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許忠學
市局哈局長的母親病危已經(jīng)幾個月了,一直躺在農(nóng)村老家他大姐家的土炕上。
哈局長經(jīng)過了千辛萬苦,耗盡物力財力,才剛剛坐到正局長“一把手"的位置上。這把豪華的真皮椅子還沒捂熱,就接到老家里大姐的電話說:“八十四歲的老母親已啞口多日,只有一絲氣息才悠幽著,如不立馬回家去探望一眼,恐怕難得見到最后一面了。”
哈局長先回答大姐說:“你是長女,你看咋辦嗎?“他趁著忠厚老實的大姐無言以對時,就掛斷了電話,心里想先穩(wěn)住了大姐,再想想應(yīng)付的辦法!
年底局里的工作千頭萬緒,特別是年底完成全年工作任務(wù)正在做最關(guān)鍵的"沖刺"階段,還有最重要的是新上任的縣長近期要到局里來督導(dǎo)檢查和慰問,以確保今年各項經(jīng)濟指標圓滿完成,保證明年初縣人代會順利當選,在這個火燒眉毛時刻,哈局長咋能隨便下"火線“,離開單位擅自回家去呢!母親病危,又有誰知道哩?
雖然縣長來局里的督查慰問時間和具體日期還未定,但是萬一局長回家去,耽擱了這次的督查慰問活動,新縣長怎么看他呢?這第一映像也不就“演砸了”嗎?哈局長沉下心細想,家事還是沒有公事大,作為一局之長,理應(yīng)恪盡職守服從縣里的發(fā)展大局,自古忠孝不能兩全??!
哈局長猶豫未決,沒有了主意,于是又拔了電話,對農(nóng)村老家里的大姐說:"老母親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我的時間很緊張呀!錯差不開,一時半會還回不來,要不我再給你打點錢過來?”
他大姐拖著哭腔說:“這哪是錢的事,母親很難挺過今晚,即使再捱幾天,你身為獨子,也要回來盡盡孝呀,你當再大的官也是人生父母所養(yǎng),母親拉扯我們姐弟四個長大容易嗎?你就不怕村子里的人都戳你的脊梁骨嗎!”
孰輕孰重,哈局長心里很清楚。這些年他以工作忙為名,一直把孝敬老母的事,轉(zhuǎn)包給大姐照顧,讓二姐當幫手,自已和妻子卻當了“甩手掌柜”的,揣屎倒尿的事,他和妻子從來沒有沾過手。想到這些,哈局長內(nèi)心有虧,淚水模糊了雙眼,他推開辦公室的窗門,兩眼遙望著遠方的家鄉(xiāng),往事歷歷在目,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
母親生下他不久父親就因積勞成疾去世了,母親哭的死去活來,身體一下子垮了,他沒有奶吃整夜啼哭,母親和大姐輪換抱著他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一熬就是一個通宵。母親既當?shù)之攱專鹪缲澓诓晦o勞苦,家里地里都是他忙碌的身影,四十多歲背就駝了,頭發(fā)也白了。更讓人難以啟齒的是,母親偏心眼,重男輕女,為了供他上學,把三個姐姐都輟了學,及早嫁人成了家,以毀了三個姐姐前途的代價成就了他一個人的前途!
也許是母親心里有虧吧,隨著三個姐姐一天天的長大,母親深怕再虧待了自己沒有父親也沒有文化的女兒,她就傾其所有為三個姐姐們準備嫁妝,桌椅板凳床上用品家用電器一應(yīng)俱全,比有父親的女兒辦得還要體面。也許是老天照顧,挑選的三個女婿還都挺好,靠勤勞致富,小日子都過的紅紅火火!
想到這些,哈局長眼眶濕了,一股憂傷彌漫心頭。母親一生含辛茹苦,吃盡了常人沒有吃過的苦,把他供盡成人,現(xiàn)在該她享福了,都又得了重病,這幾年他為了仕途,把老母親扔在大姐家,很少問津,二姐雖然嫁在鄰村,但是她人很精明,只是嘴上應(yīng)承的好,實際上很少來給大姐搭手伺候母親;三姐遠嫁到河西,根本指望不上,母親臥炕以后,就再沒有來過,連電話也很少來。苦命的母親,現(xiàn)在她病魔纏身,危在旦夕,若是她撒手人寰,我就永遠沒有母親了,就成了真正的孤兒了。哈局長雖然看重仕途,但也不想在給母親盡孝的事情上留下太大的遺憾,以防千夫所指,遺臭萬年。
哈局長權(quán)衡再三,他決定回老家去探望病危的母親,盡一個兒子的孝道。他撥通了司機小李的電話,吩咐說:"我母親病危,你把公車鎖進車庫,用你的奧迪私車送我回一趟家?!?/p>
千里之行,翻山越嶺,一路風塵仆仆。哈局長從早晨七點出發(fā),下午五點多鐘到老家里了。左鄰右舍和親族本房的人來了不少,婦女們廚房里忙著,堂公伯叔們都聚集在屋門口,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天南地北的諞閑傳。哈局長急匆匆從褲子兜里掏出中華煙給大家吃以示敬意,有幾個伯叔們似乎并不領(lǐng)情,小聲地罵著說:"這他媽的,這就是腐敗煙,誰能自已化錢買著吃啊?一根要七八塊錢哩?!?/p>
哈局長朝這些親房們微笑著點了點頭就直奔老母親的土熱炕去了,看著瘦骨嶙峋的老母親,他含淚喊了一聲媽媽,兩個姐姐聞見弟弟這樣的哭喊聲也嗚咽不止了,并哭著大聲喊:“苦命的媽媽呀,你日思夜盼的兒子終于回來呀!”
似乎辨認出了兒子的哭喊的聲音,老母親微微地睜開了雙眼,認出確實是自己的獨生兒子,臉上忽然呈現(xiàn)出了一種滿足的微笑。屋里院外的人們都驚嘆道:"看來,這親兒子才是母親最好的靈丹妙藥啊!"
兒子一來,母親的病就好了多大半,這幾天下來,母親的飯量增加了不少,也斷斷續(xù)續(xù)地開口說話了,渾濁的眼珠子轉(zhuǎn)動著向兒子問這又問那,下午大姐端來了一小碗小米湯,母親一下子就喝了多半碗。
哈局長看著母親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開始明顯好轉(zhuǎn)了,當然精神因素起了很大作用,這反倒使哈局長憂心忡忡起來了,他心急如焚,因為他只請了五天的假呀,像這么整下去可咋辦哩?
哈局長如坐針氈,無計可施。于是他把大姐叫到屋外,二姐也跟隨了出來,他對大姐說:“你三番五次催我回來,怕我見不到母親最后一面,我聽了你的話回來了,可母親的情況要好于預(yù)期呀,雖然病入膏肓,但我觀察母親咽氣不是這幾天的事,我只能等明天一天,明天下午無論如何我得返回單位去”。大姐一聽就急了,哭喪著臉說:“你走了我怎么辦?平時媽媽傷風咳嗽啥的我可應(yīng)付,想吃點啥我可以去買,這些年媽媽的衣食住行你都沒有管過,你說工作忙,連電話都懶得打一個問問媽媽的病情,你盡到了一個兒子的責任嗎?人死大如天,再忙你也要把媽媽的后事料理完了再走!”二姐也隨聲附和,并強調(diào)說:“你看看,天下有這樣對待媽媽的嗎,你要走了,天理都難容!"
哈局長倒是理解大姐和二姐的難處,他解釋說:“不是我不想盡孝道,我確實有急事情;縣長點名要到我單位督察檢查慰問哩,我走了可能一時半會不得回來,我給你八千塊錢,如果萬一媽媽去世了,由你倆就代表我,作主看著安葬了吧,如果錢不夠我再補......”大姐和二姐哭著說“弟弟呀,不是錢的問題,媽媽咽氣了入殮誰抱頭?送殯由誰搬靈牌?為啥世人都要養(yǎng)兒子,還不是死了有人抱頭搬靈牌,這是別人不可替代的呀!”兩個姐姐一邊說一邊氣憤地嗚嗚大哭,而且哭聲越來越大了,到了不可控制的程度。
哈局長姐弟仨的對話,老媽媽好像全都聽見了。她想起自己這一生吃的苦受的罪,多少酸甜苦辣咸一下子都涌上心頭來,她不敢哭出聲,只是裝著昏睡,把頭捂在被子里一個勁的老淚縱橫。她傷心的在想:“我前世里是造了什么孽,舍生忘死地生了這么一個畜牲呀!”
晚上夜深人靜時,老母親背著兩個女兒,掙扎著翻個身,臉朝著大墻,趁著兩個女兒不在身邊,就悄悄的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瓶安定片,全部倒在手掌上,一口吞進嘴里,用一碗涼冷了的小米湯沖了下去。
不到半小時,老母親就身不由己了。在迷迷糊糊中,她眼前突然靈光一閃,往遠處一看豁然開朗,她看見了天上有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那里香霧繚繞,鼓笙悠揚,清靜極樂;她又看到了已經(jīng)逝世四十多年的丈夫,他還是那樣地英俊瀟灑,笑容滿面地向她招手。
她的丈夫在那兒等她。她立刻騰云駕霧向天上飛去了,熱騰騰的土炕上只留下自已的一副臭皮囊……
作者簡介:許忠學,甘肅省天水市秦州區(qū)人白草坪人,中共黨員。曾任過教師,教育工作者,鄉(xiāng)鎮(zhèn)干部,黨委政府秘書,稅收管理員,市直機關(guān)工會和黨務(wù)工作者等,現(xiàn)已退休,居住在蘭州天慶嘉園水云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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