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大多數(shù)人難于區(qū)別想法與思想一樣,也有人將撿石與揀石混為假借。其實,兩者大不相同:撿石,僅是隨手而拾,誰都會,就象想法誰都有一樣;揀石卻講究眼力挑選,是興趣、專業(yè)知識和文化背景水乳交融的瞬間展現(xiàn)。皆相似于有能力自覺地將偶發(fā)、散裝的想法提升為系統(tǒng)性的思想。 周敦頤的《愛蓮說》,讓天下皆知:蓮“出淤泥而不染”之高潔品質。“向塘”一詞,因源自“向著蓮塘(今南昌縣城所在地)”的緣故,而多少沾有見賢思齊的誘因。鎮(zhèn)東的棠墅河,素以盛產優(yōu)質河沙遐爾聞名。因此,與316國道交匯處的沙潭,在外地人眼中,實際上也就成了向塘地段的代名詞。 家住棠墅河中段的東岸,至下游的沙潭橋不過千米。那雖也有堆沙;但挨近國道,車多道雜,沙堆總是隨堆隨運。加之,心中又貪念稍大之石,所以,很少去。倒是稍上的熊田橋旁,露堆的河沙更多,成了我時常光顧的絕佳之地。 秋冬季節(jié),順著水泥鋪就的堤頂公路,在兩岸枯干莖藤的夾道招引下,遠遠地,便望見河床上孤立著的采砂船。等到悠悠地轉過一個大彎,扭過一段破裂路面,就聽得見采砂船在抽沙的機器聲了。 那似嚴厲軍號般的召喚聲,仿佛要集結河中所有的沙輩小兵:無論是具備千萬年砂齡的舊礫,還是剛入伍的新沙,都一視同仁地被空運到新的集結地。隨后再混編成各路集團軍,分赴到各個戰(zhàn)區(qū)。 我則儼然是司令部的特派員。唯一的任務便是:在大軍出發(fā)前,把夾雜在河沙中的特長者挑揀出來,組成“文工團”;可別小瞧他們的作用:哪一場硝煙中,不會閃現(xiàn)出那各自熟知的類似“黃河在咆哮”的身影? 既握有沙石去留大權,一到集結地,便總喜歡昂然于沙堆上的制高點,滿懷豪情地俯瞰全軍。待到?jīng)鲲L突起,才果斷地選定考察路線。當然,考查“石材”的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基層”里度過。 率先挑出的肯定是“閃光者”——橢圓的璲珠,無論個大個小,只要顏色上佳:如純乳白、肉紅色等,總是先行通過初審;但找遍全軍,正經(jīng)圓形的璲珠,一個都沒有。水晶也是如此:透明的、或半透明的都被拾取;甚至是黑色不透明的鹽水晶,因受熱后易滲出水分,被人稱為“淚石”,也成了率先通過的對象;但多邊棱形的水晶,很是難找。紫紅色葡萄球狀的瑪瑙集合體倒是常見,只是個小,且多殘損;好不容易才揀到一塊大個、呈“u”字型的瑪瑙:又有被抽沙機打裂的痕跡,只因包漿厚實,外側去皮白之鈣,可顯肉紅本色;內側斑斕,還可見清晰的凍玉形態(tài);一時愛不釋手。 所揀之石在回家清洗、布置之后,總體上給人以“小石國”的印象:瑣碎雜陳。這就迫使自己不得不定下“揀石第一要則”:舍得。舍棄不了粗劣,就難顯出精品。即便偶慮石族背景,也還是更專注于擦拭的石材本身所具有的特質。于是,三番五次地篩選之后,一枚特別光艷、通體透明的淡紫色水晶,成了我最珍貴的寶石。而兩顆色彩單純的璲珠,加上黑、白“淚石”及螺螄、蚌殼化石各一塊,也才被留了下來。 為改變“小石國”的現(xiàn)狀,在后來的揀石過程中,特別注意挑揀稍大之石。因此,一大堆形制各異的硅化、鈣化之石,便被輕易地帶進了“文工團”。但在嚴格地復審之后,一塊酷似笑臉彌勒佛頭像的硅化奇石,竟成了我的最愛。而在所有的鈣化物中:那上下整合處呈犬牙交錯狀、貌似猿嘴的石芽,發(fā)育得頗讓人心存不舍。只有那近方體、卻無棱的鐘乳石柱,長、寬、高竟分別有5、4、6厘米之大,算是破了沙堆里揀到的最大個體記錄。它們皆被選拔出來,充當“文工團”的骨干。 隨著“文工團”隊伍的壯大,鎮(zhèn)“團”之寶的奇異之石,便受到格外青睞。精華,也因此成了我的“揀石第二要則”。寧缺毋濫,時常成了對所撿之石否定的借口:鑒別固然重要,但勤勉、鑒賞的心態(tài)及機遇等,何嘗又不都是關鍵的因素呢。 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兩塊玉璲,竟在一場大雨過后,不約而同地來到眼前。把玩之余,頗多想象:一玉青白,若方體,有60立方厘米大,似前趴后臥的兔形;玉質細膩,卻有一天然針孔,且未穿透,這種現(xiàn)象,會不會就是最初誘導古人琢玉的緣引?一玉暗紅,形似鴨舌,后圓壯而前扁平,個頭雖只有4厘米長,卻也美感超強;體多斧削之痕,讓人總是聯(lián)想到“斧正”一詞的內涵。 也許是過于對奇石貪戀的緣故吧,時常會把一些似是而非的石塊,攀扯到奇石的名份之上。一塊外形酷似打火機:正面呈古銅色,布滿陽雕景飾花紋;反面露灰黑色,豎直平行條紋,燈光下旋轉,竟遞次出現(xiàn)陰刻x、七、雨等字樣。實在不知何石,只好暫定名:銅色紋字奇石。 直到有一天,揀到一塊小雞蛋般大、油光漆黑地散發(fā)著玻璃光澤的石質隕石:有微弱磁性,每個斷面,都是那種只有經(jīng)歷過高溫才能形成的熔面,殘缺之處,又都能閃現(xiàn)出星點般的金屬光澤。這些體貌特征,不僅讓人產生出“可能是”的憧憬,也糾纏著“難于證明”的無奈。但心中總算有絲安慰:終于有了鎮(zhèn)“團”之寶。 在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巡視“文工團”,便成了我業(yè)余生活中的主要興趣。珠玉貴而天下爭。也時?;孟胫核鼈兌寄苡袡C會在人前風光地展示一下自己;卻猶如“河東觸愚”一般,焉能如愿? 這些除穢露蕾的玉石,與《淮南子·修務訓》中所記“有人拾得玉璞,喜其狀,以為寶而藏之。以示人,人以為石也,因而棄之”的命運相比,似要強過許多。但依情依理,與和氏泣血于荊山之下,卻是根本無法相提并論:和氏只是懣怨他人不能識其玉,但他畢竟自信真有價值連城的美玉在手。我既知身揣的是不器之玉,又不舍玉璞,甚至連難于名狀的石子也混雜其間。即便偶露子貢“是否沽出”式的困惑,也難有孔子“待賈”般的自視、期許與幽怨;其狀,應喜,還應悲呢? 倘使塵沙埋真珠,更應心魂留善念!恰是到了欲說還休的年紀,才更會鐘情于那人所不屑的獨特之趣! 2010、05于向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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