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潘建華｜《紅樓夢》人物語言選讀（第8回）

新用戶6526zsvC 2023-01-19 發(fā)布于江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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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人物語言選讀（第8回）

潘建華

1、“我聽這兩句話，倒像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span>

【注釋】

（1）項圈：戴在頸部的環(huán)形飾物，多用金銀等制成。（2）一對：一雙。常用來形容夫妻或情侶。

【解讀】

這是寶釵的丫鬟鶯兒說的話?！斑@兩句話”，指通靈寶玉上的“莫失莫忘，仙壽恒昌”?！肮媚锏捻椚ι系膬删湓挕保笇氣O金項圈（后文亦作“金鎖”）上的“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問題就出在對“一對”的理解上。鶯兒的本意是，“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和“不離不棄，芳齡永繼”，這四句話，無論字?jǐn)?shù)上還是內(nèi)容上，都可以組合在一起，成為“一組”的句子。也可以解釋為象征作用，暗示戴著通靈寶玉的人，要與戴著金項圈的人“結(jié)成對、配成雙”，即所謂的“金玉良緣”。

一詞多義，一語雙關(guān)，這或許就是曹公文筆的“狡猾”（脂硯齋語）之處。

2、“也是個人給了兩句吉利話兒，所以鏨上了，叫天天帶著，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兒?！?/span>

【注釋】

（1）鏨（zàn）：在金石上雕刻。（2）沉甸甸：形容很沉重。

【解讀】

這是薛寶釵說的話，她向賈寶玉介紹金項圈（金鎖）的來歷?！耙彩莻€人”指癩頭和尚；“兩句吉利話”指“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大意是只要金項圈不離身，就能保佑永遠年輕，長命百歲。

薛寶釵生性不喜奢華，不愛花兒粉兒，更別說那些“濃妝艷飾”（脂硯齋語）。她之所以天天戴著這沉重、累贅、且毫無趣味的金項圈，并不是因為喜歡，也不是為了吸引賈寶玉，而是遵照癩頭和尚的囑咐，不得不戴在身上。金項圈和通靈寶玉一樣，都是上天的安排。天命不可違，薛寶釵和賈寶玉一樣，除了服從別無選擇。

有人懷疑金項圈的來歷，認為這一切都是薛家自導(dǎo)自演的，目的是拆散寶黛愛情，成全金玉良緣。筆者認為，導(dǎo)演這一切的不是薛家，而是癩頭和尚。如果非說“金玉良緣”是個陰謀，那么癩頭和尚才是這個陰謀的始作俑者。

3、“噯喲，我來的不巧了！……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獊硪蝗憾紒恚粊硪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熱鬧了。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

【注釋】

（1）間錯：間雜。

【解讀】

這是林黛玉對薛寶釵說的話，“他”指賈寶玉。寶釵生病，寶玉來探望，黛玉也來探望。三人見面后，黛玉說了這番話。

“我來的不巧了”，潛臺詞是打擾你們說私房話了。這分明是因為看到“二寶”在一起談笑風(fēng)生的情景，黛玉心里產(chǎn)生了嫉妒和不快。

“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好像是在表明她并不愿意和賈寶玉在一起。而事實可能是，黛玉是明知寶玉在這里而特意匆匆趕來的。

“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這樣的辯解看似圓滿，實際上是在強詞奪理。

縱然林黛玉口齒伶俐，能言善辯，但是其中含酸吃醋的意味還是非常明顯的。騙不了寶玉，更騙不了寶釵。

4、“虧你每日家雜學(xué)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fā)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jié)在內(nèi)，以五臟去暖它，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呢！”

【注釋】

（1）雜學(xué)旁收：廣泛地學(xué)習(xí)，多方面地積累知識。雜：多種多樣的。旁：廣泛。（2）酒性：酒的性力。（3）五臟：指心、肝、脾、肺、腎五種器官。

【解讀】

這是薛寶釵勸說賈寶玉的話，表現(xiàn)了她博學(xué)知性的一面。

一是勸阻寶玉不要喝冷酒。冷酒下肚，“便凝結(jié)在內(nèi)，以五臟去暖它”，容易對腸胃造成傷害。將冷酒燙熱，使酒中的刺激性物質(zhì)揮發(fā)一部分，可以減少其對腸胃的刺激，還可以加強酒的溫通經(jīng)脈、活血行氣的作用。

二是勸說寶玉不要“雜學(xué)旁收”?！半s學(xué)旁收”本是褒義詞，寶釵用在這里，并非是稱贊寶玉見多識廣，兼收并蓄；而是揶揄他只是一味喜好詩詞曲賦小說戲曲等閑雜書籍，卻不能專心攻讀《四書》《五經(jīng)》、時文八股等“正經(jīng)”學(xué)問。

脂硯齋贊美薛寶釵是：“識理識性，博學(xué)不雜，庶可稱為佳人?！贝笠馐钦f她能通識事物的道理和本性，學(xué)識豐富而不龐雜奇異，差不多可稱為有才情的女子。此言堪稱定評。

5、“哪里就冷死了我！……也虧你倒聽她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dāng)耳旁風(fēng)，怎么她說了你就依，比圣旨還快些！”

【注釋】

（1）耳旁風(fēng)：比喻聽了不放在心上的話。（2）圣旨：指封建社會時皇帝下的命令或發(fā)表的言論。后常用于比喻不能違反的意見或話語，有諷刺意。

【解讀】

這是林黛玉說的話。“你”指丫鬟雪雁，“她”指丫鬟紫鵑。

黛玉嫉妒寶釵對寶玉的關(guān)心，更不滿寶玉聽寶釵的話。便借紫鵑讓雪雁送小手爐來一事，含沙射影，所說的每句話都有兩層含義。

“哪里就冷死了我”，明說手冷，暗指酒冷；“也虧你倒聽她的話”，明說雪雁聽紫鵑的話，暗指寶玉聽寶釵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dāng)耳旁風(fēng)”，明說雪雁不聽自己的話，暗指寶玉不聽自己的話；“怎么她說了你就依”，明說紫鵑說雪雁就依，暗指寶釵說寶玉就聽；“比圣旨還快些”，明說雪雁聽紫鵑的，說什么做什么，暗指寶玉事事聽寶釵的。

一番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看似責(zé)備雪雁，實是奚落寶玉和寶釵。

6、“真真這林姐兒，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

【注釋】

（1）真真：的確，實在。

【解讀】

這是李嬤嬤說的話。“林姐兒”指林黛玉。

寶玉在薛姨媽這里喝酒，李嬤嬤絮絮叨叨，三番五次勸阻，讓寶玉“大不自在”。

李嬤嬤在賈府也算是有頭臉的人物，連賈母、王夫人都要敬她幾分，畢竟她是寶玉的乳母，寶玉是吃著她的奶水長大的。她阻止寶玉喝酒，既是職責(zé)所在，也是出于關(guān)心，當(dāng)然也怕事后賈母、王夫人責(zé)怪。她這樣做合情合理，無可非議。

但是，黛玉不僅不幫著制止寶玉，反而出言不遜，暗中慫恿寶玉，“別理那老貨，咱們只管樂咱們的”；后又當(dāng)面頂撞、奚落李嬤嬤，“你這個媽媽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必定姨媽這里是外人，不當(dāng)在這里的也未可定”。

俗話說，雖無箭尖利刃語,亦能刺入人心間。在李嬤嬤看來，黛玉牙尖嘴利，說出來的話“比刀子還尖”，非常扎心，能夠傷人甚至殺人。

7、“真真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span>

【解讀】

這是薛寶釵說的話。“顰丫頭”指林黛玉。

從走進梨香院開始，黛玉說話一直都是含沙射影，夾槍帶棒?！敖腥撕抻植皇牵矚g又不是”。

對于黛玉的冷嘲熱諷，寶釵怎會聽不出來！但是生性“渾厚天成”（脂硯齋語）的寶釵，沒有去針鋒相對，反唇相譏，而是采取了寬容大度的做法。她親昵地稱呼黛玉為“顰丫頭”，還順勢在黛玉的腮上擰了一下。

一句話、一個動作，或多或少起到了化解尷尬氣氛的作用。

8、“她是你哪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么孝敬她？不過是仗著我小時候吃過她幾日奶罷了。如今逞得她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地養(yǎng)著祖宗作什么！攆了出去，大家干凈！”

【注釋】

（1）一門子：猶言一房，一家。指宗族親戚。（2）逞：縱容，放任。（3）祖宗：泛指祖先。

【解讀】

這是賈寶玉斥責(zé)丫頭茜雪的話?！八爸咐顙邒?。

《紅樓夢》中寫了三個嬤嬤的形象，賴嬤嬤、趙嬤嬤和李嬤嬤。李嬤嬤的下場最慘，最后被乳兒寶玉攆了出去。主要因為三件事。

第一件事，寶玉、黛玉去看望生病的寶釵，薛姨媽留他們喝酒。李嬤嬤多次阻攔寶玉，碎碎叨叨，沒有眼色，讓寶玉很沒面子。回來后，賈母問李奶子在哪里？寶玉賭氣回答道：“問她作什么！沒有她只怕我還多活兩日。”

第二件事，寶玉問晴雯：跟珍大奶奶要了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想著你愛吃，你吃了嗎？晴雯告訴他：快別提了。李奶奶來了看見，就叫人拿了家去，送給她孫子吃去了。

第三件事，寶玉問茜雪：早上沏的一碗楓露茶在哪里？茜雪回答道：“我原是留著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她要嘗嘗，就給她吃了。”

作為奶母，李嬤嬤居功自傲，倚老賣老，逾越了主仆的界限。她為老不尊，愛占小便宜，經(jīng)常吃點拿點，哪怕是一碟包子，一碗茶，讓人實在瞧不起。最后被解職回家，也是咎由自取。

但是作為乳兒，寶玉不念哺育之恩，養(yǎng)護之情。為了一杯楓露茶，發(fā)脾氣摔東西，還說出“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地養(yǎng)著祖宗作什么”這種無情無義的話來，充分暴露出貴族公子哥兒的本性。常言道，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動物尚知道感恩，寶玉卻如此薄情寡義，恐怕連羊羔、烏鴉都不如。

還要補充的一點是，寶玉發(fā)飆，執(zhí)意要攆走李嬤嬤，與之前黛玉、晴雯二人的拱火是分不開的。她們說李嬤嬤的壞話，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脂硯齋批注曰：“與后文襲卿之酥酪遙遙一對，足見晴卿不及襲卿遠矣。余謂晴有林風(fēng)，襲乃釵副，真真不假?！彼^“晴有林風(fēng)”，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9、“我才倒茶來，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鐘子?！?/span>

【注釋】

（1）失手：指手沒有把握好，造成不好的后果。（2）鐘子：這里指茶杯。

【解讀】

這是襲人說的話。因為李嬤嬤喝了楓露茶，寶玉一怒之下砸了茶杯。聲音傳到賈母那里，派人來問發(fā)生什么事了。襲人掩飾說，是自己不小心滑倒了，失手摔壞了茶杯。

襲人善意撒謊，主動擔(dān)責(z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不想把事情鬧大，也不想讓賈母擔(dān)心、生氣。表現(xiàn)了她聰慧賢淑、息事寧人的品格。

10、“你立意要攆她也好，我們也都愿意出去，不如趁勢連我們一齊攆了，我們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來服侍你?！?/span>

【注釋】

（1）立意：打定主意。

【解讀】

這是襲人對寶玉說的話?！八敝咐顙邒?。

寶玉酒后失德，發(fā)狠要攆走自己的奶母。襲人并不直接求情，而是以退為進。她對寶玉說，攆她也好，連我們一齊攆了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