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龍 ■變換心境就是變換生命,沉浸在自己喜歡的故紙堆里,會有一種靈性的抒發(fā),使心胸空蒙靈蕩,清洗大腦中的沉積物。 都說海城人“怪”,現實如何呢?我決定,了解海城,干脆先從當地的王牌企業(yè)——三魚泵業(yè)公司開始。 創(chuàng)始人戴喜東的辦公室不小,但滿滿當當,雜亂無章。墻角、墻邊堆放著一摞摞一包包的古版線裝書,擺在最上頭的有“汲古閣”的刻本,“武英殿”的版書,還有清朝第一版的《康熙字典》《石頭記》等。窗臺上放滿古里古怪的瓷器、玉器,三面墻上都掛著古畫,一幅挨一幅,有的一個釘子上掛了兩三幅,一幅壓一幅。辦公桌后面擺著兩個直通到房頂的大書架,上面碼滿現代書籍,可大致分為四大類:經營管理、歷史、人物傳記、藝術鑒賞工具書。 這哪像是一位名牌企業(yè)的董事長兼總經理的辦公室,更像個雜亂的博物館倉庫。看來,現代海城人還是有點怪。我心里不由得生出一個疑問:他該不會玩物喪志吧。難道他很有錢,就能經得住這樣折騰嗎?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大度地一笑,說:“這些沒有多少錢,我真正花大錢的地方你還不知道呢?!?/P> 其實,我很快就知道了,當地流傳著很多關于他的傳說。 戴喜東小時候,每天要起五更到鄰村去上學,黑燈瞎火了才能趕回家。后來,為了結束村里無學校的歷史,他出資建起了一所小學,名為“弘義書院”。不久,又出資600萬元,給鎮(zhèn)中學建了新大樓。好事開了頭就沒個完,干脆好事做到底:海城有些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的老戰(zhàn)士,戴喜東拿出十幾萬元資助這些老同志去旅游,臨行前,竟然還向老同志提出“四要一不”:要住好、吃好、玩好、休息好,不要光想著省錢。他支援災區(qū)就更簡單,給紅十字會寄去一大筆錢,自己并不到電視晚會的現場登臺亮相,也不讓公開自己的姓名。此外,因處理得當和搶救及時,他還救活過四五個因陷于絕境自殺或發(fā)生意外事故的外地人性命…… 像戴喜東這樣為別人花錢如流水的人,當今生活中,還有多少呢?一樁樁、一件件,辦的都是好事,卻又有點奇特。說來也怪,盡管他這么折騰,公司卻越干越大,財源滾滾,其中的奧妙比他“大手大腳”地花錢更讓人感到驚奇。 端詳這位老人,花白短發(fā),面色紅潤,一身青色中式褲褂,腳蹬青布鞋,氣度雅博雍容,蒼然有智,無論怎樣看,都難以把他跟企業(yè)經營者聯系起來,倒更像個言方行矩的道學先生。這樣一個人,又怎樣把偌大的公司經營好呢? 戴喜東帶我下去看工廠,那才是支持他成為傳奇的地方。要人相信種種關于他的傳說,就得讓人看到一個不同凡響的企業(yè)。 果然,他的工廠規(guī)模不小,但管理精到,每個車間都整潔有序,各道工序井井有條。“三魚”是個創(chuàng)出了名氣的老企業(yè),卻給人以生氣勃勃、煥然一新的感覺。其實,他原本只是個小學教員,1962年,在舉國困難時期得了肺病,被學校辭退后,給生產大隊看水泵。幾年后,他便成了當地知名的修水泵、修電機的專家,被四村八鄉(xiāng)請來請去,人們先是稱他為“能人”,當他把事業(yè)干大了并做了不少好事后,有些好事辦得不被人理解,很容易又成了“怪人”。這個“老海城”,最后還是又回到了一個“怪”字上。 做人也是一種藝術,能達到“怪”,也許是一種很高的境界。戴喜東解釋道:“我可不想當什么'圣人’,更不是慈善家,我的責任就是讓自己的企業(yè)不停地創(chuàng)造更好的效益?!睆乃脑捳Z中能聽出一種孤獨與無奈?;蛟S,只有他心里最清楚,自己每一項決策都跟企業(yè)的生存相關,每天有太多細碎的事情要處理,很難有真正放松的時候。一步走錯,很可能就被競爭的激流所擊敗。因此,他要收藏線裝書和古文物,享受一種與歷史和文化的和諧感。這是他生存的需要,借以中和自己的人格,協調自身的矛盾和痛苦。 變換心境就是變換生命,沉浸在自己喜歡的故紙堆里,會有一種靈性的抒發(fā),使心胸空蒙靈蕩,清洗大腦中的沉積物。戴喜東說,真要能“玩物喪志”倒好了,“玩物”的時候,常常想起自己的企業(yè),觸發(fā)的是辦企業(yè)的靈感。也只有談到收藏時,他臉上才顯出順暢的線條,有了與年齡相符的安詳與笑意。這時,我忽然覺得,戴喜東這個“老海城”,經過幾十年的磨礪,真是成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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