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們青春不再時,那種懷舊感愈增。小時候,我們農(nóng)村貧窮落后。純農(nóng)耕時代,人們?nèi)粘龆?、日落而息,或似機械般地重復(fù)著。溫飽是鄉(xiāng)下人家的頭等大事。時光不止,逝去的日子慢慢趨于模糊,歷經(jīng)滄海,而某些特定的時候依然清晰,終成為了心底里忘不卻的記憶,比如我們小時候鄉(xiāng)下露天電影,心中有著道道痕跡。 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中期,我五六歲光景。某某日子里,一個大一些伙伴對我說有電影要來我們聯(lián)合大隊,而且最先到我們劉垅生產(chǎn)隊放映。我懵然,只能從大人們零碎言談中想像著電影的一些樣子:機子里有一束神光射在大白布上,里面有人,?能說話走動,?心中萌生了一種異樣神奇的感覺,于是對電影也有了企盼。 那是一個晴朗還有些悶熱的秋天,我和生產(chǎn)隊上的幾個小伙伴在響塘灣屋場后面山坳里放牛。那天下午,盼望中的電影真的來了。我們按奈不住歡喜,太陽還有“幾尺”高時就把牛早早趕回了家。響塘灣生產(chǎn)隊隊屋旁邊的稻場坦坪上已經(jīng)有人在忙碌,有的在安埋掛銀幕的木桿,有的在抬桌子、搬運放電影機器。電影放映隊是縣里派來的。我追遂于人們之中看熱鬧,一切都是那樣的新鮮好奇。早有小孩搬來了凳子搶占前面好的位置。 很早的時候,農(nóng)村里放電影是件很隆重的事情,鄉(xiāng)鄰之間友好,為了讓更多人們能看到電影,所在生產(chǎn)隊會專門派出一個社員到本大隊的其他生產(chǎn)隊傳信邀請,有的生產(chǎn)隊甚至寫上過請柬。 夜幕降臨了,從四面八方趕來的人們擠滿了整個稻場坦坪,依稀記憶里仍有這樣的印象: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人頭。那時年幼懵懂,記不得電影片名和具體內(nèi)容,稚幼的心里最感知的是人多時那種熙熙攘攘的熱鬧氣氛。年深歲久,忘不卻電影散場時的情景:人流涌動,奔走中,大人的叫喊聲和小孩的嘶哭聲交織在一起,此起彼伏;許多人手執(zhí)馬燈、火把、手電筒,紅光白光相互交射輝映,劃破天空。歲月繾綣,這也是我童年印記中最早看到的電影盛況場景。 早期的電影是用一種人力發(fā)電機供電,電影放映時需要有人像騎自行車一樣踩踏著發(fā)電機,生產(chǎn)隊上給踩踏發(fā)電機的人另加工分。我兒時笫一次看電影時好象就是用的這種人力發(fā)電機。時間太久遠(yuǎn)了,腦海里只有微微印象。 二郎河(鎮(zhèn))離我們那里不遠(yuǎn),兒時我們都是抄近路穿過江家沖田垅三四里山邊小路就到了。二郎街東頭唐嶺曾是原來的國家三一一地質(zhì)隊駐地。地質(zhì)隊屬安慶地區(qū)直管,享受很多方面的優(yōu)先,地質(zhì)隊隊部門口常常有電影放映,幾乎每次都是新片。很早的時候感覺地質(zhì)(勘察)隊非常“高大上,”是國家機密的重要單位。跟隨過大人們到地質(zhì)隊隊部看過很多次的電影,是我們向往的地方,留下了許多兒時記憶。 安徽宿松與湖北黃梅兩縣毗鄰,二郎街(鎮(zhèn))處省際交匯處,自古就是宿松西北古驛道上的重要商貿(mào)集鎮(zhèn),周邊人口多。地質(zhì)隊隊部門前的坦坪很大,每次放電影時坦坪上人山人海。印象中,電影《紅色娘子軍》,戲曲電影《紅樓夢》、巜天仙配》等都是最先在那里看到的。電影場上地人多了也衍生出紛紛雜雜的事了,那個時候二郎河街上有一班小青年,平日里有些恣睢,意氣用事,常常在放電影的時候與人家打架。 很是記得一件事,某天又聽說地質(zhì)隊上有電影,我們小孩子自然非常歡喜。黃昏時分,同一屋場里大人小孩一行十來人行走江家沖山邊的小路上。那是一個早春的夜晚,絲絲涼意,我們都穿上著褂子外套??諝庵休p飄著淡淡的油菜花香,沒有月光,遠(yuǎn)山只有模糊輪廓,山塢林中傳來或是子規(guī)的啼鳴。大家一路歡笑,憑著夜光感覺輕車熟路。 當(dāng)我們趕到那里時,地質(zhì)隊門前坦坪上一片漆黑沉靜。茫然半響,遇有人經(jīng)過上前一打聽才知道這里根本沒有電影,此前聽到的消息是一個“雀潑”(開玩笑)人散布的假消息。先前喜悅的心情頓時沒了,大家都很失望,嘟嘟著正準(zhǔn)備打道回府。“地質(zhì)隊里不是有電視機嗎?我們何不去看電視。”突然有人冒了句。曾經(jīng)聽人說過地質(zhì)隊隊部會議室晚上常常放電視,我自然也想去看。八十年代初期電視機是稀罕物,鄉(xiāng)下人家?guī)缀醵紱]有這樣高檔的物件。我對父親說想去看電視,父親說道:“不能看那東西,免得上癮,”還煞有介事打比方:看電視就如做夢,完了以后什么也沒有。大伯父帶著他家的兩個孩子去了,我不敢違背父親的意思,只能跟著他回去。當(dāng)時太想去看那電視了,我有些沮喪,回去的路上,黑咕隆咚中似乎是高一腳低一腳;四十好幾年了,歲月蒼遠(yuǎn),這一幕依然記得。 大集體制的時候,露天電影是農(nóng)村里最主要的精神娛樂生活。那個年代里,農(nóng)村人家沒有任何通訊工具。人們熱迷于電影,口囗相傳速度也是非??斓模灰牭侥睦镉须娪?,我們心里就癢癢,不怕路途有些遠(yuǎn)。我上小學(xué)低年級的時候,有一回,班上有位同學(xué)說他們張屋生產(chǎn)隊上晚放電影,我和另一個同學(xué)就相約好,放學(xué)后直接到了他們那里。太陽還有老高,大多數(shù)人家還在田地做活。張屋生產(chǎn)隊隊屋旁邊大塊空曠處有幾個人搬運安放電影機器。放映員在屋子里面渡換電影膠片,一條板凳上架著兩個電影膠帶轉(zhuǎn)盤,放映員一只手抉著左邊的片盤,另一只手搖動著右邊片盤,隨著盤動,一個盤里的膠帶卷到另一個盤里了。我們跟在旁邊看熱鬧,也等著天黑電影。天慢慢暗了下來,人越來越多了,又是一番熱鬧喧囂的場景。電影正式放映后人們也安靜了,大家都沉醉于電影里那些跌宕故事情節(jié)之中了。父親和自家屋場好多人也來了,我也找到了他們。 幾年以后,公社里有了電影隊。公社電影隊笫一次放映是在一個叫王灣的屋場里。那一個夏天的夜晚,屋場中央的坦坪上擠滿了人,一片鬧轟轟的。掛在樹桿上的銀幕不是很大,銀幕旁邊綁上一個方形盒式音響,一根電線與人群中放映機相連,銀幕上的聲音就那音響喇叭里發(fā)出的。非常好奇過,那聲音和畫面怎么那樣剛好契合。 人群中央有一張桌子,電影機放置在桌面上。那個時候,農(nóng)村里沒有通電,一邊有臺發(fā)電機在嗡嗡響著。正式放映前,先是大隊書記一通熱情洋溢的講話,隨后專門介紹了那位年輕的電影放映員。 放映途中我專門鉆擠進去人群中去看過電影放映機。桌上擺放著幾個似盒式狀的小機體,機體表面有多個綠綠的光點,幾根不同規(guī)格的電線纏繞相連著;主機是一個大一些扁扁的長方體狀,放映員坐在主機旁邊,前高后低掛著兩個膠帶轉(zhuǎn)盤,中間連著膠帶,兩個同時轉(zhuǎn)盤轉(zhuǎn)動著滋滋作響,一束光柱從轉(zhuǎn)盤下的前端射出,照在前面的銀幕上就有了那些逼真動人畫面。童年純真浪漫,看到這樣無以倫比的珍奇,自然是非常興奮。 放映員是第一次放電影,由于還不太熟練,放映中曾多次出了卡停,中間換片也是弄了好幾次。電影放映員是那個時代農(nóng)村里的最讓人羨慕的職業(yè),放映員的父親是某位當(dāng)紅的大隊書記,自然謀得這份好差事。放映員到下面大隊的各個生產(chǎn)隊放電影時,鄉(xiāng)下人家接待格外熱忱,東家要接,西家想請,許多人家還會殺雞宰鵝款待。電影機也是生產(chǎn)隊專門派人接送。電影放映員也是我最早認(rèn)識的公社里的人。 以前鄉(xiāng)村間屋場分布零散些,電影是每間隔一段時間輪流到各個生產(chǎn)隊上放映。晚上看電影,小孩子都是跟隨著自家大人在一起的。父親是個有些不喜歡湊熱鬧的人。有時候稍遠(yuǎn)些地方父親是不愿意去的,看著同伴跟著家人歡蹦走了,我眼饞過。 還記得那個電影場上賣花生瓜子駝背的老頭。傳聞老人是位鰥夫,住在隘口老街盡頭。老人七十余歲,常常是青布褂子,頭帶灰黑色的小氈帽,長長花白胡須。雖然年長,老人并不邋遢,瘦長的臉上總是蕩漾著微笑。電影場地上的某一角落里,一副小籮筐,一頭放著一個小竹扁筐,旁邊支起一盞小馬燈,扁竹筐中放著炒熟的花生葵瓜子;葵瓜子用舊書紙包著,有大包小包,擺在扁筐里,大包賣五分錢、小包賣二分錢。小馬燈上的玻璃罩中豆粒大的油燈火苗輕輕閃動著,微黃燈光里,老人安詳?shù)刈谥窨饠傔叺男●R兒板凳上,一雙昏濁的眼睛望著面前的人們。時光荏苒,記得老人那雙干瘦蠟黃露著青筋滿是皺褶的雙手;記得老人賣瓜子時摸摸索索的樣子。一邊看著電影一邊嗑著瓜子似乎是那個時候最愜意的事情了。 上個世紀(jì),改革開放不久的那些年,農(nóng)村男女青年還是有些保守拘謹(jǐn),電影也似乎給了年輕人約會談戀愛提供了好機會。隔壁范屋里的范香妹據(jù)說是看電影時與鄰村青年密毛談戀愛嫁過去的。兩個村的屋場相近,中間只靠著一個不高的山埂,田地相連,兩邊的人們平日也彼此熟識。露天電影讓青年人之間有了接觸約會的機會。早有屋場里的老人說笑過,范香妹長大后給密毛做“馬馬”(老婆),后來,兩人也長大了,密毛開手扶拖拉機會掙錢;范香妹齊整,有一手縫制衣服的好手藝。情竇初開,兩人之間郎有情,妺也意,心照理會常常黏在一起。有人說看見電影場上兩人摟過;電影散場后躲在草垛里親熱過。曾有人家給范香妹說過媒,是條件更好的人家,范香妹對密毛癡情不渝。幾場電影下來,范香妹與密毛再也難舍難分,注定一對宿命鴛鴦。 露天的電影流動性大,有時候為了看一場電燈,黑燈瞎火里我們曾追攆過十多公里,樂此不疲。看電影的時候,扒上人家房邊土墩上蹲過、爬人家門前草垛上坐過。有一回到一個叫余灣屋場里看電影,趕去晚了,銀慕正面盛不下人,就站在反面看。常常是兩個小時整場電影放完都一直站著。 農(nóng)村田地責(zé)任到戶后,那種下鄉(xiāng)露天電影少了。后來鄉(xiāng)里建起了電影院,須買票憑票才能進得去看上電影;再后來,村子里有人家娶媳婦等,花錢請鄉(xiāng)里電影隊來放映,本想增加些喜慶,感覺少之中少了些以前的那種氣氛。時代在發(fā)展前進,電視普及之后,或是某種風(fēng)氣也有所變化,人們再也沒有以前黑夜中不畏暑寒,追趕山高路遠(yuǎn)的那份激情,鄉(xiāng)村間的露天電影也逐漸消聲匿跡了。似水流年,生活本就是一面在繼續(xù),一面在回憶。露天電影終成為了那個時代里特有的印記。 童心稚癡,小時候的很多奢望是現(xiàn)在及其普通的平平常常,感恩偉大的時代。呆呆的,我們一年年漸老;歲月情深,留戀那份純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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