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畫 韓平||內(nèi)蒙古 在漸行漸遠的時光中,有些記憶總是溫暖綿長的,經(jīng)流年渲染,光陰濡墨,再也無法從心底抹去。年畫,就代表著一種對歲月的溫情回憶。 從我記事起,每年過年時,老屋土墻上總要新貼幾張年畫。年畫里的故事和它本身的喜慶,以其獨有的韻味妝點著濃濃的年味兒。 那時候買年畫要到離村子幾里地的供銷社去。臘月年根兒,供銷社里進進出出的人很多,都是來辦年貨的。供銷社是一個帶套間的大平房,一排藍色的柜臺將售貨的與買東西的人們隔開。在兒時的記憶中,供銷社里的好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應(yīng)有盡有。尤其是臘月辦年貨那一個月,各式的年貨琳瑯滿目,進出的人們絡(luò)繹不絕,十分熱鬧。而這份熱鬧也吸引著我們這些掰著指頭盼年的孩子們,有事沒事總想著往供銷社跑,哪怕什么也不買,只是看看,也覺著是一種滿足。 每年過完臘八,新年畫就該到貨了。供銷社的屋頂上橫著拉幾道細鐵絲,鐵絲上掛滿了各式的年畫。年畫的右下角粘著一張彩色小紙條,寫著價格。幾十幅年畫栩栩如生,有四大名著里的人物畫,有富貴有余、蓮生貴子的民俗畫,有嫦娥奔月、仙女散花的神話題材畫…… 看著掛滿鐵絲的一幅幅年畫,真是令人目不暇接,覺著哪張都好,哪張都想要。但在那樣一個生活普遍貧困的年代,雖是一兩毛錢一張的年畫,也需列入母親的采買計劃。父親和母親精打細算地計劃著過年應(yīng)買的東西,每一樣都不值什么錢,但過一回年,該置辦的東西實在是不少,總賬算下來也真還是一筆不菲的開支呢。 母親算計得非常細致,花生、黑棗各買一斤還是斤半;年畫買三張還是四張,都在她心里有數(shù)。像買年畫這些在她看來的小事,一般就交給我們姐弟去辦。記憶中小時候的冬天特別冷,但我們姐弟幾人接到母親委派選買年畫的任務(wù)后,穿上厚棉襖,姐姐們圍上花圍巾,又給我頭上扣一頂狗皮帽子,也不管天冷,高高興興地就奔供銷社去了。姐弟幾人在幾十幅年畫中細細地挑選,有分歧時小聲地爭執(zhí),最終選好了要買的幾張。重溫兒時買年畫的場景,芳華易逝的嘆惋提醒著每一個多情的歲月,珍惜光陰漏刻演繹過的那些平凡煙火,讓懷舊的心多一份溫暖與熨帖。 有一年,三姐去供銷社買年畫,走的時候母親讓她把家里的棉手套戴上。三姐選好年畫后摘下手套付完錢,高興地拿著年畫就走。到家后,細心的母親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她沒戴手套。三姐這才發(fā)現(xiàn)把家中唯一的棉手套丟在供銷社了。母親心疼那副手套,把三姐責罵了一頓,讓她趕緊返回供銷社看能不能找到。那么冷的天,三姐哭著又跑到離家?guī)桌锏氐墓╀N社,哪還有手套的影子,早被人拿走了。當三姐哭著回家后,又被母親責罵了半天?,F(xiàn)在的孩子可能無法理解,不就是一雙手套嘛,至于嗎? 然而,但凡有著年畫記憶的人卻都能理解。在那樣一個物質(zhì)極其匱乏的年代,我們的父母對于一粥一飯,一絲一縷都無比珍惜。因為那個年代,我們的父母讓家里上上下下吃飽穿暖是極其不易的。有著年畫記憶的人,哪個不曾讓父母責罵過。有著年畫記憶的人,都懂得父母責罵背后的不易與艱辛。當華年將往昔塵封,僅剩歲月回望,那些磕磕絆絆的過往,卻在回憶里溫暖著曾經(jīng)的荒涼。多少年后,當我們姐弟都已成家立業(yè),閑聊起小時候買年畫的事時,三姐對當年母親的責罵早已云淡風輕,只當笑談。而我能感知得出,年畫在三姐心底的那份厚重與年華悄逝的感傷。細數(shù)光陰,蕭條的歲月,遺落了一地的回憶。一個個流年在諸多的煙云中悄然老去,唯余懷舊的心仍游走在那年那月的枝頭。 年畫,承載著國人對未來的美好憧憬,是幾代人最深刻的傳統(tǒng)記憶。在民族文化身份認同中,我們理應(yīng)對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進行喚起和重構(gòu)。年畫又常常讓我們懷念走過的時光,往昔的歲月,已煙消云散。 無數(shù)次徘徊在記憶中,尋找光陰的淺痕,撿拾那些斑駁的流年。 年畫買回來后,姐弟幾人急著想趕緊貼到墻上,但我們知道,還不到時候。父親和母親忙著蒸饅頭、蒸糕,炸丸子、炸麻花、馓子,還要壓粉條,做燒肉,這些活計霧氣蒸騰,年畫貼上去會被打濕弄壞的,最關(guān)鍵是老屋的土墻還沒粉刷。兒時盼望貼年畫的那些心心念念,多年以后仍在記憶里穿行,在年華里喘息,溫暖著失散的歲月。 每年的臘月二十三,是父親和母親粉刷老屋的日子。因為在這一天之前,該做的年貨基本都做好了。一想到粉刷好墻壁就能貼年畫,姐弟幾人心里就很期待。母親安排我們幫忙干活時,心里也很高興。 大姐幫著燒水熬白泥,二姐往外搬被褥,三姐將其他礙事的東西也都搬到院子里。我則拿一根木棍,將掛在院子鐵絲繩上的炕氈,一下一下地捶打著,經(jīng)年的塵土便從炕氈里飛揚而出。時光靜寂,歲月輕柔,輕倚季節(jié)的轉(zhuǎn)角,看流年的風輕輕吹過。那些年,盼年的心情曾溫暖過多少少年的情懷。 父親用刷子豎一遍、橫一遍細細將老屋的墻壁粉刷著。母親則用細泥將裸露的土炕抺漿幾遍,連同土灶也重新泥漿一新。 母親將老屋“滿面門窗”的舊窗紙全部撕掉,用鐵鍋里新熬的糨糊把新麻紙糊裱到木窗欞上。姐姐們幫著把紅彤彤的窗花貼到新麻紙糊裱好的窗欞格子正中,盼年的心情便在這窗花的艷紅里悄悄綻放開來。清苦貧窮的日子,卻讓我們在守候?qū)こO锬盁熁鸬耐瑫r,豐盈著心底里的喜悅。母親在做這些活計時,嘴里叨叨著:“過一年少一年,真是愁煩人?!倍覀兘愕軒讉€心里卻高興得很。年華一度,故往幾回,那曾經(jīng)的畫面已經(jīng)難以全憶。故事的片段,也已隨著光陰的流逝,漸漸被風干,只留下舊日殘缺的回憶陪伴著我。 刷家這一天,全家人一直忙到后半晌,湊合著吃完飯,將炕席、炕氈和油布鋪好,又將被褥搬回來疊整齊,該歸置的物件歸置到位。 這時候,新粉刷的墻壁已晾干了,新糊貼的窗紙、窗花襯得滿面門窗透亮一新,老屋顯得潔凈亮堂。聆聽歲月,輕捻那些遺落在指尖的光陰,回望那些印在流年里深深淺淺的腳印。歲月凝眸中,眼波皆是斑斕的光影,記憶的屏障里,那些曾經(jīng)心動的舊事已漸漸遠去。 我們姐弟幾人取出從供銷社買回的年畫,高高興興地開始往老屋的土墻上張貼。哪張畫貼在哪堵墻上更好一些,姐弟幾人少不了會為此爭執(zhí),但這種爭執(zhí)里卻滿是興奮與期待。貼滿年畫的老屋,頓時變得煥然一新,年味兒溢滿了屋子。歲月模糊了容顏,光影拉遠了記憶的最初,搖曳在流年里。再度凝眸回首,一切已裊裊如煙。 年的腳步越來越近,村子里的人家陸陸續(xù)續(xù)都貼好了年畫。姐弟幾人約上兒時的玩伴到親戚鄰居家串門,總少不了對各家的年畫品評一番。一年年地對年畫欣賞品評,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默默地在我們兒時的思想里植根,并教會了我們辨別美與丑、善與惡,潛意識地影響著我們最初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年畫陪著我慢慢長大,經(jīng)了歲月的磨礪,便對人生有了深刻的感悟。就如年畫,用一份靜水流深的沉穩(wěn),容納著人間悲喜。 舊的年畫在臘月里粉刷家時就會揭下來。母親把舊年畫卷起來放到?jīng)龇浚群俳Y(jié)束,開學時發(fā)了新書,用這些舊年畫包書皮。包了書皮的年畫,有的露出“連年有魚”的一截魚尾,有的露出“麻姑獻壽”的半截衣袂,還有的露出“三英戰(zhàn)呂布”中關(guān)羽的半個身子……這讓正在聽老師講課的我常常走神,隨著書皮上殘缺的年畫夢游遠古。那些散落在書皮邊角里的年畫,蘊含著多少年輪的記憶,多少歡愉的過往。 年畫,就這樣貼了一年又一年。年畫里的抱魚娃娃依舊稚氣未脫,然而,看著年畫長大的我們,卻在年畫的流轉(zhuǎn)中滄桑了容顏。流年坐守浮生,不堪追憶著過往,舊樽陳釀,記憶深處,年畫里反彈琵琶的飛天,琴聲依舊悠揚。 后來,隨著我們漸漸長大,流行的明星掛歷曾一度取代了部分年畫。再后來,引領(lǐng)潮流的現(xiàn)代妝飾也逐步成為農(nóng)村家飾的主流。年畫,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歲月匆忙,總會把一些人,一些事遺忘在角落,然后塵封。多年后,在不經(jīng)意間憶起,卻已是滄海桑田。幾度夕陽彤染,幾度飄渺惆悵,年畫如落紅千秋過,搖曳在流金歲月里的是已霧化的斑斕,深情滿腔地訴說著一世情長。 回憶年畫,就是安撫我們懷舊的心靈。守護年畫,就是守護我們的傳統(tǒng)記憶。 圖片/網(wǎng)絡(luò) 作 家 簡 介 韓平,內(nèi)蒙古包頭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1971 年 11 月出生,內(nèi)蒙古包頭九原人。1994 年 10 月參加工作,先后供職于團區(qū)委、區(qū)委組織部、鄉(xiāng)鎮(zhèn)、街道辦事處和發(fā)改部門。曾在街鎮(zhèn)、部門基層一線擔任領(lǐng)導,城鄉(xiāng)基層工作與生活閱歷豐富。性隨和、喜隨緣;言有物,語風趣;好靜思,善頓悟;尚淡泊,輕名利。從政之余,偶或?qū)懽髯詩?,無甚章法,唯文風樸實耳。2021 年由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zhèn)€人文輯《城里鄉(xiāng)下》。 用詩和遠方,陪你一路成長 不忘初心,砥礪前行 冬歌文苑工作室 名譽顧問:戢覺佑 李品剛 文學顧問: 周慶榮 王樹賓 白錦剛 法律顧問:北京盈理律師事務(wù)所 總編:瑯 瑯 副總:蔡泗明 倪寶元 趙繼平 編審:孟芹玲 孔秋莉 焦紅玲 主編:石 瑛 趙春輝 審校:嚴圣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