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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40不娶妻,年過60妾成群,一生留下3000首詩:他才真正活成了人間清醒

 清歡幾許 2022-12-06 發(fā)布于浙江

白居易,字樂天,號香山居士。公元772年出生在河南新鄭,童年時因避戰(zhàn)禍和家人遷徙到安徽符離,與鄰家小妹湘靈一見傾心,卻被母親蠻橫拆散,有情人難成眷屬,成為一生的遺憾。十六七歲時,游歷長安,名動京城。盛名之下依然手不釋卷,發(fā)奮苦讀,經(jīng)科考步入仕途做官。一生經(jīng)歷了唐代宗、德宗、順宗、憲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八個皇帝,名副其實的八朝元老。關(guān)注底層百姓,有遠(yuǎn)大的政治抱負(fù),提出了很多有見地的施政主張,可惜多不被采納,反而遭到排擠,先后輾轉(zhuǎn)到長安、江州、忠州、杭州、蘇州、洛陽多地為官,每到一處,都竭心盡力為當(dāng)?shù)匕傩辙k實事,謀福祉,但也從來不忽略自己的私人生活。無論是逆境還是順境,始終都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每一天的生活中,一生過得富足而充實。所寫的詩,多反映社會現(xiàn)實,貼近生活本身,被譽(yù)為我國最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他的詩在日本,比李白、杜甫等人的影響更大。公元846年,在洛陽病逝,終年75歲,在當(dāng)時算名副其實的高壽。

作者:一只小工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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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公元847年的一個夜晚,當(dāng)時的皇帝唐宣宗李忱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來到黃帝的天宮,黃帝的身旁站立著一個玉面童子,口唱《長恨歌》,衣袂飄飄,聲脆如鈴。
宣宗大為驚奇,問黃帝:“這童兒是誰?小小年紀(jì)竟能背出《長恨歌》?!?/span>
黃帝笑曰:“這小童的前世,就是長恨歌主白居易。他只因塵緣未了,才到大唐走了一遭?!?/span>
宣宗還要再問,卻見黃帝和童子騰云駕鶴而去,瞬間無影無蹤。
醒來后,宣宗聞內(nèi)侍說,早些天白居易已在洛陽病逝。聽聞噩耗,不覺潸然淚下,揮毫落紙:
綴玉聯(lián)珠六十年,誰教冥路作詩仙。
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
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
——李忱《吊白居易》
死后,能驚動當(dāng)世皇帝親自寫詩文,發(fā)自肺腑悼念的,歷史上并不多見,白居易算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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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娉婷十五勝天仙,
白日姮娥旱地蓮”

所有人都知道,安史之亂是唐朝由盛而衰的轉(zhuǎn)折點。朝廷沒有足夠的實力平定叛亂,只好去找包括地方節(jié)度使在內(nèi)的其他勢力借兵。從此以后,地方軍閥不斷坐大,唐朝后期藩鎮(zhèn)割據(jù)的局面從此形成。
公元772年,白居易出生在河南新鄭的一個書香家庭。就在他出生后不久,地方軍閥李正己坐擁河南十幾個州縣,不服從朝廷管束,試圖建立自己的獨(dú)立小王國。新鄭因此陷入戰(zhàn)亂,父親將尚在童年的白居易和家眷一起,送到南方逃避戰(zhàn)禍。一路顛沛流離,底層百姓流離失所的苦難,在白居易幼小的心里打下了底色。幾經(jīng)輾轉(zhuǎn),最后選擇在安徽符離安家。
白居易的母親和父親的年齡相差了近30歲,妻少夫老,共同語言有限,加上父親常年在外為官,母親便自然而然地將全部時間和精力傾注在了白居易的身上。被母親嚴(yán)厲管控著,白居易的童年和少年生活,除了讀書、習(xí)文和作詩,幾乎沒有其他樂趣。直到他遇見了那個鄰家女孩——湘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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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都知道白居易的敘事詩在中國詩壇獨(dú)占鰲頭,但其實他的愛情詩也是出類拔萃。只不過他的愛情詩,全部和湘靈有關(guān),就連后來的名篇《長恨歌》,里面也有湘靈的影子。
兩人在中秋燈會上一見傾心,兩情相悅。
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蓮。
何處閑教鸚鵡語,碧紗窗下繡床前。
——白居易《鄰女》
湘靈是農(nóng)家之女,清水芙蓉,質(zhì)若璞玉。遠(yuǎn)離喧囂,叫她僥幸逃過名教束縛,保存了一派天真爛漫。鄰家少女的美好形象,后來成為了一個美好的文學(xué)意境的象征,應(yīng)該就是從白居易見到湘靈后這首《鄰女》開始的。
豆蔻年華的湘靈是如此美好,正值韶華的白居易又何嘗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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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是天才少年,善作詩譜曲,正好湘靈的歌喉又讓人著迷。一人譜曲,一人唱和,才子佳人很快就墜入愛河。少年白居易苦悶的生活中有了一絲生氣,做的夢里都是湘靈:
枕低被暖身安穩(wěn),日照房門帳未開。
還有少年春氣味,時時暫到夢中來。
——白居易《春眠》
一日見不到湘靈,就要害上相思病,只想得“輾轉(zhuǎn)反側(cè),寤寐思服”,傻了一樣:
抱枕無言語,空房獨(dú)悄然。
誰知盡日臥,非病亦非眠。
——白居易《晝臥》
可惜的是,白母在發(fā)現(xiàn)兩人的戀情以后,非常惱火。她固執(zhí)地認(rèn)為,自己的寶貝兒子出生在書香門第,又是風(fēng)度翩翩的天才少年,將來一定會娶豪門貴族的千金,為日后平步青云鋪路。她既覺得湘靈配不上白居易,更不允許她耽誤了兒子的大好前程。為了斬斷白居易的情絲,干脆以求學(xué)為由,把白居易打發(fā)到了遙遠(yuǎn)的叔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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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不到湘靈,白居易茶不思飯不想,為了散心,順便見見世面。少年白居易決定去都城長安游歷,并帶著自己的詩稿,拜訪了當(dāng)時的名流顧況。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
遠(yuǎn)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白居易《賦得古原草留別》
這首今天小學(xué)生的必背名篇,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但少有人知道,這是白居易16歲時寫下的作品。
此時的大唐,最巔峰的盛世剛過不久,李白、杜甫、王昌齡等詩界巨擘,離去未遠(yuǎn),盛名尤在。別的不說,就詩歌而言,唐人是絕對見過大世面的。即便如此,16歲的白居易的這首詩,依然在當(dāng)時引起了轟動,更是驚艷到了顧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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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況是誰?唐人將其視作李杜的衣缽傳人,是天下學(xué)子爭相拜謁的文壇巨子。
據(jù)《唐才子傳》里記載說,顧況剛看到白居易的名字,還調(diào)侃道:“長安百物皆貴,居大不易?!遍L安作為皇城,想要立足,當(dāng)然絕非易事。就像如今的北上廣深,無論是志向多么遠(yuǎn)大的人,想要立足,又談何容易。長安,足以讓天下人望而卻步。顧況,也絕對有如此品評的資格。但當(dāng)他打開白居易送來的詩卷,看到“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幾句時,馬上改口驚嘆:“有句如此,居天下亦不難。老夫前言戲耳。”年紀(jì)輕輕,白居易一夜之間名動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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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從長安游歷回來,三年已經(jīng)過去??傻人氐椒x,魂牽夢繞的湘靈一家卻不知所蹤。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白居易和湘靈在最好的年齡相遇,碰撞出了最美的愛情火花。卻因為門第的關(guān)系,被母親橫加阻攔。但白居易對湘靈的思念,卻沒有被時間的沖淡,相反,越來越濃烈,一點一滴都化入了一聯(lián)一聯(lián)深情的詩句。
九月西風(fēng)興,月冷霜華凝。
思君秋夜長,一夜魂九升。
二月東風(fēng)來,草坼花心開。
思君春日遲,一夜腸九回。
妾住洛橋北,君住洛橋南。
十五即相識,今年二十三。
有如女蘿草,生在松之側(cè)。
蔓短枝苦高,縈回上不得。
人言人有愿,愿至天必成。
愿作遠(yuǎn)方獸,步步比肩行。
愿作深山木,枝枝連理生。
——白居易《長相思》
這首《長相思》已然能見到日后《長恨歌》的影子。
慶幸的是,和我們讀到的《傷仲永》的故事不同?;氐椒x的白居易沒有因在長安闖出的名氣而沾沾自喜,更沒有放松懈怠。或許,是因為他對“長安米貴,居不易”的現(xiàn)實早就有了深刻的認(rèn)知,沒存半點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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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一如既往地發(fā)奮苦讀,母親也照樣嚴(yán)加管束。后來白居易回想自己年少時苦讀的時光,在寫給好友元稹的信里,如此描述:
“二十已來,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瘡,手肘成胝。既壯而膚革不豐盈,未老而赤發(fā)早衰白;瞀瞀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者,動以萬數(shù),蓋以苦學(xué)力文之所致,又自悲?!?/span>
讀書、撰文、寫詩、作賦,晝夜不息。以致口舌長瘡,手上起繭。年紀(jì)輕輕,形容憔悴如枯槁,牙齒松動,頭發(fā)斑白,眼睛近視昏花到幾于瞎掉。幾人能用功到如此地步?年輕的、天才的白居易,做到了。
又是七八年的時光過去。在一個春天,白居易正手捧經(jīng)卷,漫步湖邊。一輛馬車遠(yuǎn)遠(yuǎn)駛來。車上坐著湘靈。原來是父親病重,思鄉(xiāng)心切,他們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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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無論如何,也不想再放過這段夢寐以求的姻緣。他以和朋友相聚為借口,瞞著母親,一次又一次出門和湘靈幽會。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如朝云無覓處。
——白居易《花非花》
你儂我儂的兩個年輕人,就如干柴烈火,初嘗了禁果。直到多少年后,白居易再見湘靈,兩人都成了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湘靈終生未嫁。再回憶起這段感情,白居易無可奈何,又懊悔不已:
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
寄言癡小人家女,慎勿將身輕許人。
——白居易《井底引銀瓶》
可紙總歸是包不住火。兩人的私情再次被母親發(fā)現(xiàn),無論白居易如何苦苦哀求,母親都不為所動。她把白居易再次趕出家門,要他去襄陽投奔自己的父親,就連和湘靈告別的機(jī)會都沒留給他。白居易只能滿心悲痛地寫下一首《潛別離》:
不得哭,潛別離;
不得語,暗相思。兩心之外無人知。
深籠夜鎖獨(dú)棲鳥,利劍春斷連理枝。
河水雖濁有清日,烏頭雖黑有白時。
惟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后期。
——白居易《潛別離》
心愛的人就在那里,自己即將遠(yuǎn)行,卻連道一聲珍重的機(jī)會都沒有,只剩無窮無盡的相思和遺憾。
白居易剛到父親任職的襄陽不久,父親就病逝了,他扶靈回符離。此時的白居易已年近三十,湘靈只比他小兩歲。在當(dāng)時,這早該是兒女繞膝的年紀(jì)。白居易牽著湘靈的手,跪在目前面前苦苦哀求。母親的心依然決絕。
白居易再次離開家鄉(xiāng)符離,離開他心愛的姑娘湘靈,去長安參加科考。
他心里很明白,自己此去,一旦會考取功名,到時候母親更加不會讓自己娶一個農(nóng)家女孩為妻。想到和湘靈之間的距離只會越來越遠(yuǎn),想到此生可能是有緣無分,有情人難成眷屬,白居易肝腸寸斷。
南浦凄凄別,西風(fēng)裊裊秋。
一看腸一斷,好去莫回頭!
——白居易《南浦別》
白居易對湘靈的愛,不能說不深;愛而不得的傷,不能說不痛。愛極深,傷極痛,但面對母親蠻橫的阻攔,白居易從來都沒有激烈的反抗。他知道,反抗也沒用,更沒有人會支持他。因為在當(dāng)時,從功利的角度看,母親是對的。但他也從來沒有放棄過爭取。他爭取湘靈的愛,也爭取母親的成全。在那個十幾歲都兒女成行的時代,他一直到快四十歲的時候,都還沒娶妻生子。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在等湘靈,也在等母親回心轉(zhuǎn)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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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恩塔下題名處,

十七人中最少年”


公元799年,27歲的白居易到達(dá)長安,參加科考。
學(xué)而優(yōu)則仕,是歷來的傳統(tǒng)。何況白居易是個天才,不僅“學(xué)而優(yōu)”,還比常人更用功刻苦,還有不可缺少的好運(yùn)氣。就在很多讀書人十年寒窗苦讀,考場屢屢失意的時候,他在到長安的第二年就考取了進(jìn)士,并且是以全國第四的好成績,時年28歲。聽起來年近而立,其實在同期中進(jìn)士的17個人中,他是年紀(jì)最小的一個。
考取進(jìn)士無疑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翻開幾千年的歷史長卷,對讀書人來說,入朝為官,始終是最受歡迎的營生??瓶加质墙^大部分人入仕的必經(jīng)之路,所以很多人愿意鋌而走險,在科考的時候耍些手段,走歪門邪道。但白居易既沒找熟人,也沒走后門,更沒賄賂官員,而是靠著自己的真本事,在千軍萬馬過獨(dú)木橋的考場上,殺出了一條血路。“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得意之情,充溢在字里行間。
不過,按唐朝的制度,考取進(jìn)士,并不能直接進(jìn)入官場。要想做官,還得經(jīng)過吏部的考核,白居易只好繼續(xù)埋頭苦讀。參加吏部的考核,已經(jīng)是四年以后,此時的白居易已經(jīng)過了而立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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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在吏部的考試中,成績名列前茅,被任命為秘書省校書郎。這是一個沒有什么實權(quán)的低級職位,主要負(fù)責(zé)圖書的管理,大概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國家圖書館的一個工作人員。這對一直既有才能又有抱負(fù)的白居易來說,并不是一個理想的職位。不過,好歹也算是進(jìn)入了組織。
校書郎只能算是個實習(xí)工作。任期滿后,如果想要繼續(xù)留在官場任職,還得參加下一步考試——制考。制考的形式,就像轉(zhuǎn)正答辯。面試官是當(dāng)朝的皇帝,面試的內(nèi)容是策論?;实坩槍Ξ?dāng)下的社會現(xiàn)實,出題考問,考生當(dāng)場作答。既考察應(yīng)考人的知識才能,也考驗考生的應(yīng)變能力。
為了應(yīng)付制考,白居易和好友元稹住在道觀里,連續(xù)幾個月閉門苦讀,揣摩當(dāng)下時政,猜測皇帝可能會問的考題,并預(yù)先想好答案。兩人把精心準(zhǔn)備的答案,整理成了七十五篇“策目”,涉及到當(dāng)時政治、經(jīng)濟(jì)、軍事、外交、刑法、吏治、社會風(fēng)俗……幾乎無所不包。針對當(dāng)時的社會現(xiàn)實,特別是激烈的社會矛盾,提出了很多有見地的想法。后來白居易還將這些文章整理成冊——《策林》,成了天下學(xué)子準(zhǔn)備考試的必看書目,風(fēng)靡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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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白居易自己都不知道,幸運(yùn)之神再次毫無保留地光顧了他。
就在他和元稹閉門讀書的時候,以劉禹錫、柳宗元等為代表在朝廷掀起了一場改革運(yùn)動。起因是自從“安史之亂”以后,歷代君王越來越不信任朝臣,轉(zhuǎn)而倚重宦官。朝廷內(nèi)有宦官專權(quán),外有藩鎮(zhèn)割據(jù),可謂是內(nèi)憂外患。唐德宗死后,主張革新的唐順宗繼位,啟用了柳宗元、劉禹錫等改革派,開始革新。革新的重點在于抑制藩鎮(zhèn)割據(jù),加強(qiáng)中央集權(quán),打擊宦官集團(tuán)??上У氖琼樧诶^位不久就中風(fēng),口不能言,加上改革派集團(tuán)內(nèi)部不團(tuán)結(jié),改革以失敗告終。唐順宗被迫下旨禪位給太子,柳宗元等八人先后被貶出京城,到偏遠(yuǎn)的地方做司馬。所謂的司馬,其實并不算什么正經(jīng)官職,是當(dāng)時專門為遭貶斥的官員安在頭上的一個虛名,更像是一種安慰,還不如白居易剛剛?cè)胧藭r的校書郎。貶到地方做司馬,和流放無異。此次變革史稱“永貞革新”,又稱“二王八司馬”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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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白居易因為一心讀書備考,躲過了一劫。否則,以他較真、耿直的性格,如果在朝堂,必定不能幸免。
公元806年,制考的結(jié)果很不錯。元稹第一名,做了言官,留在了京城。但白居易因為主張減輕賦稅的一系列主張,切中時弊,揭了很多當(dāng)權(quán)者的傷疤,受到忌憚,只被授予縣尉一職。這是一個等級很低的地方官,職責(zé)是輔助縣令,治理一方。
早在白居易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跟隨家人由新鄭逃難到符離,一路上親眼目睹了成千上萬的百姓在底層苦苦掙扎的艱辛,深深刺激了他幼小的心靈,也種下了同情底層階層的種子。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
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
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
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
牛困人饑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
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
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
一車炭,千余斤,宮使驅(qū)將惜不得。
半匹紅紗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
——白居易《賣炭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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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膾炙人口的《賣炭翁》,足以看到白居易對底層百姓生活的關(guān)注。和很多人不同的是,白居易的同情,源自他骨子深處的悲憫。就在他當(dāng)縣尉的時候,不光盡職盡責(zé)造福一方,看到治下的農(nóng)民辛苦勞作,卻依然溫飽沒有著落。再看看自己,住的房子寬敞明亮,出門有車馬代步,還有跟班和隨從,不用承受風(fēng)吹、日曬、雨淋的辛苦,更沒有耕作的勞累,反而可以拿著朝廷的俸祿,內(nèi)心便覺得惶恐不安。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
夜來南風(fēng)起,小麥覆隴黃。
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
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復(fù)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
聽其相顧言,聞?wù)邽楸瘋?/span>
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饑腸。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nóng)桑。
吏祿三百石,歲晏有余糧,
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
——白居易《觀刈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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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觀刈麥》,正是白居易看到農(nóng)夫全家在麥子成熟的季節(jié),不分男女老幼,全家齊上陣,冒著烈烈夏日收割麥子的情景時,有感而發(fā)。可農(nóng)戶如此辛苦為了什么呢?打下來的麥子要交給官府,田間撿到麥穗才是家人充饑的口糧,哪里夠果腹?而再看看自己,五體不勤,朝廷的俸祿還吃不完。
別人當(dāng)官就是為了大富大貴,白居易卻因為自己過得太舒服而惴惴不安,絕對算是為官一方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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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中泣下誰最多?

江州司馬青衫濕”


白居易任職的周至縣離馬嵬坡很近。有一次,白居易同幾個友人去周邊游玩,走到了馬嵬坡。眾所周知,安史之亂時,就在馬嵬坡,唐玄宗李隆基被迫賜死了心愛的楊貴妃。雖然在萬里江山面前,李隆基最終選擇了舍棄楊貴妃的生命,但沒有人可以否認(rèn)真正的愛情在兩人之間發(fā)生過。更為難得是,這場愛情發(fā)生在皇室,一個談到真情都會覺得很奢侈的地方。在馬嵬坡,逝去的不只是一個美人的生命,也不只是一朝盛世的終結(jié),唐玄宗自己也在那一刻變成了行尸走肉。這位帝國的統(tǒng)治者,將把余生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對楊貴妃的思念中去。不知道在他親自下達(dá)命令的那一刻,李隆基有沒有后悔生在帝王家,有沒有后悔成為一代君王。但可以肯定的是,后來站在馬嵬坡的白居易,一定是想到了自己和湘靈。一代帝王李隆基,同樣無法為自己的愛情自主,不知道這有沒有給白居易一絲的安慰。
很快,長篇敘事詩的巔峰之作《長恨歌》在白居易的筆下被創(chuàng)作了出來,并傳到了長安,引起轟動。后來白居易在寫給友人的信中有這樣的描述:聽說長安城里有人招聘娼妓,來應(yīng)聘的人為了自抬身價,夸口說“我能背誦白居易的《長恨歌》,怎么能同一般的胭脂俗粉相提并論”?《長恨歌》在當(dāng)時的影響力,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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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在詩中借題發(fā)揮,同時抒發(fā)了心中對時政的不滿。好在雖然大唐盛世不再,但基本的胸襟和氣度尚存。當(dāng)時的皇帝唐憲宗并沒有因此而找他的麻煩。
公元807年,白居易被調(diào)到京城做翰林學(xué)士,在第二年改任左拾遺。拾遺這個官職很特殊,雖然職位很低,但可以直接向皇帝上奏,或者在朝堂上與人爭辯,因為它是言官。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會設(shè)置言官,要么是為了聽取忠言,更好地治理朝政;要么是為了擺出一副廣開言路、善納忠言的樣子給天下人看。也可能是兩者兼而有之。言官還有個特權(quán),無論說了什么,是對還是錯,都可以不承擔(dān)責(zé)任,在明朝的時候,言官甚至可以所謂的風(fēng)聞奏事,可以批評,甚至責(zé)罵皇帝。
白居易才思敏捷,能言善辯,心里時刻想著底層百姓和社稷江山,而且耿直,敢說。既能說,又敢說,確實適合做言官,至少理論上絕對是這樣的。
白居易對自己再回朝廷,并擔(dān)任言官也很開心,因為終于有了機(jī)會替百姓蒼生說話,匡扶社稷的一腔抱負(fù)也有了實現(xiàn)的可能。他開心地寫道:“授官以來,僅將十日,食不知味,寢不遑安,唯思粉身,以答殊寵?!?/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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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自己所言,他報答朝廷、報答君恩的方式就是盡職盡責(zé)把自己言官的工作做到極致。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唐憲宗,隔三差五都要被氣得半死。
當(dāng)時的宦官專權(quán)已經(jīng)非常嚴(yán)重。在成德節(jié)度使王承宗發(fā)動叛亂時,唐憲宗想讓宦官神策軍中尉吐突承璀率軍平叛。白居易意識到如果再將兵權(quán)交到宦官手里,勢必會讓宦官集團(tuán)更加囂張,于是上書反對。在朝堂上,白居易滔滔不絕,言辭犀利,惹得唐憲宗不想搭理他。結(jié)果白居易直接指責(zé)皇帝態(tài)度不夠端正,挨罵還不立正站好。唐憲宗當(dāng)場臉都黑了,下朝以后對別的臣子說:“白居易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是我把他提拔上來的,怎么敢讓我如此難堪!我一定要狠狠地訓(xùn)斥他?!焙迷谟腥藙裾f皇帝,說白居易敢在朝堂上放肆,正說明皇帝心胸寬闊,能夠虛心納諫。如果因此而訓(xùn)誡他,就顯得太小氣了。唐憲宗這才釋懷。歷史上,有如此待遇的君臣不多,除了唐太宗和魏征,就是剩傳說中鐵面無私的包拯和好脾氣宋仁宗了。包拯在朝堂上扯開了嗓子批評宋仁宗,唾沫星子都飛到了仁宗的臉上,仁宗也只能回到后宮以后,才和皇后抱怨幾句。
白居易不只是盯著皇帝的一言一行,他盯著身邊的每個人,盯著全天下,只要是他覺得不對、不平的事情,他都要上奏。
他去紫閣峰游玩,晚上在山腳下一位農(nóng)夫家里借宿。主人熱情好客,拿出好酒好菜招待,白居易正要開動,一群粗魯?shù)娜岁J了進(jìn)來。進(jìn)來的人有十幾個,極其無禮??吹阶郎系木撇?,直接上手,大快朵頤。主人卻只能恭敬地站到一邊,大氣都不敢出。院子里種著一棵奇樹,已有三十多年,主人非常愛惜,來人卻不容分說,舉刀就砍。他們本就是沖這棵樹來的。他們敢如此囂張,主人又這樣唯唯諾諾,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們身上穿著朝廷的官服。他們是皇帝器重的神策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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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這一場面的白居易氣不過,寫了一首《宿紫閣山北村》:
晨游紫閣峰,暮宿山下村。
村老見余喜,為余開一尊。
舉杯未及飲,暴卒來入門。
紫衣挾刀斧,草草十馀人。
奪我席上酒,掣我盤中飧。
主人退后立,斂手反如賓。
中庭有奇樹,種來三十春。
主人惜不得,持斧斷其根。
口稱采造家,身屬神策軍。
主人慎勿語,中尉正承恩。
——白居易《宿紫閣山北村》
白居易心系天下,自然對社會現(xiàn)實關(guān)注很多。在他擔(dān)任左拾遺的三年時間中,也是他詩歌創(chuàng)作的巔峰,大部分作品都針砭時弊,特別是盯住社會矛盾不放。著名的《賣炭翁》就是寫在這個時期。他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甚至可以說,他是在以一己之力,和整個官場中掌權(quán)者為敵,是名副其實的孤勇者。當(dāng)權(quán)者有多痛恨白居易,從他自己寫給好友的信里,可以看出端倪:
“凡聞仆《賀雨詩》,眾口籍籍,以為非宜矣;聞仆《哭孔戡詩》,眾面脈脈,盡不悅矣;聞《秦中吟》,則權(quán)豪貴近者,相目而變色矣;聞《登樂游園》寄足下詩,則執(zhí)政柄者扼腕矣;聞《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大率如此,不可遍舉。不相與者,號為沽譽(yù),號為詆訐,號為訕謗。茍相與者,則如牛僧孺之誡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為非也。其不我非者,舉世不過三兩人。有鄧魴者,見仆詩而喜,無何魴死。有唐衢者,見仆詩而泣,未幾而衢死。其余即足下。足下又十年來困躓若此?!?/section>
頭面上的人得罪了個干凈,沒人愿意和他往來。甚至是自己的家人都不能理解,輕則站出來規(guī)勸,重則指責(zé)批評。茫茫人海中好不容易遇到兩三個懂自己的人,又不是早死了,就是倒了厄運(yùn)。白居易的處境和孤獨(dú),由此可想而知。他太認(rèn)真了,毫不手軟地扯掉了大家的遮羞布,整個社會為之側(cè)目。
白居易一顆拳拳之心,奈何社會現(xiàn)實如此。他的耿介和認(rèn)真,讓周圍的人離他越來越遠(yuǎn),包括皇帝在內(nèi),實在是受不了他那個較真的勁兒,做夢都想把他從言官的崗位調(diào)離。
公元810年,機(jī)會來了。白居易的母親在賞花時意外墜井身亡,他回家守孝三年。三年以后,當(dāng)他再次返回長安,朝廷果然不再讓他擔(dān)任左拾遺,而是委任他做了太子善贊大夫,一個專門陪太子讀書的閑職??雌饋硎堑玫搅颂岚危鋵嵈蠹业哪繕?biāo)明確而統(tǒng)一,就是要他不再過問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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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沒有讓白居易閉嘴。只要天下還有不平事,白居易就不會乖乖閉嘴。
藩鎮(zhèn)割據(jù)的形勢越來越嚴(yán)峻,嚴(yán)重威脅到中央集權(quán)的統(tǒng)治。當(dāng)時的宰相武元衡極力主張以武力削藩。結(jié)果在公元815年,平盧節(jié)度使李師道直接派人將武元衡殺死在上朝的路上,還刺傷了刑部侍郎裴度。囂張跋扈如此。兇手是誰,為何敢刺殺當(dāng)朝宰相,大家都心知肚明,卻都揣著明白裝糊涂。只有白居易,忘記了自己早已不是言官,上書極力主張徹查案件,嚴(yán)懲兇手??僧?dāng)時的朝廷還沒有做好削藩的準(zhǔn)備,也不具備這個實力?;实郾緛硪呀?jīng)覺得窩囊透頂,懊惱非常。對白居易的主張,他既不能直接駁斥,因為誰都知道白居易說的是事實。更不能聽從他的意見,否則可能江山易手,皇位不保。下面的臣僚自然也明白皇帝的心思,何況他們早就對耿介的白居易恨之入骨。既然不能解決問題,那就先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大家開始竭盡全力羅織罪名,把白居易趕出朝廷。他們能找到的最核心的借口是他不是言官,卻越職上書奏事,不符合朝廷法度。甚至還有人拿他母親的死說事。白居易母親賞花墜井而死,但他有很多“詠花詩”,還有“新井詩”,有人據(jù)此攻擊他有辱生母,有傷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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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被貶到江州做司馬。此時他已43歲。
白居易攜帶家眷離開長安的時候,是一個風(fēng)雨如晦的夜晚。他的妻子楊氏,是他37歲時娶回家的,是自己一位好友的妹妹。在平均壽命不足60歲的唐朝,白居易卻年近四十都一直未有娶妻,也許是為了對母親表達(dá)抗議,更因為自始至終都放不下湘靈。最后,母親依然以死相逼,他才奉母成婚。白居易和楊氏的婚后生活如何,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考證。平靜如水,應(yīng)該是可以推測出來的。和一個本不相愛的人在一起,生活又能泛起多大的漣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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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命運(yùn)弄人,就在白居易赴任江州的路上,居然遇到了湘靈。兩人如何相逢,相逢以后怎樣,已經(jīng)不得而知。唯一肯定的是,雖然白居易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兩人之間唯一的障礙已經(jīng)不存在,但兩人卻并沒有再續(xù)前緣。有情人最終沒有成眷屬,只因為早就物是人非。為此,白居易寫下了兩首《縫舊》
我梳白發(fā)添新恨,君掃青蛾減舊容。
應(yīng)被傍人怪惆悵,少年離別老相逢。
——白居易《縫舊》其一
久別偶相逢,俱疑是夢中。
即今歡樂事,放盞又成空。
——白居易《縫舊》其二
在白居易生活的唐代,妾的地位十分卑賤,和家仆無異。家中主母甚至可以動用家法,私自將有罪的奴婢或者妾予以處死,即使殺害了無辜的婢女或者妾,也只用坐一年的牢而已??v然相愛至深,即使此時的湘靈依然孑然一身,但白居易已經(jīng)有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如何忍心讓湘靈為妾,湘靈又如何會委身為妾。那樣就對不起那一份兩人心心念念的感情。
數(shù)十年未見,匆匆一別,再見又不知是何年,思念卻從來沒有變過,白居易再寫了一首《長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白居易《長相思》
白居易對湘靈深深的思念,還將伴隨他走過漫長的余生。事實上,在他越老的時候,這份思念越是濃得無法化開。在很多年后,已經(jīng)年過半百的白居易,不僅一次又一次地夢見湘靈,還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去到和湘靈相處過的地方,流連忘返。已經(jīng)年近花甲,好不容易打聽到湘靈的消息,知道她出家在道觀,迫不及待趕過去,可是湘靈不再見他。
別來老大苦修道,煉得離心成死灰。
平生憶念消磨盡,昨夜因何入夢來?
——白居易《夢舊》
白居易將寄托著自己思念的詩托人帶給湘靈,湘靈卻只帶回來來一句話:“既然夢中已經(jīng)見過了,那就不必再見了吧?!?/span>
白居易本來是一個有著遠(yuǎn)大政治抱負(fù)的人,現(xiàn)在卻被貶偏遠(yuǎn)的江州,如同流放,而且一去就是兩年。在這兩年的時間里,毫無疑問,他的內(nèi)心是凄苦的。
這也是白居易人生的一個轉(zhuǎn)折點。在此之前,白居易一腔熱血,隨時準(zhǔn)備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向朝廷進(jìn)言,縱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被貶江州司馬以后,他依然心系百姓,但不再義無反顧。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為治下的百姓做實事,以及投身到自己的私生活中。以前是要兼濟(jì)天下,此后更多的是獨(dú)善其身。不是沒有能力,而是現(xiàn)實讓他看淡了。
在一個深秋,有好友來江州探望,只可惜匆匆見過一面又要分別。白居易將友人送到潯陽江邊。清冷的月光如一層朦朧的白紗,籠罩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離別的酒是苦澀的,深秋的夜晚更添離愁。就在這時候,江上卻傳來了美妙的琵琶聲。白居易有感而發(fā),隨后有了著名的《琵琶行》。后來的元代劇本《青衫淚》,清代劇本《四弦秋》,都是以《琵琶行》為底本。
曾經(jīng)一位是名動一時的京城名姬,一位是名滿長安的才子詩人。往日不曾相逢,卻就在這深秋,相遇在江州潯陽江上的夜晚。“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此時此景,也許只有這兩個人才會真正的彼此懂得。白居易之所以會被貶到江州,他本沒有做錯什么,錯就錯在過于較真,得罪了權(quán)貴。在《琵琶行》中,一句“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道盡了無限的委屈和凄惶。
即便命運(yùn)有所不公,但白居易從來沒有放棄為蒼生奔走的步伐。在江州兩年后,818年,白居易得到升遷,任忠州(今重慶忠縣)刺史;820年,被召回長安,卻發(fā)現(xiàn)朝廷的權(quán)貴們關(guān)心的只有頭上的帽子和屁股下的位子,對百姓的疾苦根本就視而不見,還不如去地方做些實事,遂主動申請到地方任職;822年,調(diào)任杭州刺史;824年到洛陽任職,825年接任蘇州刺史……
白居易每到一個地方,都勤勤懇懇,為地方百姓做實事,解決實際困難。每離開一個地方,當(dāng)?shù)氐陌傩斩家酪老e。直到公元842年,白居易已經(jīng)71歲高齡,才正式向朝廷告老辭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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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埋地下泥鎖骨,

    我寄人間雪滿頭。”


唐朝人的平均壽命大約59歲。公元846年的時候,白居易已經(jīng)75歲,依然活在人間。他已經(jīng)熬死了8個皇帝,自己的至交好友元稹去世已經(jīng)15年,柳宗元、劉禹錫這些故交也早已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就連自己的孩子也一個一個相繼離去,當(dāng)然還有那些曾經(jīng)排擠、迫害自己的仇人。此時的白居易,可以說已經(jīng)洞明世事,“慣看秋月春風(fēng)”,什么也無法再引起他的注意。能做的,就只剩下站在夕陽下,回味自己這一生。
白居易的一生,是深情的。
白居易的深情,不僅僅是對青梅竹馬的戀人湘靈,還有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以及天下百姓,乃至整個世界和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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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所有的朋友排個序,白居易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元稹排在第一位。元稹比白居易小七歲,在科考考場相識以后,從此兩人的友誼一發(fā)不可收拾。805年,在參加制考前,兩人曾一起住在華陽觀里,關(guān)門閉戶,一心備考。此后凡遇到重要的事情,兩人必定相互扶持,彼此交流。白居易心心念念放不下鄰家小妹湘靈,年近四十還不娶妻,元稹替他著急。為了開解白居易,元稹將自己當(dāng)年和表妹私定終身,但在考取功名以后又立馬結(jié)識了新歡,把表妹拋在了腦后的事情,說給白居易聽。并勸他不要為一凡俗女子勞心至此??梢?,雖然元稹寫下了“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的深情詩句,實際上卻遠(yuǎn)遠(yuǎn)不如白居易深情。元稹能做的,最多是寫一篇《鶯鶯傳》為自己開脫,回憶初戀的感覺,但白居易卻一生不曾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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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貶江州最落寞的時候,白居易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給元稹寫信。最有名的就是《與元九書》,在信里,白居易對自己為人、為官、作詩、寫文章,乃至整個人生做了總結(jié),表達(dá)了自己的看法。“文章合為時而著,詩歌合為事而作”的主張,就是在此時提出來的。
公元831年,白居易剛剛年過花甲。本來以為這一生已經(jīng)足夠坎坷,可誰知道,命運(yùn)對他才剛剛開始下狠手。首先是他最愛的小兒子夭折,然后就是最重要,也最談得來的摯友元稹去世,年僅五十三歲 。
剛剛收到消息,這位六十歲的老人痛哭不止,像個孩子。
八月涼風(fēng)吹白幕,寢門廊下哭微之。
妻孥朋友來相吊,唯道皇天無所知。
文章卓犖生無敵,風(fēng)骨英靈歿有神。
哭送咸陽北原上,可能隨例作灰塵。
——白居易《哭微之》
再到后來,哭已無法排遣內(nèi)心的傷痛,留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想念,連夢中也總是對方的影子。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草樹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wèi)韓郎相次去,夜臺茫昧得知不。
——白居易《夢微之》
老朋友走了八年了,沉睡在地下,骨頭都爛了,自己還在人間,滿頭白發(fā),陰陽相隔。老朋友的兒子、女婿都去找他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見到。夜里夢見和老友出游,早上醒來枕頭都被淚水浸濕了。白居易對元稹的深情,到了苦情的地步,甚至只要聽到有人歌唱他的詩句,就傷心到不能自已。
新詩絕筆聲名歇,舊卷生塵篋笥深。
時向歌中聞一句,未容傾耳已傷心。
——白居易《聞歌者唱微之詩》
白居易對湘靈深情,有情人最終難成眷屬;對元稹深情,比自己小了近十歲的元稹卻早早就死了;對底層百姓深情,可現(xiàn)實卻沒給他多少施展抱負(fù)的機(jī)會。
真是造化弄人。
好在白居易也沒有因此而放棄深愛自己和熱愛生活。這也許是他能夠長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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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dāng)時,和白居易一樣早到貶斥的名流可不止他一個人。柳宗元、劉禹錫,都沒能例外,僅僅在永貞革新失敗以后,被貶斥道地方做司馬的就有八個人。但同樣的遭遇,不同人的態(tài)度卻有所不同,結(jié)局當(dāng)然也不一樣。大部分最終都難逃郁郁而終的結(jié)局。只有白居易,雖然郁悶,但也不忘記滿懷熱情地生活。
日子總是要過的,白居易總能在不那么美好的生活中,發(fā)現(xiàn)讓自己幸福的點點滴滴。即使是在江州做司馬最低谷的時候,他在給元稹的信中依然這樣描繪自己的生活:“今雖謫佐遠(yuǎn)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萬,寒有衣,饑有食,給身之外,施及家人?!?/span>只要自己和家人溫飽無虞,就很知足。他在《江州司馬廳記》中,描述江州的環(huán)境:“左匡廬,右江湖,土高中,富有佳境。刺史,守土臣,不可遠(yuǎn)觀游;群吏,執(zhí)事官,不敢自暇佚;惟司馬,綽綽可以從容于山水詩酒間。由是郡南樓、山北樓、水湓亭、百花亭、風(fēng)篁、石巖、瀑布、廬宮、源潭洞、東西二林寺、泉石松雪,司馬盡有之矣?!弊约捍谝粋€沒有實權(quán),不用干活的閑位子上,連府衙里跑腿的下人都不如。但也不是沒有好處,擁有大把的時間,就可以去游山玩水。白居易不僅不郁悶,甚至還有些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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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去做杭州知府的時候,日子就過得更加滋潤。江南的山水美,可以和一些名人雅士去游山玩水,作詩唱和;江南的人也美。白居易一生對湘靈戀戀不忘,但他并沒有將自己限制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中年以后的白居易,府上妻妾成群,美女如云?!皺烟曳乜?,楊柳小蠻腰”,櫻桃小口,小蠻腰,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美女的代名詞。但少有人知道,樊素、小蠻,就是當(dāng)年府上最讓他喜歡又得意的兩個絕色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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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的快樂生活,并不僅僅是文人雅士、達(dá)官貴人的“奢侈”,充滿煙火氣的日常,他同樣也樂在其中。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白居易《問劉十九》
這首《問劉十九》短短二十個平平淡淡的字,卻寫盡了所有的溫馨和對生活的沉浸式熱愛。
無論命運(yùn)給白居易的人生安排了什么,他始終都積極而熾熱地生活。白居易生命的最后兩年閑居在洛陽。845年,也就是他去世的前一年,他還和同在洛陽的其他六位年過七十的老人一起組成了“七老會”,后來又加了兩位,號稱“九老圖”。他們一起飲酒賦詩,談古論今,一起享受著人生最后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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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的白居易回憶著自己的一生,即使命運(yùn)諸多坎坷,沒有和心愛的女人白頭偕老,匡扶天下的報復(fù)沒有實現(xiàn),多次遭到不公正的貶斥,顛沛流離,還經(jīng)受了幼子夭亡,摯友早逝的悲痛,但他對命運(yùn)沒有任何怨懟。
少時猶不憂生計,老后誰能惜酒錢。
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
閑征雅令窮經(jīng)史,醉聽清吟勝管弦。
更待菊黃家醞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白居易《與夢得沽酒閑飲且約后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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