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蕙蘭和垂絲茉莉

盡管這一年遭了不少難，頗有些不堪回首，好在到了年底，終于峰回路轉(zhuǎn)。大大小小的商戶，齊齊地一把抓住年宵花的銷售機會，偌大的花卉市場，“添酒回?zé)糁亻_宴”，儼然又熱鬧開來。

花卉市場不止花卉，皆打的是組合拳模式，乃復(fù)方六味地黃丸。這廂吧，是婚禮節(jié)慶商鋪，高調(diào)渲染春聯(lián)門對、門神福字、鞭炮掛件、紅燈籠和中國結(jié)，紅紅火火，熱火朝天的；那邊是工藝切花攤檔，鮮花和絹花共一堂，五顏六色，真假莫辨。一步步走入市場深處，大排檔年宵花滿世界鋪排著，柳暗花明又一村，喜氣洋洋，夸張又浪漫。臘八節(jié)過了，臘月半直逼年關(guān)，我陽了發(fā)過熱了，又抖擻精神，毅然直奔老牌子的陳砦花卉市場，不僅要選購吉祥艷麗花卉，沖沖疫情晦氣，同時也小施手段，現(xiàn)場采風(fēng)作畫——二十四番花信風(fēng)，從小寒起頭到大寒、立春這段時間，榜上有名的花模樣，哪兒有此地一應(yīng)俱全？

家庭養(yǎng)花，蔚然成風(fēng)，盡管住樓房也不耽誤陽臺上蒔花弄草；日常走親訪友，帶一束流行的工藝切花恰到好處，顯得時尚而有品位。有的直接在網(wǎng)上傳遞；就是年輕的白領(lǐng)，獨自擺弄數(shù)十樣多肉植物，偶爾炫一下朋友圈，酷似快閃。綠植美化就更普遍了——吊蘭、常春藤、萬年青、龜背竹、富貴竹，綠蘿、蘇鐵、巴西木、發(fā)財樹、非洲茉莉、菜豆樹，等等，全是公司與家庭美化的標(biāo)配。中國人過年比天大。年宵花隨著1998年花卉市場的出現(xiàn)就登場了，好比1980年代后期，粵菜館子規(guī)模性抵達鄭州一樣，時髦，排場，且好口味。

年宵花新來乍到，鳳梨紅掌蝴蝶蘭……驟然風(fēng)靡了春節(jié)市場。彼時少見多怪，這些南國花卉，如鳳梨的中心葉片呈現(xiàn)光亮的深紅與嫩黃，經(jīng)久不衰；紅掌的碧葉，托著紅色佛焰苞，蠟質(zhì)闊卵形，迷人而魔幻。不久，本地花卉產(chǎn)業(yè)興起，如蝴蝶蘭就有了多個培育基地。長盛不衰的蝴蝶蘭，推陳出新，不再是單一紅色，小巧迷你型的蝴蝶蘭煞是喜人。原來的鳳梨紅掌，長壽花蟹爪蘭，包括君子蘭，相形見絀，略遜風(fēng)騷。既然學(xué)廣州，移植羊城花市的風(fēng)格，而粵人講意頭和討口彩，金桔、柑橘最受歡迎。蘭花之大花蕙蘭，還有春蘭，有墨蘭、建蘭，很受追捧。年宵花的品類也不時變化調(diào)整。例如今年我注意的就是寶蓮燈、垂絲茉莉、炮仗花、墨西哥藍莓，等等。

從前慢。舊年生活簡樸，花木也單調(diào)，例如吊鐘花，它是百年前廣州年宵花的佼佼者。清光緒十七年（1891）的《粵游小志》說：“每屆年暮，廣州城內(nèi)雙門底賣吊鐘花和水仙花成市，如云如霞，大家小戶，售供座幾，以娛年華。”雙門底即今之北京路北段，目前依然是羊城之鬧市中心。竹枝詞有時人徐澄傅作《歲暮雜詩》：“雙門花市走幢幢，滿插籮筐大樹秾。道是鼎湖山上采，一苞九個倒懸鐘?！敝钡?960年代，葉靈鳳說香港年宵花主打吊鐘花，市民覺得，它比水仙花都重要。1961年春節(jié)，周瘦鵑在廣州參加迎春花市，慕名而觀吊鐘花。身為吳門“花王”的他，之前居然也不認(rèn)識吊鐘花，他誠懇地說：“我原是被花市像吸鐵石般吸引來的……花市上的萬紫千紅，多半是舊相識，當(dāng)然如見故人。只有那吊鐘花卻是新朋友，頓時一見傾心；橫看豎看地看了好一會，才向它道了晚安辭別了?！保ā队簳r節(jié)在花城》）吊鐘花，是杜鵑花科自然生長的南方小喬木，元旦春節(jié)是它的花季。它不同于草本倒掛金鐘，后者是柳葉菜科的夏季花卉。

寶蓮燈

這么些年來，吊鐘花到底也沒有來到鄭州。年宵花陣?yán)?，倒是一種叫寶蓮燈的南洋花卉，大號的吊鐘花形，卻又似荷花，土名粉苞酸腳桿，有點怪異而富麗堂皇，似國人打扮成大塊頭的歐美人，演莎士比亞的喜劇。寶蓮燈，它價格不菲，一盆至少五六百元，已經(jīng)有好幾年了。

過年就要紅火，于是澳大利亞蠟梅、染紅銀柳、俗名腰纏萬貫的朱砂根和新興的美洲冬青，人見人愛。催花牡丹，得鄭洛地理方便，早就是鄭州年宵花的招牌。洛陽紅紅花綠葉，欣欣向榮，價格一盆在百元以內(nèi)，比外地便宜許多。葉靈鳳的掌故《牡丹花在香港》：“廣州和香港的年宵花市，必有幾盆牡丹陳列出售……這種應(yīng)景的牡丹花，全是放在密室里用火烘逼出來的，因為北方的牡丹其實要到春天三月才開花。從前廣州的花販為了適應(yīng)西關(guān)富戶和十八甫的大商家的過年要求，便用種種方法使得牡丹提早開花?！薄耙驗槭怯没鸷娉鰜淼?，雖然開花，卻沒有葉子，在光禿禿的枝干上”，滑稽可笑卻價格不菲。豈不知，這是自漢朝以來就使用的古老催花技術(shù)，老北京曰“唐花”者，中山公園現(xiàn)在還保存之“唐花塢”，就是明證。

明代來后，鄢陵蠟梅名動天下。豫北安陽的龍泉蠟梅名氣也大。但是，與川渝鄂和蘇滬杭地區(qū)，砍柴般成捆成束叫賣不同，河南的蠟梅以盆景出售居多，人們舍不得下手把蠟梅花斬成條。同時，也沒有完全照搬廣州年宵花模式，例如，桃花和菊花，鄭州人不覺得稀罕。

仙客來，又名兔耳朵花

杜鵑山茶，水仙花仙客來，屬于老明星了，是年宵花的常銷品種。仙客來又名兔耳朵花，春節(jié)一過即癸卯兔年，仙客來自然又要走俏，作為草花，它價格不貴卻很喜氣的。那邊黃永玉老人的藍兔子郵票炒得熱火朝天，這里仙客來以兔子兔兒爺?shù)拿x，喜氣洋洋走入千門萬戶。

鄭州的年宵花市場，隨著過年的節(jié)奏，正月里不打烊，是游人休閑賞花好去處。元宵節(jié)前后還有文蘭花展，書畫家和文人要專門斗蘭花。年宵花和迎春花市接龍了。

2023年1月10日，壬寅臘月十九于甘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