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建筑不堪入畫,因為房無屋脊,頂無青瓦。 瓦蓋在椽子上,椽子架在梁上。大梁架好了,是要放鞭炮的,木匠師傅瓦匠師傅站在梁上,糕一把,糖一把,撒向前來討喜的孩子、小媳婦。親朋都要送禮,包紅包,或者就是一匹被單一張毛毯,都掛在梁上。沒有電燈時,幾盞馬燈,照亮著黝黑發(fā)紅的喜悅,主人滿面微笑地來回端菜,高興地和每個人打招呼。梁上空空的。第二天就是蓋瓦,蓋了瓦才叫屋子。 一人梁上,一人地上,遞瓦是通過手拋,拋和接,如燕子翻飛,簡直就是雜技,絕不會失手。蓋瓦是個細致活,仰面瓦,一排成溝,連接處是覆瓦,一排如埂。蓋了瓦的房子,就如插了秧的水田,漂亮。 白墻青瓦,素樸如山姑。石頭圍個院子,院里栽樹,桃花紅,梨花白,絲瓜扁豆順著桿子爬。孩子鬧,雞犬叫,天藍云白,陽光下的瓦,就像粼粼波光,又像打開的書頁,日子就那么清淡又充實地過去。 青瓦也會老,老了的青瓦就黑了,老了的白墻就斑駁了,老了的屋子里,人是滿的,日子是新鮮的。祖母在老去,孩子們在長大,平凡的煙火里,每一天都有簡單的歡喜。五谷六畜,四時八節(jié),炊煙彌漫在青瓦上,把日子撫養(yǎng)長大。母親總有干不完的活,父親總有喝不完的酒,老祖母總有念不完的嘮叨,我們總有玩不完的名堂。 冬夜,一家人坐在一起,十來條腿上共蓋條毛毯,聊天或是各干各的。有貓兒經(jīng)過屋頂,優(yōu)雅地踱步,若是兩只貓,就會弄動瓦片。黃鼠狼是急急地跑過,瓦就咯咯響。有時候,啪啪地,像是黃豆掉在瓦上,我們都一驚,然后掀掉毛毯,跑到院子里,仰起臉,快樂地蹦跳:“下雪啦!下雪啦!”鄰居家的院子里,也是同樣的聲音。 雪后的屋頂,瓦青雪白,炊煙如云,若是木窗旁紅梅綻放,實在是畫中了。我總是驚詫于這樣的美好,那是我最早欣賞的國畫,待我看到早期吳冠中的作品,就把它當成紙上故鄉(xiāng)了。青瓦白墻,是中國的元素,恬淡安閑,有隱士的散淡,適合水墨,適合中國詩,和中國人心里那淡淡的清泠。 常常遇到瓦玉并提的時候。生兒弄璋,生女弄瓦,雖然只是瓦形的紡錘,卻是輕賤著它。還有玉碎瓦全。都忘記了,是它撐起我們的生活。瓦實在是母性的,覆蓋,包容,構(gòu)筑著永遠素色的故鄉(xiāng)。 作者:懂改正 摘自《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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