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長先生，你說的每一條都是無稽之談，無中生有，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被告人站直了身板，目光炯炯地對視著法庭審判人員。

這段對話發(fā)生在1942年7月的國民黨魯蘇戰(zhàn)區(qū)軍事法庭，接受審問的人是國軍57軍111師333旅代旅長萬毅。

萬毅為何被人誣陷，他的身份是否真的是共產黨人？此刻他后悔什么，他最終的命運如何？

萬毅，原名萬允和，滿族人，1907年8月8日生于遼寧金州四十里鋪，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不過東北人多地廣，土地肥沃，又很少發(fā)生自然災害，萬允和家的日子雖然清貧，總體來說還過得去。

萬毅8歲時隨父母移居金州縣城，成為“市民戶口”，還得以上私塾、上學堂，喝了不少墨水。

萬毅從小就有理想，希望將來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治國安邦。他的私塾老師就曾經斷言：“這孩子非乃凡人，將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盡管如此，因為沒有背景，萬毅度過了17個春秋，依舊默默無聞，靠當一個小職員謀生。直到18歲那年，萬毅考入東北軍陸軍軍士教導隊，他的人生才發(fā)生了轉機。

擔任教導隊隊長的人， 不是別人，正是張作霖的長子張學良。

這時候張作霖在日本人的協(xié)助下，早已取得了東北的統(tǒng)治權，成為名副其實的“東北王”，作為張作霖的長子，張學良有一種使命感。當時張學良已經是奉軍第三軍的統(tǒng)帥，他的教導隊隊長一職是兼任的，就是為了從中發(fā)現人才。

說白了，張學良要大肆招攬人才，為繼承父親大業(yè)創(chuàng)造條件。打個比方，張學良就像伯樂，一直在尋找千里馬。

張學良曾經選中了一匹千里馬，名叫郭松齡，但是這匹馬資格太老，桀驁不馴，竟然起兵反了張作霖。因此張學良很注意在小字輩中發(fā)現和培養(yǎng)青年才俊，讓他們將來擔當重任。

張學良觀察一段時間后，發(fā)現萬毅有膽有識，忠于職守，還有軍事天賦，就在1926年把他調到了自己身邊，當了少尉副官。1930年6月畢業(yè)的時候，萬毅在各科成績考試中名列前茅，張學良喜不自勝，特地獎給他懷表一塊、指揮刀一把。

這對一個軍人來說，是莫大的殊榮，萬毅對張學良更加忠誠。

然而1931年關東軍發(fā)動“九一八事變”時，幾十萬東北軍奉“不抵抗”的命令，全部撤往關內，將大好河山拱手相送。許多東北軍愛國將士對此難以接受，萬毅也同大家一樣，心里像壓了塊巨石，沉甸甸的。作為一個軍人，卻不能保衛(wèi)家園，心中的苦悶和憤懣可想而知。

他在苦苦尋找答案，到底誰是領路人，能率領大家收復失地，趕走日寇。1935年，萬毅終于找到了答案，那就是中國共產黨。

東北軍撤出東三省之后，在蔣介石的威逼下來到西北陜甘地區(qū)，與紅軍作戰(zhàn)。張學良被我黨的抗日主張所打動，開始跟紅軍密切交往。作為東北軍第109師第627團中校團長的萬毅，也對我黨的抗日主張進行了深入了解，越想越覺得對頭，認為只有共產黨才有能力、有愿望帶領愛國軍人收復失地。

從此之后，萬毅開始慢慢向我黨靠攏。

1936年底，張學良和楊虎城為了逼蔣抗日，停止內戰(zhàn)，發(fā)動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爆發(fā)，萬允和得知后，拍手稱快。

在共產黨的努力下，西安事變得到和平解決，蔣介石被迫宣布停止內戰(zhàn)，國共雙方組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致抗日。

至此，日軍的喪鐘被敲響，收復國土有了指望。

然而就在西安事變發(fā)生兩個月之際，萬毅卻鋃鐺入獄。原來在西安事變后，蔣介石開始秋后算賬，萬毅被認為是共產黨人，被投進監(jiān)獄。

其實萬毅不過是得知張學良護送老蔣去南京的消息后，勸說少帥不該冒險相送，因而被特務告密，被扣上“莫須有”罪名。

這時候的萬毅既憤怒又后悔，憤怒的是自己并沒有做危害國家和民族的事，卻被關進監(jiān)獄。后悔的是自己當初為何沒有加入共產黨，現在恐怕沒有為我黨工作的機會了。

萬毅命不該絕，幾個月之后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全面抗戰(zhàn)打響，國家到了用人之際，萬毅被放了出來，讓他“戴罪立功”。從此，萬毅開始率領全團官兵，殺向抗戰(zhàn)前線。

這次被放出監(jiān)獄之后，萬毅并沒有對蔣介石感恩戴德，他已經看透了對方的嘴臉?；謴妥杂珊螅f毅想，既然國民黨說我是共產黨， 我就應該名副其實，省得將來后悔。

1938年3月，萬毅毫不猶豫地加入中國共產黨。

萬毅加入共產黨并不是賭氣，而是受到了“老大哥”呂正操的影響。呂正操比萬毅大三歲，也是張學良的左膀右臂，曾經擔任過張學良的副官。后來受到我黨影響，在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前就加入中共。

呂正操入黨的時候，萬毅正在度過鐵窗生涯。出獄之后，萬毅通過秘密渠道得知了這一消息后心有不甘，老大哥都入黨了，我還等啥？

1938年3月，萬毅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被吸收為中國共產黨特別黨員，他的政治生命由此揭開了嶄新的一頁。

繆澄流

1939年底，萬毅被調至57軍111師333旅，擔任代旅長。在率部與日軍進行殊死搏斗的同時，萬毅還盯上了自己的上司繆澄流。

繆澄流1936年擔任57軍軍長，是“西安事變”的策劃和執(zhí)行者。蔣介石被捉后，他擔任張學良的全權代表，負責跟蔣介石的代表進行談判?！?/p>

張學良在送蔣介石去南京的時候，曾經專門留下交代，讓“何、王、繆、董”和于學忠一起控制東北軍。　　

“何”即東北軍騎兵軍軍長何柱國，“王”即東北軍第六十七軍軍長王以哲，“繆”即東北軍第五十七軍軍長繆澄流；“董”即抗日聯(lián)軍臨時西北軍事委員會參謀長董英斌。

由此可見，繆澄流是張學良的親信之一，對少帥理應忠心不二。然而蔣介石為了分化東北軍，并沒有找繆澄流的麻煩，而是繼續(xù)讓他擔任原職?？姵瘟鲃t感激涕零，迅速向蔣靠攏，對蔣表現得十分忠心，他在抗戰(zhàn)爆發(fā)后，率軍先后參加了江陰要塞保衛(wèi)戰(zhàn)，南京保衛(wèi)戰(zhàn)等戰(zhàn)役，表現可嘉。

1940年，繆澄流被蔣介石提拔為熱河省主席，仍然兼任57軍軍長。這時候熱河大部在日軍控制之下，這個省主席不是好當的。

正是在這一時期，繆澄流思想發(fā)生了轉變，他對于抗戰(zhàn)的前景產生了悲觀情緒。日本人即時派漢奸李亞藩向他伸出橄欖枝，繆澄流這個曾經的抗日將領動了心。他馬上與副軍長樸炳珊商議投敵叛變，和日本人談條件。

他們沒有親自出面，而是派自己的部下665團團長董翰卿和魯南游擊總指揮部參謀課長于文清代表自己與日軍談判。

不過，于文清對上司此舉感到不滿，向自己的鐵桿弟兄111師333旅旅長萬毅交了底。

萬毅一聽，肺都氣炸了。

說實話，于私，繆澄流作為上司對自己有栽培之恩。但是你小子一旦想當漢奸，我萬毅六親不認，別說是上司，就是親兄弟我也饒不了你。

偏巧111師長常恩多也是共產黨員，幾人一商議，決定對上司繆澄流實施斬首行動。

可是9月21日行動之前，有個叫韓子嘉的營長向繆澄流告密，導致行動失敗，繆澄流逃之夭夭。

此后，常恩多、萬毅給蔣介石發(fā)了一封電報，將軍長繆澄流、副軍長樸炳珊當漢奸的事做了匯報。

然而，蔣介石收到電報后，非但沒有對漢奸繆澄流采取行動，反而在1942年春天，派331旅旅長孫煥彩將萬毅抓了起來，關押在魯蘇戰(zhàn)區(qū)監(jiān)獄。

為什么直到此時蔣介石才采取行動？主要是忌憚常恩多。因為常恩多控制著111師，蔣介石不敢輕舉妄動。

偏巧這年2月常恩多突然患病，讓國民黨軍事當局找到了下手的機會。而331旅旅長孫煥彩是繆澄流的死黨，早就想著為長官出頭，報一箭之仇。

孫煥彩之所以敢為繆澄流出頭，不是偶然的。

繆澄流在投敵陰謀敗露之后，并沒有去投靠日本人，因為自己失去了軍隊的控制，失去了向主子邀寵的籌碼，孤身一人到日軍那里去肯定不會得到重用。

因此，繆澄流逃到了重慶，來個惡人先告狀，說自己是被“共產黨臥底”萬毅給誣陷了，冤比竇娥。

蔣介石一聽“共產黨”三個字，隨即相信了繆澄流。因為在蔣介石這邊， 萬毅早就掛上號了。

那是在1936年的時候，國民黨派到他團里一個少校政訓員，萬毅團里的將士在街上張貼的抗日宣傳單，被他撕下，并揚言要告到上面去邀功，這一幕被萬毅看到后，上前打了政訓員一個耳光。

這小子吃了虧后，很快就把萬毅告了上去，說他有通共嫌疑。蔣介石還為此打電話給張學良說，你那里的系一個姓萬的團長太囂張跋扈，有通共嫌疑不說，還敢動手打政訓員，讓張學良處理萬毅。張學良自然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把這件事摁下去了。

如今這萬毅再次被報了上來，反倒是證明了繆澄流這小子的“清白”，繆澄流不但沒有受到制裁，反而受到蔣介石的安慰：“放心吧，不會把你當漢奸的，還會重用你?！?/p>

繆澄流投敵的事被萬毅攪黃，已經懷恨在心，如今見蔣介石給自己撐腰，他隨即來了精神，向蔣介石打報告反咬萬毅“和日軍勾搭”，早有“通共”的嫌疑，想將萬毅置于死地。
繆澄流雖然當時不擔任軍職，但是他很善于溜須拍馬，在重慶人脈不錯。為了將萬毅整死，繆澄流不惜血本，拿出巨款買通了軍事法庭的法官們，要判對方死刑。

萬毅在獄中受盡了虐待，他想申訴卻沒有人聽，投訴無門，與此同時，繆澄流還在積極運作，加快了對萬毅的迫害。

1942年7月，蔣介石下令國民黨魯蘇戰(zhàn)區(qū)對萬毅進行軍事審判。負責此次審訊的是軍法副分監(jiān)李文元，他已經被收買，質問道：“萬毅，這三條罪名，你認還是不認？”

萬毅回道：“我跟日本人開戰(zhàn)多次，打過無數惡仗，你污蔑我通日，豈不是侮辱跟我一起作戰(zhàn)的將士們！”

李文元又問：“雙十二事件的時候，你就是綁架領袖的從犯?！?/p>

萬毅笑了：“審判長真會開玩笑，那時我不過是一名小小的團長，哪里輪到我做什么從犯？”

李文元又問：“那你是不是共產黨？”萬毅讓審判長拿出證據來，李文元說：“自從你被關押后，共產黨那邊也為你鳴不平，到處散傳單貼標語，說你萬旅是實打實的抗日隊伍，為你喊冤，這還不算證據？”

萬毅怒了：“我抗日哪里有錯？共產黨、八路軍也都在抗日，他們贊揚抗日隊伍，與我有何干！”

李文元在氣急敗壞之下，只得草草收場。

萬毅心里也百感交集，他在想，我是有錯的，錯就錯在沒有早日加入共產黨，后悔沒有阻止張將軍送蔣介石去南京，害得他身陷囹圄……
得知審判詳情，蔣介石惱羞成怒，在1942年8月10日密令處決萬毅。

蔣介石之所以這樣做，主要是因為萬毅的上司常恩多已經在1942年8月8日帶領111師發(fā)動起義，參加了八路軍，這讓蔣介石更加暴怒，動了殺機。（常恩多將軍則因為身染重病，起義次日就與世長辭。）

萬毅對此雖然一無所知，但是也知道蔣介石心狠手辣，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因為蔣介石對于反對過他的軍閥如閻錫山、唐生智、李宗仁、陳濟棠等比較“寬容”，一般不會大開殺戒，但是對共產黨，蔣介石從來都毫不留情。

因此，萬毅決定逃出魔爪，不能束手待斃，趁敵人不注意，開始了越獄的準備。他趁著每次外出放風干活的機會，偷偷收集了一段一段的麻繩。

這天晚上，月黑風高，正是越獄的好機會。

半夜時分，萬毅借口去廁所，摸黑來到監(jiān)獄的圍墻下面，然后沿著馬道爬上五米多高的圍墻，再把繩子綁在圍墻上的一個木楔上，順著繩子滑到地面。

萬毅終于死里逃生，來到我濱?？谷彰裰鞲鶕亍?/p>

常恩多、萬毅、呂正操和繆澄流都是東北軍將領，但繆澄流有始無終，差點當了民族罪人（1990年12月11日在臺灣臺北病逝），呂正操（1937年10月發(fā)動起義）、常恩多、萬毅始終如一，沒有忘記軍人保家衛(wèi)國的責任。

正是這種責任感和愛國精神，讓萬毅將軍在日后的戰(zhàn)爭中不斷立下功勛，成為備受后人敬重的開國中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