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賓虹是二十世紀(jì)中國畫壇上承前啟后的大家。50歲前,他馳縱百家,溯追唐宋,繪畫日漸成熟;70歲后,繪畫融會貫通,卓然成一代名匠;80歲后,繪畫藝術(shù)達到巔峰;90歲后,繪畫徹底完成蛻變,為我國非常典型的大器晚成的畫家。對黃賓虹的繪畫成就,李可染曾言,中國山水畫三百年來,黃賓虹一人而已。 黃賓虹 用筆一涉圖繪,則有關(guān)乎全局,不可不慎。筆乃提綱挈領(lǐng)之總樞紐,遍于全畫,以通呼吸,一若血脈之貫注全身。意存筆先,筆外意內(nèi),畫盡意在,像盡神全,是則非獨有筆時須見生命,無筆時亦須有神機內(nèi)蘊,馀意不盡。以有限示無限,至關(guān)重要。 筆力透入紙背,是用筆之第二妙處,第一妙處,還在于筆到紙上,能押得住紙,畫山能重,畫水能輕,畫人能活,方是押住紙。描,筆無起伏收尾,也無一波三折;涂,是僅見其墨,不見其有筆,即墨中無筆也;抹,橫拖直拉,非人用筆,是人被筆所用。 用筆時,腕中之力,應(yīng)藏于筆之中,切不可露出筆之外。精通書法者,常以書法用于畫法上。昌碩先生深悟此理。我畫樹枝,常以小篆之法為之。黃賓虹 山水畫稿 凡山,其力無不下壓,而氣則莫不上宣,故《說文》曰:“山,宣也”。吾以此為字之努;筆欲下而氣轉(zhuǎn)向上,故能無垂不縮。凡水,雖黃河從天而下,其流百曲,其勢亦莫不準(zhǔn)于平,故《說文》曰:“水,準(zhǔn)也”,吾以此為字之勒;運筆欲圓,而出筆欲平,故能逆入平出。凡山,一連或三峰或五峰,其氣莫不左右相顧,牝牡相得;凡山之石,其左者莫不皆左,右者莫不皆右。凡水,其波浪起伏無不齊,而風(fēng)之所激則時或不齊。吾以此知字之布白,當(dāng)有顧盼,當(dāng)有趨向,當(dāng)寓齊于不齊,寓不齊于齊。凡畫山,其轉(zhuǎn)折處,欲其圓而氣厚也,故吾以懷素草書折釵股之法行之。凡畫山,其向背處,欲其陰陽之明也,故吾以蔡中郎八分飛白之法行之。凡畫山,有屋有橋,欲其體正而意貞也,故吾以顏魯公書如錐畫沙之法行之。凡畫山,其遠樹及點苔,欲其渾而沉也,故吾以魯公正書如印印泥之法行之。凡畫山,山上必有云,欲其流行自在而無滯相也,故吾以鐘鼎大篆之法行之。凡畫山,山下必有水,欲其波之整而理也,故吾以(李)斯翁小篆之法行之。凡畫山,山中必有隱者,或相語,或獨哦,欲其聲之可聞而不可聞也,故吾以六書會意之法行之。凡畫山,山中必有屋,屋中必有人,屋中之人,欲其不可見而可見也,故吾以六書象形之法行之。凡畫山,不幾真似山;凡畫水,不必真似水;欲其察而可識,視而見意也,故吾以六書指事之法行之。黃賓虹 山水畫稿 落筆應(yīng)無往不復(fù),無垂不縮。往而復(fù),使用筆沉著不浮。一是劍脊法,線之中間留有一條白痕,兩面光,宜畫秋樹枯木,非下苦功,不易得法。一是圓柱法,線之中間有一條黑痕,兩面光,畫巨石常用,畫樹亦可。波是起伏的形態(tài),折是筆的方向變化,描時可隨對象的起伏而變化。王蒙善用解索皴,即以此得法。皴法變化極多,打點亦可作皴,古人未有此說,余于寫生時悟得之。點可千變?nèi)f化,如播種以種子,種子落土,生長成果,作畫亦如此,故落點宜慎重。《芥子園》中論畫點,似嫌過板,法宜活,而不宜板,學(xué)者應(yīng)深悟之。畫中兩線相接,與木工接木不同,木工之意在于牢固,畫者之意在于氣不斷。作畫打點,應(yīng)運用實中有虛法,才能顯出靈空不刻板。應(yīng)該既分明,又不分明為妙。畫春光明媚,點染不必太分明,宜求其通體光潔,此是以不分明而求分明。畫湖山煙雨,點染宜分明,當(dāng)于筆跡間得雨意,墨韻中出煙霧,此是以分明而使不分明。畫法善變,學(xué)者可以一試。半千、石濤均在墨法上爭上游。必須勤于練習(xí),勇于探索,以發(fā)古人墨法之秘。筆者,點也,線也,骨骼也;墨者,肌體也,神采也。筆求其剛,求其柔,求其拙,求其縱,在因時制宜。墨求其蒼,求其老,求其潤,求其腴,隨境參酌,要與筆相水乳。物之見出輕重、向背、明晦者賴墨,表郁勃之氣者墨,狀明秀之容者墨;筆所以示畫之品格,墨也未嘗不表畫之品格;墨所以見畫之豐神,筆也未嘗不見畫之豐神,精神氣息,初無二致。干、墨、濃、淡、濕,謂墨之五彩,如紅、黃、青、紫,種類不一。是墨之為用寬廣,效果無窮,不讓丹青。且惟善用墨者善敷色,其理一也。濃墨法、破墨法、積墨法、淡墨法、潑墨法、焦墨法、宿墨法。作一幅畫,均可巧妙運用。倘能極其自然,即得上乘之奧秘,可謂之法備。七種墨法齊用于畫,謂之法備;次之,須用五種;至少要用三種;不滿三種,不能成畫。今人作畫,不能食古而不化,要出人頭地,還要別開生面。我用積墨,意在墨中求層次,表現(xiàn)山川渾然之氣。有人既以為墨黑一團,非人家不解,恐我的功力未到之故。積墨作畫,實畫道中的一個難關(guān),多加議論,道理自明。至于分干、淡、白三彩為正墨,濕、濃、黑三彩為副墨,此說我不能同意。因為墨色變化,可以相互為用,如求濃以淡,畫黑顯白,此法之變化;有干才知有濕,有濕才知有干。故在畫法上,自不能有正墨副墨之別。作畫不怕積墨千層,怕的是積墨不佳有黑氣。 只要得法,即使積染千百層,仍然墨氣淋漓。古董有“惜墨如金”之說,這是要你作畫認真,筆無妄下,不是要你少用墨。世間有美酒,就是要善飲者去嘗。中國有墨,就是要書畫家盡情去用。善水者,可以在小港中游,也可以在大海中游;善畫者,可以只作三兩筆使成一局佳構(gòu),也可以潑斗墨而成一局好畫。 二十一 濕筆、渴筆,作畫時都要用。都是在變化的。先是濕筆,用到后來成渴筆。但濕筆不可成墨豬,渴筆不可成枯木。垢道人下筆“潤含春雨,干裂秋風(fēng)”,非一時之功。要在運筆的徐疾、提按、頓挫、點垛、轉(zhuǎn)折上多練習(xí)。楊龍友(文聰)說自己善用宿墨法,曾努力用功,有其成功處。 可惜龍友知其一不知其二,居然宣稱自己生平不用破墨法,這又何苦!當(dāng)時有此評論家也害了他,偏稱贊他不用破墨法是硬漢,真是畫史中之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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