望的眼。

        而五年之后，她受師父之命嫁給了大師兄 “快劍” 十三，而我則成了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殺手 “短匕” 。

（六）

        十三沒出手。

        但他的手按在劍上，我能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來的殺氣。

        看來這十幾年沒有白練。

        匕首在我的腰后，放在那個(gè)位置我隨時(shí)可以取出來。

        “一定要?dú)⑽?？?br>

        “一定要?dú)⒛恪！?br>

        我搖搖頭，十三已經(jīng)不是我認(rèn)識的的那個(gè)大師兄了。

        他出手了。

        劍刃隨著冰冷的殺意直撲過來。這一劍，很快。匕首和劍交織在一起的光影籠罩住這方天地。

        枯葉漫天。飛沙走石。

        我知道十三的空門，最致命的位置在腋下兩肋之間。

        可我不忍心出手，任憑劍影掠過，撕扯我的衣袖。

        一點(diǎn)出手，世間就再也沒有這個(gè)人了。

        而我終究是個(gè)殺手，我不可以也不允許失手。

        兩個(gè)人纏斗的身影忽然分口，停息片刻又直撲過去。

        殺招同時(shí)出手！

（七）

        十三沒有死。

        死的人是我。準(zhǔn)確的說，死的是殺手 “短匕” 。

        那一劍我終究還是沒能刺下去，而十三的劍刺進(jìn)了我的下腹。果然，他也沒下死手。

        “為什么不躲開？” 十三把劍尖指向我。

        “不想躲了，躲得太累了。”

        “燕子總提起你，她不知道這次我接的命令是來殺你?！?十三收回劍，在我的身側(cè)坐下，“她總希望你能回山莊?！?br>

        “還有酒嗎？” 我擠出張笑臉，面色慘白，“葬劍山莊容不下泡在酒缸里的人?！?br>

        我把匕首遞給十三：“帶回去交差吧。”

        “短匕” 已經(jīng)死了。

        我還活著。

（八）

        江陽城里，滿城風(fēng)絮。

        又是一年三月好時(shí)節(jié)。

        “店家，一壺新釀的桃花酒，備幾個(gè)好菜?！?br>

        “哎，好嘞。” 我認(rèn)識那群人衣襟上繡的標(biāo)志。葬劍山莊。

        在他們之后進(jìn)來的是一位牽著三四歲孩子的夫人，一雙透著期待的眼。旁邊站著的是十三。

        “原來你回來了。” 先開口的是她，聲音一如當(dāng)初的活潑。

        “酒鬼終究離不開酒。” 我笑笑，端出一壇上好的桃花酒。

        江陽三月，風(fēng)絮飛花。

        不再是殺手的我，最終還是選擇回到這里，期望能再見上你一面。

        而這用來等你的酒家，它叫 “青瓦” 。

圖片來源：Y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