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月餅

                 文/玫琳（黑龍江密山） 

我七歲那年，爸爸的單位在中秋節(jié)放假前分了一袋月餅。爸爸高興的把月餅拎回家。在這兒以前，我們從來沒吃過月餅，甚至都沒聽說過世上還有“月餅”這種美味佳肴。每逢中秋，母親不管多忙都會放下地里的活計，給家人包一頓豬肉芹菜餡的餃子。這對我們姐三來說已經(jīng)是非常好吃的食物了。那時候，我們每天的主食就是苞米面，大碴子，窩窩頭，湯子，有點大米還要給小弟熬粥吃，白面更是家里的稀罕物。蔬菜是園子里自給自足的，媽媽雖然養(yǎng)豬，但從來舍不得自己殺吃，家里的飯菜總是清湯寡水。一年四季的飯桌上，咸菜、大醬唱主角，土豆、白菜、酸菜、豆腐輪番上陣做配角。我們居住的小山村地理位置偏僻，經(jīng)濟落后，信息閉塞，生活條件自然而然的就更艱苦一些。我們姐三圍著爸爸，眼巴巴地看著他手里的月餅，聞著那誘人的香氣，盼望著中秋節(jié)也能分到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兒。

好不容易盼到中秋節(jié)，到了中午，父親拿出月餅，一人給我們分了一塊。我拿起月餅，一股甜甜的糯糯的香味撲鼻而來。我仔細端詳著手里的月餅，只見它外形圓潤，顏色金黃，月餅上面刻著好看的花紋，周邊分布著一道道粗細均勻的棱角，襯托得月餅更加精致耐看。我小心翼翼地掰開月餅，里面一層薄薄的脆皮包裹著飽滿的餡料。有花生，芝麻，青紅絲，瓜子仁，葡萄等花花綠綠的露在外面，我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真是香糯軟滑，甜膩可口。不大一會兒，一塊月餅已經(jīng)被我狼吞虎咽的吃沒了。最后連手上粘的月餅渣都被我小心的舔的一干二凈。吃完月餅我四下看看，大弟和我一樣，手里已經(jīng)是空空如也。小弟拿著半塊月餅還在那兒細嚼慢咽呢。再看看父親和母親，他倆正笑瞇瞇的看著我們吃呢。我不禁納悶地問:“爸，媽，你們咋不吃月餅??？”爸爸笑了笑說:“我和你媽不喜歡吃！”“哦！”我信以為真，心里想:“那剩下的兩塊月餅給誰吃呀？小弟比我們小，爸媽一定是給他留的。爸媽就偏疼他。”

吃過午飯，爸媽都去園子里干活了，我急忙穿鞋下地，躡手躡腳地四處張望，尋找剩下的月餅。最后在廚房的碗架子里找到了它們。我麻利地拿出一塊剛要塞進嘴里，卻聽見大弟蹦蹦跳跳的從外面跑回來了。他看見我鬼鬼祟祟的樣子，就問我:“姐，你干啥呢？” “我……我……哦，咱媽忘記喂貓了，我，我給貓找點吃的……”我磕磕巴巴的說完，背對著大弟把月餅放進褲兜，若無其事的走出家門。在家人不常去的柴堆后面大口連忙的把月餅吃掉了。可不知為什么，這時候的我已經(jīng)體會不到月餅的香甜了。恰好在這時，我聽見在園子里干活的媽媽對爸爸說:“中午那兩塊月餅咱倆沒吃，給孩子留著吧！看著他們吃，我好像比自己吃都香甜”。爸爸:“是啊，咱們家太窮了，過一回節(jié)你連塊月餅都沒撈著吃，我這心里真過意不去啊……”媽媽:“沒事！只要咱們好好干，日子慢慢的就會好起來的。再說咱家的孩子都特別懂事聽話，從來不做那偷偷摸摸的事，這比啥都強……”媽媽最后那一句話像一句重錘狠狠地敲擊在我的心上。我的臉驀的一下紅了。是啊，一直以來，無論家里怎么窮，我們從不眼氣別人家的東西，爸媽放在柜子里零錢我們從不去拿，給奶奶留的好吃的就是在柜子里放爛了，我們也絕不會偷吃一口。我們的這個習慣一直都是父母引以為傲的資本。可今天，為了那一塊月餅，我竟然成了家里的小偷。而此時的爸媽還被蒙在鼓里……小梅啊小梅，你太不爭氣了，你怎么就這么饞呢？以后爸媽再也不會喜歡我了……想到這兒，我的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我就這樣呆呆地坐在柴堆的木頭上，一邊想心事，一邊偷偷的流淚。不知不覺的，天色漸漸的暗下來。父母早已經(jīng)收工回家做飯了。

我怕爸爸抱柴禾看見我，就悄悄的躲進了秕谷欄子。那是我家蘆花雞白天下蛋的地方。爸媽只有給豬烀食時才會來到這里取秕谷，而現(xiàn)在是秋天到處都有豬吃的青稞飼料，他們就不用來這里折騰了。我蹲在墻角，聞著家里傳來飯菜的香味，肚子餓的忍不住“咕咕”亂叫。后來我聽見爸媽焦急的呼喊我的名字，還有他們四處翻找我的腳步聲，兩個弟弟帶著哭腔的喊聲:“姐，姐，你在哪里呢……”我慢慢的磨蹭著走到秕谷欄門口，可一想到爸爸那失望的眼神，媽媽的河東獅吼，還有她手里的條苕旮瘩，我又收住了自己的腳步。天越來越黑，月亮隱藏在云層里遲遲不肯露面。周圍的景色朦朦朧朧的，風一吹，園子里的苞米發(fā)出“嘩嘩”的聲響。讓人不由得想起了傳說中的妖魔鬼怪。我蹲在秕谷上，害怕、自責、饑餓、寒冷一股腦向我襲來，我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月亮慢慢地出來了，圓圓的，大大的，皎潔的月光靜靜的灑向大地，也照進秕谷欄里。我坐在秕谷上，雙手抱膝，呆呆地看著天上的月亮。此刻的月亮仿佛一個大大的月餅，什么時候，我們家也能擁有一屋子的月餅，永遠也吃不完就好了！朦朧中，我迷迷糊糊睡著了。“死丫頭，你咋還鉆這里了？嚇死媽了！”睡夢中，媽媽的呼喊驚醒了我，抬頭一看，媽媽和爸爸已經(jīng)站在我眼前，我囁嚅著對媽媽說:“媽，我錯了，以后我再也不偷吃東西了……”“唉，吃就吃了吧，趕緊跟媽回家，快，她爸，趕緊的，背她回家！”爸爸蹲下身子把我背在背上，我摟著爸爸的脖子，媽媽跟在我們身后，偷偷的摸著眼淚。回到家，兩個弟弟都已經(jīng)睡著了。奇怪的是，那次，脾氣暴躁的媽媽竟然沒有打我。坐在炕上，爸爸語重心長的對我說:“咱家的日子慢慢會好起來的，將來一定會有你吃不完的月餅。你是姐姐，一定要給兩個弟弟做個好榜樣。以后，你可千萬別因為一點小事就東躲西藏的嚇唬我們啊！你媽雖然脾氣不好，但不管啥時候她都是疼你們愛你們的……”我默默的低著頭，小聲說:“我記住了，爸。”

這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三十多年，現(xiàn)在人們的生活水平有了顯著提高。每到中秋佳節(jié)的時候，家家戶戶的餐桌上雞鴨魚肉早已經(jīng)不是什么稀罕物了，超市里各式各樣的月餅琳瑯滿目，各種水果更是一應俱全。月餅對孩子們來說是極為普通平常的食物。但每當我看到那一塊塊圓圓的月餅，就會想起那段清苦的歲月，以及那件令我終生難忘的往事……

2019.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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